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马指挥使的夫人年年办春日宴, 这是济南府里的老规矩了。

今年来了两位宫里出来的姑姑,按照身份也是要请的,不过这位程姑姑身份更不一般, 须得太子爷点头才行。

马指挥使战战兢兢地问了赵凛, “如今正值花季, 不知姑姑可否得闲赏光?”

赵凛思考了一会儿,看了一眼程玉酌厢房的方向。

他说也好,“大明湖是泉城明珠, 这时节若能一观明珠风光, 倒也不错。让你夫人正经给她下帖子吧。”

赵凛既然想让程玉酌去,便得风风光光地去。

马指挥使立刻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姑姑能赏脸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太子爷放心,春日宴定然合姑姑心意!”

马指挥使已经在想, 回到家中要提点他夫人多多顾着程玉酌,那才是主客!

到底是太子爷的人!

马指挥使以为这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觉得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

却没想到, 座上了太子爷,手指轻敲了几下桌案,又开了口。

这次太子爷说的话, 可把马指挥是吓到了。

“你倒是不必给孤下帖子了, 腾出一片小楼便是。”

马指挥使傻了眼儿。

他也没准备给太子爷下帖子啊!

他是来请程姑姑的, 怎么太子爷也要去?!

马指挥使走了,赵凛立刻同程玉酌说了此事。

程玉酌一听就浅浅皱了眉, “不用多事吧?”

她如今已经有很多事情了,实在不想再跑去什么春日宴, 同夫人太太们打眉眼官司。

可赵凛却提起了大明湖风光鼎盛,“你这些日都闷在院中,也该出去转转,况且… …”

他要把她遣出院子散一散心,只得道,“太子爷即将到济南来,自然也要观光大明湖,此事要提前布置,这次也算个契机。”

只要一提到太子爷,程玉酌立刻不敢再有二话了,她点头说好,刚才那种不情愿完全看不到了。

赵凛真是惆怅,她怎么对太子这般敬重?果真是崔尚功教导太过严格?

其实她心里,还是不情愿吧。

赵凛没了办法,却没想到程姝却派人过来传话,问程玉酌是否要去。

程姝作为妾室是当然没有资格,但是伯夫人今次要带盈盈过去,程姝心里放不下,只能问程玉酌要不要去,让程玉酌从旁照顾,

程玉酌这下就变得积极起来,翻了自己的箱笼,发现没什么正经宴请的衣裳,便琢磨着要去街市上,找布店绣坊做一身来。

正值换季,她想着也给刑春母女也做一身衣裳,刑春却说不用管她们。

“我们娘俩什么时候做都行,穿什么也都行,倒是姑姑要赶紧打扮起来了!姑姑平时穿的素淡,春日宴可不能这般,那是济南城的盛会!有头有脸的夫人太太可都要过去的,姑姑相貌出众,这一

打扮就能艳压群芳!”

程玉酌快要被她逗笑了,“我是去赏花,又不是去斗艳。”

刑春却说那也应该多裁两件衣裳,“姑姑的衣裳实在是太少了!”

这话程玉酌没怎么听进去,却被赵凛听进去了。

她确实没有几身衣裳,而且大多素淡,穿来穿去就那几件。

她怎么能这样苛待自己?!

赵凛二话不说,立刻让冯效把布庄搬了过来。

程玉酌看着满院子的布匹,傻愣了一会儿。

“这是…给太子爷准备的衣裳?”

太子到了济南,还要重新做衣裳吗?程玉酌真是疑惑。

赵凛差点呛到,这些花花绿绿的料子,她觉得他会穿?

他说不是,“你去春日宴,不是要做衣裳吗?挑一挑,看有没有喜欢的料子!”

程玉酌这一下可就更愣了,“是有布店闭门了么?”

冯效在旁差点笑出了声。

赵凛咳了一声。

不过她意识到了这事确实古怪,他不得不再一次用了太子这个烂招,给她个合理的解释。

“这是给太子爷身边的人准备的,太子爷南巡,处处都不能丢了脸面,你也挑几匹吧。”

程玉酌又在太子的淫威下,立刻说了好,挑起了布来。

赵凛郁闷。

不过她终于挑了两个稍显明艳的颜色,一匹雪青色,一匹藕色。

赵凛让她再挑几匹。

她又不肯了,说这些便够了,又笑了起来,唇红齿白,看得赵凛心下快跳,“是有些年头没穿过这么俏丽的衣裳了,到底是我这年纪了,不似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般了。”

他立刻板了脸,让她不要乱说,“胡说,你好生收拾一番,便是国色天香,怎是她们能比?!”

话音一落,程玉酌讶然看了过来。

冯效都惊诧了。

太子爷居然用了“国色天香”这个词?!

所以在太子爷眼中,程姑姑已经是花中牡丹了吗?!

那不是正妃、日后的皇后才能称得上的?!

果然,程姑姑严肃了脸。

“万万不要乱说话,太子大驾就要来了,咱们该好生收敛收敛了!”

赵凛见她那小心模样,暗暗摇头。

花中牡丹怕什么?她怎么就这么重规矩,又怕太子呢?

到时候太子大驾到了济南,他得想想办法,给她点好印象。

眼下,他只盼春日宴能如他所愿,顺顺利利吧!

*

有人也挑了两匹鲜艳的料子做新衣,是秦玉紫。

除了鲜艳的衣料,她又挑拣了一番春日宴那日所佩戴的首饰。

正看着,有人来传话说,归宁侯老夫人请她过去吃茶。

秦玉紫一听就面露笑意,立刻换了衣服过

去了。

她到的时候,老夏氏正躺在贵妃榻上,半眯着眼睛想事情,见她来了,朝她招手。

“过来坐吧。”

秦玉紫同她见礼坐了过去,见她脸色很是不好,不由道,“老夫人昨夜里没睡好吗?我那有上好的安神香,回头给老夫人送来。”

老夏氏笑着谢了,她却说,“不是睡不好的事,是我这些日总是安不下心来。一来是我的蠢侄女,给我丢了脸面,惹得我心火旺,二来是侯爷这边,总要早早定下婚事才是。”

后面提到了婚事,老夏氏便特特去看了秦玉紫一眼,见秦玉紫面露羞涩,老夏氏拍了她的手。

“你是明白人,我也不同你说暗话。我这两桩愁事看似不相关,可内里却都牵着一个字,你可知道是什么字?”

秦玉紫稍微一琢磨,“莫不是个‘程’字?”

老夏氏立刻握住了她的手,“你果然明白!我那侄女要有你半分明白,也不至于落到这般下场,唉!”不过她也不一味惆怅,又说道,“我那侄女的事儿也就算了,不过侯爷的事情,可万不要出了差错。”

秦玉紫听到这话,有几分喜悦,也有几分为难。

她倒是得了老夏氏的青眼,可韩平宇那边却丝毫没有进展。

老夏氏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这事你也不要着急,侯爷一时想不过来也是有的,到底是被人故意迷惑了。不过侯爷最是疼爱亭儿,若是亭儿同你亲近,想来侯爷必能明白你的好处。”

老夏氏说完就让人把亭儿叫了出来。

亭儿午睡没睡醒就被叫醒,有些迷糊,见到秦玉紫除了行礼,一句话都不说,甚是拘谨。

“这是秦姑姑,宫里出来的女官,学识可不浅呢,你可想让秦姑姑为你做教养?”

老夏氏引导着亭儿,可亭儿就是不出声,秦玉紫上来拉了亭儿的小手。

“亭儿平时在家里都做些什么?读什么书?可是已经开始识字了?”

亭儿摇摇头,又点点头,闷着不说话。

老夏氏叹气,说这孩子比韩平宇还要闷,“侯爷儿时也不爱说话,可玩闹却不少,这孩子就跟个木头似的,既不说话,也不爱玩爱闹,每日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玉紫是着实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可亭儿是她必须攻克的一关。

她拍了拍亭儿的肩膀,“过两日春日宴,我带你去大明湖上划船吧!”

她这么一说,亭儿立刻眼中闪过惧色。

老夏氏却说甚好,“她也是该去外边玩玩了,就劳烦你就多陪陪她吧!”

“怎能叫劳烦?是应该的!”

秦玉紫和老夏氏相视而笑,都没注意亭儿紧绷的小脸。

*

是日风和日丽,大明湖波光粼粼。

湖面映出湛蓝的天色,清波荡漾之间,三五小船在湖面飘荡,另有画舫沿岸而停。

换下冬装着春裳的夫人太太们,在画舫上小声说着闲话,另一岸的

男人们也插科打诨着,或者时而瞧见了对岸的女人,呵呵做笑。

大明湖多半是热闹的,除了北岸有一片苇丛增添些许安静之意,而两岸丝竹鼎盛,随着宴请即将开始,人越发多起来。

人在花中争奇斗艳,也是一景。

秦玉紫今日穿着海棠红的衣裙,已经在众人面前亮过相了,都指挥使夫人岳氏,见了她也同她亲切的说话,秦玉紫在众人眼中地位,一下子就抬了起来。

她在众人眼中越发风光,不免有人也提起了同样是宫中女官的程玉酌。

“听说永兴伯府世子的宠妾,就是那位姑姑的亲妹妹呢!”

“你们也知道,那世子夫人小夏氏厉害的很,现如今宠妾的亲姐姐是宫里的女官,这事可真有意思了!”

“你说那位程姑姑,会不会想方设法把她妹妹赎出去?不过已经生了孩子的妾,难道舍了孩子出去吗?但那夏氏夫人确实太泼辣了些,连我都害怕!”

老夏氏和秦玉紫正说着话,正听见了这说法。

老夏氏就知道,永兴伯家的事情会被人说的,自己这边也撇不干净,到底一笔写不出来两个夏字!

秦玉紫见老夏氏脸色不好看,立刻站了出来。

“所以说做正室难,有些妾室得宠也就算了,有了庶出子女也没办法,就怕蹦出来厉害的娘家人,指不定打起来妾室扶正的念头!”

众夫人太太都是做正室的,被她这么一说,都暗暗心惊。

众人相互对着眼神,再说起来程玉酌,语气就不好听了。

“我就说小夏氏夫人怎么突然就不出门了,原来是遭了妾室的毒手。”

“可不是么?人家姐姐是宫里出来的女官,宫里出来的人… …”这位夫人话没说完,倒想起来秦玉紫也是在宫里出来的,连忙换了话,“又不是咱们山东的人,特地跑到济南,一看便是专门给她妹子撑腰来了!做妾丢人,若是扶正可就有脸面多了!”

众人都点头,瞧了一圈都没瞧见程玉酌的身影,全都松了口气。

“都指挥使夫人没请她来春日宴,可见也是看不上吧… …”

“… …”

众人议论纷纷,秦玉紫和老夏氏相视而笑。

只是宴厅突然安静了几分,接着,有人来报。

“程司珍程姑姑到了!”

话音一落,宴厅霎时寂静,落针可闻。

程玉酌在一片寂静中缓步走了过来。

她穿着雪青色万字不断头团花袄裙,并素面藕色褶裙,施施然走来,众人目光也都落在了她近乎不动的裙摆上。

但不论她仪态如何端正,还是有人露出了鄙夷的目光。

毕竟是妹妹是做妾的人,姐姐能有多高贵?!

都指挥使夫人可真是,怎么请了她呢?!

众人多有不满。

可突然有人亲切地迎了上去。

众人一下全都愣住了。

迎上去的,竟然正是都指挥使夫人!

“姑姑总算来了!”

都指挥使上前直接携了程玉酌的手,客气而慇勤地,好像各地官员拜见钦差大臣!

众人都还没缓过来,而程玉酌也被都指挥使夫人的热情惊到了。

那位夫人却丝毫不觉得奇怪,反而一脸歉疚。

“姑姑才来了济南没几日,竟差点遇了祸事,幸而姑姑有神明庇佑,逢凶化吉!只是我家老爷实在过意不去,今日这场春日宴,算是给姑姑接风、压惊了,可好?”

程玉酌顿了一下,当场众人齐齐吸了口气。

这位程姑姑,竟然是主宾!

程玉酌也没想到自己成了主宾。

可她素来不爱出风头,也不想这么备受瞩目,见都指挥使夫人还要把她推出来,连忙三句两句推脱掉了。

“夫人真是错爱了,我不过寻常宫人罢了,夫人待客要紧,我自在湖畔转转,赏一番大明湖风光便是!”

岳氏夫人得了他们家都指挥使的吩咐,要好好捧着程玉酌。

她倒是想要跟这位姑姑多多亲近,可人家明显没有因为之前之事责怪,也没有同她过分亲近之意。

岳氏万不敢勉强她,只能点头道好,又跟她介绍了两句大明湖风光,眼看着她走了。

程玉酌出了宴厅,众人又议论了起来,可声音明显压了下去。

只是秦玉紫一阵僵硬。

同是女官,都指挥使夫人怎么待程玉酌那般慇勤?!

老夏氏也疑惑。

秦玉紫和老夏氏相互对了个奇怪而不满的眼神。

程玉酌却不想成为众人的焦点,在外略一转,就找到了在树下耍玩的盈盈。

她跟伯夫人行礼,伯夫人虽然没有承认程家这门亲戚,却也不想同程玉酌过不去,由着她陪着盈盈耍玩去了。

盈盈看着水上划船新鲜,程玉酌便招了个船娘过来。

“盈盈乖,在船上一定要扒紧船边不要乱动哦!”

盈盈小鸡啄米点头,果然到了船上紧紧抓着船边一动不动,只是顺着船的摇摆,小脑袋也左右摇晃,咯咯地笑。

程玉酌爱得不行,捧着她的小脸亲了两口。

船上清净,程玉酌搂着盈盈坐了好一会,见她困了,才送回岸上睡觉去了。

距离开宴还有些时候,程玉酌只略微在宴厅一站,又引来不少议论。

她叹气,又返回到了湖边。

不过这次,程玉酌没让船娘跟着,自己熟门熟路地摇着桨,悠悠在湖面上晃了起来。

*

对岸,二层小楼上。

赵凛打发走了如履薄冰在旁伺候的马都指挥使。

“孤只想清净,下去吧!”

马都指挥使不明白了。

太子爷今日穿着光鲜亮丽银白锦袍,簪了玉簪挂了石佩,打扮得比在那程家精心多了,看起来确实像参加春日宴。

可太子爷一个人都不见,独上小楼,连他都撵走了。

那太子爷来大明湖做什么

马都指挥使不敢说,也不敢问,急忙走开了。

他一走,赵凛就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冯效,东西拿来!”

冯效赶紧递上去一个巴掌大小的小筒,赵凛拉开凑到了眼前。

目光所及之处,一切变得明晰起来。

赵凛早在马指挥使提到春日宴,就打算了起来——

大明湖这般诗情画意的地方,独独两人,湖上泛舟,岂不美哉?

想想就让人心旷神怡!

可赵凛用望远镜在湖上看了一遍,搜寻程玉酌的踪迹,脸色却越来越不好。

“不是说撑船去了湖上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