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是被朵朵急切的呼唤声吵醒的。
空气湿漉漉的,带着点咸味,有种扑面而来的沁凉。
她躺在一颗铺满草叶的巨石上,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咦?怎么看不见五指。
小姑娘看着自己软乎乎的小手,迷茫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忽然醒悟——原来是天黑了呀。
她这才撑起身子,粉白的小脸上挂满了迷茫,“朵朵?”
“能量不足,我很快就要陷入沉睡了……”
祂说着,忽然望到正往此处走来的反派,声音骤然变得急促,“西西,往东跑,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爸爸!”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像是卡带般,云朵骤然消失在了这方天地。
往东跑?哪边是东?
西西被吓了一跳,脑子里混混沌沌地回忆起“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迟疑地朝右跑了几步。
还没跑两步,本就松动的小揪揪忽然掉落,半边头发散落下来。
西西忙停下脚步,刚想回身去捡——
一道冰凉凉的东西划过脖颈。
“沙沙——”
她下意识仰头,只见渺茫的天地间,狰狞的树影张牙舞爪地扑了下来。
西西眼底泛起水光,再顾不得发绳,忙不迭地又跑了起来。
她跑啊跑,海风的呼啸声越来越大。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修长的身影缓步走来。
他戴着副金丝边眼镜,垂腰的金发束起,教袍曳地。
忽而顿足,微微俯身,捡起草叶间掉落的一条简陋的彩绳。
随后,他的视线从巨石处慢慢上移——
定格在西西跑远的方向。
夜越发深了,像是画家在天际又添了层墨。
西西实在跑不动啦!
她慢下脚步,孤零零地站在黑黢黢的监狱后林中,后知后觉泛起泪花。
朵朵走了。奶团子委屈地抿了抿唇,又不小心吃到了自己的头发。
她连忙“呸”、“呸”掉,用手蹭了蹭脸蛋,然后呆呆地看着黑了一小片的小手,神情逐渐由迷茫转为惊慌。
她想起生活老师的恐吓:小孩子要是晚上一个人在外面待着,会被黑漆漆吃掉的!
是黑漆漆,黑漆漆来吃人了!
腿部的酸痛瞬间飞飞,小团子眼底包着泪,宛若脚踩着风火轮,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又跑了起来。
西西不想被吃掉,不想变成黑漆漆的一部分。
爸爸,你到底在哪里呀?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呼唤,再不忍心再考验这只可爱的小花猫,冰冷湿滑的草叶擦头而过,西西忽然眼前一亮。
前方有两盏金色的小灯笼!
小孩子桃仁般的脑壳使她根本没想那么多,下意识惊喜地快跑两步,然后愣愣地慢下脚步,怔怔地望向前方。
哪有什么小灯笼,分明是头猎豹!
猫科动物的竖瞳在黑夜中熠熠生辉,伟大的创造者一笔画就了它流畅的胸腹线条,凌厉的野性扑面而来。
轻易就占领了小姑娘的全部视线。
爸爸!这肯定是爸爸!
泪意一消而散,前所未有的笃定充斥着小姑娘的脑海:只有爸爸,才会有这么帅气的灵魂兽!
她站在那欣赏了小半会,直到余光察觉到什么东西动了动,才艰难地将视线从猎豹身上移开,瞥向一旁。
随后,她看到了一个同样流畅而优美的……屁股。
爸爸……?爸爸在干什么?
脏兮兮的小花猫好奇地放大双眸,爪爪握拳,蹑手蹑脚地凑了上去。
海风吹动衣角,惊扰了草丛。
大蝈蝈触角一颤,飞速消失在了灌木深处。
青年:“……”
废了半天劲没抓到蝈蝈,他气得反手将身后早就发现的小动物拎了起来,“看我不把你炖了……”
忽地撞入那双狗狗般湿漉漉的眼中。
声音戛然而止。
殷驰跟提着的小不点大眼瞪小眼三秒,脏话直接憋了回去,凶狠的面容变得扭曲,脑中闪过的各种烹饪方法瞬间打散。
这么小这么软,总感觉随随便便就能捏死一只……
不是,这小不点到底从哪蹿出来的?现在的法律已经严苛到了这种地步?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然而西西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很快,殷驰简单的大脑就因为运行过载,陷入了彻底宕机。
只见软乎乎的不明人类幼崽忽然“呜咽”一声,眼底迅速泛起泪花,拼尽全力向前一扑——
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爸爸,”颈侧变得湿漉漉的,她哽咽着,“西西终于找到你了!”
凶神恶煞、监狱一霸、拳打狱警、脚踢囚犯,但十八岁纯情男高殷驰:“???”
一时间,巨大的荒诞感直接冲散了愤怒。
殷驰气极反笑,一对金眸牢牢地盯住怀里奶味十足的“碰瓷犯”。
她脸上黑乎乎的一小片已经成功用他的衣服擦了个干净,此刻脸蛋白中透着粉,不住地在小声抽噎。
硬挺的青年气不过,板起脸,恶声恶气,“少装蒜!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奈何西西看得到灵魂兽,于是她就看到猎豹也拱起身子,凶狠地……喵了一声。
西西瞬间不怕了。
她压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瓮声瓮气,诚实地回答道:“是朵朵,朵朵把西西带进来的。”
“朵朵是谁?”
“朵朵是一朵云,”小姑娘有些兴奋地比划道:“平时是白棉花糖的样子!生气的时候会变成红色,难过的时候是灰色的……”说着说着,她还身临其境般垂下了脑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殷驰有些头疼,他严重怀疑这小孩是被拐卖进来的,脑中放字幕般列过几个名字,还没来得及发问,耳朵忽然敏锐地动了动。
下一秒,西西的眼眸倏然放大!
泪珠漂浮在半空中来不及落地,殷驰一个纵跃,已经又跳出了五米远。
庞大的植株怪物在绝对的速度面前变得不值一提,小姑娘像个挂件般紧紧地抱住青年硬.邦.邦的右小臂,第一视角感受电影里的慢镜头,连哭都忘记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侧前方的猎豹。
人与豹之间的相对距离不断拉近又放远。
恣意的风拍打在脸上,剩下一根松垮的发绳也被吹落,最初的惧怕消散后,西西的眼珠变得又圆又亮。
就连里头的那层薄雾,似乎都被吹散了些许。
殷驰感受到手臂处有点痒,不耐地蹙眉,低头瞥了一眼。
恰好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爸爸,”月亮原来藏在了这里,她脸蛋红扑扑的,鼓足勇气蹭了蹭脑袋旁的肌肉,声音因为快活而重新变得清脆,“你真好!”
“西西最喜欢爸爸了!”
恶龙监狱的武力值天花板、无论是逃跑还是打架都从未失误过、堪称人形兵器的殷驰,竟然因为这句话,一个恍神,被头发糊了一脸。
眼前骤然一黑,他感受着胳膊上的重量,一时心慌,又一脚踏空,直接栽进了灌木丛里。
千钧一发之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一个旋身——
用屁股承住了这波冲击。
一只蝈蝈恰好跳过,耀武扬威地踏上男人高挺的鼻梁。
空气安静了。
蝈蝈被捏死了。
猎豹嫌弃死了。
只有西西毫发无损。
她坐在高高抬起的胳膊上,下意识惊呼,“爸爸!”
殷驰看向连头发丝都没乱的西西,很想将她也一把捏死。
然而小姑娘很快反应过来。
她开始焦急地在胳膊上扭动,甚至试图跳下来检查,嘴里还叠声哄着,“不痛不痛哦!”
“吹一吹,痛痛就飞飞啦!”
殷驰感受着尾椎骨处的剧痛,听到这番话,下意识脑补了下那个画面,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一把按住不安分的小不点,在小姑娘不赞同的眼神中,身残志坚地站了起来,“等我找到是谁把你带进来的,”他咬牙切齿,“非得把他拽出来狠狠揍一顿。”
西西看了看爸爸健壮的体魄,又想了想朵朵,连忙用双手捂住嘴,闷声闷气,“是西西自己偷跑进来的。”
殷驰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他瞥了眼胳膊上的小不点,恰在此时,远处的巡逻塔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刺目的灯光朝这边晃了过来。
殷驰只能气闷地停止逼问,狠狠地瞪了西西一眼,“抓稳了!”
又一阵凌厉的风掠过。
草叶被迫弯下了腰,待到重新站直,哪里还看得到一大一小的踪影。
与此同时,靠东的方位,一位刚走上巡逻塔的冰山美人,眉心狠狠跳了跳。
巡逻塔的灯光照到帽檐的银色五角星上,反射出耀眼的银光,他疑惑地停住脚步,回过头。
没有警报,没有骚乱,海风静静地吹过漆黑幽暗的监狱,一切正常。
那为什么……他按了按胸口,眉头微皱。
总觉得有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几百米外的单人牢房里,西西打了个喷嚏,继续不赞同地看向殷驰。
爸爸从这么高摔下来,屁屁肯定很痛!
但他却不愿意让西西帮忙检查一下。
真是太孩子气啦。
西西老气横秋地想到。
被盖章为讳疾忌医的殷驰坚决捍卫自己的裤子,他决定说点什么转移这小不点的注意力。
于是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男人脸一绷,眉侧刀疤煞气毕露,“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西西努力回忆着之前听的睡前恐吓故事,结结巴巴,“坏、坏龙龙监狱?”
殷驰一噎,“……是恶龙监狱。”
“这里百分之十是怪物,”他很快捡起威严,低头注视着堪堪到膝盖的小不点,平铺直叙,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剩下的百分之九十,是废物。”
“你是什么?”
西西歪头想了想,不答反问,“爸爸是什么?”
“我?”殷驰嗤笑,“我当然是怪物啊。”
“而且不仅是怪物,”他弯下腰,一双金眸牢牢地锁住猎物,“还是‘一级危险人物’哦。”
空气安静了。
那双金眸极具威慑力,小小只的西西被纳入其中,活脱脱一只落入狼口的可怜兔子。
她灰蓝色的眸子雾气朦胧,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哭。
殷驰骤然生起点欺负小孩的愧疚。
他不自在移开视线,轻咳一声,“算了,我跟你较什么劲,实话实说,谁带你……”
话语戛然而止,青年瞳孔紧缩,下意识低头。
小腿处热乎乎的,渐渐的,一种湿哒哒、黏糊糊的感觉漫开来。
殷驰故作严肃的表情几乎瞬间裂开,他刚想发飙,忽然听到闷声闷气的一句,“……是小怪物。”
小姑娘仰起头,两条细细的胳膊执着地抱着殷驰绷紧的小腿,轻声又执拗地重复道:“爸爸是大怪物,那西西就是小怪物。”
院长妈妈说西西是怪物,朵朵告诉西西,别信。
西西听话,西西不是怪物。
但是爸爸说他是怪物。
所以西西也要成为怪物。
没办法跟爸爸成为一家人,就要跟爸爸成为一家怪物!
她哽咽着,“西西是小怪物!”
小姑娘脑袋上冒出蔚蓝色的新泡泡,里头藏着的思想别扭又率真。
可惜这里没有能读泡泡的朵朵,只有一个粗神经的假爸爸。
他从未经历过这种程度的温情事件,手足无措半晌,最后破罐子破摔,一把将不知为何哭个不停的小姑娘拎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腾高,西西一惊,吓得打了个哭嗝。
殷驰误以为她还要哭,一把将她按进怀里。
过于汹涌澎湃的爱瞬间淹没了西西,她简直无法呼吸!
通过骨传导传来的声音震耳欲聋,随着胸肌的起伏一颤一颤——
“不许哭,”从未与人这么亲密接触过的青年脖颈羞红,严肃地皱眉,生硬地安慰,“……怪物是不会哭的。”
“所以你也不许哭。不许哭!”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女儿没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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