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丝丝和沈宋宇是堂兄妹, 说是堂兄妹，但是实际上，他们就隔几天出生, 年纪差大不离。
两人玩在一起的时候是没大没小, 从来不会以哥哥妹妹相称，而是从早些时候开始, 就是一如此时的情形。
小孩之间就是这样, 容易吵起来。
你骂我猪头，我骂你猪头, 没个安生的时候。
但他们气来的快，去得也快, 吵上这么几句，不理对方一会儿，再过一会儿功夫，就在大人不知道的时候和好了。
沈声默早已习惯了小孩子们的相处，也不去制止他们, 只让他们闹, 别真的打起来, 小孩子之间的事，她觉得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为好。
沈声默看向沈丝丝的眼睛里多了一些感兴趣的意味, 看着一边哭还一边不肯认输的沈丝丝, 见她不再和沈宋宇吵来吵去了, 沈声默问道：“丝丝为什么不愿意走？”
“我才不要和沈宋宇一起走呢。”沈丝丝揉着红红的眼睛说道。
她的脸也是红红的, 手指一旦触碰到红肿起来的肌肤，她就“嘶”的一声, 痛苦极了。
过敏反应, 有时一些大人都忍受不了, 更何况沈宋宇和沈丝丝这种小孩子。
沈丝丝现在身体从内而外都很难受，但沈丝丝偷偷看了沈声默一眼，觉得自己表现得不能吃苦的话，沈声默就不要她这个小徒弟了。
就瘪瘪嘴，强忍着，将喊疼的声音忍到了肚子里。
而且，她才不要像沈宋宇那样，一点苦都吃不了呢！太丢人了。
在沈丝丝看来，沈宋宇就是个皮猴子，烦死了。一开始说好了要在小姑这里多呆几天，结果没坚持几天就要回家，肯定要被笑话了。
女孩子面皮薄，要脸，不愿现在就认输。
影响沈丝丝判断的因素很多，但不管如何，她都决定要继续坚持。
沈丝丝年纪小，还不懂将一门手艺传承下去，有什么样的含义。她只是觉得漆器有意思，再加上家里外面的大人都经常说姑姑厉害，还经常看到姑姑上电视，知道学这门手艺不是坏事，就想学，想坚持。
哪怕只比沈宋宇多坚持一天呢。
刚来就走，也太丢脸了。
她要比沈宋宇厉害。
沈丝丝越想，目光越是坚定，拳头也握了起来，大声道：“我不要和沈宋宇一起离开，我要留在姑姑这里。”
沈声默看她，继续恐吓：“可是你看，你的脸，肿成了这样，你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的……嗯，你还能坚持吗？”
沈丝丝顿了一下，眼泪都停住了，点了点头，看起来乖极了，“能的，我能行的。”
她向沈声默保证。
虽然昨天晚上，和沈宋宇商量好了，今天就要走，可真要走了，再没有接触到漆器以及和沈声默拜师学艺的机会了，她就舍不得了。
“真的，小姑姑，我可以的。”她抽抽噎噎的，再三向沈声默保证。
然后对沈宋宇说，“我不走了，要走你一个人走吧，我要跟着姑姑学艺。”
沈丝丝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一面小镜子，就是学生时代会藏在抽屉里，偷偷照镜子的那种小镜子，不过巴掌大。
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脸后，沈丝丝觉得，她的脸肿得镜子都快装不下了！
本来已经快要忍住的眼泪，瞬间又开始决堤了。
但没关系，这压根不要紧的！
她不能再哭了，哭什么都做不成。
沈丝丝咬牙，眼眶红红的，坚强道：“没关系，这也挺可爱的。”
但她的嘴巴瘪瘪的，显然是因为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委屈坏了。
沈声默：“……”
一看就是个爱美的小姑娘，年纪也不大，能这么懂事真的不容易。
“行。”就凭她这幅心性，沈声默觉得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才。
虽然心里怜惜这个小女孩，但是沈声默要做的不是一个拯救她于苦难的菩萨，而是做一个带她学手艺的老师。
她只能对她严厉起来，吃得了苦，才能练得成手艺。
宝剑锋从磨砺出，想练本事，就得吃得了苦，吃不了苦，最后什么都练不出来。
“那你就继续留下来，我明天带你去割漆。”
“好的小姑呜呜呜呜。”小姑娘终究是忍不住哭了。
沈声默没有训斥她，头一天给她点适应的时间。
她又把脑袋转向已经哭得泪眼迷茫，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剩下的沈宋宇那边，问道：“你呢？你什么时候走？我联系你爸来接你。”
忽然被cue的沈宋宇也沉默了。
顾不上哭，只是思考。
昨天晚上，他和沈丝丝两人抱头痛哭，因为两人齐齐肿成猪头，体会着同样的痛苦，所以他们暂时放下了往日的隔阂，能坐在一起，和平共处，然后商量着要什么离开小姑姑这个魔窟。
可此时，沈丝丝忽然叛变，不走了。
昨天还一起要对抗敌人的好兄弟，今天突然就叛逃，投向敌人麾下了，沈宋宇的表情有一丝丝炸裂。
沈宋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举报沈丝丝。
他忽然失去了组织，也就失去了本来该有的勇气。
现在不敢走了。
如果沈丝丝没走，他却自己提前离开，他爸会不会打死他啊？
“我……我也不走了。”沈宋宇几乎要痛哭流涕了，但一想到沈丝丝还在这里坚持学艺，而他却要回家，也不太想走了，别别扭扭地对沈声默说，“我觉得我还能再坚持两天。”
“两天？”
“那就先一天半吧。”沈宋宇感受着过敏的脸上传来的痛感，战战兢兢的，伸出来一根手指。
沈声默：“……”
行，还挺会讨价还价的。
看两个小孩除了手巧，还都一身机灵劲儿，想必，学东西也一定很快吧？
确实是好苗子，沈声默宽容大度地想着，笑了起来，“可以，都没问题，如果你们坚持不住，想放弃，可以尽管提。”
其实，对于沈宋宇也要留下这件事，沈声默有些意外，毕竟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沈宋宇没那么能坐得住。
但想着让两个小孩子相互陪伴着，一起吃苦，对他们来说也许是一件能让他们学艺学得轻松一点的好事。
说不定还能在她背后偷偷骂她两句，减缓一下他们的心理压力，不错，沈声默对眼前的局面乐见其成。
说不定让他们互相攀比着，谁都不服输，能把手艺学得更快呢。
“明白了！”
“明白了！”
两个小孩齐声大喊，一时间，颇有气势。
-
沈声默把准备好的药膏给两个小孩擦了。这是工作室常备的药膏，专治大漆过敏的。
大漆过敏虽然治不了，但是缓解可以做到。小孩子皮嫩，要是留下漆疮就不好了。
他们两人虽然没直接接触到大漆，但大漆具有挥发性，只是身处在这个空间，也受了不少的罪。
沈声默一开始接触大漆的时候，也过敏，也难受，只不过等着时日久了，就有了抗体，就不会再有感觉了。
这是一门第一步就要吃苦受罪的技艺，现在的孩子比起从来，更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所以很少有人能坚持下来。
晚上时，沈声默用绿豆和薏米放在一起，煮烂，捣烂，煮成汤汁，混合在一起，三人喝了消暑，同时也是一味缓解大漆过敏的良方。
还有别的中药可以服用缓解，不过都味涩、味苦，沈声默怕小孩子不喜欢，便煮了这么一锅绿豆薏米汤。
虽然这样，但她还担心有些小孩子吃不惯豆子，或者不想吃稍微有点苦涩的薏米，担心这两个小孩挑食，中药的味道涩而苦是没错，但薏米的味道也苦啊。
不过好在，两个小孩都饿了，她给他们的粥碗，他们都给喝到见了底，也没挑事。
“喝好了？”经过冰箱冰冻的绿豆薏米汤十分消暑解渴，不仅小孩子们吃了舒服，沈声默自己也是惬意的眯起眼睛，慢悠悠的问他们。
沈丝丝：“喝好了。”
沈宋宇砸吧砸吧嘴巴，低声道：“我还没饱……”
说得犹犹豫豫的。
男孩子食量大一些，吃得多，小姑姑和沈丝丝都饱了，他没饱，不好意思了，说完自己还没饱后，还低了低头。
沈声默给他重新盛了一碗，“那就再来一碗，在小姑姑这里，不要饿着了自己，毕竟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
沈宋宇咕嘟咕嘟一口气全喝光了。
沈声默继续嘱咐道：“多喝点，明天带你们去割漆，记得穿上长裤长袖，防晒衣和帽子，全部穿上。”
“好。”
一听到能出去，两个小孩眼睛都亮了。
两个小孩子现在还不知道割漆代表着什么，因为待在这里过敏，很不舒服，所以他们就要出去，见识见识这里清新的空气，以及无限好的自然风光。
能出门就代表了自由。
感觉脱离了这里，他们脑子不晕了，头也不疼了，生命都变得旺盛了许多呢！
沈声默的工作室开在这里，是有地域原因的——在郊外，有一片漆树林，能产出质量最好、最上乘的漆，她经常和漆农打交道，这么多年下来，已经有了些交情。
她和漆农联系一番，说明天带小孩去参观一下他们割漆，获得同意后，就开始着手安排了。
-
等第二天……
沈声默开车，带着他们来到郊外一片树林里。
看着面前这些参天大树，他们不认识的树，两个小孩齐齐睁大眼睛，惊呆了。
沈丝丝悄声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宋宇说：“谁让你不走的？活该！”
对于临阵倒戈、忽然决定不走的沈丝丝，沈宋宇心里面还是有怨气的。
毕竟要是沈丝丝走了，他是决计不会留下来的，现在留下来就是为了一口气。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如果现在就回去了，回去之后，他爸可能会抽出腰带来揍他。
他想回去，不叫想放弃，这叫节约。
他得给他爸省条腰带。
“大孝子”沈宋宇觉得自己因为沈丝丝的逞强，简直付出了太多。
和沈丝丝说话的时候，就带了火药味。
“活该活该！”沈宋宇有些生气地说道。
他骂人的词汇也不多，就是自己的复读机，复读着“活该”这两个字。
而沈丝丝只是睨了他一眼。
“要走你走啊？我才不要走呢！我要和小姑姑一起学习，然后做一个首饰盒，给我妈做生日礼物。”沈丝丝已经给自己计划好了未来。
沈宋宇不甘示弱，“我也要做一个首饰盒，给我爸做礼物。”
沈丝丝哼了一声：“你爸真时髦。”
沈宋宇：“……”这是在夸他还是骂他，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回去了。
但他仔细想了一下……
沈丝丝一定是在骂他吧！
好生气！
沈宋宇后知后觉地生起气来。
并且立刻思考起了说点什么反击。
但他根本想不出好的回击的话。
淦！
为什么他就说不过沈丝丝呢？气死他了！
正此时，和漆农交谈完毕的沈声默走过来。
看着两个个头小小的小孩，她就如同一个带着孩子春游的老师，高声问道：“准备好了吗？一会儿看看人家伯伯怎么操作的，我回去要提问，最好给我写一篇报告。”
还真就是老师的派头，带学生出游，是一定要让学生写一篇日记周记的。
而报告任务的突然出现，立刻让沈丝丝和沈宋宇从天堂回到了地狱。
他们双双呆住了。
“什么？居然还要写报告？！”沈丝丝和沈宋宇异口同声。
“是，还要写报告。”沈声默说道，“怎么，不乐意？”
沈丝丝：“……”
沈宋宇：“……”
如果这世上有梦碎裂的声音，那沈声默觉得，她现在一定听到了。
沈丝丝和沈宋宇现在就是两脸“梦想破碎”的表情。
面前这两个小孩，眼睛里的光聚拢，碎掉，一脸生无可恋，心如死灰，再起不能的样子，实在……很好玩。
她算知道，他们为什么在刚来到时，表现得那么开心了，他们以为来了她这，就不用写他们的寒假作业了啊，小孩子的快乐果然朴实而简单，并且容易捉摸。
但是，想多了小朋友们。
以为来她这儿就不能写暑假作业了吗？
做梦呢小朋友。
不写作业是不可能不写作业的，一定要写作业的。
不仅要写作业，还要检查，评分。
电光火石间，沈丝丝看着小姑姑含笑的眼眸，呆住了，傻住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种行为，和学校春游，然后要求他们再写一篇春游日记，要求上交有什么区别？
因为是学生，所以都不能好好的玩耍吗！
这太难了！
沈宋宇早就哭丧着脸了。
他之所以答应来这里，主要的原因就是觉得，不用在家听爸爸妈妈说写作业写作业写作业，但凡他是个爱写作业的，还能来这儿吗？那不得长在自己书桌前面，和书桌融为一体呐？
结果，他为了躲着写作业和父母的监督，来到了这里，不仅被蚊子咬，还要过敏成猪头！付出了这么多，居然还要写作业！他太难了他！
他什么都没得到，只收获了痛苦。
呜呜呜，他不想给他爸省腰带了。
就让他回去，就让他接受七匹狼的暴击吧！他现在只想回家了！
受这么多苦就算了，受这么多苦还要写作业，沈宋宇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于是，消停了没一会儿，沈宋宇又开始，他的眼睛再次变得红红的，哭道：“呜呜呜小姑姑，你还是送我回去吧，我不想留在这儿了，我要回家呜呜呜。”
一根小墙头草。
沈声默瞥他一眼，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还是要看完割漆才能走，毕竟约了人家，不能失信于人，对不对？”
“那好吧。”沈宋宇让了一步，觉得晚一点走就可以了。
沈声默再问沈丝丝：“丝丝你呢？写不写？”
沈丝丝沉默了。
看看了小姑姑，再看看沈宋宇……沈宋宇那个大笨蛋，哭得好丢脸，好难看啊，好弱啊。
沈丝丝又偷看了一眼沈声默。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小姑姑好像是一副看戏的样子？好像对他们走或者留并不是很在意？
沈丝丝撇了撇嘴，忽然就非常不想如沈声默的愿，忽然就不想走了。
笨蛋沈宋宇，哭泣的样子都被大人看到了，说不定小姑姑正在偷偷拍照，等着以后嘲笑他呢。
沈丝丝决计不愿意这么丢脸。
她底下头，很委婉很含蓄地说道：“可是，小姑姑，我没有带纸和笔诶，可以下次再写吧？”
虽然不想丢脸，但是写作业，沈丝丝也是不想的。
没有一个小孩是喜欢写作业的，如果让他们在写作业和手腕受伤一个月之间选一个，相信许多小孩会选择后者。
所以她也要想个办法，逃避掉写作业的事。
能不写作业就不写作业，没有纸笔，她才不信能写得了作业呢。沈宋宇太笨了，遇到困难就解决困难呀，怎么能躲得那么直接呢？
“没关系，我带了。”
沈丝丝：“……”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输了。
“那好吧，那就写吧。”沈丝丝认命了，何苦去反抗呢？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总是无法逃出大人的手掌心。
所以沈丝丝不仅认命了，还多领了一份工具，塞给沈宋宇，让他一起写。
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分享，互帮互助。
一个人痛苦，那是真的痛苦，如果沈宋宇和她一起痛苦，那她的痛苦就被平摊了。
而沈宋宇憋屈着一张脸，快要炸了。
又是沈丝丝，她怎么关键时刻，又倒向小姑姑了！他明明看出来了，她也是不想写作业的！
笨蛋沈丝丝！她才是大墙头草！总是背叛自己的同伴！
他的日子怎么过得这么苦呢？
沈声默看着苦着一张小脸的两个小孩，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算作安慰。
拿上工具，一行人就开始上路了。
漆农笑着看他们，见他们商量好了，就开始带路。
漆树林的位置还算好，半山腰偏下的位置，稍微走走就到了，不需要爬山，不然小朋友受不住。
“沈老师，这是你新收的两个学生啊？”漆农问。
他已经好几次看到脸蛋肿成猪头的人，跟着沈声默一起过来了，现在已经练就了见怪不怪的本事，不会再大惊小怪了，像是见到怪物一样满脸吃惊了。
沈声默答道：“还不算，没入门呢，说不定明天就跑了。”
漆农哈哈大笑：“这样啊，上次那个，我记得没坚持过三天。”
沈声默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笑容稍微有些落寞。
找继承人，比她想的要难得多了。
她一路走，一边低头捣鼓着自己的系统，拿出准备好的跟拍无人机，开始准备直播的工作。
找继承人重要，粉丝值也很重要，这个位面的任务不难，需要的粉丝值却不低呢。
现在要直播条件不太允许，除了山上树多，无人机不好拍摄，最重要的是，毕竟要带着两个小朋友，要留意两个小朋友的安全，对他们负责，不能把太多的精力，放在直播上面。
不过她可以随便拍拍，当做采风，拍下素材，然后回去之后剪辑成片，以短视频的形式，也可以赚到播放量和粉丝值。
当沈声默操控着无人机，让它自动跟拍时，跟在身后的沈宋宇忽然“哇”的一声，声音拉得老长老长，好像身体里有什么DNA触动了。
“小姑姑，这是什么呀？！”沈宋宇指着无人机，像是看到了什么大宝贝。
那种眼神如果要类比的话，就是在玩具店里，看到橱窗里摆放着的钢铁侠手办一样，让他挪不开目光。
如果对面的是他妈，他就要开始撒泼打滚求买。可对面是小姑姑，他不敢。
他接触到漆器，脸肿成了猪头，但是小姑姑却安然无恙，足见小姑姑有多强大，沈宋宇不觉间，就对沈声默充满了敬重。
“无人机，没什么，走吧，不用管它。”沈声默处理好之后，果真就不管了。
本来就是系统的事情，不用她来操心什么。
只是因为有别人在，所以要做做样子罢了，不然显得她像是有什么神秘力量，太吓唬人了。
沈宋宇仰着脑袋看着盘旋在空中的无人机，虽然不知道什么门道，但一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羡慕，却是不言而喻的。
他痛定思痛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小姑姑，我不走了，我决定要留下来。”
他爸的腰带，该省还是得省的。
“……”
“哦。”沈声默已经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了。
沈宋宇要回去不回去，变了一次又一次，他就是一棵小墙头草，风往哪儿吹，就换个方向倒，没个定数。
信他的，她就输了。指不定他下一秒又看到点别的什么，又改变他的主意了。
和他比起来，就连沈丝丝都显得成熟稳重许多了。
沈声默的表情平静极了，没给沈宋宇太多的反应。
但沈宋宇显然已经提起精神来了，神采奕奕地跟上了。
终于步行来到漆树林下，漆农要开始割漆了。
漆农的腰后绑着两个塑料桶，一只手还拿着用塑料盘成的半漏斗形状的容器。
只见他在漆树上，找到了一个没割过的口子，化了一刀，然后把塑料容器插了进去。
“好了。”漆农说。
两个小孩，不知道什么情况，大呼一声，冲上前去看。
只见刚刚被割开的漆树口子，此时有液体缓缓的滑落，虽然是小股的液体，但肉眼可见。
有点神奇。
但因为前面过敏的经验，即使感到好奇，他们也不敢随便碰了。
沈丝丝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老漆树已经被割过的地方，又看了看新割的地方，问沈声默：“小姑姑，这是什么东西呀？”
这是能让你们过敏肿成猪头的东西。
沈声默笑得温和，问他们：“学过化学吗？”
沈丝丝：“还没有，老师说初三才学的呢。”
沈宋宇说：“这个和化学有什么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这个不是化学漆，是天然漆。”沈声默拍了拍沉默顶立的老漆树，看着它一直延伸向苍穹的树顶，“只有漆树才能产大漆，它的产量非常稀少，所以非常珍贵。”
“在古时候呢，人们没有塑料，造不出来，是用贝壳来接漆的。”
“哇——”
“哇——”
等待沈声默的，是两道不明觉厉的惊叹声，顺带收获崇拜的眼神。
“这个知识点你们可以记在本子上。”
崇拜的眼神立刻消散了，变成了要写作业的痛苦和哀怨。
沈声默微微挑了挑眉稍，继续道：“不过不记下来也可以，以后我会经常提及。”就是不知道他们能跟她多久，能不能待到那个以后。
两个小孩就像身上安着开关一样，一提让他们写作业眼神就暗下去，一提不用写作业了，他们的眼神就又亮了起来。
听沈声默说不用写了，他们立刻显得活跃多了。
沈丝丝乖巧问：“那姑姑，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啊？”
“我们跟着伯伯继续看，一会儿他会过来收漆的。”沈声默说。
“好！”
“好！！”
此时，两个一心想要离开的小鬼，终于看到了新鲜东西，得了一些趣味，不想走了。
收漆的时候，他们顺着刚才割漆的路线，把容器里接住的大漆一个个回收，倒进腰后的桶里。
忙活半天，也不过收了半桶，而此时，两个小孩已经很累了。
此时他们才真正意识到，刚才沈声默所说的那句：产量稀少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一点点收集，也太辛苦了吧！
这么稀少，怪不得那么宝贝。
离开漆树林时，沈声默和漆农买了一点生漆，等着回去用。
如果这两个小鬼不走的话，正好可以用来教教他们，当做教学材料，又能卖漆农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割了一天漆，两个小孩怀着丰收般的喜悦回家时，发现事情不对头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昨天已经不那么严重的过敏，又开始难受起来了！
明明他们已经觉得，自己快要变好了。
沈丝丝和沈宋宇再次痛哭流涕，因为这个过敏，导致他们两人对着刚刚收来的大漆，一点也提不起兴趣了。
这也太难了吧？
能给他们一张防毒面具吗？
大人们都在夸小姑姑厉害，怎么没人和他们说，小姑姑做这个东西曾经受过的那些苦啊？
好歹经历过一次过敏了，这一次倒也沉得住气。
沈宋宇说：“这样也好，肿成猪头，我们两个谁也不许嘲笑谁。我是乔治，你是佩奇，正好天生一对。”
“呸，我才不要。”沈丝丝哭着反驳他，“我是佩奇，我漂亮，你是猪圈里的小猪，丑八怪。”
沈声默：“……”
俩小孩的感情不能说不好，就是听了他们的话，有时候会觉得这两个是一个赛一个的欠揍。
怪不得两个人成天说两句话就打到一起去了。
“好了，你们去把昨天的膏药上了，洗个澡，我给你们熬药喝，明天就舒服了。”
沈丝丝点了点头，沈宋宇也跟着点了点头，看上去都特别乖巧的样子。
他们盯着沈声默，在沈声默说完这句话后，沈宋宇蹦蹦跳跳去开门，朝着沈丝丝招了招手，两个小孩开始往外逃窜了。
看上去像有什么共同的秘密。
沈声默微微一笑。
朝着他们的背影喊道：
“还有，我说的报告，一定要记得写。”
沈丝丝和沈宋宇猛然间刹住了脚步。
失败了。
本来他们还以为沈声默把报告的事情给忘了，以为他们两个能逃过一截了。
千算万算，算错了。
听听什么叫做绝望？这就叫做绝望。
不仅干活还过敏，不仅过敏还要写作业。
天哪，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啊，他们也太惨了吧？
两人哭唧唧走开了。
而沈声默彻底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孩子也太有意思了吧，一点儿作业就能拿捏他们的情绪。
趁着这个时候，沈声默在厨房里给他们熬了绿豆薏米汤，同时加了其他的中药材，全是用来治大漆过敏的。
还有一点时间，就先把今天收回来的生漆搅拌搅拌，然后用无尘布过滤掉。
这些没有经过处理的生漆里面有一些渣滓，过滤下来的就是漆渣，没法用。
过滤后，也还不能直接用，要等氧化。
虽然要带两个小孩，但是她也不能忘记做自己该做的事。
沈声默耐心的操控着，小心翼翼，然后把大漆放在阴干房里，等待发酵氧化。
大漆不能直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的，会晒坏。
就这样，过了一晚上。
翌日清晨，两个小朋友们接连起来了。
任谁看到了他们现在的这个模样，都要忍不住惊呼一声：好家伙！
不仅是脸又红又肿，眼睛也是又红又肿，不仅眼眶红肿，眼珠子也是布满血丝。
布满血丝自然是因为没有睡着，原因是……熬夜写报告了。
两人谁也不服谁，本来都不想好好写的，就想着蒙混过关，但不知道是谁先开启了嘲讽的技能，然后就开始对着干了起来。
于是两人都想写出一份比对方好看的报告。
这一对着干，就熬夜了。
沈声默对他们认真敬业的精神感觉到深深的敬佩，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干劲，长大以后，一定是老板心目中的好员工吧。
这种行为该怎么形容……哦，这就叫做主动内卷啊！
“报告我来看看。”
随着沈声默发号施令，两人挨个上交割漆报告。
人家熬夜写，沈声默也不能辜负他们，果真很认真的开始查看了起来。
只不过由于水平受限，他们的报告透着一股子小学生体，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这样的：
啊，今天天气真好，天真蓝，我们和小姑姑一起看漆农伯伯割漆……巴拉巴拉，漆农伯伯实在太辛苦啦！
这种，画风。
而他们对着干的成果、他们内卷之后的成果，就是让每个人的割漆报告都变得特别长。
用数量压倒质量。
于是，他们连在路边看到了枯掉的狗尾巴草、连遇到的老农手指上有伤都要写一写，字体还写得格外的认真。
虽然写得很流水账，知道他们的年纪，沈声默在报告这点上待他们也没有太严苛。
毕竟她想培养的是漆器传人，而不是文学大师。
“还不错，丝丝的观察能力很强，小宇的态度也很认真，字写得很好看。”沈声默点点头，先给了一个枣，却又给了一巴掌，她问他们，“但是，我说的怎么没写进去呢？”
有但是，没好事。
“什、什么？”两个小孩本来还在得意洋洋各自获得了好的评语，听到但是之后的内容，直接懵了。
“古时候，人们用贝壳接漆，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素材吗？为什么没写进去？这是和漆器相关的内容，是最该被记录下来的东西呀。”沈声默耐心解释。
沈丝丝和沈宋宇沉默了起来。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语文老师拿着她整理出来的名人事迹作文材料，问你为什么没背完一样。
也像好不容易写完一篇作文，自己觉得很满意了，字数那么多笔画那么认真，结果最后得到了老师三个字的评语：跑题了。
沈宋宇直接放弃了抵抗，低头要哭哭。
沈丝丝还在挣扎，小小声说道：“我当时没觉得……这个是……很重要的事情。”
好吧，就是忘了。
沈丝丝也低头认错了，有些愧疚的样子。
脑子都晕晕乎乎的了，哪儿还记得那么多？
沈声默看他们几眼，并没有责怪太多。
她道：“跟我来。”
随后，把他们带到了阴干室。
阴干室对着湿度和温度有着严格的控制，不仅用来发酵大漆，还要用来烤制、阴干漆器的坯，所以算是这个工作室的核心。
来到阴干室后，沈声默拿出昨天收割回来的生漆，指着问他们：“看看这是什么？”
小孩子探头，能看到一坨黏稠的褐色的液体。
沈宋宇：“一坨巧克力酱？”
笨蛋沈宋宇，这怎么可能是巧克力酱？沈丝丝翻了个白眼。
她抿唇，然后说：“这是小姑姑想要考我们的东西！”
沈声默：“……”小姑娘，你很聪明，但用错了地方。
但两个小孩积极回应她的态度，她还是欣赏的，虽然小孩子好动的毛病他们有，但他们也是有好学的心在，这样就是能教的。
“这是我们昨天收割回来的大漆。”沈声默搅弄桶里的大漆，一边对两个孩子解释道，“一开始，刚刚割出来的漆是乳白色的，但经过氧化后，逐渐便褐色，彻底氧化后就是黑色。我们有个词语叫做‘漆黑’，形容的就是这种颜色，还有个成语叫做‘如胶似漆’形容的就是这种黏稠感。”
一番话，虽然前半部分氧化什么的对于小孩子来说是难懂的，但是后面沈声默说的“漆黑”和“如胶似漆”，把一段难懂的化学变化过程解释得生动而明了，有了画面感，两个小孩就有些听懂了。
他们脑海里已经想象出来漆的样子了。
感觉好简单哦，小姑姑好厉害哦。
沈丝丝眼中的光更亮了些，跟着搅弄搅弄几下，然后放眼看了一下阴干室，对着摆放在柜子上的素胚看了几眼。
她的手忽然变得痒痒的，一想到这就是构成漆器的材料，不免有些兴奋了起来，眼睛变得更亮了。
她跑到离着沈声默更近的地方，问沈声默，“小姑姑，这些大漆，能做出你工作室里那些bulingbuling，很好看的漆器吗？”
“能。”
沈声默指着墙上的木质胚，说道：“挑一个，跟我走，今天让你们开开眼界。”
“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