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赵凛端起茶盅, 撇了撇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轻吹着喝了一口。

“济南着实是好地方,只是孤身为太子,自不好顾此失彼, 旁处总也要顾忌。”

他这样说了, 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两人。

韩平宇目露踌躇, 袁白彦倒是眼珠一动。

“殿下所言极是, 当年先太子殿下也如此考虑, 这才自杭州西行,去往武昌襄阳等地。”

他说到襄阳, 似若无意地看了赵凛一眼。

正巧被赵凛看到了, 又匆忙掩了下去。

赵凛不动声色, “襄阳… …那倒是个好去处, 襄王也在城中,孤与这位皇叔倒是有些年头没有相见了。如今想来,孤年幼之时, 皇叔尚未封王出宫,还带着孤在宫中耍玩… …襄阳… …”

赵凛一副追忆又思索的模样,“倒可考虑一番。”

他是如何的语气表情,袁白彦一错不错地记在了心里,但也有些许思索。

太子对襄王的态度, 是并未设防吗?

这样一来, 襄王有心算无心,胜算可就大了!

当今皇后只有两位嫡子, 已经去了一位, 如今这位若是再去了,国本动摇, 襄王的机会可就来了!

袁白彦脑子转的快极了,正这时,听到太子问了过来。

“不知两位卿以为,孤此行,可否要西行前去襄阳等地?”他说着,笑了笑,看起来也十分和善,“两位但说无妨。”

袁白彦只觉得太子的表情与言语,终于同先太子有了几分相像。

先太子是菩萨一样的人,这位与先太子一母同胞,而且手足情深,禀性上也许确有几分相像之处。

袁白彦想到了自己老爹的话,不如趁机卖给襄王一个人情!

他一副思量模样,先有模有样地说起了襄阳的重要,又说了西行不免存在的顾虑,见太子赵凛饶有兴致地听着,心下稳了几分,得出了结论。

“臣下以为,殿下或可西去襄阳。”

太子要是到了襄王的地盘,襄王的胜算又大了几分!

若是太子真是去了,那么自己这两句话,也就份量十足了!

袁白彦思虑甚多,去看太子赵凛的反应。

赵凛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没有评论,点了一旁眉头皱起来的韩平宇。

“韩卿以为呢?”

袁白彦也向韩平宇看了过去。

而韩平宇没有太多犹豫地开了口。

“臣以为不妥。”

“哦?”赵凛越发来了兴致,“怎么说?”

韩平宇没办法说出真正的原因,他只好说,“西地近年天灾**,颇为混乱,殿下南巡还是以稳为主。”

他这样含混说了,赵凛正经看了他一眼,只是看他的眼神失了些兴致。

赵凛确实有些失望。

他以为韩平宇在和袁白彦

一唱一和,将南巡推向西面襄阳,可韩平宇的态度却不是这样,竟然是他多想了。

赵凛不由地又看了韩平宇一眼。

虽然私事上让他厌烦,可朝中之事,赵凛不得不说,此人非是墙头摇摆一派,倒像是可用之人!

反观那袁白彦,心思颇多,不可信重!

袁白彦却全然不知赵凛对自己的看法,只是对韩平宇这话不甚满意。

可他也不好再说,赵凛也没再多问。

不过接下来赵凛明显同袁白彦的言语多了起来,而对韩平宇有所冷落。

韩平宇暗叹垂首,袁白彦精气十足,谈论也更加投赵凛之所好。

赵凛同他说了几句,不住笑着点头,直到端起了茶盅饮茶,谈话才告一段落。

袁白彦甚是知机,闭了口,心里却因着被重视乐开了花。

韩平宇越发显得被冷落了,赵凛却叫了他。

“听闻韩卿夫人过世一年了?不知可有续弦打算?”

他提醒韩平宇道,“以韩卿品貌,可去京中结亲。”

这话让袁白彦有些惊讶。

太子的意思难道是有意调韩平宇去京中当差吗?

事情为何突然发生了转变?

只是韩平宇却没有袁白彦那般惊讶,他只是顿了顿,“谢殿下关心,臣续弦一事尚未思量好,还需考虑家中年迈母亲和幼龄小女。”

袁白彦简直要大呼傻蛋,这是太子有意提携的信号,韩平宇居然给拒了!

不可理喻!

赵凛也为韩平宇的做法感到惊讶。

他不肯去京中结亲,是不是就一门心思看中程玉酌了?!

赵凛头疼。

“韩卿侍母纯孝,孝心可嘉,那便好生思量吧!”

反正韩平宇的母亲老夏氏是绝不会同意他娶程玉酌的!

赵凛没了耐心,不想再同一个木头人和一颗墙头草说话了,端茶送人。

可出了门走远了的韩平宇和袁白彦,却把刚才拜见太子的事情又说了起来。

袁白彦拍着韩平宇,“侯爷可真是,太子爷明明有意西行,你怎么不顺水推舟?还有,后来太子爷有意提你去京城,你何不顺势而上?!你可真是!”

韩平宇面对他的不理解并不生气,只是道,“我确实不想去京中结亲。”

袁白彦想到了他对程玉酌的上心,皱了眉头。

“侯爷不会真看上那个程司珍了吧?!”

曾经袁白彦为了气小夏氏,还有意撮合韩平宇和程玉酌,而眼下,他却不这样想了,他可不想自己小妾的亲姐姐成了侯夫人!

“侯爷莫要玩笑了!那程司珍的妹妹可在我家中做妾呢!你续弦了她,多不体面!你若是想和宫中走近,不若就顺着太子爷所言去京中结亲,不然,便是那秦司衣也是好的!”

袁白彦不停劝说着韩平宇。

有人在此处等了许久,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秦玉紫希望韩平宇能听袁白彦的劝,可韩平宇偏偏说道:

“我不会去京中结亲,也会不娶那秦司衣,续弦一事,我心中有数了!”

秦玉紫这次没有头晕,只是怔了怔,她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刻。

她目光变得异常锐利,没有像方才想的那般,追上去同韩平宇“不期而遇”,而是定住了脚步,朝着之前程玉酌离开的方向看去。

如若不扫清障碍,她的亲事是不会顺利了!

她不许任何人任何事耽误她的姻缘,耽误她穿上嫁衣的日子!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秦玉紫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

回到家中,程玉酌把冷汗湿透的衣衫全部换了一遍,抱着静静坐在檐下吹风半晌,才稍稍缓过来一些。

刑春给她送了茶水过来。

“我以为姑姑这样宫里的人,见贵人不会紧张呢,原来也同咱们一样!”

程玉酌见旁人当然不会紧张,可他是太子… …

“在贵人面前时刻警醒是本分。”她只说了这一句,便不想再提方才的事了。

太子确实比她这些年相像中的要稍稍好一些,更要紧的是,弟弟程获的事情让她心中定了下来。

这是那人的功劳。

程玉酌不由向东厢房看了过去,外院却有人敲了门。

“咦?是不是百户回来了?”刑春疑惑前去开门。

程玉酌猜测不会是替身,可又会是谁呢?

她示意刑春不着急开门,自己亲自带着静静去了前院。

秦玉紫带着丫鬟提着点心站在程家门前,看着这小头小脸的程家小院,目露思索。

程玉酌是女官,她弟弟程获又是百户,两人在济南城完全可以买五进的宅子,何必要窝在这三进小院里呢?

之前都指挥使司不许查,甚至把杨百户撵去了安东卫所,这程获必然有不对的地方!

若是能查出程获不对之处,趁着太子南巡到了济南的时候捅出去。

不知程玉酌和她弟弟,又有多大能耐能兜住此事呢?

秦玉紫再次让丫鬟敲响了程家的门。

开门的是程玉酌。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裙,头上只簪了一只珍珠簪子,看似冰清玉洁惹人怜爱,还不是二十五岁的老女人了?!

只是她惯会以此俘虏男人的心罢了!

亏自己还信了她的邪!

秦玉紫心下恨恨,又见程玉酌因为自己的到来,面上有几分意外和防备,更觉得这院中必然有不可告人之事!

秦玉紫笑了起来,“妹妹怎么关着门在家中?我倒是在大明湖行宫忙活了一日,眼下才刚得了闲出来。”

她指着丫鬟手里的点心,“都是宫里的点心,我想着咱们好久没吃过了,给你带了几盒!”

程玉酌没想到是她,愣了一下,请她进了门。

程玉酌下

意识不想让她进内院,只在外院的小书房招待了她。

秦玉紫见她果然不让自己进门,更觉得内院必然有猫腻。

同程玉酌来回说了两句闲话,便道:“你家这院子不错,我想自己置一套这般三进小院以做陪嫁,总是手里多添了地契才更安稳。不过我还拿不定主意,不知什么样的三进院比较好。”

她这样说了,往程家的内院看了过去。

程玉酌当然不想让她去看,便只当不懂她的意思。

“小院子而已,没什么太多讲究,地段差不多,没有过分破旧便行了。”

但秦玉紫更要去看了,“就算不是住上几十年的,也要好生看看内里风水,房屋用料,你家这院子我瞧着外院就不错,带我瞧瞧内院吧!也让我长个见识!”

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程玉酌不答应反而更显可疑了。

她没了办法,起了身,“寒门小院,姐姐可别嫌弃!”

秦玉紫见她终于改了口,心下一乐,立时也起了身跟着她往内院去了。

院中出了竹林桃树和几盆插花以及石桌石椅,旁的全然看不出来什么。

而且院中根本没什么人,程玉酌的弟弟程获也不在,清净的让人意外。

只有程玉酌的狮子狗朝着她汪汪叫。

秦玉紫也没指望一眼能看出什么来,若是一眼能瞧出来的,该没什么大猫腻了。

不过程玉酌的弟弟不在,可惜了!

此人身上才是能挖出些东西来的!

“妹妹这院子着实不错,几间厢房正得很,一看就是好风水。”她打量着,看到院中晾晒的帕子和宫绦的时候,目光微顿。

“哪有?寻常小院罢了。”

程玉酌让刑春重新上了茶,请秦玉紫去自己房中坐坐,反正都让她进来了。

可秦玉紫却说不必,指了东厢房前的石桌石椅,“就那儿好了。”

那里距离东厢房实在太近,若不是东厢关了门窗,程玉酌该要紧张了。

她不动声色地说了好,陪着秦玉紫在竹林下坐了。

静静不住朝着秦玉紫叫。

“汪!汪!”

秦玉紫用袖子扫了扫它,见它不肯走,笑道,“妹妹这狗子挺爱叫唤呢!还是见到我是生人才叫唤?叫得我心慌。”

程玉酌叫了静静让它安静一些,可静静就是不听话。

“这狗子是惯坏了,姐姐可别生气。”

程玉酌见秦玉紫捂着胸口,怕怕的样子,只能抱起了静静,快步把它送去后罩房。

只是程玉酌这边起身离开,秦玉紫也起了身。

秦玉紫两步走到了一旁的衣架上,上面还有晾在那里的宫绦。

晾晒的两条皆是男子服侍之色,秦玉紫是宫中的司衣,只一眼便瞧出来,这宫绦手法可不是寻常,乃是宫中专司打绦的宫女才能打出来的!

程玉酌一个司珍,怎么能会那等繁复的手法?

连她自己都不能说,能把宫绦打得这边顺滑整齐!

程玉酌怎么能有此物?

而且这是男子衣着颜色!肯定和程玉酌弟弟相关!

秦玉紫越发想要见到住在这院子里的程获了!

可惜她思若无意地问了程玉酌一句,程玉酌却道,“他这几日忙碌,约莫不会回来了。”

可再过几日,太子就该走了!

秦玉紫正思量怎么办,过来送茶点的刑春插了一句。

“昨儿小棉哥同我说,百户晚间八成要回来的!”

程玉酌不知道,愣了一下。

秦玉紫却眼睛一亮。

她心里立刻有了盘算,同程玉酌三句两句就告了辞。

只是她走得时候,趁着程玉酌没发现,在地上扔了一只耳坠。

… …

晚间,灯火陆续亮了起来。

程玉酌在刑春走之前问她,“小棉子真说今晚他要回来?”

刑春说是,笑看了程玉酌一眼,“百户心里念着姑姑,怎么会不回来?”

程玉酌让她别乱说,可目光不由地向往外院看去。

太子就在大明湖行宫,他真能得闲回来?

她刚送走了刑春,门外就有了脚步声。

程玉酌小跑着过去看门,门一打开,就看见了那个身形高大的人。

气死风灯的光亮照在他脸上,高挺的鼻梁越发显得挺拔俊秀,他身上有酒气,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眼眸越发亮了。

程玉酌有一瞬间又把他同太子看成了一人,可他开了口。

“你是跑着过来的。想我了,是吗?”

这样没脸没皮的话,只有他能说的出来。

程玉酌没来由得有些不好意思,没回答他,只是问:“你吃酒了?还吃了不少?”

赵凛笑笑,向前一步走进到她身前,“可我没醉。”

他说着,声音越发轻了起来,几乎是在程玉酌耳边呢喃,“我只是想你了。”

程玉酌心下一跳,连忙转过了身去,“我看你就是醉了,我去煮解酒汤!”

她说完立刻往院子里快步去了。

赵凛高高翘着嘴角,看着她不免慌乱的脚步。

还是这样说话好,他不喜欢她跪在他面前一口一个奴婢,也不喜欢她瑟瑟发抖的让他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