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酌听到那声音心头便快跳了一拍。
她立刻向那大堂看去,见一个穿着象牙色袄裙并玫红色马面裙的女子走了过来,她面色红润,微微发福,可那精致的眉眼,程玉酌一眼看去,便愣在了当场。
女子也看住了她,向前走来的脚步也是一顿。
济南城车水马龙的嘈杂声,瞬间消失。
程玉酌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越睁越大,不过几息便有水光闪动。
程玉酌眼前也变得不清楚起来,水花满在视线每个角落,她只看见女子唇瓣微动。
“… …姐?”
“阿姝!”
程玉酌眼泪呼啦一下涌了出来,对面的女子径直扑了过来。
“姐!姐姐!”
程玉酌张开臂膀,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阿姝,真的是你?!我的阿姝!”
程姝用力点头,泪水落在程玉酌的颈间。
“姐姐!阿姝终于找到你了!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程玉酌揽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紧紧抱着她,眼泪不住涌着。
“怎么会?傻孩子?这不是找到了吗?!日后再也不会分离了!”
老天有眼。
… …
把身边服侍的人全都清了下去,茶馆的雅间里只剩下程玉酌和妹妹程姝两个人。
姐妹俩又是哭又是笑半晌,相互拉着手不肯松开。
“姐姐,我这些年寻你和阿获,怎么都寻不到,可惜我在那侯门深宅里,上有夫人看着,下有姨娘丫鬟盯着,不然到处去找去问,不至于磋磨到如今,竟还被姐姐先寻到了我!”
她一脸悔恨,程玉酌让她不必难过。
“你在侯府,我却在深宫中,如何能寻到呢?”
程姝大吃一惊,“姐姐竟在宫中,那等吃人的地方… …”
程姝反覆去看程玉酌可有受伤,可有受折磨。
程玉酌连连让她放心,说自己遇到了师父,在宫中十二年,几乎没有什么磋磨。
“… …我心心念念要出宫寻你们,便是有什么,也都能忍下,如此反而安稳。”
两姐妹紧紧握着手,泪光闪烁的眼里都是对方。
说到这里,两人才正经把这些年的经历相互慢慢说来。
在程玉酌被迫替舅家表妹入宫之前,程姝被人买走,后又转卖进永兴伯府做丫鬟,没两年就因为识文断字,提拔到了世子院里做事。
世子爱她有文采,又正逢世子夫人守孝不能按时嫁过来,伯夫人做主给程姝开了脸。
只不过后来小夏氏嫁进来,没能早早怀上身孕,程姝却怀了孩子。
正如刑春所说,程姝第一胎在被推断为男嗣之后,便没了。
“… …小夏氏仗着其姐和其姑母都在济南城,做掉了我的孩儿也浑然不怕,世子发怒差点休了她,可她到底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永兴伯府与归宁侯府又是通家之好,不能轻易得罪,便提了我做这姨娘。”
程姝哂笑,眼中却露出哀伤,“他们不过欺负我没有父母、兄弟、姐妹,连个良民的身份都没有!”
程玉酌鼻头酸涩,又落下泪来,紧紧抱了妹妹在怀里。
“好了,阿姝,一切都过去了,姐姐来了… …”
“可是姐,我走不了了,我那膝下小女儿才两岁年纪,我多想带着她同姐姐走掉,可她到底是侯爵家的姑娘… …”
程姝倚在程玉酌肩头哭红了眼睛,外边的人却来叫了她,“姨娘,时辰不早了!”
“再等会!”程姝不耐。
但外面的丫鬟不得不提醒她,“可是姨娘,咱们若是在世子夫人从归宁侯府回去之后,才回到府上,必然又要被她捏到错处惩治。”
程姝面露难色,程玉酌连忙拉了她的手。
“你我姐妹已经相见,何日都能再见。那小夏氏我已见识到了,莫要与她正面冲突。”
程姝连忙问她是怎么回事,程玉酌把话三句两句说了,程姝恍然,“原来如此,那我更不能把银镯给她了!”
程姝说着,将银镯拿出来交给程玉酌,程玉酌却推了回去,“这镯子你收着,随机应变,在伯夫人和世子眼前,莫要与她相争。”
程姝撅嘴,程玉酌笑了起来,“还是小时候那不服气的模样!”
但是那般争强好胜的妹妹,这些年在伯府里伏低做小,还不知道怎么忍过来的。
程玉酌同程姝互留了联系的方法,便亲自送她下了楼去。
程姝从茶楼后院乘马车离开,姐妹两人在后巷依依不舍。
“… …可记住了,莫要与她正面冲突,那便落了下乘了… …”
“姐姐放心,阿姝晓得,倒是姐姐在外面也不要孤身一人,免得被人盯上!”
程玉酌还没来得及同她说自己如今的状况,只好下次再提及。
可正在此时,多年在宫里练出的警觉,让程玉酌突然警惕地向后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方才要来抢夺银镯的两个人,突然从小巷里冲了出来,直奔程姝而来。
程玉酌一把就把妹妹拉向了身后。
程姝已经叫起了人来,而那两人全然不是吃素的,一下从腰间抽出一把刀,上手就挥舞了过来。
程姝身边除了两个小丫鬟,便只有车夫是个男子。
当下一众女眷被吓得脸色发白,车夫刚从车上跳下来,却被一人缠住了。
而另一人一伸手拉住了程姝的胳膊。
程玉酌一眼看见,心下立时揪了起来。
她在宫里从未遇到过亮刀子的情形,可眼下竟全然不怕,只见他抓住程姝,纵身向这人身上扑去!
这人也没想到程玉酌会扑上前来,踉跄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茶馆的伙计已经闻声全跑了出来。
两个人眼见大势已去,无法得手,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众人惊魂甫定,程玉酌将这另个贼人的情形告诉了程姝。
“… …看来那小夏氏对此镯势在必得,要不你还是将镯子给我吧!”
程姝却不给她了,“姐姐不要担心,我对付她,自有法门!”
她问程玉酌,“姐姐没受伤吧?那般危险,你怎么能往那人身上扑去!阿姝要吓死了!”
程玉酌却安慰她无事,眼见着时间不早了,连声催促她回去,才自己回了家。
程玉酌这边回到家,小棉子和成彭已经得到消息了。
小棉子眼尖,“哎呀,姑姑可有受伤?!”
她笑着说没有,满脸都是欣喜,“我寻到小妹了!”
小棉子自进了宫,也同家里断了联系,不由红了眼眶,恭喜她,“姑姑思妹多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程玉酌说是呀,“老天待我不薄!”
她说着,却又想到了没有下落的弟弟,不由向东厢房看去,“也不知道阿获怎么样了。”
“姑姑是福厚之人,定然能寻到令弟,放心吧!”
程玉酌笑起来,“借你吉言!”
东厢房,赵凛不禁从书册中抬起头来,向窗外看去。
正看到程玉酌在廊下,同小棉子和刑春母女说起喜事的笑脸。
那笑容在宫中果然见不到,那是发自心底的笑,毫无防备的笑,甚至说,天真烂漫的笑。
赵凛却回过头,没有再看。
*
程玉酌按照小棉子给她的提醒,没再精心准备一桌子菜。
她只准备了一样——牛乳瘦肉粥。
赵凛看着这一碗散发着奶香的肉粥,实在没能再说端出去的话。
他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小棉子大松了口气,端了那空碗出来的时候,又见成彭抱臂思考。
“成爷,太子爷吃净了呢!”
成彭疑问,“程姑姑手艺这么对太子爷的口味么?我还以为太子爷不会再吃程姑姑做的饭了。”
早间的饭,就是小棉子亲自做的。
小棉子却让他别问,“太子爷的心,海底的针!”
成彭呛了一下,这比喻… …
而盯了牛乳好久的姜行,着实可惜了一番,看来他只能去和静静抢了… …
程玉酌见到空碗,就笑了起来。
果然是小孩子脾气呢!
只要不见到那长相,她也不会总想着那人同太子有什么关系,也许只是和阿获一样,是与兄弟姐妹断了联系的可怜人… …
因为找到妹妹,程玉酌高兴得不得了,挑担的人过来的时候,程玉酌买了两只小风车,一只拿给桐桐玩,一只绑在静静身上。
小孩和小狗在院里跑着,风车呼呼啦啦地转着,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程玉酌从后罩房探出脑袋,轻声叫着他们,“慢些!小心摔了!”
风车呼呼啦啦地转,把人心里的不快全都转走了。
赵凛坐到了桃树下的石凳上,和暖的春风出来,桃花落下翩翩花瓣。
桐桐和静静都有点怕他,不敢跑了,站在程玉酌房檐下小心打量着。
赵凛有点无奈,叫了成彭抓了一把梅花银锞子,给桐桐买糖吃。
桐桐不要,转头带着静静跑去了后罩房。
赵凛更无奈了,准备回去房里。
可他刚起了身,桐桐和静静就跑了过来,小姑娘一伸手,举到了赵凛脸前。
成彭差点拔了刀,桐桐却张开了小手。
是两块用帕子包着的饴糖。
“姑姑卖的,吃不了。”
“汪!”
那饴糖上面还滚着面,全然没有精致可言。
赵凛好久没有吃过这样的糖了,上一次吃到,还是十岁那年,长兄带着他溜出宫耍玩。
他突然明白了程玉酌为何会有那样的笑,如果他的长兄能回来,他也会那样笑吧!
程玉酌此人,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嫌… …
赵凛接过了糖,桐桐和静静跑掉了,他听见后罩房传来程玉酌的声音。
“过会有来卖梅花酥的,咱们再买!”
“姑姑,别惯着她了。”
“没事,今天我高兴呢… …”
赵凛回到了房里,叫了成彭问起了程玉酌妹婿家的情况。
“… …永兴伯、归宁侯、镇国公府… …”
赵凛突然想起了什么。
“镇国公故乡河南信阳,为何三年前先太子南巡,逗留信阳,未曾听闻镇国公府夏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