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工团演出过后。
部队大院里又升起了最新的话题,只这一次相较于从前,那些对于付副司令的同情与不解,全部化成了酸上天际的羡慕嫉妒恨。
实在是吉雪母女那双人弹奏惊艳了岁月,那一幕的美好深深的刻在了很多人的心里,经久不散。
倒是当事人母女俩,自觉完成了该做的事情后,又沉浸了下来,回归平静的生活。
吉雪已经搭起了绣架,她打算绣一个高一米五,宽八十厘米的玉兰花双面绣隔断屏风,之前与珍绣坊的人约好要带绣品去寄卖,总不能叫人家等太久。
而这厢,吉祥放学后,再一次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老师听你们班主任说,你学了十来年的国画是吗?”叫吉祥的老师,正是即将开启的美术兴趣班的米老师,米广浩。
米广浩算是这个时代的弄潮儿,三十左右的年纪,扎了一个小辫子,花衬衫牛仔喇叭裤,在这个年代是绝对的潮流。
而从事美术,米广浩也算是家学渊源,他家老爷子是美术界的几大国画泰斗之一。
他从小跟着老爷子学习国画的,那怕那艰苦的十年也不曾间断,只是后来许是喜欢,他另拜师傅,转学了油画。
这些年下来,开过几场画展,大名气谈不上,但在青年画家群体里也算小有名气,至少他如今已经有不少副油画,都成功卖出了不俗的价格。
然而这个年代学习艺术的人还是太少了。
八十年代是国外的油画逐渐开始占领国内市场的年代。
平心而论,那些洋鬼子的画作的确很好,但这也不能代表什么,国内并不是不能培养出拔尖的画家。
只是受大环境影响,更多的人对于所谓的艺术并不感冒,毕竟在温饱面前,什么美不美的,不值分文。
再说,学习艺术一定能成功,一定能赚大钱吗?
并不是的,反而现实大多所谓的艺术家都过着潦倒的生活。
但是米文浩不想就此放弃,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米文浩真心想要培养一批人才出来,至少在下一辈,让他们国内的画作,能够在国际上占有一席之地。
这不,刚好如今很多学校开办兴趣班,他就主动联系了学校,打算在学生里面挑些好苗子培养。
却没想到,准备开课的时候,在潘燕老师那里了解到了吉祥这个小姑娘的情况。
当时听完了潘老师的转述,他也不生气,小孩子有傲气很正常,想他米广浩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要傲气,那是恨不能将鼻孔翘上天,觉得全世界上任何人都没有自己天赋异禀。
所以小姑娘自信的言语,在他这里不过是少年人,或者是艺术家的不羁罢了。
吉祥看着眼前这个扎辫子,留一小撮胡子,浑身看着不像正经人的老师,终是点了点头:“是学了十来年了。”
米广浩再问:“那能跟老师说说,你是跟谁学的吗?比较擅长哪种类型的呢?”
吉祥抿了抿唇:“跟我妈妈学的,比较擅长花鸟。”
虽有些意外小同学的师承,但是转念想到自己也是因为老爷子的关系,才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便也没再追问什么。
而是又问了几个专业性的问题,发现小姑娘理解的很不错,于是米广海眼中笑意更浓,说不得,他真的好运的遇到一个有天分的好苗子。
想到这里,他手指在桌上无意识的敲了敲:“这样,你家里有没有完成的作品?有的话,带几幅给老师看看,等看过后,老师再决定你接下来的学习方向。”
吉祥本来以为老师要她现画呢,一副精品,不是一两个小时就能完成的,尤其花鸟这些,相较于山水的意境,更讲究写实。
她松了口气,笑着说:“好的,老师,我明天就带过来。”
这是个乖巧的孩子啊,不羁什么的完全是他的误解嘛,米广浩于是笑的更加和煦了:“那行,你去吧。”
“老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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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教室时。
吉祥远远便发现,付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长手长脚的少年正斜靠在她们班级门口。
她下意识的加快了步伐,哒哒哒的就小跑了起来。
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少年抬头的瞬间,话也说出了口:“慢着点,不着急。”
吉祥闻言也没放慢脚步,而是三两步来到少年跟前,睁着一双水洗过般的清澈杏眸,仰头看他:“哥哥,今天怎么这么早?”
付圭朝着已经空旷的班级里抬了抬下巴:“先去拿书包,咱们边走边聊。”
“哦!”
等吉祥拎着自己的书包出来的时候,少年自然的伸手接过,背到自己的背上,便往停车棚走,边回答小姑娘方才的问题:“今天老师把志愿表发下来了,下课早了半小时。”
闻言,吉祥恍然大悟,现在是六月下旬了,哥哥再过十来天就要高考,是该填写志愿了。
小姑娘仰头看少年:“那……哥哥想要报考什么学校啊?”
付圭语气斩钉截铁:“J市大学。”
“是学金融吗?”
“嗯!”
其实吉祥多少猜出来了,之前哥哥就一直看财经方面的书,还都是英文的,听说他这个年纪,手上已经有不少小投资,现在看来,哥哥学金融似乎也没什么意外的。
吉祥跳上后座,调整了下位置,等少年将车蹬出去,才语带娇憨道:“这样也挺好的,将来我也想考到Z央美院去,到时候咱们就能在J市碰面啦!”
想到这里,小姑娘还高兴的哼了两句小曲儿。
许是被小姑娘欢喜的语气取悦到,少年清冷的眸底浮现星星笑意:“那你可要努力了,文化课也是很重要的。”
吉祥抬手拍了下少年的后背,以示抗议:“少瞧不起人,我已经进步很多了。”
少年迎着夏风,眯眼难得露出一个笑:“是吗?那刚好,过两天你们就小考了,到时候哥哥等你的好消息。”
吉祥一噎,半晌才呐呐道:“我还有文艺会比赛。”
“是是是,我们家意意肯定是第一名。”
吉祥……她为什么突然心虚的慌。
这天没法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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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付立诚一直在部队,其实到他们这个级别,出任务的几率要比从前低太多了。
所以基本每天也能回家吃晚饭,总算过上了人家说的那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不得不说,的确滋润的很。
晚上吃完饭,付圭便将自己,已经填好志愿的事情与家人说了。
在这件事上,付立诚与侄儿早有默契,半年前两人就谈过这个话题,所以对于小二这会儿说的话也没什么意外,在他看来,作为男人,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哪有那么多的摇摆不定,磨磨唧唧。
于是,他只说了句:“有需要的就跟我说,没钱了就找你小婶。”
吉雪从厨房里切了些水果端出来,听到这话,也笑:“是啊,小二,需要什么都跟小婶说,你那投资小婶也不懂,不过需要钱,小婶这里有。”
倒不是吉雪瞎大方,而是小二这孩子很好,自己丈夫又将他当成亲儿子,那么,将心比心,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她的意意需要用钱的时候,她能吝啬吗?
当然不能,所以,孩子们之间还是要一碗水端平才好。
虽说有些感动吧,但是付圭还是拒绝了,至少目前,他可以肯定,他的钱比小叔两口子可多多了。
不提过世的母亲留给自己的遗产,就是这些年他那不咋靠谱的爹,每年也打了不少钱给他,再加上他外公舅舅那边给的。
而且他这两年也试水投资了些项目,有些甚至有了不错的回报,不客气的说,在这个年代,他已经是妥妥的有钱人了。
“那严令安那几个孩子们呢?他们还跟你一个学校吗?”小二的成绩很好,吉雪不担心他考不上理想的大学,反而更担心起那几个孩子,还会不会跟他考去同一个大学。
虽然才相处一两个月,但是她是看明白了。
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性子有些独,除了自己人,并不怎么愿意与旁人说话,哪怕在家,除了跟意意说话多一些,大多时候,这孩子是沉默的。
所以,出于私心,她也希望能有小伙伴陪着小二去同一所大学。
听出小婶的言外之意,付圭薄唇勾了勾:“卫谨会跟我考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至于严令安,他的理想学校是Z国政法学院,苟兰辰会考军校,目标是国防科技大学。”
吉雪对于这些个大学还真不太了解,又听了少年的讲解,她才稍有遗憾道:“这么说,兰辰那孩子不是不能跟你们在一个地方了?”
付立诚将妻子的手握在手心把玩,闻言笑道:“孩子们大了,总会各奔东西的,这很正常的。”
一家人又聊了一会,气氛正温馨安逸时,付立诚牵起妻子就开始无情的撵人:“你们去做作业吧,我跟雪雪出去转悠转悠。”
吉祥……
付圭……
少年少女觉得刚才的温馨就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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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是你画的?”米广浩看着手上构图独特,画面均衡的花鸟工笔画,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不怪他怀疑,他也有十几年国画的基底,基本的鉴赏是绝对不缺的,瞧瞧手上小姑娘带来的这一副橘猫扑碟图,这其中,不管是笔法,或是色彩色墨搭配,都堪称惊艳。
她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特色,笔法精湛,画面呈现出来的是扑面而来的温暖之感。
你要说这画,完全没有进步的空间,那也不是,至少,以米广浩的眼光来看,还是有缺陷的。
只是这其中的不足,应该怎么去更改,米广浩表示,他也说不大清楚。
说来很丢人,自己的国画水平,不一定比人家十几岁的小姑娘好。
尤其在看到小姑娘听了自己的问话,肯定的点头,表示这幅画的确出自她之手后,从来骄傲不可一世的米广浩整个人都被打击的有些蔫。
不过,似是想起什么,他立马原地复活,眼神亮晶晶的看向小姑娘:“你喜欢油画吗?老师可以教你油画。”
国画不行,咱可以另辟蹊径教油画啊,这么好的苗子,不扒拉到自己名下,就太可惜了。
吉祥绝对是有天赋的,当然,小小年纪,能有如今远超同龄人的水平,也不是一句天赋就可以简单概括掉的,这其中下了多少苦功夫,懂行的都能想道。
这样一个有天赋,又努力的孩子,学油画肯定也很快上手,他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不是嘛?
不想,小姑娘坚定摇头:“我只喜欢国画。”
油画她也去了解过,那是与国画完全不同的表现方式,是另一种美。
但是她很清楚,她喜欢的是国画,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也不是什么天才,只想要专精一样就足够。
米广浩尤不死心:“真不要考虑考虑?或者回家跟家人商量商量?老师实话跟你说,现在的市场上,国画没有油画市场竞争力大,并不是老师崇洋媚外,这就是现实,很多有钱人就喜欢,买一些国外的东西来彰显自己的财力与品位……老师的意思,你懂吗?”
担心孩子太小,米广浩恨不能掰碎了讲给小姑娘听。
吉祥不笨,自然明白这话中的意思,直白的说,就是国画将来可能没有油画赚钱。
可那又怎么样呢?她又不是冲着钱才去学画的。
并不是她清高,如果画画不能养活自己,她也会想其它办法去赚钱,国画却是她不能割舍的爱好,那是金钱所无法衡量的。
而且,吉祥觉得将来能像米老师这般,做一名美术老师,也是很好的呀,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于是她依旧坚定摇头:“我爸爸妈妈尊重我,而且,我不缺钱。”
身怀巨款(几百块)的吉祥大气的表示自己有钱。
米广浩一噎……“要不?老师电话跟你父母商量商量?”
吉祥眼见老师不到黄河心不死,便无奈的报上了家里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吉雪,吉祥快速的与母亲讲述了来电原因后,便乖巧的站在了一旁等待老师与母亲沟通。
结果自然不用说,十几分钟的电话游说,吉雪永远只是好脾气的表示,只要女儿高兴就好。
无力的挂断电话后,米广浩抹了一把脸,梳理的油光水滑的小辫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挠成了鸡窝,他却毫无所觉。
他实在是可惜啊。
但是人家不愿意,他还能逼着人不成?
到最后,他做了最后的退让:“这样,你这两幅画借给老师,老师明天带给你行不行?”
吉祥虽然不知道老师要做什么,却还是乖巧的答应了。
等小姑娘离开后,米广浩坐了很久,像是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般,狠狠的搓了一把脸,然后拿起画卷,大步的往外走。
当年,他改拜别人去学了油画,家里的老头子气的几年都没搭理自己。
这些年,哪怕他在油画圈子里有了些名气,老爷子对他却依旧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米广浩想,他将吉祥这小姑娘介绍给老头子做关门弟子,也算还了他一个好弟子吧?
这姑娘……天赋可比自己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