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因最近京中没什么事, 皇家上下对桃花母子的事情颇为关注,但渐渐地就觉出不对劲来。

嘉真长公主叹道:“只怕母后的担忧要成真了。”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洪文又去给那小孩儿换了两次方子,直到腊月初一那日, 他告诉桃花, 孩子基本痊愈了,接下来只要精心保养就好。

春兰感激不已, 桃花又跪下磕了几个头。

以前洪文每每看到别人磕头, 都会上前制止, 可这次他却坐在主位安然受了。

等桃花磕完,洪文点点头,背起药箱往外走,走出几步又停住道:“日后,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 这次真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不明就里的春兰在后面追了几步,“洪太医, 我给您装几个油饼啊!”

洪文背着的双手对着她摆了摆, “回吧,有空我自己来吃!”

春兰张了张嘴,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忙跑回去拉着桃花问缘由。

桃花的脸色不大好看, 脑门儿上还带着刚才磕头留下的印子, “没,没什么……”

两天后,春兰一觉醒来发现桃花娘儿俩都没了,叠得整整齐齐的铺盖上放着个粗布手绢,里头包着桃花仅剩的八个铜板。

她还是回去了。

听说这事儿后, 别人尚未如何,太子差点气得蹦起来,“气煞孤了!”

洪文笑出声。

太子瞬间收敛,嘟嘟囔囔道:“难道先生不生气?”

洪文认真想了下,“说一点都不气那是假的,不过这种事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若论气,倒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多些。

久病床前无孝子,当大夫的本就会比其他人跟多的窥见人性善恶,若回回都气,他早不知气死多少回了。

太子点点头,“先生教训的是。”

洪文笑了笑,又说:“对了,后天我就不来了,你自己记得温习功课,但也别太累了。”

大婚在即,又逢年底,京中提前开始戒严,巡街的士兵都比往年多了两倍不止,各大酒店饭庄乃至租赁房屋的牙行处都开始反复盘查,任何形迹可疑的人都要揪出来单独审问。

作为新郎官的洪文被提前许了几日假。

长公主大婚虽然与民间嫁娶有所不同,但洪文也要在黄昏前进宫迎亲,与长公主一起去向太后和帝后行叩拜大礼之后再返回公主府。

一说起这事,太子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少年人特有的雀跃和狡黠,“嘿嘿,想把小姑姑娶走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到时候孤会亲自带人拦你!”

洪文诚恳道:“不能高抬贵手?”

太子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我姑姑何等人物,岂能轻易就跟人走?”

洪文扬了扬眉毛,“很好,功课加一倍。”

太子:“……”

你公报私仇!

说起大婚,洪文还真有些紧张,连着几天都睡不好。

每每半夜醒来,他都会觉得不真切:

再过几天,他跟嘉真长公主真的要成为夫妻了吗?

洪崖眼睁睁看着他眼底发青,不由又好笑又好气,“看你这点出息!”

洪文揉揉干涩的双眼,“师父,大婚当日你一定会陪我一起进宫的吧?”

虽说他提前联系了何元桥、韩德和谢蕴兄弟等人陪着,可到底比不上一手养大他的师父。

平心而论,洪崖是真不爱往宫里凑,总觉得那种地方充满了阴谋诡计和相互猜疑,只是想想就令人窒息。

可谁又能拒绝眼巴巴看着的小徒弟呢?

洪崖用力揉了揉他的脑瓜子,“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还……”

洪文嘿嘿一笑,“那下辈子我当师父的师父!”

洪崖被逗乐了,抬腿踢了他一脚,“臭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想篡权了?看打!”

大婚当日很快到来。

嘉真长公主紧张得一夜未眠,天色微亮时才勉强眯了一会儿,然后就被拉去沐浴,又将肌肤的每一寸都涂抹花露精华。

青雁一边替她抹,一边笑道:“公主这样香喷喷的,肌肤细腻莹润如膏,晚间驸马一定看呆啦!”

身上的肌肤怎么看?什么时候看?嘉真长公主顺着一想,一张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去掐她,“死丫头,越来越没规矩,这样的混账话竟也好意思说出口!”

青雁赶紧去捂她的嘴,“好祖宗,今儿大喜的日子,可不好说这个字眼。”

嘉真长公主也变了脸色,小声道:“我就说了一遍,没事吧?”

青雁赶紧往地上吐了几下,“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不算数的。”

嘉真长公主也跟着做了一回,到底不放心,“我这么大了,还算童言?”

青雁一噎,就听另一个宫女描补道:“只要没正经嫁人生子,都算小姑娘,自然算!”

嘉真长公主和青雁一听,如闻天籁,“你说得对极了!”

为保险起见,青雁又双手合十道:“各路神仙菩萨,这是公主无心的,都不算数,日后公主和驸马一定都长命百岁万事如意儿女成群。”

听到最后一句,嘉真长公主羞涩之余更多地还是期待。

我们一定会幸福的吧?

冬日大婚喜服由内外五层组成,尤其最外面两层都是毛茸茸的皮子,十分沉重,饶是嘉真长公主身强体健,穿上也很有些寸步难行,故而在新郎正式到来之前,只着里头的三层即可。

青雁专门叫人准备了许多奶饽饽等垫饥的食物,“趁迎亲的人还没来,公主先吃些,省得穿上喜服之后不方便出恭。”

嘉真长公主自己也觉有趣,突然笑了,“这么麻烦,这一回也就够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异口同声对着漫天神佛祷告起来。

什么这一回下一回的,大婚的事还能有多少次!

虽说已经赐婚,但为了表示娘家人对女方的不舍,宫中在驸马带人来接亲时也要适当阻拦,原本太子的意思是让谢蕴来,谁知对方一早就“叛变”到驸马那头,气得他跳脚。

谢蕴就笑,“你是驸马的学生,论理儿自该帮师父,可如今却带头对付他,怎又反过来怪我没情义?”

嘉真长公主倒不在意,只要淑贵妃往那里横刀立马的一站,谁人能当?

午时刚过,洪文就从何家出发,谢蕴亲自带仪仗队鸣锣击鼓开路,沿途早就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许多百姓感念他多年来行医的恩德,都跪下磕头。

谢绛看后感慨万千,这才是民心,这才是太子少师!

汪成的反应就更直白些,“真是人心所向。”

胡阔只是拍手傻乐,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了,“好家伙,这么些人!”

原本大婚也没他们两个小小举人什么事儿,可洪文担心会被刁难念什么“催妆诗”,怕谢绛双拳难敌四手,就叫他多叫些帮手。

谢绛一听,索性就把两位好友叫上了,一来也是叫他们开开眼界,拓展下人际;二来么,今儿自家妹子也会进宫呢……

前两个月镇国公府联合其他两家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文会,说是文会,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参加的全都是适龄未婚的年轻男女,谢缨和汪成顺势聊了两句,对彼此印象都不错。

谢缨是典型谢家人想法:再富贵还有我家富贵?这些不过身外之物,只要人好,也没什么要紧。

洪文一路上笑得见牙不见眼,双手因不断拱手作揖都有些麻了。

正走着,突然发现了人群中几张熟面孔:

那不是黄卞和莉娜他们?

洪文还怕看错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又去看时,莉娜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球更显眼了。

见他望过来,小姑娘蹦着跳着朝他挥手,“新郎官儿,新郎官儿!”

一别良久,小姑娘的汉话说得越发好了。

因拥堵不堪,迎亲队伍走得极慢,经过他们身边时,洪文就用力弯下腰去,大声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他倒是也给远平府的旧友们发了请柬,只可惜山高路远,他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还真看见了!

黄卞也笑,“正好入京述职,不来凑凑热闹还行?”

因他政绩突出,隆源帝特意将他传入京城,想看看这个异军突起的忠臣良将究竟是何方神圣。

如无意外,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洪文朝他拱了拱手,“恭喜恭喜!”

黄卞大笑还礼,“同喜同喜!”

两人又笑了一回,洪文欠身摸了摸被母亲抱起来的莉娜的小辫子,“长高啦!”

莉娜抿嘴儿笑,一双蓝眼睛像极了月光下的冰湖,幽深又宁静,“洪太医不去看我们,我们就来看您啦!”

她妈妈就用夹杂着沙俄文和汉话的口音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直说得洪文两眼发直,下意识看向黄卞。

黄卞笑道:“你也知道医镇那地方苦寒,种庄稼是不大行的,男人们和健壮女人们还能去渔猎,剩下的老人孩子却不好安置。后来我们就想了个招儿,用羊毛、貂毛等纺织成线,再编成各色毯子,卖得倒是不错……”

因远平府地处三国交界,天然文化多样,他们做的毯子极具异域风情,价格却很实惠,短短几个月就成了北上贩货的商人们的新宠,只是价格压得有些低。

黄卞绝对是个狠人,不想给人扒二层皮,干脆就带着几个技艺突出的女人来京城走一趟,看看人家是怎么卖的,若方便,索性就自己开辟一条专门的线路。

洪文肃然起敬,“黄大人真是了不起!”

他还要再说时,队伍却已经往前走了。

黄卞干脆催道:“晚上婚宴见!你快好生骑马,别掉下来摔了!”

他官居四品,自然有资格出席婚宴。

洪文对他们摆了摆手,心情说不出的痛快。

前头谢蕴慢慢退到他身边,“那就是你经常提起的黄大人?”

那人黑瘦极了,若不是身着官袍,简直像街上随处可见的辛苦干活人!跟京中那些养尊处优的文官老爷们真是天差地别。

不过,也只有这样肯吃苦的人才能做出那样的政绩吧!

洪文点头,“是啊,他真是个很了不起的好官。”

硬生生从终年冻土中给老百姓找了条活路出来。

大家都一天比一天更好,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