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经年的老旧书信, 字迹有了几分模糊,程玉酌仍能从字迹上,看到父亲一撇一捺中的筋骨。

父亲将字写得清隽而磊落, 正如父亲的人品一般。

程玉酌打开书信, 看了下去。

“吾兄亲启… …”

她将信细细看了一遍,目光有落到了信的开头。

程玉酌有些意外, 有些惊诧。

她来来回回又将信看了两遍,小心叠好,重新放进了信封里。

父亲是没有亲兄的, 甚至连叔伯兄弟都没有。

她虽然晓得自己老家在江西,可族人长辈全然不知。

父亲是祖父唯一的孩子, 而祖父更像是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 没有父母兄弟,独自一人撑着一片小家业, 带着父亲耕读。

程玉酌的祖父一直在举人打转, 始终未能再进一步。

他将一生的愿望都寄托在了程玉酌的父亲程谦身上。

程谦读书很有灵性,很快就中了举,只是那时, 程家多年不事产业,又因她祖父常年病着,平白耗损了不少家底,便给父亲娶了行商人家的女儿,也就是程玉酌的母亲, 以供程谦继续科举。

程谦不负众望,终于蟾宫折桂, 程玉酌的祖父一偿宿愿之后,撑了没两年人就没了。

守孝结束, 程玉酌姐弟便随着程谦辗转任上,再也没有回过江西老家。

程玉酌记得那是一个边境小城,她后来也打听过,城中并没有其他姓程的大户。

而他们家最初颇有几分资产,后来祖父去世,父亲也一直留着祖宅,是一片大院子,只是不晓得他们姐弟零散之后,祖宅又如何了。

程玉酌看着那封信,不免想到了赵凛的话。

他想让他们姐弟借同在江西的渊源,与兵部尚书兼内阁辅臣的程阁老攀亲。

程阁老出身江西乐平程氏,是百年诗书传家的大族。

乐平程氏如今便有六人同朝为官,程访更是高居内阁辅臣。

他虽非首辅,可年岁却轻,又极得皇上看重,待魏阁老致仕,他很有可能便是下一任首辅。

若能归入乐平程氏,程家姐弟身价凭空上了一层。

程玉酌看了一眼那封老旧的信,思量半晌,小心收了回去。

… …

晚间,山庄寂静,只有静静乱窜着在程玉酌脚下打转。

成彭传来了赵凛的消息,说太子爷南巡大驾正式回宫。

程玉酌并没有随着他回宫放下心来,坐在房外廊下静默喝了一盏茶,前前后后想了许多事。

想到当年给他下药的人不知有没有抓到,后宫里贵妃和皇后娘娘两人瞪着眼过日子,太子身边又能清爽到哪里去,再加上皇上… …

这一刻,程玉酌竟然想回宫。

只是她这念头刚起,外面突然哄闹了起来。

马车声音越来越近,程玉酌连忙带着静静向外快步走去,刚到门口,就看见了程获程姝带着盈盈来了!

“阿姝!阿获!盈盈!”

“姐!”

“姨母!”

… …

姐弟三人虽然全都找了回来,可如此整整齐齐地聚在一起,还是第一次!

程玉酌不免激动地落了泪。

父母在天之灵,终于保佑他们姐弟分离十二年,跋山涉水再相聚!

程姝连忙抽了帕子给程玉酌擦泪,自己也红了眼睛。

盈盈抱着程获问他,“舅舅,娘和姨母为什么哭哭?”

程获哽咽着笑道,“因为开心。”

盈盈不懂,被程玉酌抱了过来,她还说着,“盈盈开心,要吃好吃的。”

程玉酌没忍住笑出了声,“难怪盈盈小胳膊像莲藕了呢!”

她收了眼泪问程姝,“你都给她喂了什么好吃的?”

“哪有?哪里是我喂的?如今盈盈都是跟着她舅舅吃饭呢!”

程姝说着,笑嗔程获,“阿获,你把我们家苗条的小淑女还回来!”

程获眼中染了点点的笑,笑着看着姐姐们和外甥女。

多少年前,他在襄王府那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时,便想着这般场景了。

程姝更是将眼泪擦了一遍又一遍。

“这一天实在等了太久了!”

“是啊… …”

… …

一行人还没吃上晚饭,程玉酌连忙招呼了众人。

赵凛留下的人手还算充足,程姝身边更是带了不少人,竟然连刑春母子都带来了。

刑春投靠了程玉酌,而她又想让儿子好生读书,程姝问到她,她便立刻答应了。

一同来的还有寻了他们许多年的薛远,和章择托给程获照顾的侄儿。

院子立刻热闹了起来,在院子里摆了大桌吃饭。

盈盈这次又不跟程获了,换了程玉酌抱着吃饭,可把程玉酌疼坏了。

静静在程玉酌脚下转了好几圈,见程玉酌来不及搭理它了,气得乱叫。

众人哈哈大笑,给它拿了两根骨头才消停。

吃过饭,程玉酌叫了程获说话。

程获清瘦了不少,身着黑衣显得有些冷清孤僻。

程玉酌问了两句,才晓得因为襄王造反身亡,戚婧后事无人收敛,戚家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只去了两个管庶务的族兄,将她直接葬在了襄阳。

若不是程获去了,那两人连钱都不愿多花,程获与他们一番据理力争,却被他们问,“你是何人?管得着我们家的闲事?”

程获只能借了太子之名查探过问,戚婧的两位族兄怕查出什么,不敢多言,这才正经置办了棺材后事。

提到戚家,程获恨得牙痒,偏戚家借戚婧之死抽了身,如今也没什么水花

程获攥紧了手。

“襄王已死,仇却没报完,戚家这样薄待她,我已在她坟前立誓,早晚将贵妃和戚之礼也拉下马来!”

程玉酌叹气。

递了茶水给程获。

同他说山庄后面有一片空地,“或可为她立了衣冠冢,你也能常与她说说话… …”

程玉酌心疼程获,劝他。

“她去了,你的日子却才刚开始,你便是要替她报仇,也无需着急,先在朝中站稳脚跟,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程获低头说是,又道,“太子殿下已经吩咐我,让我进京拜访程阁老。”

他抬头看程玉酌,“太子殿下是要攀亲的意思吧?我明日便过去。”

程玉酌点了点头,只叮嘱他,“你可先去探一探口风,倒也不用说的太明。”

程获有点意外。

“不是攀亲么?程阁老家约莫不差上门攀附的人,不说明只怕人家装听不懂。”

程玉酌轻笑了一声。

“懂的不说也懂,不懂的说了也不懂,你且先去探探吧。”

程获第二日去了,一盏茶就出了程府。

回来同程玉酌说了,程玉酌并不意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先不用去了,回头再说吧。”

程获晓得她与太子牵涉太多事情,便没有多问,只是问到自己的姐姐接下来要如何。

太子那般身份,太子妃他实在不敢想,他的姐姐莫不是要进宫做个才人?

程获想到戚婧,不免提醒她,“宫廷牵涉事多而深,姐姐好不容易出了宫,再进宫… …”

程玉酌叹气,又轻轻笑了笑。

“我宫中师父曾说,有些事由不得人,却又都在于人,走一步看一步吧。”

程玉酌说着,向北京城的方向望去。

那人如今回了宫里,不知如何了。

*

景阳宫。

皇后问赵凛,“怎么让人提了同魏家退婚的事?这又是从何而来?”

赵凛笑道,“不过是有人提了,儿子便要试试那人意图,没什么大事。”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皇后看赵凛却觉得他同南巡之前有些不同了。

“太子在外可好?”

“除了襄王的一档子事,哪有什么不好?”赵凛看了皇后娘娘一眼,“母后在担心儿子?儿子倒觉得心中敞亮不少。”

他这样说,皇后越发觉得他不同了。

从前皇后看他,只觉犯愁。

她心里长子赵冰才是太子的模样,赵凛这等性情,怎么能做的了太子?

可先太子在南巡途中患了疫病没了,赵凛却将造反的襄王镇压了下来。

“太子这般,母后很欣慰,那赵楼死了,也告了你长兄在天之灵。”

皇后红了眼眶。

赵凛递去帕子,劝道,“赵楼已死,也已经承认当年

与镇国公勾结害兄长的事,母后莫要再将此事滞于心中了。”

他这样说了,没有提及襄王赵楼关于皇上的言语。

这宫中从来都是表面平衡,皇后更是平衡最紧要的一端,他不能随意让皇后知晓。

皇后却抬头看他,“太子这次南巡,回来委实大不相同了。从前如何会软语劝人?自来都是丢了帕子应付了事的。”

赵凛愣了一愣。

他有这样吗?

皇后却突然问,“你不是外边有人了吧?”

赵凛差点被吐沫呛住。

“母后在说什么?”

皇后盯着他看,“果真没有?”

这便是赵凛不敢立刻让程玉酌进宫的原因了!

他道没有,皇后仍旧狐疑,“那为何提什么退婚?”

赵凛暗叹不愧是自己的母亲,可真是… …

“母后真的想多了,眼下朝中暗潮涌动,儿子可不敢作壁上观,总要弄个一清二楚。试探而已!”

皇后没有再问,只是正经看着他,提醒他。

“魏阁老可是本宫好不容易替你争取来的,可莫要胡来!这东宫太子妃的人选,可动不得!”

赵凛只好道好,又说了两句闲话便离了去。

皇后看向赵凛离开的身影,定了几息。

*

晚间,盈盈粘着程玉酌。

这娃娃是跟了一个人便要粘一段时间的。

程姝自离了伯爵府便不愿意再束缚女儿,随了她去,自己自去收拾刚搬来的东西。

程玉酌陪着盈盈说了会故事,又将静静抱到小榻上给盈盈玩。

盈盈不停地跟静静说话,静静只会“汪”,盈盈很生气,嘟了嘴。

程玉酌笑了一阵,听见门开的声音,问了是谁。

没人回答,她走过去瞧,刚一靠近,就被人拉了手臂。

男人声音低哑在她耳边环绕。

“阿娴,想我没有?”

程玉酌讶然看着门后的男人。

“太子爷?!”

赵凛拉着她的手捏了两下。

“你怎么这么大的反应?看来是不想我!”

程玉酌还在他的神出鬼没中没缓过劲来。

赵凛却拉着她向他身前靠来。

“阿娴,能不能让我抱抱?我整整三日没见到你了!”

程玉酌的脸腾地一下就热了。

偏男人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目光柔软又火热。

从前他要做这样的事,只要拽她一把就够了。

如今却不敢,只能这样可怜兮兮地问她,让她先答应下来才敢。

程玉酌见他这可怜样子,实在是像个… …要饭的… …

她正要开口,静静忽然叫了起来。

静静一叫,程玉酌瞬间回了神,连忙甩开了赵凛的手,“盈盈还在!”

赵凛

被甩开了,心碎了大半,静静跳下来热情地迎接他,他也没心思了。

然而盈盈不知道他是谁,歪着脑袋打量他,打量了两眼,忽的趴进了程玉酌怀里。

“这人吓人,盈盈怕!”

赵凛:… …

程玉酌笑得不行,抱了盈盈拍着她。

赵凛坐在太师椅上无可奈何地叹气,眼睛示意程玉酌赶紧把孩子送走。

程玉酌被他眼神连连催促,只好送走了盈盈。

盈盈走地时候还偷偷瞄了赵凛一眼,只看了一眼,又躲进了程玉酌怀里。

程玉酌就快要笑出声了。

送了盈盈回来,赵凛连他忠实的狗子也撵了出去,将程玉酌圈在门上。

程玉酌不自在,“太子爷怎么晚上过来了?”

赵凛低头看她,见她眼神不自在地躲闪,哼哼两声,“你果真是不想我的!三天了!你可数过?!”

程玉酌暗想三天还需要掰手指头数吗?

她没敢说,怕赵凛用牛眼瞪她。

可赵凛还是读出了她的心思。

“程娴,你没良心!”

程玉酌赶紧让他小声些,“太子爷不是悄声来的吗?总不好弄的人尽皆知吧?”

赵凛可管不了那么多了,直哼哼,“反正也要在你处过夜的,早晚他们还是要知道!”

他又没了耐心,“说这些做什么?阿娴,咱们三日没见了,按照任太医说的,咱们得时常一处,时常有些进展,你才能好的快些,咱们得遵医嘱… …能不能让我抱抱?!”

程玉酌干呛。

任太医可没说抱抱是遵医嘱吧?

程玉酌没同意也没拒绝,她只是脸更烫了。

赵凛露了笑,小心翼翼地搂了她的腰,轻声问她,“你紧不紧张?”

“还… …好… …”

赵凛立刻扣住了她的腰,将她揽进了怀里,“这样呢?”

程玉酌心跳快了些,自己深吸气平复下来。

“还… …成… …”

赵凛更高兴了,从后揽住了她的后背肩头,将她整个贴到了自己身上。

是紧紧相拥的姿势。

有点像程玉酌抱着盈盈的样子。

赵凛眼眸发亮,“阿娴你看我们都能… …”

话没说完,程玉酌急急把他推开了。

程玉酌侧过身来大口喘气,赵凛几乎听到了她紧张到飞快的心跳。

程玉酌抱歉看过去。

“好像不太行… …”

赵凛委屈巴巴,但还是安慰着程玉酌,“没事的,阿娴,我们慢慢来。”

但他心里十分抑郁。

他还不如小娃盈盈!

盈盈还能趴在她怀里说怕怕呢!

赵凛觉得郁闷,别人都能靠近他的阿娴,偏他不成… …

他的阿娴什么时候能好呢?

不过赵凛郁闷了一瞬,又来了精神,他指了指程玉酌的床,迳直走了过去。

“宫门落锁了,我可没地方住,就在你这凑合吧!”

“嗯?”

程玉酌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