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三更合一

直到走出严家, 安然的腿还有点飘。

她安然女士,这辈子没有搞投机倒把,没有摆地摊, 居然准备当官了吗?

说实在的, 当时想在二分厂工会工作, 她单纯就是干不了小海燕繁重的生产劳动,想找个吃供应粮的工作, 好给小猫蛋买奶粉而已。至于后来当上副主席,还想当主席,那就是她上辈子的性格习惯使然——做什么事不做则已,但凡做都是想争个上游, 就是喜欢当手握主动权发号施令的人。

说她争强好胜也罢, 说她爱慕虚荣享受别人羡慕赞美也罢, 安然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内心,要什么她很清楚。

可一下子从二分厂工会到市总工会, 跨度属实有点大。虽然胡文静说组织上已经考察她半年了, 最近一年被顾慎言截胡的事上头也知道, 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应,没想到她不仅没大吵大闹, 还若无其事的该干嘛干嘛……至少,有情绪也没表现在脸上。

光这一条,她老婆婆就赞不绝口。

这到底是不是安然想要的生活, 她有点懵了。

买了菜回到家, 才发现家里已经坐了一大片乌压压的人,粗略估计也得有十几个快二十了吧,其中认识的只有李小艾、萧若玲和杨宝生,其他人看着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应该就是实验室里宋致远的团队成员。小猫蛋“哇哦”一声,牵住了萧若玲阿姨的手,她记得这个阿姨是一点辣也不吃的阿姨。

萧若玲呢,正跟李小艾聊着专业的事,俩人一个学化学一个学物理,对对方精于研究的领域都很感兴趣。忽然手被一只软乎乎的小肉手捉住,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宋师哥家那白乎乎的小女娃娃,大半年不见居然长很高了。

“阿姨,我是安文野呀,还记得我吗?”小猫蛋自来熟得很,先跟小艾阿姨打个招呼,眼睛就一直看着萧若玲。

“嗯。”萧若玲脸上木木的,可鬼知道这小囡囡的手怎么会那么软,那么肉啊,就跟小猫崽子的肉垫爪爪似的,还是蜷着指甲不敢挠人的那种。

“阿姨你现在能吃辣了吗?”

萧若玲脸色一冷,“怎么,又想骗我吃辣椒?”

小猫蛋叹口气,“我爸爸都能吃辣了,你为什么还不能呢。”就差在脸上写“你比我爸爸差劲”几个大字了。

萧若玲脸一僵:“我跟你爸爸不一样。”

小猫蛋好好的看了看她,她觉着就是一样的。

人太多,安然买的菜明显不够,她赶紧把雪梅找来,拿钱和票给她,请她帮着买点菜回来,“银花姐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呗。”自从大华被判刑后,虽然免了死刑,但“无期徒刑”在大多数人心里也就是一辈子不可能得到自由的意思了,赵银花一家子瞬间成瘪了气的皮球,大院里有些人家也因为他们家出了劳改犯对他们敬而远之,一家子除了上班就是上学,有段时间没怎么出来了。

俩人对视一眼,也是爱莫能助。该劝的劝了,能开导的也开导了,但这种事情发生在谁身上谁才知道疼,她们也无法感同身受,只能等时间慢慢抚平他们的伤痛吧。

要说伤痛,隔壁的许红梅也是够痛的,她引以为傲的二闺女成了过街老鼠,很多工人经过他们家门口都恨不得呸上两口,就连她去买个菜也要被人看不起……培养出那么大个投机倒把分子,她也难辞其咎,可安雅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啊,她虽然没安然出挑,但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好孩子,也特别有孝心,哪像现在挣了几大万钱宁愿藏外头也不告诉她,不给她花一分……三年前那场病后,她的安雅就变了。

而同样自觉很“冤枉”的,就是受了“无妄之灾”的安容和,他是打死也没想到闺女既然挣了那么多钱买了那么多房子,更没想到自己会有在熬了一辈子终于离退休不远的时候丢了副厂长职务,更没想到他会从象征着权利与地位的小白楼搬出去,犹如丧家之犬。

以前跟他秉烛夜游把酒言欢的好友,一个个都消失了,失联了,厂里借口普通职工宿舍楼没多余的房子了,老两口没个住处,只能出去外头租房子。可这年头也没谁家敢明目张胆出租房子啊,只能先去许红梅哥嫂家住几天。

就是这几天,让他们体会到了人情冷暖,体会到了啥叫“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许家哥嫂对他们那是一个横眉冷对啊,多吃一口饭多喝一口水都要阴阳怪气半天……难道他们忘了他们儿子的工作还是自己帮他们跑的吗?

当然,安容和不敢问,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

当然,安然大房子住着,小汽车开着,可不知道他们的痛苦,现在就想赶紧把一屋子的客人招待好。邱雪梅买菜很快,一会儿就给她送来了满满一篓的鸡鸭鱼豆腐豆芽这些,安然迅速盘算好,红油手撕鸡、酸菜鱼、酸萝卜老鸭汤、小葱拌豆腐、凉拌豆芽、板栗红烧肉……匀一匀,凑一凑,能整出十个菜来。分五桌坐的话,所有菜都得准备五份,再摆上瓜子儿和茶水,规格也不低了。

他们自个儿手里也不宽裕,过年都没吃这么丰盛的,但在座的都是为科研事业奉献青春的人,他们值得更好的生活,一顿饭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好在大锅大灶就是好用,该炖的炖上,菜摘好切好配好,只要等人来齐就可以开炒,顶多半小时就能吃了,安然正想着,忽然听见黑花“汪汪汪”的叫声,居然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和狂躁,忙擦擦手出去,“黑花,不许叫了,快坐下。”

听见女主人的警告,黑花不仅没坐下,还叫的更凶了,跳得贼高,一下就往一个小孩身上扑过去,安然心道不好,今儿怕是要闯祸!

谁知黑花扑上去并未咬人,而是伸出长长的舌头,对着来人一阵乱舔,尾巴摇得都快断了……这副热情,就是严斐父子俩也享受不到的。

男孩子七八岁的样子,留着个整齐的短发,剑眉星目,海魂衫配绿军装裤,温润润的,看起来比同龄孩子懂事多了。

小猫蛋也跑出来,“黑花不能咬人哦!”

男孩使劲rua了rua狗头,“阿姨您好。”

安然有点摸不清楚,这个明显不是大院系的男娃娃是谁家的,据她所知,宋致远的团队里没有孩子这么大的,而且家属也没来阳城这边。

小猫蛋大眼睛眨巴眨巴,黑花可真喜欢这个哥哥呀,“你是谁家哥哥呀?”

男孩看过去,笑眯眯的说:“你就是小野妹妹吧?我叫房明朝。”

小猫蛋很聪明,“你是房叔叔家孩子吗?”

听听,听听,这语气,就跟大人似的,房这个姓不多见,她一下子就给猜着了。

房平西和宋致远这才从铁皮房子后绕过来,“小安我今儿给你带个蹭饭的来,这是我大侄子,亲的。”

难怪呢,安然总觉着这孩子眉眼有点似曾相识,原来是房平西大哥家的儿子,那就不奇怪了。因为房平西的大哥房平东上个月刚从京市调到阳城市来,听说任的就是海子边某个不知名部队的政委。

至于为什么来,那是因为安然催促宋致远,让他赶紧提醒上头的人,赶快把水底铀矿开采提上日程,别守了几年舍不得动,结果又让别人抢了先,祖国的东西谁也不许乱碰!

而要开采铀矿,无论是哪种方式的开采,周围群山里头的部队都得有大动作,所以房平东就被“临危”受命来了。

安然对房明朝笑着点点头,“你好,我叫你明朝吧?快进屋坐吧。”

“好的阿姨。”

黑花跟舍不得分别的小媳妇儿似的,两个前爪死命抱着他,嘴巴里还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委屈着,安然奇了个怪,这狗子居然认识京市来的房明朝?

“明超(朝)哥哥,你认识黑花吗?”小猫蛋咽了口口水,不失紧张地补充,“我们家黑花。”

“它叫黑花吗?它小时候我见过,它妈妈在我一个叔叔家待过。”

大概就是,当年黑花的警犬妈妈和军犬爸爸是在房平东所在部队认识的,怀着黑花兄妹几个的时候还在京市服役,直到出生也是生在京市的训导员家里,因为当时情况不太好,曾经命悬一线,才不得不被允许接到训导员家里。

而那位训导员是房明朝家一个大院里住着的,他们一群孩子都见过,可以说这五只军犬在大院里长到一个月才离开的……当年,房明朝也是给黑花抱着奶瓶子喂过奶的。

小猫蛋听得一知半解,但她知道一个事儿——“黑花记性真好,我就不记得小时候的人啦。”

她的圆脑袋大眼睛,再配上奶声奶气,说出“我小时候”的时候,众人都笑了,“那是你几岁的事儿啊?”

“一两岁叭。”

“那你现在几岁?”

“三岁。”

众人又是哈哈大笑,这孩子,是不是明年她就能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的话啦?萧若玲一张冰脸也好转不少,难怪宋师哥气场越来越平和,每天看着这么个闺女,谁的心情不会好呢?

李小艾怀里的闺女,也高兴得“咿咿呀呀”乱叫,她最喜欢猫蛋姐姐啦!半岁多的孩子,身子骨已经硬朗起来,被妈妈托着胳肢窝已经能勉强“站”妈妈膝头了。

李小艾被她大力扯得都快托不住了,幸好房平西走到她身边,扶了一把她才堪堪坐稳。

小艾抬头,透过厚厚的镜片看向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谢谢你。”

房平西本来只是恰巧走到她身边,帮一把也没当回事,谁知她一抬头,看见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沉稳的眼睛,忽然就怔了怔。年轻漂亮的女同志他见多了,哪个的眼睛不是黑白分明,水灵灵的,像葡萄一样灵动呢?

可是,这双眼睛却不是,黑眼珠不是纯粹的黑,反倒是有点棕褐色,白睛又有点泛黄,再加几条肉眼可见的红血丝,配上深重的黑眼圈……满脸写的都是“疲惫”两个字。

可能是高度近视,她的眼球还有点外凸,挺翘的鼻头上还有几个黑色的点点,再加孩子还没彻底断奶,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整个人皮肤特别黄,像营养不良……客观来说,真算不上漂亮,顶多如果哪天皮肤状态好一点的话,也就是个正常人的模样罢了。

可这才是真正投入科研的工作者的常态,哪怕是萧若玲那样天生丽质得天独厚的大美女,熬了两年,皮肤也没以前光泽了,黑眼圈成了半永久的,可以说,这群人里就没有一个称得上容光焕发的。房平西唏嘘不已,“小安今儿可得好好犒劳犒劳咱们的大功臣。”

“那当然,大家也来认认门,以后有啥事儿只管来这儿找我,我解决不了的想办法创造条件也要帮你们解决。”

有几个年轻人就露出疑惑的神色,毕竟他们几乎足不出实验室,还真不知道这位“安干事”的厉害。

杨宝生小声跟他们解释几句,年轻人们顿时眼睛冒光,看不出来啊,宋师哥的爱人这么能干。

正说着,严家四口也来了,安然打过招呼就进厨房忙碌去了,小严斐屁颠屁颠的过来,“姐姐。”

小猫蛋小手一背,“弟弟。”转身就跟房明朝屁股后头跑了,她得去看看这个哥哥是怎么跟黑花玩的。可怜她在大院里还没见过这么好看这么温柔的哥哥,像妈妈一样,她超喜欢哒!这里的哥哥们都是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爱带她们玩的臭哥哥,她决定不要他们了,她安文野从今天开始可是有漂亮哥哥的崽崽啦!

她一走,小严斐的嘴就耷拉下来,刚伸到兜里的小手手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呢……那里,是他给姐姐留的巧克力。

奶奶要去书城工作了,好些叔叔阿姨来看望她,给送了好多好东西,麦乳精奶粉和饼干这些姐姐家不缺,只有一种白色的奶香味的糖他还没见她吃过,特意留着要给姐姐吃呢……

胡文静是注意不到儿子这些小情绪的,严厉安看见熟人房平西,过去打招呼了,只有高美兰,很细心的发现孙子的失落,摸了摸他倔强的脑袋:“你不是给姐姐带糖了吗,拿给姐姐吧,顺便看看他们在玩什么,好不好?”

可他们一群大孩子玩得津津有味,叽叽呱呱,他似乎插不上嘴,“我……可以吗奶奶?”

“当然可以,你看猫蛋姐姐这不是冲你招手呢?”果然,小猫蛋跑过去发现弟弟没跟上,正夸张的用嘴型叫他。

前一秒还扁嘴的小家伙,立马就多云转晴,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姐姐,糖糖,很好吃。”

他兜里的白巧克力已经软了,黏糊糊的,小猫蛋也不嫌弃,掏出来分三块,他一块,自己一块,还有一块捏手里,准备给臭哥哥。

房明朝是大孩子了,又在京市等级最高的军区大院里长大,他的见识和谈吐,哪里是阳城这个小土城市的普通职工子女们能比的?毫不意外,他一开口,大家都乖兮兮坐着,小手夹在,腰杆挺直的听着,就跟接受班主任训话一样。

这一天,将是载入宋家史册的一天,因为他们的宝贝闺女发现世界上不是所有哥哥都是臭哥哥,还有香香的温柔的好哥哥。这一天,即将赴省城上任的高美兰,挨个跟这群年轻人,未来的国之栋梁握手,亲自勉励他们,祖国的未来在他们手里,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这个“老太太”是什么人,但看得出来那是一种领导才有的气质。

聊天,打牌,喝茶吃瓜子儿,吃过晚饭,又玩了一会儿,大家就散了,安然累瘫在沙发上,命令宋大工程师:“来帮我捏捏肩。”

“我来我来!”小猫蛋比她爸爸自觉多了,小胖手上肩,先轻轻地挠痒痒似的捏了两把:“舒服吗妈妈?”生怕捏疼了妈妈。

“力气太小了,请大力一点。”

小猫蛋这立马又加了点她自认为很“大”的力气,有点忐忑:“这样呢妈妈?”

安然憋笑,小丫头服务意识还挺强,时刻关注她的感受啊。“嗯,比刚才舒服,但还是力道不够,不行让你爸爸来吧。”

“我来!”小丫头生怕被爸爸抢走机会,使出了她认为的吃奶的力气,没几下就累得脸都红了,“呼哧呼哧”的,“妈妈你要是,要是痛痛,就说哦……”

安然一颗心都给化成水了,这是什么绝世小可爱啊,才三岁就会伺候妈妈啦,要是再长几岁,那她要幸福死啊!

她是又幸福又心疼,看她小手都红了,赶紧换宋致远来:“你可不能比你闺女差劲。”

宋致远居然破天荒的扯扯嘴角,似乎是在笑,力道适中且很会找地方,下手都是她最不舒服的地方,提一提僵直的筋,捏一捏酸痛的肌肉,再敲一敲,拍一拍……嘿,别说,手法还蛮专业。

“你是不是学过啊?”

“嗯。”

安然奇了怪,恨不得一天当四十八小时用的人,居然有闲心学推拿按摩?

“我们家以前的弄堂,全是推拿正骨的。”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以前的事,安然好奇道:“就是去年你悄悄去那个桂花巷吗?”

背后的手顿了顿,安然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按摩不是那么用心了。“不是,那里是我母亲现在住的地方。”

“那你母亲和你,以前都不住那儿吗?”

宋致远顿了顿,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跟她说:“嗯。”

安然这个好奇啊,他怎么还跟驴似的,抽一鞭子动一下,不抽他还能倒退,“你快跟我好好说说,你们家的事儿呗。”

“你不是不感兴趣嘛?”

“那是以前,不代表我现在不感兴趣。”安然理直气壮地说:“我有权收回我说过的任何一句话。”

“我也是,我也是!”小猫蛋本来在沙发另一头摆弄她的小兔子呢,连忙举手附和。

宋致远被这霸道的母女俩弄得哭笑不得:“今晚好好休息,改天再说。”

安然回头,状似无意的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有点点僵硬,遂也善解人意的不提了。他觉着想说了自然会说,他要是不想说,她问了也是为难他。不知道为什么,安然其实有点心疼他,以前动不动埋怨他这不会那不会,心里骂了多少次“废物老爸”,可在一起久了,知道他的工作性质,也把他的拼命看在眼里,还怪心疼他。

他本是这个国家,这个时代的弄潮儿,不该再被生活的琐碎和鸡毛蒜皮所烦扰,如果世间还有一件事值得他花心思的话,那就是他的女鹅。

安然一想到这才三年她居然就心甘情愿接受了丧偶式婚姻,心里又恨自己真是不争气,要求越来越低,底线一降再降,矫情劲儿又上来了,今晚必须“虐待”他一把,心里才舒坦。

于是,等乖女儿睡着,宋致远跟托炸弹似的,蹑手蹑脚把闺女送铁蛋卧室里再转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他的妻子,已经缩在被窝里,只露一个脑袋了。这床上吧,是发生过很多快乐的地方,这被窝似乎也带着她身上独有的香味。不是香水,也不是香皂或者洗发香波,而是她身体里自带的,独有的气味。

一想到这个,整个人就不淡定了,几乎是边走边脱衣服,没到床边衣服已经一衣不挂了。

安然憋着大招呢,也不说话,等他掀开被窝准备钻进去的时候发现,“你怎么……”身上居然穿着一件淡紫色的不知道是什么面料的衣服。

说“衣服”吧,它又不是衣服,因为全部布料加起来也只有孩子一件小汗衫大,但可恶的是它居然把令他神魂颠倒的最美的风景给遮起来了……可要全遮吧,他还好些,偏偏又若隐若现,跟云雾里看花一样,明知道是花儿,明知道长什么样,可心就是痒得难受。

他觉着自己现在的血压至少有一百八,心律至少一百三,不,一百四!

安然媚眼如丝:小样儿,这样你就受不了了?

她本来就漂亮,再带上成熟女人独有的韵味,宋致远这样的愣头青,哪里受得了哟?

……

后果就是,安然不仅差点被他折腾死,她花一块钱重金打造的“战甲”被他一把撕烂,直接成了几块小破布,凌风飘扬。

安然揉着腰:“……”你给老子赔钱!

于是,吃饱喝足的宋致远又被迫签订了一条丧权辱人的不平等条约——以后保证每个月至少二十天按时回家吃饭,表现好的话下个月可以解锁“机极致快乐第四式”。

今晚用的肯定就是第三式呗。

***

第二天,安然腰都快断了,宋致远虽然二十八岁了,可因为“养精蓄锐”太多年,精力不是一般的旺盛,她一整天坐办公室干家务的还真比不上人家在实验室足不出户的。

来到工会,陈媛媛冲她挤眉弄眼:“安姐,特大好消息。”

“嗯?”

“那个……顾慎言,昨儿下午倪厂长带他去找胡书记辞职呢。”

原来,倪厂长不知道是越想越气还是打算以退为进,昨天带着“不成器”的女婿找到胡光墉,主动要求辞去工会主席的职务,并提议让安然能者居上。

关键吧,安然当众戳破的顾慎言偷奸耍滑的事也是事实,胡光墉心里是不高兴,只不过他一分厂厂长不好得罪总厂厂长啊,人有一百种方法给他小鞋穿。

顾慎言要像刘小华一样死鸭子嘴硬到底,胡光墉就能趁此机会,借题发挥弄走他,可现在负荆请罪来了,态度贼好贼诚恳,人都自打八百大板了,胡光墉还真不好再说啥重话。

处罚重吧,显得他得理不饶人,还得罪倪厂长。

不处罚吧,他心里又觉着对不住小安同志,这个女同志当副手这一年可是一点儿也没闹情绪,也没把工作落下,最近更是给工人们拉来八辆拖拉机的爱心捐赠,价值四五万块钱呢!

就这,不给她讨点公道,胡光墉都觉着自己不干人事。

安然知道,顾慎言这是还不死心,想要阻断她当上工会主席的一切可能啊,不过……

正说着,顾慎言就进来了,他还假意咳了两声,“最近这感冒的人挺多,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其他人:“……”

见没人接茬,他好似一只不会尴尬的社交机器,自顾自走到安然身边,深深地鞠了个躬:“对不住安然同志,我误会你了,我现在真诚的向你道歉。”

“那那天就是不真诚咯?”

“噗嗤……”陈媛媛没忍住,笑了。

“安然同志真会开玩笑,我怎么会不真诚呢?我已经去找胡书记说,我辞去工会主席的职务,让你能者居上……”他看着安然轻笑的模样,以为是她高兴呢,心道:高兴得也太早了吧!

就连陈媛媛和牛正刚也面露喜色,安然当主席,那叫实至名归,这样大家干着都来劲儿!

然而,下一秒,顾慎言又叹口气:“可惜啊,胡书记没答应,他可能还是觉着你太年轻了,没啥工作经验,还得再磨砺几年。”

陈媛媛脸一苦,不是吧不是吧,都这样了安姐还是没当上?又让这小人得意了,呸!

牛正刚则直接得多,转头找他的钓鱼竿,准备出发。

“小牛干嘛去,又翘班钓鱼呢?小顾你看看你带的好头,你自个儿不能以身作则恪尽职守,连参加工作多年的牛正刚都被你带坏了。”胡光墉冷着脸站在门口。

顾慎言:“???”

牛正刚这划水大师是他带坏的?胡光墉这心眼子也太偏了吧!

然而,脸上他还是笑着:“书记来了,安副主席快给书记泡杯茶,加三撮茶叶。”

本以为胡光墉会高兴,谁知道这马屁正好拍到马蹄上,胡光墉黑着脸,“啥安副主席,安然同志从今儿开始就不是副主席了。”你支使得起吗你。

陈媛媛和牛正刚的脸瞬间成了苦瓜,倒是顾慎言就快乐开花了,素来最会做表面工作的人,喜色居然一时没忍住:“真的吗?那可真是太遗(好)憾(了)!”

“我也觉着怪遗憾的。”胡光墉叹口气,踱了两步,左手缓缓从身后露出,拿着个文件。

顾慎言心头一喜,莫非是老丈人给总厂书记上眼药起作用了?这么快就把处分安然的文件都下来了?!那可真是太好了!他的要求也不高,只要把她从副主席位置上弄下去就行,只要当一名普通职工,管她爱去哪儿去哪儿。当然,如果能把她弄去车间一线,那就更好了。

他想的挺美,可下一秒,胡光墉的话就让他如坠冰窟——“咱们安然同志被调到市总工会当女工委主任,下个礼拜就要过去正式报道了。”

“啥?!”除了安然,其他三人都怀疑自个儿耳朵听错了。

胡光墉笑得如沐春风,为自己看重的人才得到重用,听说是由各个单位基层工会推选,再经过层层选拔,又经过为期半年的考核,这才确定下来的。

去年市总工会要求每个市级基层工会报一名优秀工作者上去,当时顾慎言还没来,当然毫无疑问是要报安然的。谁能想到这名单居然留在上头,一留就是一年多,原来是为了选拔人才啊!

高美兰高书记出手,可真是出其不意。谁能想到她提前这么长时间就在做自己卸任后的准备?而且她的选拔方式是相当公平公正的,就是想走后门也走不了。

安然能选中,全凭实力。

只是可惜了这么能干的同志,要是能一直留在二分厂,将是二分厂一项宝贵的财富。

顾慎言傻眼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书记您说啥,安然同志她怎么了?”

胡光墉白他一眼,把组织部的红头文件递过去:“你自个儿看。”

上头的每一个字顾慎言都认识,末尾那一颗鲜红的章,他也认识,可为什么是安然呢?她收买普通工人的心不算,怎么连上头也……

安然抬头挺胸,她要的就是这一刻,气死他!当个基层工会主席就让他得意成那样,以后她去了市总工会,她要天天让他去找她报道,让他体验一下被人为难的感觉,气死他。

“恭喜你啊,安姐!!”

“小安恭喜恭喜,以后可得多罩着咱们。”

安然倒是很平静,或许是因为已经提前知道,过了那个兴奋劲儿,现在看着散发油墨芬芳的红头文件,也没觉着有多激动。

“小安以后要记得常回来,咱们二分厂永远是你的娘家。”胡光墉和蔼可亲地说,转而面对顾慎言,脸色却十分无情,“小顾你也等一下,我们领导班子开会讨论了一下,鉴于你前几天犯的错误,在职工里造成严重的不良影响,不适合再在工会岗位上,还是回厂办比较合适。”

顾慎言:“书记,别……我以后会改,我那几次真的是有事儿,才……”

“有事儿?谁家里没事儿?可谁也没让别人来办事来几次找不到人也不许别人帮忙办的,主席都说了,合格的党员应该深入基层,深入群众,了解群众的疾苦,你这么个办事法儿,可不是了解疾苦的。”

胡光墉批评完,也不耐烦听他狡辩,“明儿把手头工作准备一下,后天我把新人叫来,你们交接一下。”

“啥新人?”顾慎言也顾不上要让他怎么着了,脑海里只有这两个字。工会除了李小艾,还有多少人是他不知道的?全他妈躲哪儿去啦?!

“也不算新人,都是咱们小安从各个车间选拔上来的,他们从工人里来,更懂工人所思所想,今后也能更好的维护好工人权益。”

安然是谁?她从不打无准备的站,从顾慎言故意把她“骗”去车间,当着几百号工人发难的时候,她就已经准备好了。

她不仅要把顾慎言弄下去,还得让他彻底回不来。而她后世的管理经验告诉她,想要给前领导路堵死,最有效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大水漫灌”。

给这个部门注入足够多的水(新鲜血液),分散权力,稀释前领导的残部……对顾慎言这个不得人心的前领导实在是太简单了。

当然,安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女工们在车间实在是太苦了,不仅工作辛苦工资低,回家还得伺候一大家子七八张嘴,她想能帮一点是一点。尤其赵银花,最近半年萎靡得不行,经常魂不守舍,再继续做轧钢工人,安然担心她会有危险。

毕竟,只要一个不留神,就可能失去几根手指头或者一只手臂。

当然,安然用人从来都是能者居上,赵银花的能力在那儿摆着,为人又很仗义,在工人里很有威信。另外每个车间选拔一名,性别不限,但如果男同志和女同志的票数一模一样的话,优先选择妇女。

凭啥招工的时候优先选择男性,她工会选调就不能优先女性?明明工青妇的工作更适合有耐心、善于沟通的妇女!

就这么,她已经悄悄选好了六个妇女,两个男同志的“新鲜血液”,但她谁也没说,只跟胡光墉通过气儿,就等着顾慎言一下台,她就带着妇女们大干一场。

在她带领下的二分厂工会,绝对会成为全市第一大基层工会,绝对会做出一番不亚于生产车间的成绩……别的不说,过年期间说的做食品的事儿她也能提上议程了。

可千算万算还是出了岔子——组织部居然把她调到市总工会。

明明计划了这么多,却只能半途而废,所以你说她能高兴吗?不过,去了更高的平台,或许有些事操作起来会更容易。

顾慎言目瞪狗呆,他没想到这个安然,居然还有后招儿,自个儿都要高升了,她不仅把他弄下去,还给安插这么多“新人”进来,全他娘是她的人,到时候他想要卷土重来也不可能了……将来的阳钢二分厂工会,将是他怎么都插不进手的铁桶一片!

他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安然,真的不简单,不是个善茬。

他为自己之前的轻敌和莽撞后悔不已,可党组书记话都放那儿了,他还有什么办法呢?他有脸去求岳父,岳父肯定也不会再为他浪费人脉资源了。

更何况,他也没这个脸,他的仕途,算是从今天开始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