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园这次共死了两个人。
分别是住在北园的天照寺少主濮阳元正, 和住在南园的灵心派女弟子葛萦心。
两人皆死在屋里,死状狰狞四分五裂,不同的是他们的死亡时间不同, 在濮阳元正死后的数个时辰后, 葛萦心才被害身亡, 相同的是,他们房中都留了血字。
濮阳元正残臂上刻下的是:【青鸾血债, 必灭满门。】
葛萦心脸上刻下的是:【鹓鶵尸花,以命抵命。】
有了上次龙牙山的教训,再结合这两具尸体上的字,所以宗门最先联系了天照寺和灵心派, 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万门仙宗没办法在一日之内到达两个门派, 预感不妙, 只能托距离两派最近的小仙门过去打探消息,结果得来震惊整个修真界的噩耗。
——天照寺和灵心派被灭派了。
当其中一队修者赶到天照寺时,天照寺满地尸骸碎骨,血水侵染干净的地面, 层层叠叠的尸体堆聚成山,看得人浑身恶寒,无法前行。
灵心派的人死的最惨。
此派多为女子, 主修变幻之术, 派中虽只有六十八人, 但各个都幻术修的精妙, 在修仙界占有一席之地, 平日鲜少与外派结交,很是低调。
就是这样一个人少低调的门派,死后全被挂在了树上。她们是三派中唯一留有全尸的门派, 飘动的裙摆渗血,所有人死时皮肤干枯面无狰狞,口中含着一朵黄色小花,细线悬在她们的脖子上,带动着她们缓慢旋转。
据说,有胆小的修者目睹这两个门派的残相后,呕吐不止精神恍惚,被吓得瑟瑟发抖。
这件事传回万门仙宗后,黄掌门当即邀请众仙门齐聚总宗开会,谢青洵和裴紫逸也被请了过去。
“那群妖魔究竟要做什么!”有暴躁者从入场就在骂脏话,同门惨死引他气红了眼,咬着牙恨恨道:“老子定将那些孽畜碎尸万段。”
也有谨慎之心提出质疑,“谁能证明这些事是妖魔界干的?这些年来它们如过街老鼠,哪有这样恐怖的实力在一夜之间屠下大派?就算能这个能力,又怎得做到悄无声息不被我们察觉?”
这个问题成功使所有人闭嘴,见无人再开口说话,谢青洵以手支额,漫不经心提醒着:“诸位是不是忘了……那几个血字?”
——鸑鷟尸海,血债命偿。
——青鸾血债,必灭满门。
——鹓鶵尸花,以命抵命。
这三行血字,分别对应了上古凤族中的鸑鷟、青鸾、鹓鶵,而致使这三起血案发生的导.火.线,是鸿鹄。
“这分明就是凤族对我们的报复!”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筑珍楼的掌门萧高远忽然白着脸大喊道:“是它们回来复仇了!”
谢青洵长睫一颤,将目光缓慢凝在他身上。
其余人的目光也纷纷看向他,曲迎丝笑着道:“萧老弟这是在说什么胡话,上古凤族早在万年前绝迹,若它们现身,以它们的性子定当掀起腥风血雨生灵涂炭,何必如此麻烦。”
“再者。”曲迎丝美眸一扬,轻勾起自己的一缕头发,“凤族究竟是如何灭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上古史宗中也记录的明明白白,何谈报复一说?”
“是啊。”很多人都跟着附和,“萧楼主你这是气糊涂了吧。”
萧高远讪笑,脸色并未因众人的劝说而好转,他蹭的一声站起身道:“老夫身体不适,就先回去了。”
“……”
妄墟,长廊上。
曲瑶瑶已经听莫玄霄说完了天照寺和灵心派的血案,她仰头仰到脖子酸,见莫玄霄还蹲在地上,便让他起身后退,催动灵力撑杆飞起,跃到了长廊之上。
因动作幅度太大,她牵扯到背后的伤疼的抽冷气,被莫玄霄虚虚扶了一把,“小心。”
曲瑶瑶拉着他坐到长栏上,摸了摸自己身上被吓出的鸡皮疙瘩,她忍不住道:“究竟是谁这么狠辣,竟一连屠戮三个大派。”
“你也觉得是魔界所为吗?”
莫玄霄摇了摇头,“虽然现在大部分都说是魔族所为,可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若真是魔族屠派,他们为何要打着为凤族复仇的名号,还偏偏选中龙牙山、天照寺和灵心派。”
曲瑶瑶觉得他的话在理,“难不成当真是凤族出来复仇了?”
“怎么可能。”莫玄霄笑了笑道:“若上古凤族真的还存在,它们要复仇就不该来找仙门的麻烦。”
“这话怎么说?”
莫玄霄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我查过上古史宗,凤族的灭亡只源于一人。”
“是谁?”
“——帝凤太子。”
上古时期,凤族与龙族分天地,两族相互制衡彼此约束,谁也灭不了谁。凤族共有六族,而君王必须是凌驾于五族之上的金羽神凤,帝凤太子自然也是金羽神凤。
都说金羽神凤被封为不死鸟,可以永生,而他们每一次的涅槃,都是一念成神一念成魔,帝凤太子本就同其他金羽神凤不同,所以他在涅槃后选择堕魔,魔族嗜血,所以他以一己之力灭了凤族,还杀上了天界。
曲瑶瑶听后一愣,她很是不理解,“为什么堕了魔就要灭同族?”
这没理由啊。
莫玄霄也表示不知道,“帝凤太子灭凤族的原因一直是谜,史宗中也并未记载,不过上面特意批注了,帝凤性格暴.虐毒辣,大概是天生嗜血。”
“天生嗜血?”曲瑶瑶眉头颦起,被莫玄霄这么一形容她打从心里惧怕了这个名字,忍不住小声问了句:“真的有人天生是坏人吗?”
这问题莫玄霄也回答不了。
但他不想磨灭小女孩的天真单纯,于是便多说了句:“我也有翻阅过野史,上面说帝凤身世坎坷,在外流浪多年才被凤族接回,但是因丑陋孱弱,被慕强的同族嫌弃欺辱,就连他的父君也不喜他,大概是因此埋下了祸根。”
“不过野史多为人胡编乱造,不可轻信。”
至于真相究竟如何,只有活在万年前的那些古人自己知道了,而整个修真界,有万岁高龄至今还活着的不过一两人,而且都纷纷避世。
一片绿叶轻轻飘落,长廊外种着一棵参天古树。
在树上,黄裙子的姑娘双臂枕在脑后正在假寐,听着树下两人的对话,她缓慢睁开眼睛,赤金的眸色在阳光下浓郁绚烂,一眼望不到眸底。
“野史。”黄瑛轻念出这两字,面无表情仰望着太阳,忽然噗嗤笑出声。
“编的还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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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揣着越来越沉的心事,曲瑶瑶重回寝宫,不知不觉间,她竟在外面闲逛了近两个时辰。
打开殿门,却发现谢青洵不在寝宫中,询问地沭后才知,他竟顶着一身伤去了黄掌门组织的仙门大会,已一个时辰未归。
“他伤的那么重,你怎么不拦着些?”
地沭奇怪看了她一眼,他家师尊伤的是重,但最起码还有伪装的能力,又不是病恹恹的走不动路。见曲瑶瑶着急,他出声安抚了几句,顺便提醒道:“师尊受伤一事不可被外人知晓,所以他必须要去。”
曲瑶瑶闷闷道:“你们总有万般理由。”
在房中等了一会儿,见谢青洵迟迟未归,她耐不住性子亲自出去找。谢青洵在地沭面前强装无事,在曲瑶瑶面前可是弱的连手臂都抬得吃力,好似易碎的瓷娃娃。
当她跑去总宗找谢青洵时,仙门大会刚刚结束,谢青洵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慢悠悠踱步出门。
“师弟!”裴紫逸几步追到他身边,伸手正要去抓谢青洵的手臂,被他敏捷闪开,冷清清退到了两步外。
见有人往这边看,最好面子的裴紫逸勉强笑了下,“师弟这是何意,可是生师兄的气了?”
他提起曲瑶瑶被罚的事情,假惺惺道:“我也有心偏袒瑶夫人,奈何龙牙山施压太重,若不重罚,孙彭海便要拉着那些小门小派与我们仙宗敌对。”
谢青洵冷眼看着他演戏,轻勾了下唇角道:“所以龙牙山被灭了满门。”
裴紫逸心里一咯噔,“师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谢青洵轻按额角,长睫倾垂很是温和,“不过是开个玩笑。”
“近日修真界不太平,妖魔族壮大四处残害仙门,说不定哪天就祸害到师兄头上了。”谢青洵眸色黝黑,带着几分凉笑同裴紫逸闲谈,“若师兄四分五裂死在了魔族手中,修真界的半个天就要塌了。”
他难得在裴紫逸面前说这么多话,轻轻摇头叹息了声:“所以,师兄千万不能有事啊。”
他这是在咒他,还是知道些什么在暗示他?!
裴紫逸脸上的笑彻底失了,手中聚拢攻击术法忽然拍向谢青洵。曲瑶瑶来时,刚好看到两人一退一近,一攻一守,她担忧谢青洵伤口崩裂露馅,急忙祭出敛朝扔向两人之间。
“你干什么!”金光将两人劈开,各自退了几步。
曲瑶瑶跑到谢青洵身边,暗暗用手扶住他。裴紫逸见周围已有不少修者驻足,扯出笑温和道:“瑶夫人不必担忧,本座只是在和师弟切磋。”
眼尖发现谢青洵手臂处渗出血晕,他很是惊讶道:“师弟何时受的伤?”
他演的太真,好似真的不知谢青洵受了伤,而之前谢青洵说他是被裴紫逸的人所伤,若当真如此,裴紫逸又怎会不知谢青洵受了伤,甚至还多此一举以切磋的借口试探?
曲瑶瑶咬了咬唇,终于猜出了谢青洵让她所猜之事,他对她说的果然是假话。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她正要出声帮谢青洵解困,谢青洵就先她一步淡声道:“小事而已,不劳师兄挂心。”
只是什么样的小伤,能直接侵湿衣袖晕染在衣服上大片。
裴紫逸看破不说破,心中隐约有猜测成形,他眼看着曲瑶瑶扶着谢青洵走远,哼笑一声扫了扫衣袖。这时一阵香气飘来,装扮艳丽的曲迎丝走到裴紫逸身后,与他同样望着两人的背影。
“看来,瑶瑶和青熙仙尊相处的极好。”女子的声线柔和,“不久前,我才刚收到瑶瑶的书信。”
眨了眨眼睛,她将目光落在裴紫逸身上,柔声问道:“不知迎丝是否有同紫苍仙尊切磋的机会?”
裴紫逸肩膀绷直,扭头看向身后貌美如少女的女人,他很快勾起一抹笑道:“刚好本座无事,曲宗主不如去我真墟坐坐?”
“乐意至极。”
“……”
从总宗回来,谢青洵的伤口又要重新上药,裴紫逸出手不留情,哪怕谢青洵有可以躲闪,仍旧崩裂了几处伤口。
曲瑶瑶闷着表情帮他处理伤口,压下满心心事装傻,就当不曾看出他那所谓的真假话。既然他不说,那她也不问了,只想找处安静的角落理清头绪。
偏偏谢青洵非要在这个时候纠缠她,把人搂在怀中好一番揉搓,曲瑶瑶被他撩的呼吸不稳,看了眼他身上的伤道:“你现在这样,应该不宜剧烈活动吧?”
谢青洵用唇瓣亲过她的耳垂,听到她的问话沉笑着嗯了声。
曲瑶瑶在他怀中扭了扭,“那你现在是……”
“只是想亲亲你,不可以吗?”
曲瑶瑶一口气没上来,恼怒下咬上他的唇瓣,“你还有没有人性。”
欺负她很好玩吗?
因伤重,谢青洵安分了不少,一连在寝宫休养了两日,为了不被外人起疑,他每日还需去呈誉殿处理公务,曲瑶瑶不放心便每日跟随在他身侧,趴在他桌边看话本。
这日,地沭抱着一叠公文进来,瞥了眼曲瑶瑶欲言又止。
曲瑶瑶单手托着脸颊,身体微躬脑袋低垂,闭阖着眼睛似已陷入昏睡。谢青洵目光扫向她,压低声音道:“直接说。”
地沭道:“昨日萧高远已向黄掌门递了辞书,让所有筑珍楼的弟子退出了仙剑大会,这会儿已经启程离开。”
“这就走了?”谢青洵听后并不意外,只是轻轻扯了下唇角道:“看来,前几派的灭门把他给吓到了。”
怎么别人不跑,就唯独他筑珍楼逃了呢?
“胆识如此之差,如何成大事。”
“那我们……”地沭时刻注意着曲瑶瑶的情况,话只说一半。
谢青洵不答,只是示意他先退下,地沭心领神会,悄无声息离开。
随着房门闭阖,沉睡中的小姑娘脑袋磕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曲瑶瑶惊醒,一个激灵坐直身体,她四处看了看迷糊问着:“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谢青洵用黝黑的瞳眸盯着她看,对上曲瑶瑶迷蒙的目光,他悠悠道:“无事,你继续睡吧。”
曲瑶瑶顺势趴到桌上,双臂收拢将脑袋深埋,在谢青洵看不到的地方,她紧咬住唇瓣眼睛清明,许久未睡。
……刚刚地沭和谢青洵的对话,她都听到了,他们提到了筑珍楼。
曲瑶瑶思绪飘忽,不由想起昨晚同崇安的对话,十步香草园的血案接连不断,她始终想不明白,崇安为何要让她接手。
“我只是想让你看清,谢青洵的真面目。”
崇安的话再次回荡在她耳边,男人凉凉笑道:“既然我千般劝你你不肯听,那我便让你亲自看看。”
“十步香草园的屠杀已经结束了,但门派的屠戮还未结束。”
曲瑶瑶咬唇越咬越狠,她在心里默默猜测,下一个,会是筑珍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