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啥意思?凭啥我该给大家伙交水费, 大家快过来听听,这小宋厂长的家属胡说啥呢!”
本来大院里人就多,她一吆喝, 大家伙都围过来, 纷纷劝她老人家别生气, 气坏身子无人替。
她还真顺了顺胸口,一副刚被人气到心脏病发的样子, 有些人看安然的眼神就有点不赞同,年轻人嘛,老人说话听着就是,跟个七老八十的人争什么呀, 让一让又能怎么着。
“老太太, 我记得您有个侄子在咱们厂子不远处的向阳农场吧?他是不是在农场综治办当干事?”
杨老太太一愣, 总觉着哪里不对劲,但多年来作威作福习惯了, 尤其是仗着儿子和侄儿的职位, 她无论在哪儿都是老太君式的人物, 最近听说厂里来了个不好惹的小媳妇,又正好跟她用同一个水表, 她这不就好日子过多了想给自己找点不痛快嘛。
想要杀杀新厂长夫人的威风,她在家属们心目中的位置就更稳固了。
当然,要是能顺便替儿子出气的同时, 能借着家属问题小题大做, 把宋致远弄下马,他儿子能上去的话,那不就更是意外之喜锦上添花啦?到时候儿媳妇还敢骂她是吃闲饭的老太婆吗?还不得哄着她供着她!
她跟别人家的老人不一样,那些老人只会拖后腿, 她可是儿子的一把好帮手,一把想杀哪儿杀哪儿的好刀。
“我发现个怪事儿,每天晚上一到十一点半,咱们大院里的水表就跑得特别快,跑三个小时就停,比咱们平时用一个礼拜的水量还多。而向阳农场也有个怪事,白天不灌溉,每天都是夜里十一点半才开始灌溉,每天三小时把那成片的小麦玉米和油菜啊,浇得是又肥又壮。”
安然顿了顿,装出一副很疑惑的样子:“这一边是谁无缘无故跑了,一边是同时段莫名其妙多了水,你们说是不是见鬼了呀?”
“啥鬼不鬼的,不就是咱们的水跑农场去了。”
“啥?向阳农场偷咱们的水?”
“我就说嘛,自从去年咱们搬进大院开始,他们农场怎么白天不浇水,尽捡着晚上浇。”
“我还说呢,咱们大院的水费怎么这么高,就是天天洗澡也用不了那么多。”
说得这么明白,谁还有不知道的,那就是瞎子聋子了。安然其实也不是很确定,到底是不是杨老太太跟外甥合谋,准备先这么诈一诈,谁知小脚老太太脸色一变,拄着拐杖就跑。
这不是心虚是个啥?
“老太太等等,您外甥真偷咱们的水?到底咋回事您给个准话呗。”
老太太急慌慌的,“哎哟你可别拦我。”就是不说偷没偷。
“那就是偷了,我说咱们水表咋转这么快,一夜之间多跑了好几大圈,原来是你家搞的鬼!”
“我呸!还诬赖人安然同志费水,就洗几件衣服能用几十吨水?”银花是真气急了,安然是谁啊,是买两串糖葫芦都要给她一串的人,此刻恨不得冲上去撕了老太婆。
跟她一样想法的人不少,毕竟她以前偷的水可是大家伙一起买的单,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可老太太实在是太老了,大家气归气,谁也不敢碰她,万一她躺地上来个三长两短,那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嘛。
安然早使刘宝英大儿子跑厂办去,把正在开会的胡书记刘厂长叫来,大家一路走一路问:“听孩子说找到偷水贼了?”
“可不是,一老太太跟外头的人合谋,挖咱们厂的墙角呢。”
“谁家的老太太?”
刘厂长看了看脸色青黑的工会主席,叹口气,你说惹谁不好,偏要惹二分厂这个新来的泼妇呢?那可是连宋大工程师都管不下来的女人啊。
***
厂里所有人都想不到,搞了半天,让大家伙你怀疑我我怀疑你,他怀疑厂里的偷水贼,居然是个快八十岁的老太太。
杨老太太是让人抬出大院的,因为杨主席痛心疾首跟她做思想工作让她出来自首的时候,她给气晕了。
而自从抬出去,就再也没抬回来过。听说杨主席和爱人恨死了她,辛辛苦苦经营半辈子的老实巴交人设就让她毁光光了,送公安公安不敢拘留她这么大年纪的人,只好送回老家,而她在农场的大侄子,则直接坐牢了。
一面,他倒卖国有物资,涉案金额巨大。另一面,他还偷盗二分厂家属区的生活用水,短短一年时间光他偷用的水费就高达好几千,家属们没当场打死他已经算人美心善了。
不过,经此一役,二分厂的人是看出来了,人小宋厂长的家属不仅人美,还够聪明,至于说她泼辣,哪个农村女人不泼辣?只要能帮自个儿洗刷冤屈,泼辣点又怎么啦?
***
“你是不知道,现在咱们厂的人背后都偷偷议论你呢。”赵银花笑嘻嘻的,用屁股拐了安然一下,跟她挤一条板凳上。
“难道以前议论的还少吗?”
银花哈哈一笑,别说,没处熟之前,她也是八卦的主力大军。
不过,她现在是知道了,安然同志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像别的女同志爱记仇,平时也总大大咧咧,花钱毫不手软,只要小猫蛋有吃的,见到小枣儿也会分一半,不像别的妇女,孩子吃东西都是躲屋里吃,其他人家的孩子看见也只能流口水。
就这样的好邻居,她得帮一把。
“我跟你说个事儿,我家那口子的大姨不是给厂办打扫卫生嘛,她听见个事儿。”赵银花生怕让别人听见,把门关严,小声道:“她说,咱们二分厂的工会主席,姓杨那个,不是下了吗,现在总厂那边准备给咱们再派一个,可总厂的嫌弃这边工资低,不愿来,现在书记和厂长就商量,要不咱们内部重新安排一个。”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厂里不管谁当工会主席,跟她都没关系。反正只要不来招惹她和宋致远,就是扫厕所的大姨去当也没啥。
“你知道胡书记推荐的人选是谁吗?”
安然摇头,凭感觉,胡光墉跟宋致远是一类人,但比宋致远更通情达理,更懂人情世故。
“是你啊小安,他老人家推你当工会主席哩!你跟杨老太这叫啥,叫……一战成名啦!”
安然一愣,“果真?”不过,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自己没收到消息说明这事没成,高兴也是白高兴。
“真倒是真的,他大姨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可刘厂长说……说你……”银花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说吧,给小安找不痛快,说不定她这小暴脾气直接就去找刘解放扯皮咋整?
“说我农村妇女,没有工作经验,领导不起二分厂的工青妇是吗?”工青妇是一家,尤其是在阳钢这样各个年龄层次的职工都有的单位,工会就兼管妇联和青少年团委的事儿,所以能当个工会主席,那已经是很大很有实权的官了。
这从杨主席就能看出来,他既当着工会主席,又是团委书记,而副主席是位女同志,则主管妇联。这么多担子一肩挑,也难怪他会瞅着副厂长的职位不放,原来是把胃口给惯大了。
安然心里还是有点激动的,二分厂的工会主席跟小海燕的会计简直天壤之别,在小海燕那就是个没名没分的村干部都算不上的职位,可二分厂的工会主席,那是有编制有保险以后还有养老金的正式职工,虽然改革开放后铁饭碗也没多铁了,没有做生意赚得多,可在目前没办法做生意的五年时间里,她能有份工资养活小猫蛋,能有不错的社会地位让她在小伙伴里抬头挺胸,更能有更高更广阔的平台守护国宝级科学家,为祖国军工事业保驾护航,她也能算一朵有名有姓的小浪花儿了。
这么一想,她就不止激动那么简单了,“银花姐那你知道刘厂长推荐的人选是谁吗?”
“你猜。”
安然哪能猜到啊,她才来大院半个月,除了非常必要的几个领导层和上下楼邻居,厂里这么多人她哪能面面俱到。
“那个人可是咱们厂里的名人,长得那叫一个英俊帅气,当然,没你家小宋帅,可人家脾气特好,见谁都一副笑模样,人又特热心肠,什么扶老奶奶过马路啊,给孤寡老人送关怀啊……”
话未说完,安然就知道是谁了——顾慎言。
没想到,这位油油的初恋,居然要跟她成竞争对手了。
不过,她更没想到的是,顾慎言居然能得到刘厂长的推荐,这是不是说明他们其实关系不错?是单纯的爱才如命惺惺相惜,还是别的什么关系?
安然有个特点,弄不懂的问题她会一直挂心上,得去搞清楚才行。
“银花姐你快跟我好好说说,咱们刘厂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起这个,赵银花可是来劲了,“刘解放啊,是个官迷,以前你知道他是干嘛的吗?就总厂一烧锅炉的,赶上政策好上了个扫盲班,人又会钻营,从小组长到车间主任,去年成立咱们二分厂,他居然给弄了个厂长当,你说神不神?”
安然倒不是说有学历歧视,毕竟她自个儿也只是个高中生,她是真不喜欢刘解放这人,他就跟她曾经接触过的很多市级官员差不多,人模人样,口若悬河,长篇大论……实际啥也不干。
宋致远要在他这样的领导手底下干事,不被整才怪呢!
晚上,一家子吃过饭,安然带小猫蛋溜达回来,路上小丫头拉了一次臭臭,感觉肚子空了,就从一堆吃的东西里刨除两根香蕉。
那天厂里来探望宋致远,以工会的名义买了很多饼干罐头水果,还有各位领导以个人名义买的麦乳精和奶粉,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石兰省常年气候干旱,不产香蕉,这一爬金黄色的香蕉都是从南方来的稀罕水果,要干部票才能买到呢。她用勺子捣成香蕉泥,放小碗里,让小猫蛋自个儿端着吃。衣服吃脏了也没事,主要是锻炼她自力更生和手眼协调。
宋致远的图纸终于完工,正在二次核查和论证,写写画画不知道干啥,反正安然也不问,问了也是白问,搞不好又得被他当女间谍。
勺子碰到碗的清脆啪啪声,铅笔画在纸上的沙沙声,还有楼下老太太们聊闲的声音,听着真是让人心情平静,安然忽然觉着,日子要是能一直这么过下去,也不赖。
“喂,宋大工程师,宋厂长,我有个事问你,要是我能在厂里跑个工作,会不会更好?”
宋致远左手一顿,“你想当什么?”
“工会主席,你觉着怎么样?”
宋致远皱眉,“不错。”
“就只是不错?你就没想过,要是我进了党政领导班子,以后咱们俩夫妻夫唱妇随双剑合璧,把这些反动派打个屁滚尿流,再把阳城市搅个风风雨雨?”
宋致远眼睛都没抬,也不说话。
这鄙视可真表达得够直接啊,安然摸了摸鼻子,“算了,跟你没啥好商量的,工作我自个儿想办法,大不了回小海燕去,我可是队上的会计,不说呼风唤雨,谁让我不爽我搅风搅雨也是可以的。”
宋致远回头,静静地看着她:“今天晚上真的会下雨吗?”
安然一愣,这是还惦记着要让她验明正身呢,“放心吧,不仅会下,还要下大暴雨。”
宋致远看看窗外的天,月明星稀,天空深蓝,一看就不像要下雨的。“要是不能证明你说的,你就在家里好好带孩子吧,家里我照顾不上,你是知道的。”
这就是在脸上明晃晃写着“你别指望我顾家”的意思,安然真想揍他一拳,知道你全力以赴报效祖国不容易,可我当保姆也很屈才好吗?
“怎么,不把我当怪物上交国家吗?”
宋致远还真认真的想了一下,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带孩子比上交更有价值。”其实他还真没想过上交国家,因为他打心眼里觉着,如果他的妻子没死也没丢,那这个人就是妻子。
虽然心内别扭,但妻子就是妻子。
安然:你这是想让我当保姆当定了是吧?
“几点下雨?”
几点安然是真不记得了,但围墙垮塌是夜里两点多的时候,“你要这么迫不及待,干脆自个儿去把围墙拆了,把地雷刨出来吧。”
宋致远又让她怼得不说话了,安然得意,忽然嘴边多了一把颤颤巍巍的勺子,小猫蛋举着半勺香蕉泥:“妈妈,七七。”
小嘴巴上还挂着一圈香蕉泥呢,可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妈妈。
安然这心啊,又一次软成了水。养女鹅真是每日一感动,从不缺席。她把嘴张大,帮助闺女把勺子喂进自个儿嘴里,嚼吧嚼吧,故意夸张地说:“哇哦,这也太好吃了吧!我闺女真是妈妈的小棉袄,妈妈爱你哟,mua~”
宋致远手一顿,不,他不喜欢吃香蕉,甜腻腻香轰轰。
***
就在孩子吃完水果,安然帮着清洁了小牙齿准备睡觉的时候,大院外忽然传来喧哗声,闹哄哄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宋致远一旦沉浸于工作中是不会管外头的,可今晚情况特殊,他一直等着大雨,等着围墙垮塌呢,放下笔,立马就下楼了。
安然哄着孩子,不好抱出去吹风,耳朵却支楞着,家属院里很多人都出门去问“怎么回事”。
“听说是公安来了。”
“好端端的公安来干啥?”
“怕不是来问偷水的事儿?”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有的干脆趿着拖鞋走过去,也没啥娱乐活动,有热闹看谁会拒绝呢?更何况还有可能是涉及大家共同利益的事儿,说不定还能再查出个偷水贼呢。
安然笑着摇摇头,这些家属们啊,真的是想多了,偷水的案子很清楚,就是杨老太太和大侄子合谋的,双方都认了,钱也赔了,已经没啥疑点了。
吃饱喝足的小猫蛋,嘴巴刷得香香的,在床上滚了会儿,终于打哈欠,准备结束她快乐而充实的一天了。安然摸摸她的小肚子,这孩子最近倒是长了点肉,但还是怕热,出汗特别多,夜里啥也不让盖,寻思着是不是该带她上医院看看?
因为怕热,穿得少,她在大院里又被全年龄段的妇女们教育了一遍,仿佛她就是个狠心的,不会带孩子的后妈,舍不得给闺女穿衣服似的。
可天地良心,谁能懂那种一摸一把汗的感觉?大人都知道出汗就是热,她实在干不出违背闺女意愿的事啊。
正想着,宋致远咚咚咚回来了,“怎么样?出什么事了?”
男人幽幽的看着她,“你说的没错。”
“什么没错,你倒是说句整话啊。”
“围墙里真的有地雷,有人报公安了。”具体是哪一块围墙有问题,安然同志曾指给他看过,他有一瞬间也有过冲动,不如把围墙拆开看看,有没有地雷不就是一目了然吗?
本来,按他一惯行事风格,肯定是会直接拆墙的,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是想看看安然同志“获奖”那一刻的表情。
结果,被人捷足先登了。
“怎么发现的,不是没下雨吗,墙怎么会塌?”
“没塌,是有人举报的。”
“谁?”
宋致远皱着眉,“不记得名字,来过这里的女同志,她说是你妹妹。”
安然怔了怔,也来不及想他居然没记住小姨子的名字,她更震惊的是,居然是安雅捷足先登?!现在好端端的,谁能有透视眼,一下就看透墙里藏着地雷她是不信的,除非事先知情。
可如果不是多活了一辈子,谁又能未卜先知呢?
安然觉着,她的继妹估计也是重生的,知道这一世所有事情的走向。也就是这一刻给她敲响了警钟,这世界上不止她一个重生者,不止她掌握先机。
安雅这个人,必须得小心。
“别灰心。”宋致远看她脸色不好,还以为是因为没能第一时间举报藏雷,没能立功她心里头不舒服,笨拙地安慰道:“你很好。”
安然也没心思听他说什么,反正也说不出什么好话,“她举报就举报呗,反正你知道我不是间谍就行。”就一会儿的工夫,外头乌云密布,月亮彻底躲到厚厚的乌云后,为倾盆大雨做好准备。
宋致远不置可否,继续搞他的验证,可画了一会儿,又问:“你是怎么死的,在梦里。”
“别提了,气死的。”
因为她脾气暴躁,总是说要被他气死了气死了的,宋致远还挺愧疚,“原来我居然是凶手。”
本来是有点愧疚,带着点难得的诙谐语气,谁知道安然却恶狠狠地说:“不是你,你也快被气死了,你比我还惨,我至少一口气没上来死得很爽快,你可是被人慢慢折磨……”
宋致远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那是谁?”
安然擦了擦小猫蛋额头的汗,“别问了,以后等我弄死她们的时候,我让你亲眼看着她们怎么死的。”
宋致远现在也算是习惯了她的“恶狠狠”,只有在涉及到孩子的事情上,她才会这么拼命,平时总体来说还是个善良的女魔头安然同志。
***
夜里,确实下了一场特大暴雨,院里已经拆开的围墙又塌了一角,孩子们常爬的那颗老桃树被狂风暴雨刮断,压断了电线,于是第二天,整个二分厂都停电了,就连车间也没办法开工。
电工已经去修了,可变电器烧坏,得换新的,至少要两天才能从省电力局送来设备。车间不开工,工人们不用上班,大院里更加热闹得不像话,比过年还开心,孩子们咿咿哇哇叫着窜来窜去,屁股被家长打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是这个弄了别人家的水龙头,就是那个又戳掉了别人晒的衣服。
“再不来电,这院里都快变动物园了,你看看我家那三个大的,想打他们都逮不着。”枣儿的三个哥哥,大的十四岁,中间的十岁,小的六岁,调皮得不得了。
看着他们,安然就想起铁蛋,她不在这半个月,也不知道老太太有没把他按时送去学校报道。村里的小学,只有一个公派老师,一个初中毕业的代课教师,这样的组合就别想要什么自行车了,别说学多少文化知识,只要他能学到点规矩就不错了,老像村里那群“蛋”们,漫山遍野的溜达,越大心越野。
上辈子铁蛋很聪明,很沉稳,学习成绩非常好,哪怕没用心学每次也都能考第一,后来中考还考了全县第一名,被省城师范给录取了。可惜啊,就是没钱,不然他肯定能读师范,有个固定工作,说不定就不会走上绝路。
虽然同母异父的姐姐安然没见过,可对于这个外甥,她一定会照顾好,抚养成人。
“下午我给你多买点菜,你放着慢慢吃,明儿我得回家去。”
宋致远刚从外头回来,拎着两把钳子和螺丝刀,“嗯。”
“你干嘛去了刚才?”
宋致远不说话,细长的手指在门口开关线上一拽,“卡擦”,电灯它就亮了。
“你去修的变电器?”
他也只是“嗯”一声,似乎就是修了个小小的手电筒,而不是电工搞了半天说要报废的变电器,安然心说:这人可真是全能啊,除了冷酷无情不关心别人,他能造战机能写论文能种小麦能修变电器,以后还能把航天器送上天。
“对了,你是不是啥都会做?”
“那你给猫蛋做个电风扇吧,她实在是太怕热了。”说着,小猫蛋的脑袋转过来,黑黑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粘呼呼的贴在脑门上,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猫崽。
“好。”宋致远毫不犹豫,在这种小事情上,也不用谋定而后动,他当即下楼,不知道找谁拿了些车间废料上来,又是切又是钉的,没一会儿,一个圆溜溜的形状完美的小风扇就做好了。
插上电,扇叶子呼啦呼啦转起来,小猫蛋被吹得开心极了,小手一张就要拿过来。
于是,直到此时,宋大工程师才发现,他女鹅的手指很细,有被扇叶子刮伤的可能性,又在外头套了个竹篾编的壳子,保证既能走足够的风透出来,又不会伤到孩子手指。
看吧,男人就是驴,抽一鞭动一下,未来的国宝级科学家也不例外。
第二天,安然早早的起床,买了一堆足够他吃三天的菜回来,兜上还没吹够爸爸牌电风扇的小猫蛋,这就准备回家了。在心里,这间小小的宿舍还不是家,顶多是个落脚地儿,只有母亲在的地方才是家。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宋致远居然也默不作声跟着她们来到厂门口。
“你要出去?”
“我送你们。”
“哟,难得啊宋工,今儿是哪根筋没搭对?”
宋致远抿了抿嘴,他能说他是怕她们走山路要摸黑吗?夜里的山路蚊虫不下几十种,其中还有数种含致命毒素,就是没毒那也有可能传播乙脑疟疾登革热。
作为厂长,去综治办要辆车是非常顺利的,而且不是路上常见的手摇式拖拉机,而是一辆半新不旧的吉普车!
安然眼睛瞬间就亮了,天哪,自从重生回来她已经多久没见过这么接近现代生活的东西了!别说坐,她直接想开!掌控方向盘的感觉真是恍如隔世啊!
宋致远全程只顾着开车,哪里知道家属怎么想的?更准确来说,他没时间猜家属心思,因为图纸交给702那边,那边很满意,希望他能尽快展开工作,可厂里又要把他弄京市去,这是个麻烦。
以他的情商和脑回路,还真想不到怎么解决。“安然同志,你说如果一个人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而他的单位又不允许他做,需要马上去做无聊的培训,他该怎么办,你……梦到过吗?”
安然差点没给笑死,“这个人是你什么人?”
“朋友。”
“哦,无中生友啊。”
宋致远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被她看穿了,索性把车子停路边荫凉处,“我说认真的安然同志,既然你能梦到我所做的工作,那你能不能也……”
“可以,我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神不知鬼不觉的去702干活,但……”她顿了顿,“你得跟我等价交换。”
宋致远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她又开始谈条件,“梦里的你是商人吧?”
“聪明,我可是整个阳城市乃至石兰省有名的女企业家。”
不过,她要失望了,对宋致远来说,除非是科研上能让他刮目相看,其他行业再怎么杰出,他都没感觉。或许在他心里,叱咤风云的女企业家跟厂里卫生组组长银花大姨是一个级别的存在。
“用什么交换?”
“我还没决定好,你先送我们回家,晚上我想想。”想要蠢驴干活,就得在它前面拴根胡萝卜不是?
“对了,明天一早来这儿接我们。”
蠢驴说:“嗯。”
安然发现,按照那天陈大娘带的小路,车子开到海子边停好,翻过后山就是小海燕,确实近了很多,半小时就到家了。
院子门是锁着的,安然掏出钥匙拧开,小猫蛋看见熟悉的环境,那个兴奋哟,“啊啊”叫着就要下地,泥土地对她可是有致命的吸引力。
“哟安会计回来了?”有个妇女从门口路过,热情地打招呼。
安然一看,这不就是那谁,金蛋他妈吗?
“听说你去城里照顾你家那口子了,是真的吗?他在哪儿上班,有固定单位没?”她自顾自的走进来,找个小板凳一坐,就开始打听了。
安然对何队长一家子没啥好感,“没事,也就是在钢厂里混口饭吃。”
“阳城市钢铁厂吗?那敢情好,咱俩要是处得好,我跟我姐说一声,让她照顾你男人也挺好。”当然,她的凡尔赛可是不用别人接口的,“唉我姐啊,每天都很累,只顾着上班没时间管孩子,她那老婆婆可真不是个东西,我姐在生产线上四十多块的工资呢,她只在家做个饭带带孩子就觉着别人欠她似的,一分钱没给家里挣,她哪来的脸啊你说是不?”
她面前的安会计,可是刚给人当了二十多天保姆的人,“怎么着你的意思是家庭妇女没往家里挣钱就不是人了吗?带孩子打扫卫生买菜做饭不花时间吗?饭菜它是自个儿熟了跑桌上的吗?地板它是自个儿舔干净的吗?孩子他是扔地上自个儿就能长大的吗?”
金蛋妈被她机关枪似的反问弄得说不出话来。
“就是,金蛋妈你啥毛病,妇女能顶半边天,哪怕是家庭妇女那也是妇女,主席老人家说家庭妇女不是人了吗?你跟最高指示唱反调你啥意思,是不是你公爹的队长不想当了你?”陈大娘远远的,人未到声先至。
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
金蛋妈连忙否认三连,生怕她们再扒拉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赶紧屁滚尿流,溜了。
“陈大娘这么早就下工了,见着我妈没?”
“在后面呢。哟,小猫蛋也回来了,猫蛋爸没跟来?”她伸着头,往院里看。
“没,他单位还有事,把我们送到海子边就回去了。”总感觉陈大娘要说点啥。
“对了,你回来的正好,咱们三十亩荒地已经开好了,陈大夫前儿送了药材种子来,也没说清楚怎么种,得你去看看。”陈大娘这可不是碰巧遇见,她是在这儿专门守着呢。
司旺八在活生生瘦了一大圈之后,终于把三十亩平平整整的地开好了。按照安然走之前交代的,斗天会的人不把荒地弄平整,不把草根薅干净,谁也不许他们走,妇女生产小队的同志们严格执行,一个礼拜前终于把三十亩土地验收合格,屁滚尿流的回城去了。
原本的小海燕,土地大多是山地,即使开垦成自留地也是小块小块星罗密布,现在呢,小将们有的是力气,把中间的大石头拦路虎搬走,小块小块的地给拼成大块,虽然还有坡度在,可视觉效果很好,看上去就是成片辽阔的红土地,像一块完整的红色地毯。
这可把村里其他人羡慕坏了,三十亩活生生的土地就在那儿放着,有土地就有庄稼,就能吃饱肚子,别说老何家那些不愿跟她们组队的妇女,就是村里的老少爷们,都给羡慕死了。
“全都绿着眼睛盯咱们呢,安会计咱们快把药材种上,不然不踏实。”
是啊,只要有何队长在的一天,整个老何家就是这村里的黄鼠狼,搅屎棍,他们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要安然说,大部分何家族人,就像非洲大陆上的一种动物——鬣狗。它们成群结队,隐藏在暗处,看着狮子老虎花豹通过血汗获取猎物,而它们只需要在最恰当的时候出来,赶走受伤的落单的勇者,专门捡便宜,窃取别人的劳动成果。
鬣狗贪心,且喜欢群体出动,抱团取暖。
陈六福不仅送来了种子,还有几个小本子,都是他总结或者誊抄的种植经验技巧,安然大致看了下,倒也不难,“这样吧,大家先回家吃饭,好好休息,下午三点半咱们再到这儿集合,开干。”
“三点半?会不会太晚,大家平时上工都是两点。”
安然看了看炽烈的太阳,感觉就一会儿会儿工夫整个人都快被晒化了,这几天在城里虽然也常出门,可真没这么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同一个太阳,照在红土地上的要比照在城里的温度高多了,包淑英就是这么晒黑的。
要说五官,她可比许红梅生得好。吃亏就吃在人黑,皮肤老化严重,一脸的皱纹像干核桃,看起来不老才怪。要是她也能在城里安安生生过日子,每天有自来水用,有干净衣服穿,不用风吹日晒,她也能年轻。
“安会计要怕热的话你就多休息会儿,咱们干惯了农活,两点就能开干。”鸭蛋妈说。
安然也不好意思自己躲在家里啊,既然开了头,那就是一起一条道走到黑的。
家里,包淑英知道她们回来,给煎了好几个鸡蛋,用青椒炒了,再煮上一把然然爱吃的豌豆尖。她心是好的,不过手艺欠缺也是事实,这不,鸡蛋炒焦了,青椒没熟,吃着辣嘴得很,而嫩绿的豌豆尖也让她盖着锅盖煮成了黄焖的。
安然一面吃一面打趣:“妈你这手艺不行,以后去了城里不用你做,专给我带孩子就成,饭我下班自个儿弄。”
老太太一愣,“去……去城里?”
安然本来以为要过好几年乡下日子才能接母亲进城,可今儿回来路上一想,既然她要跟宋致远等价交换,要提前得到她想要的东西,那是不是也能提前让母亲过安生日子?
以后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应该很少能有时间回小海燕了,把母亲放在一群鬣狗环伺的环境里,她可不放心。“对,妈你们跟我进城吧,咱们在城里也能把日子过起来。”
“真……真的吗?”老太太一脸难以置信,不过下一秒,她又担心道:“女婿会不会……这不太好吧,你和猫蛋去那是天经地义,我们去算啥啊,可别让你们夫妻生分了去。”
这才是她最在乎的,哪怕闺女不回来,只要她跟女婿好好的……当然,只要女婿不抛弃然然她就知足了。
这是一个被丈夫生生抛弃了的女人,终其一生最怕的事儿。
安然唾弃道:“妈你放心,天底下的男人不是都跟安容和一个德行,好男人多的是,你女婿虽然不会为人处事,可他心地好有责任心,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愿做而是想不到。”
包淑英抹了抹眼角,被离婚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悲剧。
“哎呀妈你别难过,离婚就离婚呗,多大点事儿,你以为他安容和重新找个就幸福?还不是天天鸡飞狗跳,防许红梅跟防贼似的。”
“他是你爸,还是别这么说吧。”包淑英低着头,凡是跟许红梅有关的事儿她都犯怵,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呀?包淑英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景,她穿着一身漂亮的小洋装,脖子和耳朵上戴着漂亮的珍珠,一张脸又小又白,身材娇小玲珑,站在安容和身边真是郎才女貌……而牛高马大黑梭梭的自己,完全就像一个丑丫头。
一面,就是一辈子,就是她再也抬不起头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