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戚婧暴毙身亡。

襄王将消息闷在王府秘而不发, 唯恐影响了和戚家的联合。

可戚婧从娘家带来的人手襄王瞒不住,尤其是戚婧为了替程获传信安排的那一部分人。

程玉酌将消息带给程获,牙齿磕碰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她最终还是说了。

程获愣了一愣。

“姐, 你说她是不是吃了假死药?”

程玉酌鼻头一酸, 从袖中拿出白瓷瓶小心放到了程获手边的茶几上。

是那瓶假死药。

程获拿起来,满满当当的一瓶一动都未动, 他的手颤抖着。

“这里面是别的药水吧?”

程获低声说着, 打开了药瓶, 药味冲了出来。

不是别的药水,是一动未动的假死药。

程获眼睛盯着那药瓶,一息两息,整个人好像被定住,好像已经成了冰雕泥塑, 除了眸中水光溢出, 让人知道他还活着。

程玉酌看到他喉头滚动,不知是咽下泪水还是哽咽。

程玉酌也觉得喉头难忍, 轻轻叫了他一声,“阿获, 她还给了你这个。”

她又拿出了第二个药瓶, 是个小陶罐, 程玉酌不晓得里面是什么。

可程获看到陶罐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

他问程玉酌, “姐,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程玉酌摇摇头。

程获笑了, 笑得凄惨。

“这是我被襄王下药的解药,是襄王手中那一百颗解药, 她曾说会帮我弄到,果真是弄到了呢… …”

可程获的毒已经解了。

程玉酌再也忍不住, 转头捂住了嘴,眼泪哗哗落下。

而程获没有哭,脸上始终保留着那凄凄的笑意,他开了口。

“她在大局中只是一颗棋子,对我而言,却是整盘棋。”

落了话音,他喉头再一次滚动。

忽然,他身子向前一倾。

接着,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地上猩红一片,无比刺目。

他向一旁倒去。

“阿获!”

… …

赵凛抽出时间来看了程获一次,程玉酌坐在他床前,给他紧闭的嘴里艰难地喂药。

程玉酌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赵凛瞧着心疼,抽出帕子给她轻轻擦了擦汗。

程玉酌谢过要接过帕子,赵凛却不给她,只自己替她擦着汗。

“累不累?让小棉子过来帮你。”

程玉酌摇摇头,“是我做姐姐应该的。”

赵凛还是让小棉子过来了,拉了程玉酌的手,“襄阳那边来人了,是襄王妃的人,你最好亲自过问。”

他看了一眼程获,“他眼下这个情形,真不好说能不能听进去。”

程玉酌微讶,跟着赵凛出了门去。

来的确实是戚婧身边的人,且是近身伺候的陪嫁奴婢,此人得知程获昏迷,便把事情告知了程玉酌。

“… …王妃这病像极了有孕,可不是。这病奇怪,能不能治好大夫还说不好,那大夫说是若一点一点摸索着治下去,许是有机会,可治病免不了解除假孕的症状,襄王不想让王妃让戚家知道王妃未孕,便不肯治。

王妃当时一概不知,是后来奴婢从大夫身边的药童处偷听来的,奴婢不知道是真是假,没敢告诉王妃。但王妃惦记着程爷的解药,趁着王爷不在偷去了王爷书房,一次未找到,又去了另一处找寻,谁料解药刚找到,就被王爷发现了。

王妃掖了解药给奴婢,还是引起了王爷怀疑,但王爷以为王妃是知道了假孕的事情,反而自己说漏了嘴,正同大夫身边的药童说的一样!奴婢当时等在外边听见了两句,王妃明显激动,王爷声音却冷得厉害,不许她说出口。王妃是保证不说的,但王妃离开,王爷在后面看王妃的的眼神特别吓人… …

奴婢当时就觉得不对,黄昏时分,王爷就让人围了王妃的院子,对外说是王妃有孕不能打扰,可院子里全都是带刀的人,王妃的陪房全都被抓起来关在了一起,奴婢惊吓从狗洞逃了躲在暗处… …当天晚上,院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第二天,王妃没了… …”

襄王妃没了,秘不发丧,同戚家还说着戚婧怀孕的事情。

程玉酌听得心中作痛,戚婧的死因没人知道,可又是那么明显。

程玉酌勉力压下心中酸楚,转头寻到了赵凛。

“襄王虽然秘不发丧,可戚婧没了,纸包不住火,戚家很快就会知道了,到时候联盟定是要瓦解,我想,襄王可能在此之前就会起兵造反。”

赵凛闻言惊讶地看了程玉酌一眼。

他没想到程玉酌竟然能从戚婧的事情里,看出来襄王接下里的动作。

他一直以为她是金玉宝货里的行家,没想到竟也有战场上见微知着的本领。

“阿娴,你真让我意外。”

程玉酌不敢领功,赵凛告诉她。

“你说的不错,襄王已经起兵造反了。”

程玉酌没有太惊讶,只是不明白赵凛为何还坐在这里同自己说话。

赵凛明白她的心思,无奈地叹了口气,嗤笑一声。

“他打着太子要造反的旗号,而他所谓的要造反的太子,并没有从朝廷要来兵。”

赵凛眼睛眯了起来,“襄王眼下已经占领了襄阳城向东进发,朝廷也该调兵与我了,只是不晓得还要等多久。”

赵凛向朝廷要兵多久了,程玉酌一清二楚,与其说是朝廷不调兵,不如直接说是皇上不放心太子手里有兵。

襄王打得就是这个差。

程玉酌去看赵凛的神情,赵凛朝她笑笑,“阿娴不必替我担忧,同襄王周旋多时,我会仓皇逃窜吗?那是笑话。”

他嘴角有笑,眼神凌厉。

程玉酌说不清是放心还是不放心。

… …

可事情的发展,却越发朝着对赵凛不利的方向而来。

兵部出了调令,五军都督府调兵,临时集结平叛襄王之乱,可不论怎么调兵,同太子赵凛一点关系都没有。

太子没有得到一兵一卒,而襄王却联合在老家信阳养病的镇国公,一举拿下了自襄阳到信阳,五六座城池。

所谓的镇国公重伤卧床养病,竟然是镇国公的障眼法!

此人假借养病的名义调配自己手下的流寇人手,甚至连襄王都不知道。

襄王起兵造反,他趁众人不备,迅速接应,襄军一时气势大振,连连拿下数座城池!

杨柏泉都急了起来。

“殿下,襄王这是奔着殿下来了!拿下了殿下,国之基石动摇,朝廷豁出一条口子,对他可是大利!殿下没等来调兵,还是尽快避开,这徐州乃是兵家必争之地,殿下不应久留!”

赵凛嗤笑了出来,“先生让孤堂堂太子,在襄王造反的阵势下苟且?”

“臣万万没有此意!朝廷不调兵给殿下,殿下也没法同襄王对付啊!”

赵凛不由地抬眼看向北方,京城的方向。

“先生,孤不能走,孤做太子三年下不被天下百姓熟知,尚不比先太子受朝臣称赞,如今襄王霍乱,孤再临阵脱逃,百官和百姓如何看孤?作为一国太子岂非失了威严?日后,又如何坐稳这江山?”

杨柏泉一时被问住,可他惆怅道:“殿下手里没兵,这是皇上不让殿下插手的意思,殿下若强行调兵,只怕皇上要猜忌殿下了!”

“猜忌… …”赵凛叹了口气。

“皇上是君,孤是臣又是子,便是孤不插手此事,皇上就会没了猜忌吗?”

“可到底少了许多… …”

赵凛摇头,“孤今年已至弱冠之年,入朝堂议政就在眼前,就算没有平乱襄王之事,皇上也会平添猜忌吧?”

新老皇权交替,至始至终都是对皇帝的挑战。

杨柏泉不再多言了,重叹了一气.

“但愿皇上只是被身边人蒙蔽而已… …殿下既然下了决定,准备如何?”

这场仗要不要打已经定下,接下来就看怎么打。

程玉酌端茶进来的时候,正听见赵凛同杨柏泉细细分说自己的设计。

他在舆图上点画着。

“… …孤自此处制造混战假象,对外便说是襄王先锋精兵偷袭太子南巡大驾,孤以自保为名义调配人手,再以太子亲兵暗中袭击襄王侧路,打他措手不及… …”

杨柏泉大惊,“这如何使得?!太子亲兵是专为护卫太子,殿下怎么能失了亲兵?!”

“孤先已制造假象让卫所来护卫,只要有兵护驾,差别不大。”

“怎么会差别不大?殿下亲兵可是京中精兵

,地方卫所怎么能比… …”

赵凛抬手止住了他。

“不以奇招制胜,便只能任人拿捏,孤要下这盘棋,就得拿出下棋的态度!”

杨柏泉不再多言了,眉头拧在了一起,显然是为了太子这一险招发愁。

程玉酌从旁听着,也跟着揪起了心来。

她想起曾在宫里听到的话。

先太子既是嫡子又是长子,为人仁善,广怀慈心,敦厚有礼,是朝臣心中的完美储君。

可先太子薨了,太子赵凛继位。

他虽也是嫡子,却同先太子性情全然不同,没少被朝臣挑剔,皇后因此经常惆怅,想让太子多参与朝政,而皇上又总说太子年轻,同朝臣纠缠不过,更不容易被朝臣接受,一切等太子南巡之后再说。

皇上所言不无道理,可太子如今人在南巡途中,发现襄王谋逆,却手无寸铁!

这等情形确实该回避自保。

可他却要居险地、用奇招也要同襄王斗到底!

这又是何等气魄?

程玉酌心下泛起涟漪,她几乎可以想见,这三年他顶着太子的名头,却被宫中和朝臣所压所制约,以他那样的性子,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程玉酌轻轻放下了茶盅,赵凛目光定在舆图之上,根本就没有发现她。

“… …等襄王自乱阵脚,孤要亲自入战,好好会一会这位皇叔!”

杨柏泉已经听得满头大汗,“殿下真是屡出奇招,可着实太多风险,臣心惊胆战。”

赵凛并不在意地笑笑。

“一将功成万骨枯,若功不成,孤也是万骨中的一具,也比做个傀儡君王强。”

杨柏泉又说了什么程玉酌没有听,她撩了帘子出了门,抹掉了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泪。

程玉酌去了程获房中,守了他一个时辰,终于等到他醒了过来。

程获人有些浑噩,程玉酌给他喂了些水才清醒些。

程玉酌瞧着他的样子,心中疼惜,有些话在嘴边打转,被他看了出来。

“姐,你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便是。”

程玉酌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被戚婧的人带来的消息告诉了程获。

程获听完手下紧紧攥了起来,手背上条条青筋暴起。

他咬着牙问程玉酌,“襄王是不是已经起兵造反了?!”

“是。”

“果然… …他怕阿婧偷偷告诉戚家人假孕真相,直接杀了她灭口,她死了秘不发丧,戚家人不会知道,襄王就用这个时间做最后的准备!我太了解襄王了!他不会容许有一点差错,若有差错,还不如做绝到极致!”

程获说着,喉头又是一阵抖动,程玉酌怕他再激动吐血,刚要说什么,他却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命抵一命… …我要襄王的命!”

程获站了起来。

“太子殿下在何处?我愿为太子殿下鞠躬尽瘁

,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程玉酌看着自己弟弟高挑而坚定的身影。

她早已料到,从她决定要把戚婧的消息告诉他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

程玉酌忍着鼻头的酸意,上前拉住了程获的手。

“阿获,姐姐不要你肝脑涂地,姐姐要你败了襄王,好好回来。”

… …

赵凛得知程氏姐弟的来意,惊到了。

程玉酌特意挑着杨柏泉在的时候带了程获过来,杨柏泉眼中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

可赵凛拧着眉头看向程玉酌。

“你们姐弟可要想好。”

程玉酌和程获齐齐跪了下去,“愿为太子殿下扫除反贼竭尽全力!”

赵凛薄唇紧抿,杨柏泉连声道好。

“殿下,有了此人,不必再行那些险招了!这一招真假襄王,便可出奇制胜!”

赵凛怎能不知?就是因为知道,才没能舍得。

赵凛看着程玉酌叩在石板上的额头,晓得了她的坚定,心中软成一滩。

她在为他着想,更是相信他,才将自己弟弟交到他手上。

赵凛最后定定看了她一眼,叫了程获。

“程获,孤会用你,也会保你万全。程氏姐弟今日作为,孤记在心中。”

程玉酌没有感到地上石板渗出的凉意,只是觉得心中温热安定。

*

信阳。

襄王与镇国公顺利会师。

襄王如狂饮三碗鸡血,精神抖擞红光满面,安排了兵在城外驻守,前去见了镇国公。

他一瞧见镇国公,便快步迎了上去。

“国公爷真乃神人!本王得国公爷鼎力相助,必能登得大宝!”

镇国公也亮了眼睛,请了襄王入帐说话。

“听说王爷继妃暴毙?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襄王对此没什么可说的,“戚氏无用,不能为本王延续后代,又身患重病,无福享受日后荣华,去便去了!”

镇国公在他口气中听到了襄王对戚家的态度。

他笑着,“那戚家都是文臣之流,做事犹犹豫豫,其心不定,不要也罢!王爷如今城池在握,早晚攻下京城!臣在此祝王爷势不可挡,直取皇城!”

襄王仰头哈哈大笑。

没有戚家,镇国公在襄王眼中更重要了,他对戚婧暴毙真是乐见其成。

“只不过,太子那边一时无什么动静,有些奇怪。”

襄王起兵造反,太子大驾暂停在山东至南直隶的边境。

襄王哼哼两声。

“所以说戚家还是有点用,太子连番上折子要兵,却一兵一卒都没有落在他手里!本王那皇帝兄长这是在给本王的机会!太子不足为惧,咱们倒是可以兵分两路偷袭太子,若能擒得太子,朝廷立刻乱了阵脚,京城更如探囊取物!”

镇国公却总觉得还有些不安,“那太子似乎不这么简单

,会否还有后招?”

襄王想了想,但想不出什么。

“除非他不怕皇上忌惮,强行以太子身份迫使卫所出兵,若真如此,反而是本王的机会!”

他说着,大声笑了起来,“本王就说,是太子同本王合谋颠覆皇位好了!”

镇国公也不由笑了一声。

“太子可真是两头受难,啧啧,好生生一个太子,却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襄王更是笑得不行,眼中尽是轻蔑。

“你我不必过于忧心,太子还是太嫩了!”

正说着,外面突然有人急急奔来传信。

这等急切的脚步让襄王和镇国公,眼皮皆是一跳。

来人进了帐子,特特看了襄王一样,“王爷,国公爷,城外驻守的襄军出动了。”

“出动了?!谁下的令?!”

襄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来人犹豫着又看了他一眼。

“是… …王爷下的令… …”

“本王?!”

襄王愣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是程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