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
自从昨天晚上, 小棉子不小心踩了静静的尾巴一脚,静静就记了他的仇,一看见小棉子, 就追着他汪汪咬个不停,只有小棉子躲进东厢房里,或者由程玉酌撑腰, 静静才老实点。
小棉子到程玉酌面前说静静的坏话, “记仇鬼, 就是仗着姑姑宠它!”
程玉酌就把静静叫过来训了一顿。
然而静静最近嚣张了,或许是因为程玉酌发烧那天它趴门示警,赵凛一连几天都让人赏了他带肉的骨头。
它竟然不听程玉酌这个主子的了, 程玉酌说了它几句, 它还是追着小棉子咬,吓得小棉子乱窜。
程玉酌生气了,将它抓了过来,使劲儿拍它的屁股。
“不许咬小棉子,听见没有?你要是再咬他, 我就把你关屋里,三天不给你饭吃, 别说吃肉了, 草都没有!”
小棉子也在一旁吓唬它, “就是, 你个小狗崽子!”
静静还不服气,“汪!”
程玉酌一看,不正经训一番真不行了, 要伸手再使劲打它几下,赵凛笑着走了过来。
“这事怪不得静静, 还不是小棉子,走路不长眼?静静可是无辜的。”
他这么一说,小棉子立刻闭嘴了,心里快哭成了泪人。
在太子爷眼里,他还不如程姑姑的狗子?
小棉子觉得太子也对程姑姑也太好了吧。
好到让小棉子怀疑,这还是不是他们太子爷了?
小棉子不敢说话了,程玉酌却皱了眉头。
要不是赵凛天天给她的狗狗喂肉,她的狗会这么不听话吗?
可她也跟小棉子一样,这话只在心里说说,并没有说出口。
程玉酌安静着,赵凛立刻看出了她情绪上的变化。
小棉子顾不得静静咬他了,引着静静离开了。
赵凛问程玉酌,“为何这两日不同我说话了?”
自那日程玉酌听了他的心意,想到自己和太子的事情一旦被他知晓,必然会重重的挫伤了他,就觉得这样的关系实在没有办法延续下去了。
程玉酌在后宫十二年,真情也好,假意也罢,都没少见。
这些情意多半都是一时的,哪有长远?
与其到了日后相互伤害,还不如就停在眼前。
程玉酌正要找两句话,把这一茬揭过去,避免正面回答赵凛的问题,正好成彭过来有话要说。
赵凛面对他打断很不高兴,程玉酌却见他脸色有些为难,问了他。
“有什么事吗?”
成彭小心地看了赵凛一眼,同程玉酌道,“姑姑,归宁侯带着他们家姑娘来了!”
程玉酌讶然,赵凛脸色就像变脸一样,唰地一下就不好看了。
“这个归宁侯又想做什么?”
赵凛想到了上一次韩
平宇送程玉酌回来,说让程玉酌好好想一想的事情。
他不由得问程玉酌,“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
“没有。”
程玉酌当然没有答应韩平宇,可现在韩平宇过来,是要询问她的答案吗?
那为什么又把孩子带了过来?
她正想着,赵凛已经开了口,“就说你不在家,让他们走便是。”
他说着,还跟程玉酌撑腰道。
“那韩平宇居心不良,你拒绝了他,他还能舔着脸上门,对待这种人,不要给他好脸色!你也不要念及他是什么侯爷对他客气,直接闭门不见,打出门也没关系!”
一旁的成彭心想,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哪天,太子爷真要把韩侯爷给打了!
可是程玉酌却没有照着赵凛说的办,她向门前看了一眼,又回过来看向了赵凛。
“你回东厢房避一避吧。”
赵凛一口气没上来。
“什么… …?!”
成彭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程姑姑这是… …为了见韩侯爷,要把太子也撵到小黑屋里去了!
她敢把太子爷撵走?
太子爷的脸色已经由青转黑了!
程玉酌也看见了赵凛的脸色。
只是她匆匆看了一眼,没被赵凛抓住她的目光,就连忙别过了头去。
“归宁侯是带孩子过来的,兴许是要道谢,我也不好直接将他们父女两个撵出去。你还是回避一下吧!”
程玉酌说完,匆忙走开了。
成彭被他们太子爷周身的气势所迫,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还是听到他们太子爷咬牙切齿的声音,“她怎么对韩平宇这么有耐心?!”
这句问话听着还有下半句没说出口:
程姑姑对太子爷又为什么爱理不搭?!
成彭脑袋里面迅速补出了这一问话,立刻想把自己掐死!
太子爷要是知道他这样想,估计要把他发配到边疆去了!
可是成彭又听见他们太子爷烦躁的问话。
“这个韩平宇是不是故意把他女儿带来的?!”
成彭听到这一句,立刻就想到了上一次将姜行的主意——
让太子爷也生个女儿,跟韩家打擂台,不知道谁家的女儿更厉害呢?
成彭发现自己的脑袋里的疑问已经停不下来了。
而外院已经有了韩平宇父女两人的声音,可太子爷还站在院子里边,没有按照程姑姑说的那样避开。
今日冯效不在,这一关如同火一样,烧着成彭的眉毛。
他超级小声的规劝赵凛,“爷,您看,还是回东厢房… …”
“怎么?孤还要避他一个小小的侯爷吗?!”
太子爷这两句,简直是从牙缝里面蹦出来的。
成彭无比惆怅,可不敢乱接这话,只是又超小声说,“姑
姑会不会不高兴?”
这句话终于起了效用,赵凛狠狠地瞪了通往外面的门一眼,使劲儿一甩袖子,回了东厢房。
成彭大汗淋漓。
过关了!
… …
程玉酌将韩平宇父女引进了院中。
静静跑过来,闻这两人的气味。
韩亭虽然害怕,可紧紧攥着小手绷着小脸,尽量不露出惧意。
程玉酌从旁瞧着,想到她落水后发抖的样子,倒有些心疼。
程玉酌把静静撵走了,刑春过来上茶,程玉酌在空置的西厢房接待了他们。
“这是珍珠泉的水,不知道你们家里吃什么水呀?”
程玉酌轻声问着韩亭,也免得场面过于尴尬化不开。
韩亭比在大明湖落水那日表现得稍稍好了一些。
“吃趵突泉的水。”
程玉酌见她愿意说话,笑着朝她点头,又问她,
“这趵突泉的水和珍珠泉的水,你可能喝出区别?”
程玉酌没指望她能回答出这个问题,可是韩亭却想了想,“我觉得,珍珠泉的水,更清甜。”
两泉的水差异没那么大,在不同人口中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程玉酌见韩亭那认真的小模样,越发觉得这孩子其实挺好。
在旁坐了半晌的韩平宇,见到程玉酌和自己女儿一问一答,屋外春光正好,房内茶香氤氲,心中不由一暖。
他开了口,“亭儿不怎么爱说话,也没几个手帕交,倒是同姑姑能说几句话,实在难得。”
他说这话的意思其实颇为十分明显。
不过程玉酌也只当听不懂,“亭儿年纪尚小,还是应该多和同龄的小姑娘一起玩耍的好。”
她错开韩平宇的目光问韩亭,“亭儿有一起玩耍的小友人吗?”
韩亭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梅龄,走了。”
“梅龄?”
程玉酌不知道这个叫做梅龄的小姑娘是谁?
韩亭也说不清楚,韩平宇倒是想了起来,“是魏阁老家的重孙女,那孩子随她父亲魏全清大人在济南任上有三年,倒是常来我府上。”
从魏全清升迁,魏梅龄也走了之后,韩平宇真就没见过其他孩子到韩家来。
再后来,韩亭母亲去世,她在家中守孝,自然也越发不同别人往来了。
程玉酌虽然是宫里人,可是对重要的朝臣家中还是有所了解。
似魏阁老家满门清贵,魏阁老自不必说,如今他家的嫡孙女正是钦定的太子妃,而长孙魏全清也是两榜进士,还是那一年的探花郎。
这样的人家和归宁侯府才算是门当户对,虽然归宁侯府这些年有些落魄… …
程玉酌想想他们,又想想自己,越发觉得韩平宇同自己实在不可能。
她还不如秦玉紫,至少秦玉紫是清白的… …
而且秦玉紫有多
位师姐出宫之后嫁得好人家,师父也比她自家的师父更长袖善舞。
程玉酌越发确定,自己今日一定要跟韩平宇说个明白。
正好这个时候,桐桐和静静从后罩房里跑了出来,小孩和小狗又带上了风车,风车呼啦啦的转着,只把韩亭的小眼睛勾的直直的。
程玉酌问韩亭,“要不要让那个小姑娘陪你玩一会儿?”
韩亭犹豫了一番,韩平宇却瞧出程玉酌有话要从自己说,拍拍她让她去了。
韩亭一走,韩平宇就率先开了口。
“姑姑可是想好了?便是多想些日子,我也等得。”
程玉酌听得心下叹气,却抬起头来,“想好了。”
韩平宇听到她这个口气,有一些不好的预感,他在程玉酌开口之前,又说道:
“今日,其实是亭儿要过来的。那孩子知道,是程姑姑你救了她,她心里对你感激,我也是一样的。”
程玉酌被他看住了眼睛,一时无法别开,又听他说,“其实我同亭儿不仅对你感激,更是信重珍重,亭儿想请姑姑给她教养,而我,想请姑姑到归宁侯府。我母亲年纪大了,还要有人主持中馈。”
“中馈”二字出口,这房中静了几息。
外面有静静的叫声,和桐桐围着亭儿问话的声音,“你没有玩过风车吗?我哥哥有时候会用蒲草做给我,你要试试戴在头上吗?”
亭儿说没玩过,犹豫着要不要戴在头上,可是程玉酌不能再犹豫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侯爷,我无德无能,势必要辜负侯爷的看重了!侯府的中馈我万万担当不起,亭儿她是个好孩子,还请侯爷重新为她觅一位能教导她成长的母亲吧!”
程玉酌已经把话说的十分明确了,韩平宇似乎猜到了这个答案,沉默了一息。
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为什么?”
为什么?
程玉酌没有办法同他说出真相,只是摇了摇头。
“我这个年纪出宫的宫人,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把姻缘看得那么重,我家中还有琐事缠身,能把那些事情理清楚,已经十分不易。至于相夫教子、主持中馈这样的事情,恕我懒散,这辈子都不想做了,还请侯爷理解我渴求清净的心吧!”
韩平宇张口结舌。
他愣了一下。
她如果嫁给自己,不仅要相夫教子、主持中馈,还要照看老母,更要紧的是,如今他母亲看中的是秦玉紫!
她是不是早就看明白,不想趟这趟浑水呢?!
韩平宇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到底是他的母亲啊,他连自己的母亲都没说通,寻求程玉酌的答案也没有意义!
院子里,韩亭到底没有在头发上带起桐桐的风车,她不安的向西厢房看过来。
韩平宇看看女儿韩亭,又看了看程玉酌。
“姑姑今日所言,韩某已经听到了,韩某会将这件事情一一捋清楚,再来寻姑姑。
”
他说完就起了身,程玉酌愣住了。
可是韩平宇没有给她把那话问清楚的机会,就叫了韩亭过来,让亭儿跟程玉酌正经行了个礼,便带着韩亭离开了。
程玉酌一直把这父女两人送到门口,都没能明白韩平宇刚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拒绝的不清楚吗?
… …
程玉酌从门口回来,赵凛已经出现在了院子里。
赵凛已经把程玉酌和韩平宇在西厢房内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因为程玉酌把他关进东厢房而不高兴,又因为程玉酌拒绝了韩平宇而感到丝丝的愉快,这两种情绪表现在他脸上,便是一副古怪又傲娇的神情。
他跟程玉酌说,“你不用顾及他是什么侯爷,莫要给他一丝机会才好。”
他这样说了,还是希望程玉酌像从前那样,同意他的说法。
谁想到,程玉酌却抬眼正经看了他一眼,开了口。
“我已经同侯爷说了,这辈子都不再想姻缘的事情,也完全没有嫁人生子的打算,不管他如何,我说的是真的。”
她说完,一点犹豫和停留都没有,立刻转身走开了。
赵凛愕然定在了当场。
院子里刮起了一阵风,吹的竹林沙沙作响。
桐桐和静静都不出声了,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后罩房拐角处。
赵凛向程玉酌背影看去,却只看到她的裙摆消失在紧闭的房门之内。
她不想姻缘,不想嫁人生子,只是因为懒?
*
程玉酌换了衣裳,唤了静静,去了程姝的胭脂铺子。
赵凛只想静静,但静静也跟着程玉酌出门去了。
赵凛心里闷的要命,又没有办法立刻将她叫回来,问个清楚。
原来他跟韩平宇说的,懒散不愿意做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赵凛只觉得自己心上被人打了两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面对他的时候,明明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 …
他一直以为,他在她眼里,和韩平宇是绝对不一样的!
赵凛不明白了。
是不是她心里还有什么没解开的疙瘩?
会不会和之前在睡梦中惊惧有关呢?
… …
冯效终于回来了,行色匆忙。
赵凛心神终于归了位。
“出了什么事?”
“回爷,咱们派去盯梢的人,被襄王和镇国公发现了… …”
冯效把在襄阳的情况说了,“… …我们的人身份极其隐秘,应该没有留下什么标识,他们约莫不会知道是太子爷您派去的人。”
赵凛点了点头。
相比这一点,他更在意襄王和戚之礼说的,到底是什么?
能给军
中大放异彩的,赵凛以为也就只有火器了。
可火器又不是什么神秘物件,为什么说的这般隐秘?
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赵凛问冯效,“老师他们到了何处?”
他所说的老师,真是太子少师杨柏泉。
赵氏王朝太子诸多老师当中,只有太子少师是太子专职的先生,便是连太子南巡都要随侍在旁。
冯效立刻回道,“杨大人他们今晚便能到千佛山。”
太子南巡的大驾,今晚先在千佛山暂停一晚,明日才会入城。
冯效在旁补充道,“杨大人也多次问起您的伤势,还想要今日来此。”
杨柏泉的意思赵凛明白,看来有事要同他商议,自己也是一样的,可是程家却不合适。
而且赵凛明日要在济南见一众官员,亲自现身南巡大驾之中,最好今日就能前去千佛山以做准备。
赵凛揉了揉眉心,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暂时提前离开程家,去到千佛山。
*
冯效在外安排成彭他们收拾东西,程玉酌回来的时候,见他们已经收拾了大半了。
她惊讶了一下,又立刻明白了过来,“可要我帮忙?”
冯效哪里敢劳动她,连道不用,“也没什么东西?有些东西南巡车马里面都有,不带也不打紧。”
程玉酌听着这话,点了点头,“这些日子过得也快,没想到这便要分别了… …”
上次她说要分别的话,冯效不过接了一句,就被赵凛给骂了。
这一次,她又说了这话,冯效立刻警觉起来,刚要解释不过是短暂离开,太子爷要什么时候彻底走,还不一定呢!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就收到了来自赵凛的冷厉目光。
冯效要哭了:这茬不是我提的啊!
成彭和小棉子的今天已经被吓得不轻了,见赵凛过来了,一阵风似得遁了。
赵凛问程玉酌:“你这么想让我走?”
这句问得十足生硬,程玉酌也被他看得心下有些定不住,“哪有?”
“那你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口气闷闷的,好像受了委屈一样。
程玉酌听得心下一软,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得他闹起来,便道:“万般相聚,终须一别。悲欢离合乃是人之常情,我只是随口感叹一句。”
她说这话的时候,后知后觉的冯效也遁没了影,程玉酌说完也想遁了,可赵凛根本就抓着她不肯放,鼻孔里好像藏了两只牛,使劲一哼。
“哼!那日我同你说的心意,你全然没有当一回事,是吗?!”
赵凛终于憋不住了,问了出来。
程玉酌竟然被他问得心虚了一下。
赵凛却发现了她目光中在细微的情绪!
他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阿娴,你同我说,你
到底是什么意思?”
程玉酌被他抓的心下一紧,连声告诉自己他只是他、不是别人,才心下定了定。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意思,你快放开我!”
她这样说了,赵凛却只是瞪她。
程玉酌没办法了,晓得他脸皮厚,性子又急,比韩平宇不知道难缠多少!
她不得不板起了脸来。
“便是你年纪小,我把你当弟弟,你这样对我也不成体统!”
她又说了把赵凛当做弟弟的话,言下之意,赵凛在她面前只是个小孩子,她不想同他计较。
赵凛快被她气炸了,从来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话!
“你这个… …你简直… …”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程玉酌这种人!
程玉酌使着劲儿要从他手中脱开。
赵凛不想放给她,却见她手腕因为挣扎,又白又红,他实在不忍心,只能松手放开了她。
“你是故意气我的,是不是?!”
收回了手来的程玉酌,根本就不理他怒发冲冠,只是看着他幽幽的说了一句。
“本是好聚好散的事情,为什么要闹呢?”
赵凛竟然被她问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成了自己在闹?
他好像变成了得不到想要东西的小孩。
赵凛这么一想,立刻冷静了几分,再这样下去,果真成她口中的小孩子了!
他好些年没发过这样的急火了。
今日可真是…着了她的道!
赵凛深吸了口气,恢复了理智。
等到明日,太子南巡大驾进城,他以太子的身份见她。
也许就破开了她心里的疙瘩,一切迎刃而解,那样岂不是好?
赵凛这样想,心下定了,重新跟程玉酌开了口。
“不必道别,我今日是暂时离开,还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