接下来几天, 安然都带着杨芳芳和李菊花搞调研,在市里各大小单位里跑。别的不说,世面倒是见过了, 安然以前从来不知道, 一个小小的阳城市居然有这么多家单位, 除掉各机关,哪怕每天跑四家, 每家待一小时,除掉路上的时间,大家伙也累得够呛。
两千块钱倒是已经拨到樊丽萍那儿了,其他部门的已经各自领到部门手里, 马上就能花出去了。
可安然的目的不是把经费花出去, 两千块钱无论怎么花也不可能花出花儿来, 她有自己的计划。
因为实在太累了,安然就让杨芳芳和李菊花在办公室休息几天, 换另外两个跟着出去, 一个叫邵梅, 一个叫何青青,还有一个正怀着孕, 安然得照顾一下,这种雪地里骑车的事坚决不能让人干,平时没啥事安然都是催她早点回家的。
亲力亲为惯了, 安然还真是不放心把工作甩手给别人, 去哪儿都自己带着个本子,一圈下来她算是了解整个阳城市的情况了。
但人也瘦了两斤,好像连皮肤也晒黑了两个度,气温是低, 但石兰省的紫外线也是真强。
但跟工作能带来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比起来,这点外貌上的变化又算得了什么呢?
邵梅和何青青比她就好多了,因为出去时间没她多,虽然说这年代的人没啥防晒意识,但每天办公室坐着,雪花膏擦着,出门还把帽子戴着,倒没啥太大变化。
尤其邵梅,是安然叫了好几次,才不情不愿出门的。平时安然没安排到她的时候,她就仗着资历老阴阳怪气,一会儿说她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会儿又说其他人是拍马屁准备拜码头……可安然要是哪天没出去调研吧,她又要背后嚼她不干正事只会做办公室。
安然心想,到了新单位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得控制一下暴脾气,领导就该有领导的风度,所以一直也没翻脸。
此时,铁蛋看着他小姨这张有点黑的脸,叹口气:“姨你可少晒点太阳吧,等我姨父回来都认不出你了。”
安然还没说话,小猫蛋先忍不住插嘴:“可是,可是我能认啊。”
“边儿去,说的是我姨。”铁蛋剥好一个蒜瓣,假装要喂她嘴里,吓得她赶紧一把捂住嘴,哼坏哥哥!臭哥哥!
“我是坏哥哥,那谁是好哥哥?房明朝吗?他现在跟我一个学校了,你要喜欢跟他玩儿,我哪天带你去上学,怎么样?”
小猫蛋认真的想了想,“好鸭。”
铁蛋眼睛一瞪:“那你不跟严斐玩了吗?”
小猫蛋也学着他叹口气:“弟弟不在家啊。”
事情是这样的,夏天的时候高美兰不是调省城去了嘛,她喜欢孙子,而严厉安和胡文静也心疼她一个孤家寡人在省城待着,就寻思着反正严斐还不到读书年纪,给送省城去陪陪奶奶呗?当时小伙子是高高兴兴的去了,还跟猫蛋姐姐夸下海口,等他回来看她,他要每天把糖省下来带回来给她吃,巴拉巴拉小嘴可甜了。
结果这一去,马上半年了,还一次也没回来过,只胡文静每个月上省城去看一次,听说现在跟着奶奶学得可乖了,已经会写自个儿名字啦……可他都忘了姐姐咯,小猫蛋生气地想。
哼,严斐说话不算话,难怪他只能当男孩,不能当女孩!
自从去了省城,小严斐只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还是打到二分厂厂办去,忙得脚不沾地的工作人员接到一个奶声奶气的电话,说要找安文野,大人们谁知道安文野是谁啊,都问他们厂里有这个人吗?
倒是有人想起来,怕不是也是个小孩子?姓安的小娃娃,怕不是安干事家的?大家跑隔壁工会去问,还真是有这么个人。
但等陈媛媛把小猫蛋找来接电话的时候,那边已经挂断了。这么一耽搁,占着线,中途有好几个电话打不进来呢,厂办的人本来有点意见的,结果一看小姑娘气鼓鼓的比他们还气,顿时又都乐了。
妈妈帮她查过,查不到那天打来的号码,小姑娘想回电话也回不了,别提多难过了。她当时要是不睡午觉,不在悠悠家玩就好了,电话肯定就能接到了,唉。
安然最近忙着,本来早就打算帮她去问问胡文静的,“那你等着吧,下午下了班我去门市部问问你文静阿姨。”她平时肯定跟那边有联系,问个号码就是。
高美兰的工作也很忙,其实也没多少时间带严斐,就给早早的提前送市委机关幼儿园了,又给配了个保姆,专门负责接送孩子和祖孙俩的生活起居。
当然,经过钱大妈那个坏保姆,现在他们的保姆可是书城市委直接给派的,经过考察的,而且很专业,一日三餐吃啥喝啥营养搭配,比例科学,几点接送孩子,那都是有纪律的。
更何况幼儿园就在市委家属大院隔壁,门口有警卫,其实不用保姆接送,三岁的小严斐也能自个儿回家。
胡文静倒是乐得轻松,虽然时常也会想儿子,觉着膝下空虚,可每天不用操心儿子吃喝拉撒,不用管他睡不睡觉,还送去学校里提前上学,比别人早一年接触科学文化知识,她心里还有点高兴呢。
每天就上班下班吃饭逛街找朋友玩儿,它不香吗?
反正丈夫也经常不在家,她一个人住着大房子,别提多舒服了!
“小安你怎么都不来我家玩?去了两次你们单位,她们都说你出去调研了,你最近忙啥啊?”胡文静嗔怪着说,一把挽住安然的胳膊,“黑了黑了,原本你这身小白皮可羡慕死我了。”
安然于是把工作上的事说了,“你说这两千块,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的,我怎么花还真是个问题。”
“这还不简单,要么直接发,给困难女职工发钱呗。”胡文静说完,想起要是婆婆听见,肯定又要说她说话做事不过脑子,忙改口道:“还是送东西吧,把钱拿去农村换成鸡蛋,再把鸡蛋送给困难女工,既帮助了女工,也帮助了农民。”
嘿,安然没想到她还能想到这么接地气的法子,“看来小斐奶奶不在这半年,你进步挺大,啊?”
“快别提了,长进啥哟,小斐他爸还说我不求上进呢。”
“怎么说?”安然也是好久没跟她聊天了,朋友之间的交流总是能带给她快乐。
“上个月,咱们门市部的副主任不是调走了嘛,就想提拔一个副主任上去,门市部提我,我给拒绝了。”
“为啥?”安然没想到,这年代如此公平,上升通道如此畅通,居然还有人不愿意上升。五十年后年轻人咸鱼瘫,那是因为资本已经盘踞一切能挣钱的行业领域,上升渠道已经对没背景的年轻人关上大门。
在这个热火朝天干劲十足的年代,连她都想大干一场,干个名堂出来呢!
“我就想舒舒服服过个日子,不喜欢管别人。”
“可你不管别人,就要轮到别人来管你,对你指手画脚啊。”是她就不能忍。
“那也没啥,只要不是违背我原则的,我做便是。”
安然一愣,好像也有点道理?做一个听话的小兵,也不错。
“孩子给他奶带着,也是好事儿,他奶的人品和修养,我这做儿媳妇的也不得不佩服,但……离这么远,见不到孩子,我们也挂念……老严的意思是,不行年后咱们也想想办法调书城去算了,总这么分居对小斐也不好。”
安然很赞成,不敢想象要是让她为了工作和小猫蛋分居两地,估计猫蛋不哭她就得先哭了,孩子都是妈妈的心肝肉啊。
“要是我能当个副主任或许以后更好上去,但我就是这么不求上进吧……”胡文静哈哈一笑,只不过是自嘲罢了,听说她的娘家哥哥就是在省城商业厅,父母都是退休的百货系统干部,一家子跟商业那都是千丝万缕的,想把她调省城去倒也不难。
安然要说不羡慕是假的,她的人生就是啥也不干,哪怕只是混吃等死,那也是吃穿不愁的。不过,安然并不想成为这样的“人生赢家”,她更想让闺女成为人生赢家,自己起早贪黑干工作,就是为了能让她过上现在胡文静正在过的日子……想想是有点沮丧,她希望小猫蛋到达的人生终点,只是胡文静的起点,家族的底蕴和资本在这时候显露无疑。
不过,她也不灰心,无论安文野最终能走到哪一步,那都是她的好闺女,她的心肝肉。
问到电话号码,她就赶紧回家去,赶着回去看她的心肝肉了。刚转过铁皮房子,听见心肝肉笑得“咯吱咯吱”的,黑花也激动得又蹦又跳又摇尾巴的,安然心头一喜。
“妈妈,我爸爸回来啦!”
果然,小院里站着个高个子男人,正把闺女驼在肩上,把她激动得一张小脸通红,小小的口水泡泡喷在空气里,仿佛能晕出一道彩虹。
宋致远回头,看见他的漂亮妻子,脸黑了,头发长了,整个人虽然瘦了但精神状态很好,比他在家还好……虽然知道小安是个很独立的女同志,但他心里也有点微妙的失落。
是的,他承认,他爱上她了,爱死了她的独立,她的果断,她的机智,她对这个家庭的付出,对事业的努力……嗯,还有一手不错的饭菜。
可她似乎,并没有他这样的“爱”。姚刚不在,他的妻子打过好几次电话,叮嘱他天冷了多添衣,下雨了注意别着凉,沙漠里干燥少吃上火的东西,有条件就多吃水果……虽然在他听来都是废话,可每当姚刚嘚瑟的时候,他就会想,他的妻子会这样吗?
不,他的妻子迎接他的方式就是一声“回来就好”,紧接着是一桌他爱吃的糖醋鱼,一锅杂菜火锅,都是自家种的菜苗,又嫩又绿,光闻着味儿干燥起皮的嘴唇就得到了缓解,吃起来味道也是难得的清淡,再配上大白米饭,他觉着自己这个吃了几个月牛羊肉的胃也终于活过来了。
这不,安文野手里拿着一个金黄的鱼块,小口小口把鱼皮吃掉,再用手扒拉着,一根一根的扒刺,一面吃一面问:“爸爸你,你出差吃什么呀?”会不会有鱼鱼吃呢?
“牛肉罐头,羊肉罐头。”
“哇哦!”兄妹俩异口同声:“这也太幸福了叭?!”
要知道他们一年也吃不上几次牛羊肉,这还是妈妈(小姨)从来不短他们吃的,没有也想办法搞来,吃一次那叫一个香啊。别人家那是想都不用想的,阳城市境内,除了回民,是很少能买到牛羊肉的,哪怕是拿着宋致远的干部票,还有胡文静送的她婆婆用不完的高级干部票,也顶多就是能买到点好肉和牛奶。
罐头本来就是好东西,牛羊肉也是好东西,用牛羊肉做的罐头,那不是好上加好,天大的好东西吗?!简直比油渣韭菜大包子还好的好东西啊!
可宋致远的满脸菜色告诉他们,再好吃再高蛋白的东西,连续吃两个月,那也是味同嚼蜡啊。他们在沙漠里,啥也没有,全靠军区补给,为了保证足够的体力,都是本着最好最高蛋白的原则,给送的都是各种牛羊肉罐头,鱼肉罐头,午餐肉罐头,以及牛羊奶什么的。宋致远的胃本来就不喜欢吃肉,更不喜欢喝奶,他唯一说得上还算喜欢的高蛋白就是鸡蛋,结果他愣是一颗鸡蛋也没吃上……因为没有水源。
更别说还想吃鱼,吃绿色菜,连野菜也没一根,当然他们也没时间出去。
“这么艰苦呐?哎哟,我还以为你们出差是住招待所吃食堂呢。”难得女婿回来一趟,包淑英就在家里跟他们一道吃饭,她跟着陈六福去过一次隔壁市出差,人家就是住的高级招待所,还天天要么跟那边负责接待的人下馆子,要么她俩单独出去吃食堂,老两口就当旅游了。
宋致远点点头,不知道该跟岳母说啥,他的所有语言能力好像只对妻子和女鹅有用,跟其他人他并没有交流的欲望。
幸好,包淑英也不在意,转而说起陈家那边的事:“然然你见过你陈叔的儿子吧?”
安然点点头。
“他昨儿过来我们这边,说让我问问你,你哪天有空,咱们一起去他们家吃顿饭。”
安然一愣,她跟陈叔的儿子也就他们结婚前见过一面,一点印象也没了,唯一还记得的就是好像个子不高,比陈叔还矮几公分,那次见面也没说上几句话,主要是他忙着跟陈叔商量啥,她当时不想掺和,就提前走了。
见闺女疑惑,包淑英忙问:“你陈叔让我问问你,你前不久是不是去过他们单位?就小陈的单位,酱油厂。”
说酱油厂,安然就明白了,是去过。
估计就是因为去过,还让小陈看见了,搞不好还从哪儿听说了工会有经费的事,想来找点关系。因为上次见面的时候,听说她只是在二分厂当一个小小的干事,他可是没拿正眼瞧她的,后来吃饭的时候陈叔无意间提起宋致远在二分厂当副厂长,他的态度立马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又是要给她敬酒,又是叫“妹妹”的,热情得不得了。
这种人,安然上辈子见多了,也不以为然,反正该怎么就怎么,没跟他热情,也没给他难看。毕竟,母亲是要跟陈叔结婚,但并不是嫁进他陈家,给他们当牛做马的使唤。
“哎呀,我最近很忙,妈你转告他,别,你也别直接跟他说,就告诉陈叔,说我最近不得闲。”陈叔对自家儿子还是很了解的,一定会帮她解决。
吃过饭,宋致远一刻也不多等的就跑进卫生间,赶紧给自己从上到下狠狠地洗了一次澡,其实他刚到家就洗了,可沙子就像是无孔不入似的,才一会会儿,这身上头发里感觉又有沙子随着汗液分泌出来了。这两个月在沙漠里他是真给憋坏了。
小猫蛋今天对爸爸的兴趣比对妈妈大,就站在卫生间外,靠在墙上,“爸爸你洗澡澡了吗?”
“嗯。”
“那我咋没听见水声呢,你是干洗吗爸爸?”
宋致远:洗澡有干洗的吗?
“我哥哥就喜欢干洗,他说,说……”说什么她没想起来,但她想起另一个事,捏着鼻子说:“哥哥放屁超臭,拉臭臭也超臭。”有一次她急着嘘嘘,哥哥刚拉完就跑进去,可把她臭坏了。
这就是告状的意思了,可宋致远没听出来啊,“大便本来就臭。”
“不,我妈妈的就不臭。”
宋致远满头黑线:“???”这是个什么鬼畜话题,难道要讨论全家谁的大便最臭吗?
不过,他想起来这次急忙回来的原因,忙问:“你怎么跟你妈吵架了?”他只敢问闺女,可不敢问小炮仗妻子。
“没吵架鸭,小野超乖哒!”
“那上次房平西怎么说你还委屈哭了,是不是妈妈说你了?”他单纯只是好奇,没有任何兴师问罪的意思,以他的家庭地位,还真不敢。
“方平洗是谁呀?”小猫蛋想了想,“哦,是那个叔叔啊,我没有,没跟妈妈吵架,只是……”
她小心的回头观察,发现妈妈还在厨房洗碗,这才小声说:“妈妈不爱我了,一米米点也不爱了……不过,她现在又爱我安文野啦。”
宋致远是搞不懂孩子的心思,这才几天,一下说不爱了哭得死去活来,一下又说爱了,最爱了,什么的……老天,他哪里搞得懂哟。
不过,他最近也有跟闺女同样的委屈,只见他在浴室里叹口气,关了喷头,“她也不爱我。”
小猫蛋是谁呀?那就是个双面间谍,永远无条件只忠诚于妈妈的双面间谍,听见这话也不跟他聊天了,立马哒哒哒跑厨房去,抱着妈妈腿就告起状来:“妈妈妈妈,我爸爸说,说你不爱他哟。”
快夸夸我吧,我就不一样,我永远只爱你哟。
安然:“……”这个宋致远又搞什么名堂,教坏孩子!
不过,她可是老狐狸成了精的,很能沉得住气,一直到洗漱完,一家子躺床上,才老神在在问:“说吧,咋回事,看把你愁得。”
“你……很忙吗?”
安然没说话,小猫蛋抢着说:“我妈妈超忙哒!她要上班班,还要做饭饭,给我吃哟。”
宋致远揉了揉她后脑勺,示意妻子说,他就想听听她的声音,温柔的时候清脆得像泉水,暴躁的时候又像炮仗,能一炸三丈高。
“你闺女说得没错,我最近工作忙,局面还没铺开,至少还需要几个月,天天在外头跑,就是个欧洲人也给晒黑了。”
“不好看。”
“嗯?你说什么不好看?”
小猫蛋又抢着解释:“我爸爸说,说欧洲人不好看。”
安然哈哈大笑,知道宋致远怕是要说点别的,“大男人家家,别唧唧歪歪,要说啥就爽快些。”
宋致远鼓起勇气:“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天冷也不提醒我多穿衣服。”
安然一愣,“你是成年人啊,你自个儿不知道冷热啊,还要别人提醒?”要真这样,那冻病了也是活该,巨婴。
宋致远:“……”无言以对。
他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迷了,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沙漠里干燥,你也不提醒我多喝水,吃水果。”
安然这小暴脾气,他还委屈了他,她一个人在家得闲吗?又要工作又要做饭还得带娃,她是女超人吗她?遂一个翻身撑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首先我问你,沙漠里有水果给你们吃吗?”
宋致远摇头。
“那我再问你,你忙起来的时候想得起来多喝水吗?”
宋致远摇头。
安然摊手:“这不就结了,我明知道你们沙漠里没水,也知道你不会喝水,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与其浪费你们卫星电话来听我絮絮叨叨一些废话,我觉着照顾好家里,教育好孩子才是最实用的。”那种明知不可能达到预期效果还硬着头皮关心的,叫无效关心。
当然,安然并不是说姚刚的妻子不好,或许人两口子平时就是这种状态呢?各有各的行事风格和相处模式,她也没权力说人家不好。
宋致远,再次无言以对。
他的妻子,冷静得像个机器人。
呵,他的机器人妻子。
安然其实知道他就是个没得到家长关心的孩子,吃醋了,可除了小猫蛋和铁蛋,安然是真不喜欢这么无孔不入的关心人,总觉着很多话是多余的废话,成年人不需要别人提醒就能做到,做不到的提醒了也没用。
“哎呀好啦,以后我会多关心你,你快跟我讲讲,事情怎么样了?”
宋致远侧对着她们,嘴角渐渐翘起来:“成了。”
“真成了?那我咋没听说消息,报纸上也没看见呢?”她还每天听收音机,也没听到啊。
“上头还有别的考量,预计明年春天公布。”
安然想了一下,想起当年原子弹实验成功,见诸报端也是在真正成功几年之后。“好吧,那至少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吧?”
“嗯。”
安然也翘起嘴角,小猫蛋直接爬起来,爬到爸爸怀里,“那爸爸不上班班了吗?可以天天陪我了吗?”
宋致远心头一软,“嗯。”
小丫头又是唱又是跳,又在被窝里钻来钻去,爬来爬去,跟条毛毛虫似的,她的爸爸终于也像大院里别的小伙伴的爸爸一样,能多多陪陪她啦!
好容易孩子睡着,他终于忍不住蠢蠢欲动了,碰了碰妻子的手,小声问:“上次的衣服,还能穿不?”
看吧,吃过好吃的他就能记一段时间,就像油渣韭菜大包子他会念念不忘。安然心里暗笑,吐气如兰,“不穿衣服不更好看吗?”
安然几乎是凑他耳朵上,热气直接呼他脸上,耳朵里,仿佛能直达内心,像一根洁白的,蓬松的羽毛,轻轻的刮弄着他的心。
他整张脸立马红了,以安然的眼力还看见他那光洁的脸颊上一颗颗立起的汗毛……心里也有点意动,手把手教个好学生出来,确实有成就感多了。
……
半小时后,俩人热汗淋漓,就这么抱着躺一起,睡得香甜的小猫蛋被抛弃到靠墙的地方,远远的,仿佛隔了八百米。
宋致远的手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搭她腰上,安然已经累垮了,“去,看看有没热水,我想洗洗。”
宋致远眼睛一亮:“再来一次吗?两次也行。”
“可我不行。”安然悄悄揉揉腰,她容易吗她,白天上班跑东跑西,晚上回家还得被折腾……可哪怕是她折腾他,最后累的还是她。
她就怀疑了,这种事怎么永远是出力的不累,不出力还更累呢?
***
第二天,安然再醒来的时候,果然宋致远居然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床上,人正靠床头看书呢。没戴眼镜的他,看着更加文气,一张脸干净得不像刚睡醒的人,居然一点油光也看不见,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醒了?”
“嗯,没事也不多睡会儿?”
宋致远眼睛没离开书,“习惯了,也睡不住。”
“睡不住?那去做早饭吧。”安然踹他,可又没用力,就那么轻轻的,状似无意的在他小腿上刮了一下。
宋致远整个人战栗了一下,小树苗又开始进入待岗状态。
安然毫不留情的给他留下一个背影,抱着闺女说:“去啊,你好不容易回来一天,做个早饭都不会啊?我们也不嫌弃,你会啥做啥。”
对于厨房,宋致远并不陌生,因为他们十顿有八顿都是在厨房里吃的,餐厅因为没有厨房暖和,使用频率还真不高。锅灶他都熟悉,可就是一筹莫展,不知道做饭该从哪儿开始?或者说,首先他得想一想,这顿早饭吃啥?
他打开橱柜,发现米和面都有,还有一把挂面……得,就挂面吧,这个他会。
可煤炉子昨晚灭了,现在有空调,他们不需要这个东西来取暖了……他只能找到蜂窝煤和一点碎柴,发炉子是妻子教过的,他虽然没做过几次,但记性好,还记得。
于是,七点半,等安然和铁蛋起床,发现这家里的男主人已经吭吭哧哧煮好三碗面了。把昨晚剩的洋柿子炒鸡蛋热热,浇面头上,再烫一把小青菜苗,不就是一顿合格的早餐了吗?
“姨父你牛啊,出差还学会做早饭了?”铁蛋跟看外星人似的打量他,端起一碗,有点不那么相信的尝了一口,“还不错,再接再厉,以后咱们家就有两个会做饭的男子汉啦。”
宋致远欲言又止,他的手,可不是用来做饭的……怕说出来被打,他不得不承认做饭其实真的很累,非常累,他额头上现在还有汗呢。
安然只当没看见,才做这么一顿,还不是正餐,他就叫累了,那她天天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做,是不是得累死在灶台上?
得让他知道,米和菜不是自动变成美味饭菜的,衣服也不是自动变干净,还整整齐齐叠衣柜里的,家里更不是自个儿变得干净整洁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有人在付出,在承受。
“来,安文野,妈妈交给你一个任务好不好?”
小猫蛋刚睡醒,从楼梯上下来,头发卷翘着,小哈欠打着,“嗯呐。”
“待会儿你监督着你爸,让他给咱们做中饭,把家里打扫干净,再把前几天的脏衣服洗一下,记住了吗?”
“记住啦!”
安然也不看宋致远的如丧考妣,就看着自己的手,谁还不是个小公主啊,她的手不是天生就这么粗糙的,都是家务干多了才这样。“对了,如果你姥姥来,不能让姥姥帮爸爸的忙,记住没?”
“记住啦!”
铁蛋对姨父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他们这个家里的男人啊,命比黄连还苦。
***
虽然红五角星是画上去了,语录也写上去了,可安然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总觉着封登辉不是那么好打发。
这天,下班后她去菜市场买了点菜,看见居然有卖臭豆腐的!
当然,不是特意做成臭豆腐卖的,而是副食品商店不小心放坏了,都长毛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拿出来看能不能便宜处理。
安然看见那一层白毛就想起上辈子很多女孩子们爱吃的臭豆腐,她做阿飘的时候能看见字,能听见别人说话,可就是不知道“闻起来臭吃起来香”是个啥概念。
要做臭豆腐,那就学后世的做法,买几个番茄,芹菜,香菜和小葱苗,运气好居然还遇见一个老太太挑着两筐折耳根在卖。
折耳根!!!
这可是安然活了两辈子最喜欢的调味料,因为太香太鲜了……当然,这是她自个儿认为的。在吃不惯的人嘴里,那就是毒药一般的存在,臭就一个字。
这些折耳根跟后世菜市场买到的不一样,没那些白和粗,而是米白色偏黄的,细苗苗的野草根一样的东西,须根比较多,头上的叶子已经干枯了……安然口水都快忍不住了。
“老太太您这折耳根咋卖的?”
一身补丁衣裳的老太太,恍若行尸走肉,又饿又冷,已经快走不动道了。家里啥也没有了,她只能带着小孙子上山,趁着田野里山上的土还没冻上,挖点野菜来卖卖,看能不能换点钱。
因为穿得太破了,脚下的鞋都是破的,鞋底和鞋帮只靠一根草绳连着,十个脚趾头露在外头冻得发紫。
安然都不忍心看,她摸了摸身上,自己的衣服也不厚,脱给她不现实,而鞋子也只有一双,干脆把袜子脱下来:“您别嫌弃,穿上暖暖吧。”
老太太感激得都不知道说啥,“小姑娘,这点折耳根你拿去吃吧。”
安然肯定不能要啊,问清楚她只卖五角钱一筐,两筐更便宜,才八角钱,至少有二十斤!干脆掏出两块钱,不用找,说让她等一下,跑市场里头用自己的钱和票买了二十斤粗粮给她:“老太太您带回去吃吧,来一趟也不容易。”
她以为她是大山区来的。
谁知老太太却不肯要,还说:“我家不远,很容易来的,很近,就在东南郊的长平村……以前的长平村。”
老太太叹口气,怀念道:“以前啊,咱们村里日子虽然难过,但有地种,有水喝,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的,现在……农药厂一建,啥也没了。”
安然一愣,“老太太您是农药厂附近的?”看着二十斤折耳根就有点犹豫。
农药有污染啊,它污染的不仅仅是空气,还有水源和土壤,被污染的土壤里长出来的东西,用被污染的水源灌溉着长大……不是她瞎讲究,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小姑娘你放心,折耳根是好的,不是在农药厂附近挖的,隔着好几座山头呢!”生怕主顾反悔,她急着补充:“我们家以前是长平村的,前两年农药厂盖过去,占了我们队的土地,现在队里社员都进厂当工人了,附近山头全荒了,我把菜荒山上,没问题,吃不坏,你看我七十多了都没事儿。”
果然是个耳聪目明,牙齿还完好无损的老太太。
安然倒不好意思说啥了,开玩笑道:“好嘞,我带回去煮了吃,有毒也能消消。”
看来,她得去农药厂走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