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不能传话, 还要当面说吗?”
程玉酌暗暗猜测他没什么正经事。
正经人才有正经事,不正经的人哪有几件正经事?
她不去看他,只看着地上乱窜的静静。
赵凛上前一步,她立刻似若无意地走开一步。
赵凛岂能看不出来, 又故意上前两步, 过见她追着静静走开了三步。
他又要上前, 程玉酌受不了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
赵凛呵呵笑, “我这事要在耳畔说, 阿娴你离我这么远,我怎么说?”
程玉酌就知道他没有正经事, 也没安什么好心。
“这院子里没人, 你说便是, 偷偷摸摸作甚!”
她真是怕了他。
怕他泼皮, 又怕她心中挥之不去的猜测。
她不肯靠近,又十分警觉,赵凛想要捉她, 估摸着也是捉不到的。
赵凛笑着叹气,“我是想同你说,我要走了。”
“啊?”
程玉酌惊讶。
他不是说一时走不了吗?
“你要去哪?”她问出口就后悔了,这可不是她该管的事。
赵凛可就笑了,先见她惊讶, 后又听她不由要过问, 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
他声音越发柔和,“阿娴放心, 我只暂去几日, 是安全地方,你在济南等我, 我还会来呢!”
他再三思量,准备如先生杨柏泉所言,去徐州商议军事,为襄王谋反做足准备。
此事机密不能外传,除了自己的人和杨柏泉,以及山东马都指挥使之外,旁人并不知晓。
他不是信不过程玉酌,只是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不过赵凛又想起了程获的事情。
她今日去了程姝的胭脂铺子,还收到了亳州那边的传信。
赵凛安慰她,“令弟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一来,太子殿下已经答应不会为难,二来,襄王那边甚是看重令弟,时常让他代为出面,甚至让他出席宴请、去陪王妃,所以安危不是问题。”
程玉酌一听,愣了一下。
赵凛没注意,仍旧说着,“程获的事情,有消息我会告诉你,你在济南城安稳等我。外面还是要乱一些,接下来兴许还有旁的乱事,你不要出城,在这等我。”
程玉酌一半心神听着,一半已经飞去了程获那里。
赵凛见她出神,皱了眉,“阿娴,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程玉酌回神,“听到了。”
“你要答应我。”赵凛要确保她的安全。
她答应的痛快,“知道了。”
赵凛放下心来。
只觉得她眉目柔和,睫毛轻扇惹得他心下痒。
等到南巡回去,他想将她带回宫里,但找什么由头让她答
应,这是个问题。
赵凛浮想联翩,程玉酌却想到了襄王妃和程获。
襄王和戚氏结亲必然有暗地里的往来,但是据说襄王妃到如今都没有生育,襄王要同戚氏维持密切关系,还要从各方面重视戚氏。
这次可是戚家老太君的八十大寿,襄王会不会偷偷去呢?
或者说,襄王会不会让阿获顶了自己偷偷去戚家,在戚家人面前露面,以示重视?
尤其方才他也说了,襄王常让阿获陪同王妃。
程玉酌心中有思量,但转眼看见赵凛正盯着自己笑眯眯地看着,吓了一跳。
“还有什么事吗?”
赵凛摇头,又点了头,“我离开些日子,你在济南等我会不会觉得冷清?”
他一口一句“等他”,听得程玉酌鸡皮疙瘩往外蹦。
她摇了头,可他却一瞪眼,“你不觉冷清?”
程玉酌心想不觉啊,她巴不得呢!
赵凛仿佛听懂了她心里话,一生气,“那你同我一道去!”
“不不不!”程玉酌赶紧摆手,她真不敢想这人能做什么事,“我真不觉冷清,阿姝那边还要我照看呢!”
程姝孕吐厉害,程玉酌特特给她做了几次小菜送过去,赵凛是知道的。
赵凛只好默认了她的说法。
又最后嘱咐她一遍,“留在济南,莫要出门。”
“好。”
当晚赵凛就离开了程家小院,程玉酌出门送了他两步,得了他得意洋洋的笑。
程玉酌被他笑得晃了眼,心下一软。
“行船走马三分险,你要小心。”
赵凛嘴角翘得更高了,“我知道了,快回去吧!”
赵凛上马离去,到了巷子口还不忘回头看。
她立在门前,夜风吹得她衣裙飘飞。
静静跟在她脚边叫着。
门前的灯笼在一人一狗身上洒下柔和光亮。
赵凛心下一晃,仿佛那是妻子送丈夫出门的寻常百姓家的景象。
寻常人家的情谊与情形,对他来说有多可望不可即。
这一刻,他竟隐约抓在了手中。
赵凛心下暖暖,朝着程玉酌挥手。
“夜里凉,快回去吧!”
*
马车悠悠向东而行
这是襄王妃的省亲队伍。襄王爷虽不能无故出城,可王妃省亲却不受限制。
正如程玉酌所猜测,襄王妃的马车中还有另一人——
代替襄王去戚家露面的程获。
自从襄阳出城至今,戚婧眉眼中的笑意便没有消减一份,反而随着距离襄阳越来越远,越发浓了。
道路崎岖,外面的车夫提醒了起来。
“王妃坐稳些,前面一段下坡陡路。”
话音一落,马车便向下俯
冲了下去。
戚婧被这下坡的马车一颠,身形一晃,她正要伸手扶住把手,不想却扶到了一人的手掌中。
他的掌心微凉,可力道让她安稳。
戚婧不由看去,在他的眸光下脸有些微热,手下也热了起来,她只怕被他笑话,连忙收回了手。
可马车竟然一个转弯,她没坐稳,一下歪了过去,半身竟然落进了程获怀中。
“王妃小心。”
戚婧的脸腾地一下热了个完全。
程获却轻叹了口气,“我从未见过王妃这般样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从襄阳城出来一直到现在就没停过。”
程获看向她,也不由得跟着她脸上的笑意舒展了心情。
“王妃就这般喜悦吗?”
戚婧微低了头,有些羞赧,可她向窗外看去,看到林中飞鸟扑着翅膀高飞入湛蓝天空,又有些怅然。
她缓缓开了口。
“我自出生未多久父亲便去了,同寡母住在祖父母身边,可我母亲也在我幼年病逝了,祖父母又过了春秋鼎盛之年,只好都搬到了大伯父家中。我一直寄人篱下,直到及笄,本以为能如寻常人一般嫁人生儿育女,可却进了襄王府… …在旁人眼中,我荣光万丈,可我自己晓得,我过着锦衣玉食人人艳羡的日子,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程获第一次听到她说这般多的话。
他一时没有回应,车内静悄悄的,车外有人马路过发出的喧嚣,和林中惊起飞鸟的啾鸣。
在父亲病逝之前,他也以为自己会如父亲一般,读书科举,娶妻生子,照顾姐妹。
可变故来的那般快,父母先后离去,他与两个姐姐失散,被带到了襄阳,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再也没了自由。
他能笑得出来吗?不能。
一刻没有自由,他一刻不能拥有真正的笑。
程获问戚婧,“尽管离开了襄阳,可也只是换个笼子关起来罢了,并不是真的,为何要这般愉悦?”
戚婧没有立刻回应,抬头看向他,又在触及他的目光之时再次低下了头。
“虽然再不能回到过去重新来过,可相比在那昏暗地方,我却在这里看到了天光。”
她再次笑了起来。
程获知道她从不是琉璃美人,她笑起来的模样,再美的琉璃美人也不能及。
可他越发怅然,“那也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罢了。”
戚婧笑着摇头,向他看去。
“便是鸩酒,我也饮得。”
饮鸩止渴吗?
程获心中一疼,看向她的眸光轻颤。
她只笑着回望着他,仿佛喝的从不是鸩酒。
*
徐州。
赵凛刚进了城,便得到了报信,说襄王确实派了程获前去亳州为戚氏老太君祝寿。
“那他现在何处?”
“在西面群山的军营之中。自上次咱们的人打草惊蛇之后
,襄王便转移了兵丁,又重重设防,不甚容易查探。”
赵凛无所谓,“他不可能藏到永远,孤也不需要知道他有的人在那里,只要大体探知数目位置便可!时刻留意襄王动向!”
“是。”
赵凛又想起了被襄阳送去亳州的程获。
他嗤笑,“赵楼让程获去亳州,就不怕被戚之礼看出端倪?”
赵楼把替身程获同自己弄得这般相像,不知程获要吃多少苦。
赵凛不免想到了程玉酌。
若是她知道,还不知如何心疼。
赵凛叹气。
成彭却来了,也是一副有事要回的样子。
赵凛见他脸色不太对劲,心中有些不妙之感。
“是济南之事?”
成彭为难地点头。
“爷,姑姑启程去亳州了。”
赵凛两眼一瞪,瞪得像牛眼一样。
“说什么?!”
… …
程玉酌在赵凛走后第二天,便收拾东西要出门。
赵凛留下的人瞧着不对劲,可又以为她要去城郊,或者济南附近。
虽然太子爷两次三番让程姑姑不要离开,可她要出门,暗卫也没有办法。
只要不出远门就行。
可她竟然直奔着亳州去了!
暗卫这才紧张了,赶紧传信给了成彭。
成彭禀给赵凛之前,就已经预想到太子爷要大发雷霆了。
当下缩着脑袋见太子爷将折子拍在了桌案上,发出砰得一声响。
可太子爷不说话,薄唇紧抿,脸色发青。
这比他开口更为恐怖。
这是发了大火的意思!
成彭想把脑袋缩进肚子里,可惜他没练过龟缩功。
赵凛气坏了。
想到自己连连叮嘱她不要出门,她答应的好不痛快,还嘱咐他“行船走马三分险”。
然后,他前脚离了济南,她后脚就把答应他的话,全都踩在地上碾碎了,是不是?!
赵凛真觉得自己是小瞧了她!
她在他面前说谎,连草稿都不用打吗?
真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姑姑!
他怎么就忘了她瞧着温温柔柔的模样,却是能从宫里出来的六品女官呢?!
赵凛气笑了。
“行行行,好好好… …”
成彭想劝劝太子爷别生气,程姑姑定是心系弟弟才要去亳州。
可他不敢说,要是说了,岂不是程姑姑的弟弟在程姑姑眼里,比太子爷不知道重要多少?
成彭不想龟缩功没练成,把脑袋弄丢了。
只是太子爷气了半晌,终于发了话。
“她在哪?!”
“回爷,传信的时候人在东昌府,约莫眼下还没出山东境。”
赵凛听见没出山东境,松了口气。
太子
南巡大驾也还没出山东境,山东现在全省戒严。
他立刻叫了成彭,“传信,就说我的意思,让她回济南!”
他威风凛凛地发号了施令,可想起她的难办,又有些拿不定。
赵凛没办法了,只能点了成彭,“你亲自去一趟,让她回济南!”
成彭傻了一下。
这种重任怎么交到了他头上来了!
成彭战战兢兢,“爷,姑姑她要是… …要是不肯的回去,怎么办?”
赵凛的犀利眼神直接扫到了他身上。
“所以,孤让你亲自去!”
赵凛没有再多说,一甩袖子,转过了身去。
成彭快哭了。
所以,万一姑姑不肯回去,到底怎么办啊?!
其实,背过身去的赵凛,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
*
程玉酌到濮州稍事休息,刚在客栈落了脚,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成彭?”
成彭哭丧着脸,“姑姑,可找到你了!”
程玉酌似有预感,不过她还是问了成彭。
“你怎么在这?有什么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啊,姑姑快回济南去吧,百户担心外面乱,姑姑有危险。”
程玉酌轻轻笑了一声,“他消息竟然这样灵通?是太子爷给他的权利吗?”
成彭心里苦笑:我的姑姑,他就是太子爷啊!
“太子爷总要给百户配备人手不是么?百户不放心姑姑,所以就… …”
程玉酌表示理解,“所以他就留了人盯着我呢。”
成彭流汗,“看姑姑说的,百户这不是担心姑姑出事么!”
程玉酌问成彭,“可太子爷若是知道,不会责备他吗?”
成彭这个可以打包票,“不会!不会!”
程玉酌却露出了疑惑神色,定定看住了成彭。
“是吗?”
成彭心里一个激灵。
若是自己把太子爷披的这层羊皮,在程姑姑面前给扒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吓人的事!
太子爷回头知道了,怕不是要拆了他!
成彭吓着了,“姑姑放心,百户在太子爷面前很得脸,一点私事而已,太子爷不会责怪的!”
程玉酌没有再问,成彭又劝她回济南,“济南城有太子南巡车马,比何处都安全。”
程玉酌摇了头,同成彭道,“非是安危之事。劳烦你回去同他说,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有些私事要做,不便耽搁。”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声细语,可口气坚定,说一不二!
成彭听着真要哭了。
果然!程姑姑她是不会回去的!
没有太子爷镇着,程姑姑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了!
… …
赵凛很快收到了程玉酌表达“心领好意”的消
息。
他又是气得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是仗着天高皇帝远,他伸手莫及了,是不是?!
可赵凛除了生她的气,别的办法也拿不出来,只能让人传信给成彭,让她跟着程玉酌一起去亳州,有事情随时联系。
就算这样,赵凛议事的时候,也还总是时不时走了神。
那亳州还不知道多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