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下来, 洪文虽没能攒得多少身家,但架不住洪崖是个会四处“搜刮”的,之前去关外弄得那些珍宝尚未出手,再加上之前师徒俩去东北大营驻扎时, 进山找的许多积年老人参、鹿茸, 并许多厚重的虎皮、貂皮等物,都是有价无市千金难买的好物, 倒也算很拿得出手的聘礼了。
世人推崇大雁之忠贞, 是聘礼中必不可少的, 这时节虽不好外头找去,但有隆源帝开后门:直接从珍禽百兽园中提一对来,就算洪文抓的。
十月十八这日一大早,洪文就亲自带人送入宫中, 意思是聘礼到了。
难得的大热闹, 莫说隆源帝、太后等几位后宫主子,就连前头六部等各衙门的官员也都嘻嘻哈哈挤过来。
大家都知道洪文出身艰难, 本也没报什么期望, 可如今一看都是惊羡:他从哪儿弄来这么许多好东西?
别的不说,就那对银线绘制大象和西洋武士图的波斯琉璃酒尊,精巧无比,比起进献到宫中的贡品也不差什么了。
嘉真长公主虽不大看重身外之物, 可未婚夫这样尽心竭力, 她自然更加欢喜,怀揣羞涩和对未来生活的期许,回了一副羊脂玉带。
青雁用托盘捧出来,笑眯眯道:“这玉料还是公主亲自从嫁妆里挑的,又亲手画了图样子, 一点点儿看着玉匠打磨出来。”
腰带这种东西是有说法的,意思是把人拴住了,众人一看回礼是玉带,便都露出暧昧和打趣的笑。
也不知谁在人堆儿里来了一嗓子,“哎呀呀,这是仙女要拴人啦!”
众人不觉哄笑出声,你一言我一语起哄。
反正自从“仙女”事件之后,洪文隔三差五就要被朝堂上那些老大人们打趣几次,先时还有些害羞,如今早已破罐子破摔起来,当下朝四周拱拱手,“借大家吉言。”
众人一愣,笑得越发厉害。
洪文见玉带上面镂空的浮雕并不是常见的纹样,而是许多药材图案,两端兽头钮上刻满平安纹,显然极其用心,不觉心头火热,竟直接去偏厅卸了自己现在佩戴的,换上玉带后才回到正门口致礼。
按规矩,嘉真长公主今儿不能露面,但她岂是那等寻常扭捏女子?一直从窗缝里偷偷往外瞧,眼见这人换了自己精心挑选的玉带,果然衬得是人如修竹、颜色如玉,也觉欢喜异常。
隆源帝忽然感慨万千,从今往后,妹妹就真是别人的媳妇了,自己这个哥哥必然会靠后。
思及此处,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过去二十载兄妹二人相处的画面,心神激荡之下,眼角竟已有了湿意。
本来太后正低头拭泪,结果余光瞥见儿子吸鼻子的动作后顿觉好笑。
你一个大男人,又是一国之君,做这幅样子实在是……
可想想这兄妹俩,也确实不容易……
今天的流程结束后,接下来专心等大婚就好,洪文顿觉一身轻松,又托青雁传话,说月底休沐出去玩。
十月底已经很冷了,一觉醒来,地都白了。
洪文哈着白汽出去踩了下,勘勘没过鞋底,约莫一寸厚,倒也还好,不会影响出行。
当初来京城时,洪崖万万没想到小徒弟会尚公主,离开的计划一拖再拖,如今已经改到年后了。
他斜靠着门框,抱着胳膊看洪文站在雪地里嘿嘿傻笑,好像终于有点“徒弟都成亲了,我是不是真的老了”的觉悟。
可这年头刚一出来,就被他自己火速掐灭。
老?老子才不会老!赶明儿还要去打老虎呢!
“师父,我出门啦!”洪文进屋换了一身新皮袄,笑嘻嘻道。
洪崖顺手给他扶了扶帽子,“不吃早饭?”
还是去年从东北带回来的貂皮,绒毛又细又密,看着就暖和。
洪文用手指蹭蹭鼻尖,“我说了要带公主去吃外头的早点。”
嘉真长公主虽出来过几回,但还没吃过早点呢,错过了多少人间烟火气!
他决定帮对方弥补一下。
洪崖失笑,顺手弹了他一个脑镚儿,“行了,去吧,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傻乎乎的。”
洪文赶紧闭嘴,一双大眼珠子飞快地往门口瞥,意思是那我走啦。
洪崖笑着摆手,“走吧走吧。”
人虽在,魂儿早飞了!
洪文才到约定的十字路口没多久,嘉真长公主的马车就吱嘎吱嘎压着雪面驶来,青雁打起帘子,笑道:“请驸马上车。”
如今两人已经是正经未婚夫妻,谁见了都说不出什么来,洪文也不矫情,果然麻溜儿跳上去。
车厢很宽大,中间一个四角铜扣的火炉,炉子上坐着一个铁盘固定的小茶壶,正呼哧呼哧往外喷着白色的水汽。
车厢后半部是几个连着车壁的小柜子,几层抽屉也都有暗扣,哪怕马车疾行、刹车甚至是侧翻都不止于滑脱砸伤人。
洪文知道抽屉里除了一应零嘴儿和防止意外情况的备用衣裳外,还装着一套梳妆打扮的工具,偶尔嘉真长公主在马车内小憩后,就会取出来篦发、补妆……
待来日他们大婚,或许自己也能帮着她打理下头发,帮着描眉什么的……
“想什么呢?”嘉真长公主轻轻碰了他一下。
“想着以后怎么给你画眉。”洪文脱口而出。
画眉?什么时候才要画眉?这样亲昵的话……嘉真长公主粉面微红,嘴角却翘了起来,“你左右善书我知道,可画眉这种事却跟旁的不同。”
洪文捏了捏她的手,“纵使我蠢笨,公主慢慢教就是了。一辈子这样长,还怕学不会?”
嘉真长公主白了他一眼,“我忙着呢,谁要教你一辈子。”
洪文才要说话,却听角落里的青雁扑哧一声笑,递了两盏热茶过来,“是是是,一辈子不够,怕是要下辈子,下下辈子哩!”
下辈子,多妙的话。
洪文和嘉真长公主下意识看向对方,怦然心动。
若得一知心人,一辈子怎么够?
两人分明什么也没做,可青雁愣是觉得叫人面红耳赤的,忙退回去,从后头车帘子缝里往外瞧。
“呦,那不是之前什么油饼摊子上的春兰?”她指着外头道,“怎么这样站在大雪里,在等人么?”
嘉真长公主和洪文骤然回神,也都跟着往外瞧。
外面雪下的越发大了,春兰也不知在路边站了多久,头发和两肩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白雪,更冻得双脚不断跳动。
她身后还站着一个陌生妇人,瞧着年纪也不大,约莫二十来岁样子,也如春兰一般满面焦急,似乎十分不安的样子。
既然是熟人,倒不好这样视而不见,路过她们身边时,洪文探头问道:“大冷天的,怎么在这里站着?”
一听这声音,春兰猛抬起来的脸上就显出喜色来,可一看那马车却又瞬间暗淡过去。
她也听说洪太医被点为驸马,既然今儿坐大车出来,必然是与公主一起的,那么……
果不其然,下一刻,嘉真长公主的面颊也从车帘后面露出一点,“可是有什么急事?来人,将后头那辆小车拨给这两位娘子使。”
春兰猛地跪下去,才要磕头又忙伸手拉拉还傻乎乎站着的同伴,先在雪窝里用力磕了几下,这才惶恐道:“惊了公主和驸马的车架,民妇该死,并没有什么急事,并没有……”
那同伴一听什么公主驸马的,直接就吓疯了。
那是何等尊贵人物,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今儿竟真见着了?还这样和气!
洪文就道:“你不必怕,咱们还像以前那样说话。你巴巴儿杵在这里,嘴唇都冻得青了,如今说没事,谁信呢?”
嘉真长公主拍拍他的胳膊,突然变了个语调,“本宫命你们即刻说来,不得隐瞒。”
她的威势一出来,春兰和那妇人立刻兵败如山倒,哆哆嗦嗦说了实话。
“民妇有罪,民妇……确实是想等洪太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