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说她刚才路过后花园的时候, 看见有人从假山里面钻过去。
“那人穿的虽然是寻常府里的衣裳,可我瞧见她侧脸,没见过的样子!”
小夏氏顿了一下, “女的?”
小丫鬟连连点头, 小夏氏又问了谁去了后花园, 时辰尚早,没人知道,正好陪房嬷嬷从常姨娘处回来了。
小夏氏没心情多管事, 让那小丫鬟下次看清楚了再来报, 然后叫了陪房嬷嬷问常姨娘的事情。
“… …让她每天吃那避子汤,下血也不用管, 我就不信世子闻见一屋子血污,还留在她那!如今太子车驾就要到了,他也不敢在外胡作非为,最后还不是要来我房中!”
*
程家。
程玉酌回到程家小院, 赵凛已经知道她去寻了任太医的事。
“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利?”
程玉酌没想到他消息这般灵通,但一想也是寻常。
她也不瞒他, “我无事, 不过是小妹想帮人假死脱身。”
“假死脱身… ….”赵凛听见这四个字,有种异样的感觉。
但他又掠了过去,“此事对令妹对你, 都过于麻烦了吧?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 都会有暴露的风险, 并不稳妥。”
程玉酌当然知道。
她和程姝最万无一失的做法,便是直接害死常姨娘, 嫁祸给小夏氏。
在宫中,很多人以为自己能假死脱身, 最后吃了药,却再也没醒过来。
程玉酌却摇了摇头,眼帘半垂着。
“人生在世,想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哪有万无一失呢?”
赵凛静默地看了她一息,看到了她缓慢抬起的眼眸中,有种希冀的情绪。
或许,那位假死脱身的人身上,也寄托了她的一些期盼吧。
赵凛不再过多议论,只是说,“你若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去寻冯效便是。”
冯效在旁连连道是,“姑姑只管来找我!”
程玉酌一边谢过,一边也有些疑惑。
自己怎么突然得了这般慇勤对待?
她偷偷去看赵凛。
正好撞进了他眼眸中。
他眸中仿佛有旋风向着她袭来,只一瞬,又不见了。
程玉酌连忙收回了目光,说起那些事,“多半不干净,我自己来处置便是了。”
她眉目之间笼上了一层轻薄的无奈。
赵凛不想再觉得她和任何人相似,但这种感觉却让他心下起了涟漪。
“便是如此,你也不必太过劳累,反正冯效也是闲着。”
每天忙得打转的冯效,笑呵呵地表示,“是呢,我正闲着,姑姑尽管吩咐!”
他是忙还是闲,程玉酌还是晓得的。
便是不晓得,也能从冯效眼下发青的脸上,那一丝苦笑中看出来。
程玉酌不由也笑了起来,“冯爷还是抽空多睡会吧。”
她说完同赵凛点了头,走了。
冯效简直谢她,却转眼瞧见赵凛脸色沉了下去。
赵凛盯着冯效,“你很缺觉么?为什么她这么了解你?”
了解?!
冯效吓到了,“姑姑万万不了解奴才,奴才也不没让姑姑了解!只是姑姑猜测罢了,奴才不累,爷和姑姑尽管吩咐!”
赵凛却没什么好吩咐的,转身回了厢房,低着头嘀咕。
“孤日理万机,怎么没人让孤多睡一会… …”
冯效又开始出汗了,他赶忙上前慇勤着嘘寒问暖。
“爷劳累了,要不爷多睡一会吧?”
“滚。”
冯效滚了,赵凛又把他叫了回来。
“给她再添人手,凡事从旁帮衬着,莫要让她遇到为难事。”
冯效应下,不由看了赵凛一眼,见赵凛目光一直落在程玉酌窗前。
眸色浓重化不开。
*
永兴伯府,常姨娘院子。
小夏氏又让人送了避子汤过来,常姨娘喝了那避子汤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下血。
等到袁白彦晚间到她院子的时候,一脚迈进来,满满都是血腥味。
袁白彦立刻捂了口鼻。
“你来月事了?怎生这么重的血腥味?!”
常姨娘脸色苍白,连说话的劲儿都没了。
丫鬟绿屏上前回答,“世子爷,姨娘这些日子身子都不爽利,今日更是下血厉害,眼看就… …”
常姨娘连忙制止了绿屏,同袁白彦道,“世子爷,婢妾今日实在不便伺候,还请爷去旁处歇息吧!”
袁白彦只闻这血腥味就待不下去了,他道“也好”,又说了常姨娘,“不行就去请个大夫!”
常姨娘闻言,眼眶竟是一热,定定看了他一眼,摇了头。
“婢妾不要紧,天都黑了,就不要闹出动静了。”
她一向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袁白彦不甚喜欢,便也不再多言,大步离开了。
袁白彦前脚一走,绿屏就服侍常姨娘喝了止血药。
常姨娘喝过止血药,又从匣子里拿了一个白瓷瓶出来。
“绿屏,生死就看今晚了,我的金银首饰你拿着,但愿明日醒来,我已经在这伯府外面了!”
绿屏跟在她身边时间最长,最是忠心,常姨娘也拜托程姝将绿屏也送出府。
当下两人抱在一起,“姨娘放心,万事齐备,定然没有差错!”
… …
天刚濛濛亮,原本应该慢慢醒过来的永兴伯府,突然被一声尖叫刺破。
整个伯府好像被地动引发了雪崩,瞬间哄闹开来。
程玉酌早已在伯府外面恭候多时,她听见里间混乱的声音,立刻同程姝的人一道,趁乱进了院子。
一旦常姨
娘没能出得了袁家,程玉酌为了保证她的性命,还要尽快给她服下解药。
她不能让常姨娘假死成真死,只能再次铤而走险。
只是程玉酌没想到,她不过刚进了花园,就有一双眼睛盯住了她… …
小夏氏向来爱懒床,不到给伯夫人晨昏定省的最后时间,不会起来。
常姨娘那边闹起来,小夏氏虽不知道,可身边的大丫鬟却知道了,大丫鬟连忙派人去查探情况。而花园那小丫鬟也急忙跑了过来。
“姐姐,我又瞧见那个女人了!”
小夏氏身边的大丫鬟一愣,正这时,小夏氏醒了,听见了小丫鬟的声音。
“吵什么?!”
小丫鬟被带了进去,立刻便道,“夫人,奴婢又瞧见那个面生女人了,她… …”
话还没说完,院子里又吵了起来。
小夏氏立刻不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清早起来闹什么?!”
外面的人已经跌跌撞撞进了屋。
“夫人,常姨娘没了!”
“啊?!”
*
常姨娘院子。
袁家除了伯爷今日不在府里,其余人都到了此处。
伯夫人看见一床被血浸透的被褥,脚下打了晃。
“造孽啊!流尽了血,这得是多大的煞气!”
伯夫人立刻将程姝撵出了常姨娘的院子。
“此事同你不相干,你莫在这,动了胎气不是小事!”
程姝顺势离了去,程玉酌还在花园里等着她。
小夏氏站在常姨娘门前发懵。
她心下猛跳,难道常姨娘是下血而死?!
袁白彦已经叫了绿屏,“怎么回事?!你们姨娘这是怎么了?!昨日不还说不急着请大夫?!”
绿屏哭起来,“姨娘下血不是一日了!定是昨日又喝了那避子汤的缘故!”
“避子汤”三个字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伯夫人脸色迅速冷了下来,“谁让她喝的避子汤?!”
小夏氏听了这问话,立刻去瞪绿屏。
而绿屏完全不管不顾了,直接指出了小夏氏,“是世子夫人逼姨娘的!”
话音一落,袁白彦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掌掴到了小夏氏脸上!
啪——
“贱人!毒妇!你怎能如此恶毒?!”
小夏氏被他打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被掌掴的脸火辣辣的疼。
“我、我怎么知道避子汤会喝死人?!”
袁白彦却问她,“她前几日就开始下血了,你还逼她,不就是想让她死吗?!”
小夏氏只是想让她下血,当下被袁白彦厉声质问,也急了,指了袁白彦。
“还不是你?!谁让你日日去她院子!她今日死了,你也负一半的罪!”
袁白彦气极了,“贱妇,还不认罪?!我今日就休了你!”
小夏氏一听就叫了起来,“不是我害的人!你凭什么休了我?!”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伯夫人扶着额头发晕,“这都是什么孽?!”
袁白彦已经拉开了胳膊,还要去打小夏氏,小夏氏却一把拽住了伯夫人的衣襟。
“娘,世子污蔑我!我没杀人!”
伯夫人盯着她,“那常姨娘为何流血而死?!”
小夏氏被噎住了,可她突然想起了花园里的小丫鬟,两次来禀告的事情。
“不对!这事有蹊跷!是有人要害我!”
她立刻让人把小丫鬟带了上来。
“你说,你在花园里见到了什么人!”
小丫鬟吓得够呛,但也不敢撒谎。
“奴婢第一次没瞧清楚,今日瞧清了,那人长得同琴姨娘甚是相像!”
众人一愣,伯夫人惊讶,袁白彦若有所思,小夏氏直接叫嚷了起来。
“果然是那贱人姐妹害我!她在哪?!”
“就在花园里!”
*
花园,程姝刚到,同程玉酌说了两句常姨娘院子里的状况,姐妹两人就听到了走动的声音。
“难道这么快就从常姨娘院子里出来了?”程姝有点惊讶。
程玉酌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对。”
“怎么不对了,姐?”
程玉酌站了起来,“我被发现了。”
… …
程玉酌并不躲闪,同程姝一道,跟伯府的下人去了常姨娘院子。
她神色如常地同袁白彦和伯夫人行礼。
小夏氏见她一脸淡然,先是一愣,又指了她。
“谁让你来府里的?!你说,常姨娘是不是你们姐妹害死的?!”
程玉酌面不改色,将手里的小提盒提出来。
“家小妹怀了身孕胃口不好,要吃江南的小菜,我便给她亲自做了送来。”
她将提盒翻开,果然是几道江南小菜。
程姝确实偏爱这些,伯夫人和袁白彦也是知道的。
可小夏氏却不信这一套,冷笑着,“吃菜何不光明正大?!偷偷摸摸,必然另有阴谋!”
她这么一说,袁白彦也露出了怀疑神色。
程玉酌却是一笑,看了袁白彦一眼。
“妾室的亲戚不是亲戚,不然世子早该与我程家姐弟正经往来。既然世子不同我等正经往来,我也只能走旁门小道来见家妹了。”
程姝虽然是妾,但当年却被误卖。
而程玉酌如今是出宫的女官,“程获”是神武卫的百户,要说往来也不是不可,只是袁白彦却从不提及此事,不给程姝脸面,也不给程家面子,生怕自己丢了人。
程玉酌这话刺了袁白彦一下。
他脸上有些不自在。
程姝瞧着他那模样,也不由地抿了嘴。
小夏氏却管不了那么多,迳直
指了程玉酌。
“你偏在常姨娘出事的时候来府里!你敢说果然和常姨娘的死无关?!”
程姝容不得她再三指责,“常姨娘是喝了避子汤下血才出的事,同我姐姐有什么关系?我姐姐才不会草菅人命!”
小夏氏被她反指“草菅人命”,上去就要打她。
伯夫人急急让人叫住了小夏氏,“住手!”
小夏氏全然没有支援,而程姝却被人护得严严实实。
她简直要气疯了,正要发狂,却见绿屏不住往程玉酌身上看去!
小夏氏一下想起来来自宫中的传闻——
有宫里的人死了被拉出来,却在乱葬岗活了过来!
这种事还不是一桩!
小夏氏就好似脑中被批了闪电,瞬间明白了。
“我知道了!常姨娘是假死!是这个宫女帮她假死,然后栽到我头上来!”
她突然喊出了这个假想。
程姝手下一攥,而程玉酌也心下一紧。
没想到,小夏氏竟然能想到此处… …
伯夫人却不信,看小夏氏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但袁白彦却越发露出了怀疑神色。
小夏氏有了这一猜想,越发不肯认下罪名了。
“去请大夫过来!听说扎针就能把人扎醒!说不定咱们常姨娘没死,根本就活得好好的!”
这话一出,房中一片诡异的寂静。
伯夫人皱了眉。
“凭着你无端猜想,就去外面请大夫,此事若是闹大,永兴伯府的脸还要不要了?!不论如何,避子汤是真!你莫要狡辩了!”
伯夫人早就厌弃了小夏氏,现如今听说她给妾室灌避子汤,让袁白彦至今膝下没有子嗣,伯夫人更是完全恼了小夏氏!
袁白彦却定定看了程氏姐妹两眼。
程玉酌在他眼中看到了他的想法:袁白彦必然是有所怀疑了!
可袁白彦却没有张口问话,眼中有精光一闪而过,也同伯夫人一般呵斥了小夏氏。
“贱人!你害死了人还乱咬!今日我就休了你!”
他说着,大声叫人去那笔墨纸砚,果真要顺势休了小夏氏。
小夏氏见他好像要来真的,吓懵了,连程姝都没想到袁白彦真要休妻。
程玉酌却在袁白彦的休妻之声中,沉了沉心。
袁白彦方才分明有所怀疑了,可还是顺水推舟,不仅没有说破,还要趁机休了这令他厌恶的小夏氏。
程玉酌去看妹妹,程姝并没察觉。
没想到,就在此时,外面来禀,“归宁侯老夫人来了!”
老夏氏来了!
小夏氏一下哭出了声,“姑母!”
老夏氏一到,局面瞬时一变。
她听闻休妻之事,立刻问袁白彦,“太子殿下的南巡大驾就要到了,世子要闹得人尽皆知么?”
袁白彦一听,顿了一下。
小
夏氏哭着把怀疑假死的事说了,老夏氏站到了伯夫人一旁,“这事总该弄个清楚,也不能平白无故冤枉了人不是?”
伯夫人无言以对,只说不想闹大。
老夏氏直道这简单,“我有个常看的大夫,你是知道的,就让他过来便是。真死假死,一针便知!”
老夏氏说话间便派了人去请大夫。
小夏氏对着程氏姐妹冷笑不已。
绿屏眼看就要慌了,程玉酌一个眼神定住了她。
小夏氏只怕程氏姐妹在房中再使计谋,嚷着让两人出去。
“莫要在此,坏了事情!”
程姝要同她争论,被程玉酌拉住了,“出去便是。”
姐妹两人一出了屋子,程姝便抓了程玉酌的手。
“姐!果真能扎醒?!那咱们… …”
程玉酌也深觉头疼。
虽然事前已经同常姨娘商议,万一出事,便是常姨娘自行吃了假死药。可常姨娘的性格,想来经不住那老夏氏三句话的拷问。
程玉酌暗道不好办,同程姝道,“若是事发,推到我身上吧!”
“姐… …”
“无妨,我是外人,伯府不能拿我怎样。”
… …
说话之间,那大夫已经来了。
小夏氏仍旧嫌晚,“怎么才来,那常姨娘可别真死了!”
大夫连道路上马车出了问题,擦了一把汗进了屋子。
程姝紧紧握住了程玉酌的手,程玉酌眼看着门帘落下,也不由地皱了眉。
一切,就在房中那一针之间!
常姨娘房里气氛近乎凝固了,每个人的眼睛都盯住了大夫手里那根针。
那针在大夫手中一转,针尖的光亮波到了每个人眼中。
小夏氏两眼精光,老夏氏半眯着眼睛,伯夫人皱眉看着,袁白彦又是一番若有所思。
接着,那针尖没入了常姨娘身上。
醒或者不醒,就在这个瞬间!
… …
院中。
程姝紧紧攥住了程玉酌的手,程玉酌回握住她。
眼下这般情形,程玉酌已经在思考,一旦常姨娘醒过来,她该怎么应对才好。
这样的局面,正如之前赵凛所言,是因为不够稳妥而爆出来的弊病!
可人命关天的事,怎么“稳妥”?
程玉酌已经做好了顶下此事的准备。
常姨娘的门帘静默地轻摇。
正这时,房间里却乱了起来。
小夏氏不可思议的声音尖锐传了出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醒?!她不是假死吗?!”
声音刺破所有人的耳膜。
程玉酌足足愣了几息。
程姝也惊诧。
“这是怎么回事?!”
程玉酌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
程家。
成彭接了消息报给了在竹林下晒日头的赵凛。
“爷,程姑姑那边无事了。”
赵凛闻言,松了口气,指尖轻敲石桌,“这袁白彦,这袁家,不堪大用。”
成彭已经替永兴伯府默哀了。
永兴伯府上下,尤其袁家父子还想等到南巡车驾来到,好生表现一番。
恐怕没想到,太子爷已经给他们家下了定论。
赵凛又把思绪落在了程玉酌身上。
果然多派人手是对的。
老夏氏请的大夫,早在马车里就被他的人警告过了。
那大夫再扎一百针,也不可能把那常姨娘扎醒。
而程玉酌自然解了围。
赵凛想到方才传来的消息,说她在伯爵府院中仍然面不改色。
可赵凛却能猜到,她面不改色之下,必然心跳飞快。
就好像那日,她奔跑着逃出来,他将她搂进怀中,虽她脸上瞧不出什么,可心跳却快极。
一下一下打在他心头。
赵凛猜她定是被那惊险的一幕吓到了。
只不过,如果她知道,是他给她帮了点小忙,解了这个围,可会高兴?
她对自己好像还有些拘谨,还不如同小棉子亲近。
当然,自己堂堂太子怎么能同小太监比较?
不过这一次,她约莫会对他亲近一些吧?
赵凛脑海中立刻浮想联翩。
他想到了程玉酌轻声细语同他说笑,替他细细泡一壶清茶,带着静静在他身边耍玩。
赵凛不由地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心中熨贴得好似大热天吃了西瓜。
那份舒坦只还是想想就妙不可言,更不要说一会她回来,这些都会变成了现实。
赵凛背着手勾着嘴,叫了静静一起,向外院门口走去。
“走吧静静,瞧瞧你主子回来了没有?”
静静: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