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魔尊089%

房中, 曲瑶瑶正趴在桌边睡觉,她陷入很沉的梦境中,并没听到莫玄霄的敲门。

梦中大片大片的雪刮伤她的脸颊, 她看到自己蜷缩在斗篷里偷偷擦着眼泪, 不停哽咽强忍着哭声。

雪崩后, 正前方的雪路变宽,无数根冰棱刺破厚雪拔地而起, 密密麻麻竖在雪面,阻挡住来者前进的道路。在冰棱的尽头,是由冰晶形成的天然拱门,拱门在五彩天色的映衬下反射出不同的光, 绚烂迷幻, 蛊惑着无数人靠近。

一切看起来那么美, 又那么空洞冰冷,让人心生哀痛。

这里好似是不能动用术法,她是被红衣男人踩着冰棱一步步走过去的。冰棱有长有短,有粗有细, 它们从四面八方长出锋利的尖端,又朝着不同方向,所过之人都会被划伤。

曲瑶瑶被他裹着斗篷抱在怀中, 透着斗篷的缝隙回望, 她看到无数染血冰棱组成一条前进的道路, 在刺眼的雪色下突兀惊心。

而她, 并无被冰棱划伤丝毫。

“瑶瑶。”

“瑶瑶。”梦境内外同时出现两人的声音, 声线交叠混合在一起,同样磁性温和,让人无法分辨。

寒冬日, 莫玄霄看到曲瑶瑶碎发汗湿沾黏在额间,心知她又陷入梦魇之中,于是好心轻拍她的肩膀。飘远的神智猛地被拉回,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缓慢睁开眼睛。

视线还有些模糊,曲瑶瑶眨了两下看到张放大的俊颜,莫玄霄屈膝倾身,一下下拍打着她的肩膀关心道:“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嗯。”曲瑶瑶初醒鼻音很重,迷糊着有问必答:“越来越清晰了,我感觉拱门里面就是梦境的终点。”

莫玄霄并不了解曲瑶瑶的怪梦,静静听着她的呢喃,适时转移话题让她遗忘梦境,“怎么不去榻上睡。”

“我在等人。”曲瑶瑶回话没过脑,等听到莫玄霄清泠泠一句:“等谁?”

她沉睡的大脑清醒过来,啊了一声支吾,“没,没有等谁,我说胡话呢。”

如今仙门大乱全因晁渊,曲瑶瑶不敢告诉莫玄霄,昨晚晁渊找过她。

莫玄霄扫过桌面,看到一面镶满宝石的黑紫传音镜。百年来,曲瑶瑶的起居虽都是云枝打理,但莫玄霄都会一一经手过问,细致到她的发饰饰品,也包括一面小小的传音镜。

这面镜子显然不是他给曲瑶瑶的,莫玄霄如此聪明,很快便反应过来曲瑶瑶口中的‘等人’,等的是何人。抬手去拿镜子时,往屋内走了几步的曲瑶瑶连忙折回,擦着他的手抱过镜子,有些慌乱道:“你怎么过来找我啦?”

莫玄霄缓慢收回自己的手,淡淡的表情没有起伏变化,只是牵了牵唇角回着,“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我没有事的。”

昨晚曲瑶瑶不是再同晁渊瞎聊,字字句句都是试探套话,只是她心思太透没有心机,唯一了解到的情报也都是晁渊的故意施舍,不过也足够了。

从晁渊的话中,她听出自己身上的毒在短时间内不会发作,目前是安全的。他也没有骗曲瑶瑶的必要,既然他说没有给曲静娴下毒,那曲静娴也是安全的。

这样想着,曲瑶瑶也便都同莫玄霄说了,她的本意是想让他解除对曲静娴的禁制,却没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暴.露了同晁渊的联系,直到莫玄霄反问,她才后知后觉,低垂着脑袋如犯错的孩子,不敢再说话。

“以后不要再和他联系了。”

莫玄霄并没有怪罪她,只是温声劝着:“仙魔有别,晁渊的行为已经激起各大仙门的愤恨,不久后必有一战。”

曲瑶瑶有些发愣,“你是说,仙门要攻打妖魔界了吗?”

“等研究出魔化之毒的解药,各派掌门便会来仙墟商议此事,他们势必要伏诛晁渊魔君。”

说这话时,莫玄霄一直在观察曲瑶瑶,见她神情低落欲言又止,他上前几步问道:“瑶瑶,谢青洵已经死了,不管现在的晁渊魔君和谢青洵什么关系,他终究是魔。”

“你与他的牵扯迟迟不断,等到仙魔大战那日,可有想好站在哪方?”

“我……”曲瑶瑶后退,这些问题她从未想过。

她只是一株雪莲,没有什么远大抱负,也不懂仙门几界,更没想过这种复杂问题。如今莫玄霄将这些尖锐难以抉择的问题统统摆在她面前,曲瑶瑶除了迷茫就是无措,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莫玄霄没想逼她,只是想让她知道事情的轻重,见曲瑶瑶一副呆呆被吓到的样子,他叹息一声:“眼下局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晁渊此举究竟安的什么心,很多你以为还遥远的事情,其实已经逼到眼前。”

解了魔化之毒再去攻打妖魔界,这是他们预想的最好结果。事实上,莫玄霄现在的感觉很不好,也并不觉得晁渊会给他们攻打的时机,怕就怕晁渊会在仙宗大乱之际再做出什么事,届时修仙界会提前布局攻势。

“瑶瑶,听我的话,不要再和晁渊联系。”

“你的毒我会想办法去解,有我在,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曲瑶瑶抿唇不语,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她早已和晁渊做好了交易,按照晁渊的话来说,她现在已经是妖魔界之人。

“我……再带我去看看那些被魔化的弟子吧。”曲瑶瑶已经没心情休息了。

她是寒潭雪莲,天生能净化魔煞之气,说不定能对解毒有所帮助。这是她能为仙门做的唯一一件事了,在出门时,她略微停顿,莫玄霄回头见她低头像是在寻找什么,出声询问。

曲瑶瑶道:“我在找一只纸蛙。”

昨晚她记得那只小纸蛙蹦到了门边,总不能一直扔在地上不管。

莫玄霄沉默,静静等曲瑶瑶找了一会儿,曲瑶瑶踏出门嘟囔着:“还是先去做正事吧。”

只是,那只小纸蛙怎么就消失了呢?

“……”

经过药王宗彻夜研究,发现这些变为傀儡的弟子所中之毒与尸毒极像。

与尸毒类似又比尸毒阴狠,此毒产于妖魔界,又经过晁渊之手炼化重造,被称为尸魔蛊。

尸魔蛊受控晁渊一人,中蛊者会被魔煞侵染丧失神智,一点点被蛊火焚毁魂灵,最终变为一具空壳尸体。因个人的体质不同,毒发被侵染的时间也参差不同,越是意志坚定者,被蛊惑侵染的几率就越小。

“尸魔蛊……尸魔蛊……”一位药王宗的长老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越念越觉得熟悉。

连忙翻看着古书,他哆嗦着把书拿给莫玄霄看,“天、天尊,此毒来源上古,在上古时间的仙魔大战中,晁渊魔君就用过尸魔蛊控制妖军啊。”

“这个晁渊魔君是真的!他、他真的是神风族的帝凤太子……”

“魔神出世,大难将至。”

“魔神出世,大难将至啊。”长老想起百年前,龙雲塔破损现出的神龙预警。

莫玄霄也懂医术,自然知道长老是因什么而慌。的确,此毒最早出于那位帝凤太子之手,多类卷宗记载,都未有解毒之法。此毒来源帝凤也只有帝凤会,晁渊如今让尸魔蛊重现世间,就是要告诉他们,他是真的帝凤太子吗?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莫玄霄觉醒了龙族血脉后,知晓了许多旁人都不知道的事,就比如昆仑神山。

——昆仑不显,魔神不现。

只要昆仑神山没有现世,这世上就没有谁是真正的帝凤太子。

“成功了!”门外忽然有人惊道。

顾天慈急匆匆迈步进屋,脸上的笑挡也挡不住,“本君就说曲瑶瑶是有用的,她往那一坐,那些傀儡就都安分了,不信你们自己去看。”

众人连忙出门,只见曲瑶瑶盘膝坐在金光结界外,正闭眸释放自己的本源之力。

巨大的纯净雪莲在她背后绽开,浓郁的雪莲花香沁人心脾,那些暴躁的傀儡人闻着花香逐渐安分,空洞盯着曲瑶瑶背后的雪莲花,满身的魔煞之力有所收敛。

“还是瑶莲仙子有办法。”

有人见状夸道:“瑶莲仙子身有寒潭雪莲,百年修炼几乎与之融为一体,这净化之力放眼整个修仙界都是数一数二的。”

“是啊,我们怎么早没想到……”

在所有人惊喜之余,唯有莫玄霄默不作声不显喜悦,他看到曲瑶瑶的脸色越来越白,明显快要吃撑不住。

“不能再继续了。”莫玄霄抬步朝曲瑶瑶走去。

同一时间,曲瑶瑶因过度使用本源的净化,一小簇火苗攀上本源。本源被焚远比肉.体的伤害还要大,曲瑶瑶气息翻涌呕出口血,被迫撤出,痛的浑身发颤。

“瑶瑶……”莫玄霄慢了一步,见状连忙上前搀扶,手抵着她的后背为她输送灵力,浇熄她本源上的火苗。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上前,顾天慈训斥道:“不是说先试试吗?你是不要命了还是疯了,非要伤到本源才松手。”

曲瑶瑶缓了一会儿,无力解释:“我以为……我再坚持一会就能帮他们化解魔煞。”

她的净化之力确实有用,可到了一定程度后,再也无法前进。顾天慈扭头,看到金光结界中的傀儡人身上已经完全没了魔煞之力,但他们双目乌黑依旧是副呆滞无神的模样,显然内里的蛊毒没有清除。

曲瑶瑶刚刚就是想再试着为他们清除体内的魔毒,久攻不下,直至灵力枯竭损了本源。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法子试试。”有转变就是好的,药王宗的弟子仔细研究着这些傀儡人的转变,看了眼莫玄霄有些为难道:“只是,此法还需要瑶莲仙子的配合。”

曲瑶瑶被莫玄霄扶起,笑着摇了摇头,“长老想让我做什么直说便可,只要能救回这些弟子,瑶瑶做什么都可以。”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直说了。”

“老夫想用仙子的血为引,加入几种特殊的药草组合炼制,寻找解毒之法。”

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他们要用曲瑶瑶的血混着药草一一试炼,不仅耗时耗力,也十分耗血。

在众人的沉默下,曲瑶瑶轻轻点头,应道:“好。”

只要能救回这些弟子,损失些血没什么。

.

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等到魔蛊彻底啃噬尽中蛊者的魂灵,药王宗就算研制出解药把人救回来,那也只是救回来的一具躯壳。

为了方便药王宗的研制,曲瑶瑶没让他们留情,尽可能的把自己的血多给他们一些。后来莫玄霄看不下去了,按住曲瑶瑶流血的手腕帮她止血,“够了,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该先救你了。”

曲瑶瑶失血过多有些昏沉,摇摇晃晃中一头栽到莫玄霄身上,还不忘回他:“我没什么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凑近之下,莫玄霄又在曲瑶瑶身上闻到了那种奇异花香,与莲香不同,闻着让他有些昏醉喉咙发痒。打横将曲瑶瑶抱回仙墟,再将人放回榻上时,曲瑶瑶已经陷入昏迷,唇色发白。

目光掠到她的枕下,莫玄霄又看到那面传音镜,心不在焉的帮她拉好锦被,在离开时,他不着痕迹碰了下镜子,转身离开。

之后几天,曲瑶瑶一直躺在榻上休养,莫玄霄送来了不少珍贵补药,还不时同她说起药王宗的进展,目前的解药研制进展顺利。

曲瑶瑶听着心里高兴,又觉得哪里空落落的,这些天里,她再也没有收到晁渊的传音,每日过的安静平稳,好似恢复到晁渊未出现的时候。

因晁渊对她下了毒,所以莫玄霄每天都会早中晚来三次为曲瑶瑶诊脉检查身体,有时还会带着药王宗弟子,均未发现曲瑶瑶有任何异样。

究竟是晁渊的毒下的太高明,还是那毒早已被她净化?

“瑶莲仙子,今日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吗?”这日,药王宗弟子又上门为她检查身体。

曲瑶瑶摇头,不仅没觉得哪里不舒服,休养了几日,反而觉得身体恢复了活力。见莫玄霄没来,她好奇道:“玄曜天尊去哪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放药王宗弟子独自来为她检查身体。

药王宗弟子不太会撒谎,只能小声回着:“天尊在处理要事。”

“什么要事?是药王宗那边出事了吗?”

“……不是的,药王宗那边一切正常,是,是妖魔界……”小弟子支吾着:“瑶莲仙子还是别问了,天尊不让我告诉您。”

小弟子越是这样说,曲瑶瑶心里就越是不安。

等小弟子走后,她披了件斗篷出门,发现外面冰天雪地又下起了大雪,整个仙墟白茫茫的一片。

嗒——

有什么东西在雪中滚了几圈,滚到曲瑶瑶脚边。

树丛晃动,好似有人悄悄溜走,曲瑶瑶低头,发现脚边是一只圆滚滚的水晶盒子,曲瑶瑶弯身捡起,打开发现里面放着一只纸蛙,纸蛙被叠的棱角分明十分板正,看得出折纸的主人认真用了很大的力气。

纸蛙是莫玄霄教她叠的,曲瑶瑶便下意识以为是莫玄霄的东西,直到她察觉出不对,看到纸蛙的背部隐约透出墨迹。打开一看,里面写着凌厉的一行字——

明日寅时,下界迎仙城浮台酒馆见,过时不候。

不是莫玄霄,是晁渊。

望着这行字曲瑶瑶愣了下,不解他为何要用字条给她传递消息,他们之间不是有传音镜吗?

留给曲瑶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过时不候’四字显示着晁渊的耐心告罄,她不敢保证她若不去晁渊会做出什么事情。

深知晁渊要的不仅是她,曲瑶瑶站起身吐了口气,拉拢斗篷朝着寒潭走去。这百年来,昆仑石从未移位,一直被曲瑶瑶放在寒潭雪莲中。

晁渊没出现时,曲瑶瑶便想,若谢青洵还活着,或许会回来取昆仑石,所以她不敢移位,怕谢青洵找不到又觉得她骗了他,没想到兜兜转转百年而来,这昆仑石又要由她亲自取出。

雪还在下,在寒潭雪莲上积攒了薄薄一层。

百年已过,寒潭雪莲依旧是那几株,并无生出新的雪莲,随着曲瑶瑶的靠近,一株大雪莲缓慢绽开含着的花苞,露出裹在里面的红色石头,曲瑶瑶缓慢抬手去抓,将这枚冰凉的石头攥入掌心。

【你要记住,若日后他同你要这块石头,你便说早已丢入了海里,若你不慎让他看到了这块石头,你就算是将这块石头毁了,也不能交于他手。】

【为什么呀?】

【因为——】

【等他得到了完整的昆仑石,会害死你。】耳边不由又想起崇安的声音。

曲瑶瑶眼眶有些发酸,感觉自从她有了这块昆仑石,身边的人都在一一离她而去,若是时间可以重开,她宁可没有捡到这块石头。

“对不起。”曲瑶瑶低声道歉。

这次,她真的留不住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