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一石二鸟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七月在酷暑中悄然而至。

太子自潭柘寺祈雨而回之后,托以暑热卧榻休养,没有回宫,住进了京城别院,皇后娘娘心疼儿子,也搬过来照看他。

有传言是前段时日的废太子一事令太子寒心,所以才病倒了。

为太子抱不平者越发多了起来。

赵凛却好得很,与程玉酌在院中纳凉。

他将井里刚捞出来的瓜递给程玉酌。

“阿娴不必替我担忧,朝堂上,他废不掉我,我不在宫里,他也休想做什么小动作。你只管吃瓜便好。”

程玉酌接过来瓜来。

“太子爷总不能经年累月地就住在别院里。”

赵凛笑了笑,让人换了蚊香。

夜里虫鸣蛙鸣,蚊香袅袅,赵凛抖开扇子扇了扇。

“我父皇自然是春秋鼎盛,十年八年不会有什么事,若是等,可真是有的等呢。”

但赵凛并不为此惆怅,他替程玉酌也扇了扇风。

“眼下已经风起云涌,等下去对他来说可不是好事。他只会越发老去,而我便在朝堂上立得更稳了。这样的时候,就看谁先出了差错!”

赵凛扇子一下一下地扇着,风吹起程玉酌鬓边的碎发。

赵凛笑着替她挽到了耳后。

“听说皇上今年的头风比往年还要厉害,酷夏时节,只怕他更是难熬。身子难熬,性子也就耐不住了……”

赵凛没有继续说下去,笑着看了程玉酌一眼。

“阿娴说我如今是不是沉得住气多了?”

程玉酌想想他之前总爱急躁,如今倒能同皇上拼定力了。

“太子爷确实不同往昔了。”

“那是。”

赵凛得意洋洋拉了程玉酌坐到他身边。

“我能这般耐得住,还是阿娴给我磨练出来的,你说我是谢你呢?还是该生你的气?”

程玉酌连忙推了他凑过来的脸。

“太子爷,院中乘凉,莫要胡来。”

程玉酌是怕了他的。

赵凛倒是想胡来,可天儿这么热,人要是再热起来,那可有的受了。

他只好又坐定了,继续给程玉酌打扇。

“过几日乞巧节,街上尽是好玩的,我陪你去街上转转吧!有几家小铺子的吃食不错,藏在胡同巷子里的,甚是难得。”

只是程玉酌摇了摇头。

“乞巧节那日,四公主邀了我的。”

“赵心瑜?她还嫌填的乱不够吗?”

赵凛已经知道,程玉酌的事情,就是因为赵心瑜提起程获,顺带着被提起来的。

赵凛不快,程玉酌连忙解释。

“公主也晓得给我们弄了些麻烦事,前些日两次登门想要道歉,都被阿获拒绝了。阿获说受不起,让她莫要再来,她竟在门外哭了许久。”

程玉酌那天并不在家,回来听说也吓了一跳。

赵心瑜到底是公主。

但她问了程获,程获的态度甚是坚决。

“不论是何缘故,我都不想同公主牵扯。”

程玉酌觉得同公主远些是好的。

但公主又上了门。

这次不巧程玉酌去魏家接程姝和盈盈回家,正好遇上了。

公主没提旁的,先赏了盈盈许多东西。

程玉酌以为公主又要找程获说话,可公主却邀了她们乞巧节去吃酒。

程玉酌和程姝连番推脱,公主又落了泪。

“我真想给你们道歉,哪怕程获再不理我,我道了歉好歹心安了!”

程玉酌和程姝面面相觑,没了办法只好答应了。

赵凛听得皱眉,又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赵心瑜好,半晌吐出一句话来。

“只能说你们程家姐弟确实……香。”

程玉酌一口瓜呛到了嗓子眼。

赵凛连忙替她拍了后背。

“我说的不是吗?我听成彭说,魏全清如今邀了你二妹和盈盈上门,又把韩平宇家的姑娘也接了过去,他这是借孩子哄大人呢!”

程玉酌差点又被瓜呛到了。

“太子爷……”

赵凛哈哈笑。

“魏全清颇是过了一段好日子了,我也不能再让他闲着了,这几日就给他弄个差事做做。”

同在京城的魏全清,莫名耳朵热了一阵。

赵凛说完这话第二天,魏全清起复的事情就被人提了起来。

皇上自然是不答应的。

“虽是探花,却好歹不分,为那厌真生说话,如何能在朝中任职?”

魏全清是魏阁老的孙子,魏阁老不好说什么,可程阁老却站出来说话了。

程访以上次废太子风波罢黜了许多人为名义,提议补充人手。

程访颇为公允,提了名的人分布各大势力之中,立刻得到了众臣的认可,皇上竟也无话可说。

朝中总要制衡。

魏全清直接官复原职,继续做他的御史。

这一批人入局,朝中又是一番涌动。

皇上头风越发厉害,干清宫常驻三位太医服侍在侧。

赵凛仍旧以病为名,悠悠地在别院休养。

父子两人沉默着搅动着朝局。

京城面上一片安详,内里翻涌不停。

乞巧节。

各家各户的女人们都上了街来,城中一时人头攒动,香粉飘飞。

赵心瑜说摆酒道歉不是说着玩的,竟包了一家酒楼的独院请了程氏姐妹。

自然盈盈也是带着的,盈盈没见过这等漂亮的院子,满院子摆满了花。

赵心瑜不好意思地走上前来迎接。

“程姑姑,程娘子,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我便让人摆了一院子的花,盈盈喜欢吗?”

盈盈笑着说喜欢,赵心瑜也笑了起来。

程玉酌和程姝连连表示公主殿下不必客气,她们不过是寻常百姓罢了。

赵心瑜见两人也是客气,有几分尴尬。

但相比赵心瑜被程获拒之门外,见都不肯见,赵心瑜感觉这已经是极好了。

她邀众人落了座,还着人给盈盈特特安排了小娃娃的座位。

程玉酌和程姝对了个眼神。

程玉酌开了口。

“公主殿下其实不必道歉,这些事早晚要曝于人前的。我等前来,也是希望公主殿下不要再介怀。”

程玉酌说的很明白。

赵心瑜确实一脸难过,“还是……还是我对不住姑姑,差点害姑姑去了庙里。”

程玉酌只好再次安慰她。

程姝也道,“姐姐也已逢凶化吉,经了此事,倒与乐平程氏认了亲了,不算坏事。”

赵心瑜看向程姝,程姝同她笑笑,又看向程玉酌,程玉酌也和善地点了头。

赵心瑜心下松了松。

“多谢程姑姑程娘子宽慰心瑜。”

尴尬的气氛总算缓解了些许。

赵心瑜连忙招呼两人吃饭,还给盈盈特特准备了桃汁,盈盈喝了笑着叫“甜”。

赵心瑜也跟着笑了起来。

赵心瑜年岁不大,程玉酌和程姝看她也如同小女孩一样。

四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和缓起来,赵心瑜还拿出了果酒请程玉酌和程姝喝两杯。

酒一喝,更热闹了许多。

只不过赵心瑜酒量浅,喝了两杯就有些多话。

她拉了程玉酌,“程姑姑,真对不起,我知道姑姑宽宏大量,可姑姑原谅了我,程获他还不肯原谅我,怎么办?”

她这么一说,瘪了嘴哭了起来。

程玉酌和程姝都吓了一跳,两人连忙给她擦泪,赵心瑜却哭得更厉害了。

“程获连话都不想同我说一句!”

程玉酌连忙在旁劝慰,见她哭了一阵,有些迷糊好似快睡着了,便叫了公主身边的宫女。

“给公主殿下洗洗脸,可有客房睡上一觉?”

谁料赵心瑜不肯松开她,非要她陪着。

程玉酌没办法了,只能陪着她去了一旁的净房。

净房里静悄悄的。

程玉酌和赵心瑜的宫女一道服侍了她一程,赵心瑜的宫女便准备扶赵心瑜下去睡去了。

程玉酌道好,送走了赵心瑜,自己也洗了把脸,准备同程姝一道离去。

正此时,突然有人从后捂住了她的口鼻。

接着向她后颈猛地一砍。

程玉酌眼前一黑,径直昏了过去。

程玉酌不见了。

赵心瑜的酒瞬间醒了。

“说什么?程姑姑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赵凛派在程玉酌身边的人急忙现了身,赵心瑜身边的侍卫也都现了身。

赵心瑜已经懵了。

还是程姝出了面,将这些侍卫全都叫过来问。

“这院内外有没有旁人出入?方才宫女说最后见到家姐是在净房,诸位可有在净房外见到家姐?”

都没有。

赵心瑜这才回过神来,“这不应该呀!”

她指了身边的侍卫,“不是让你们加派人手吗?程姑姑是怎么凭空没了的!”

赵心瑜只怕出了差错,特令自己侍卫加派了人手在此。

侍卫一脸为难。

倒是赵凛的人再次进了净房查询痕迹。

他们发现了惊人的地方。

“有地道!”

侍卫连忙跳下去追查。

赵心瑜站在院中恍惚,“怎么会有地道呢?”

不多时,程获和成彭赶到。

后者立刻派人在全京城搜人,而程获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道,脸色一阵青白。

赵心瑜见他这般,又心急又愧疚又生气。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酒楼还是我母妃提到的,说是好地方,谁知道怎么会有地道,还有人居心不良……”

程获愣了一下,转头看过去。

“原来是贵妃娘娘安排的地方!”

“啊?”

程获这么一说,赵心瑜怔住了。

“不是吧……我母妃她……”

程获冷冷地看着赵心瑜。

赵心瑜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上前拉了程获的袖子。

“不会的,不会的!我这就让人去寻姑姑,你别……”

程获抽回了自己的袖子。

赵心瑜本就醉酒,脚下不稳,他猛然这一抽,赵心瑜一个踉跄。

侍卫立刻拔了刀。

程获冷笑。

赵心瑜气得尖叫,“退下!都退下!”

程姝连忙在旁给程获递了个眼神。

程获别开了目光,重重叹了口气。

赵心瑜眼泪哗哗落了下来,最后看了一眼程获,扭头就往外跑去。

“我这就去问我母妃!”

程获没有再看她,同一旁的成彭道。

“劳烦成侍卫,约莫在宫中……”

成彭自然明白,不用程获再说,立刻分派了人手。

只是若程姑姑真被掠去了宫里,可就麻烦了。

太子爷在程姑姑以及程家人身边都加了多倍的人手,谁能想到岔子出在了四公主这里!

太子爷还不知如何反应!

太子知道的时候,足足怔了几息。

“糟了……”

冯效只怕他急了硬闯皇宫。

太子和皇后搬到宫外本就是为了避开皇上,如今要是硬闯皇宫,只怕立刻就被皇上布下的天罗地网捉住!

“太子爷,您可一定要稳住!姑姑定也想让太子爷莫急莫躁的!”

赵凛闻言,抬手摸到了腰间挂着的荷包。

打开荷包,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字迹清秀地写了连个字……莫急。

赵凛将纸条取出来拿在手中看了半晌,最后小心放在了胸前。

他深吸了一口起。

冯效看向太子,好像已经不同于方才了,方才他眼中一瞬的惊慌和急躁瞬间散去,在浓重的担忧下,冯效看到了沉稳。

赵凛开了口。

“眼下宫门落锁,消息必然封锁,宫中的意思,是想让孤自乱阵脚。孤不能乱,但要装作已经乱了……”

赵凛低声说了几句,突然叫了冯效。

“冯效!去请太医,多请几人过来!”

冯效瞬间明白过来,立时去了。

赵凛却往皇后下榻的院子去了。

皇后也已经得了消息。

“怎么好端端的人,凭空没了?”

赵凛重重叹了口气,“定是贵妃利用了自家女儿……贵妃自以为同皇上一心,只是她这般作为,赵心瑜还不晓得如何难受!”

皇后也对赵心瑜痴缠程获的事有所耳闻,闻言不由道:

“戚氏甚是疼她这个女儿,用些手段怕什么?怕就怕赵心瑜不同她想的那般好摆弄!”

赵凛并不想过多讨论赵心瑜的事情,“阿娴被掠走,儿子实在不安心。”

皇后连忙道,“那你也不能乱了去!你在朝堂的声望堪堪,与你父皇分庭抗礼,在军中又难得因为襄王一战有了名望。这些都来之不易,若是你一旦乱了阵脚,你父皇必然抓你实处!到时候你声望倒了,可就任他宰割了!”

皇后看得一清二楚,她最怕赵凛心急做错了事!

她心急赵凛比赵凛还要急,只是她看向自己的儿子,却见儿子只是轻笑了一声。

“母后不用担心,儿子岂能不懂?”

他这般说了,皇后仍是将信将疑。

“那程玉酌被抓,你待如何?”

赵凛指尖轻敲桌案。

“父皇也想知道我要如何?我同他如今在相互试探。”

皇后点头,“你明白就好,程玉酌是你父皇的人质,她又是程家的人,一时半会不会怎样!你先想好你该怎么办!”

赵凛心下确实一阵抽痛。

她是程家的人,又是仁康太子妃的堂侄女,这对皇上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赵凛也说不清楚。

皇上对仁康太子妃的情愫古怪不能以常理论之,程玉酌在他手上,赵凛真不觉得放心!

他叫了母后,“上次阿娴出事,母后便派人去查过黄尚服和她徒弟秦玉紫,可有消息?”

皇后连道有。

“这黄尚服与广东十三行的人从往过密,你还记得你被下了药的那夜,尚功局的人便从广东的贡品里发现一个瓶子,里面内壁里贴着一种药泥,这药泥与贵妃那儿子夭折有关。本宫后来着人查了并无下落,这次道想起这件事,往黄尚服身上一查,还真有些东西!那瓶子和药泥,约莫便是黄尚服派人送进宫中!”

皇后说着,又补了一句。

“说来也巧,当年发现瓶子有异的人,还是程玉酌。”

“不亏是阿娴……”

赵凛一阵恍惚。

他当年被下药,皇后时候严查宫中,此事是与贵妃脱不开干系,可苦于并无证据,而贵妃又极其得宠,最后只砍了贵妃手下几人便罢了!

没想到当时黄尚服竟然想浑水摸鱼,是想再用此药,还是想诬陷皇后?

幸亏被他的阿娴发现!

皇后却是冷哼了一声。

“贵妃有宠,本宫也不希望她生下男孩,但本宫有两个嫡子,怎么会怕她生的庶子?全没有必要害死那孩子!如今想来,贵妃对本宫敌意浓厚,只怕这黄尚服在其中也做了手脚!不然黄尚服怎么会知道这药泥与贵妃之子的夭折有关!”

赵凛闻言,点了头。

“母后所言极是。”

皇后却面露阴郁与哀伤。

“贵妃以为我害了她的儿子,便向你下手,向你兄长下手,你兄长这才……”

皇后落了泪。

“纵贵妃是被人蒙骗,可她亦害死了你兄长,本宫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赵凛抽了帕子递给了皇后。

“母后说的是,只不过,眼下还要用一用贵妃。”

“用贵妃?她可不是好用的!”

皇后不认可。

赵凛低笑了一声,“好不好用却不好讲,不是还有赵心瑜吗?”

皇后看了过去。

赵凛抬起了头来,面上一片笃定。

“阿娴那里,我总要知道她如何了,才能放心。贵妃是一定要用的!”

景仁宫。

赵心瑜扯着贵妃的袖子问她。

“母妃!这件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干系?”

贵妃任由她拉扯。

“程家人出了事便是本宫的事?是你这样想,还是程家人误导你这般?”

赵心瑜见她母妃反问,愣了一下。

“可是,程获他……”

贵妃直接打断了她。

“张口闭口程获,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妃?还有那程获,人家就没把你当回事!你去倒贴什么?”

贵妃见女儿这不成器的样子,气得不行。

“母妃今天就告诉你!不管他姐程玉酌如何,程获都会把这些怪到你头上,你同程获不可能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贵妃说完,见女儿怔怔地流泪,好像灵魂已经离了体。

她心下一阵抽痛。

可她又硬起心来说了一句。

“程获心里只有戚婧!他不仅只在乎戚婧,更认为戚家人都是杀了戚婧的凶手!你觉得他会对你好吗?”

贵妃抽出帕子替赵心瑜粗暴地摸了一把眼泪。

“不中用的孽障!好好想想明白!”

赵心瑜仍旧怔怔站着,留着眼泪。

贵妃实在看不下去了,叫了宫女来看着赵心瑜。

自己捂着胸口去了后面的小花园。

花园凉荫布满,吹来阵阵清凉。

贵妃想到自己那个关于山崖的梦,只觉一阵头疼。

只盼这次,她能把女儿拉回来。

黄尚服让她安排地方与人手,自然是皇上的意思,对她来说可就是一石二鸟了。

皇上能借着程玉酌把太子除掉,她也能借程玉酌断了赵心瑜的心思。

至于程玉酌如何,那都是程玉酌的命。

同她可不相关!

贵妃双手合十念了句佛,愿一切顺遂。

只是她刚一睁开眼睛,就有宫女上了前来。

“娘娘,有人送了东西过来。”

是个小匣子。

“谁送的?”

宫女不晓得,“没看到,人一溜烟跑没了。”

贵妃疑惑,着人开了箱子。

一个药瓶和一封信。

贵妃令人都打开来。

只是那药瓶一打开,熟悉到让人心痛的味道冲了出来。

那味道很浅,不时就散没了,可贵妃一阵心悸。

竟是当年害她儿夭折的毒药!

贵妃呼吸急促起来,“快快!看信里写了什么!”

说着,已经耐不住了,一把扯过了信,看了起来。

信看完,贵妃脚下晃了一晃。

“这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