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洪文给白先生调理身体时就经常来上书房, 所以众位学子对他都不陌生,见了不免有些惊讶:
我们也不是学做大夫的,请个太医来讲学……合适吗?
洪文知道这些孩子皆出身世家大族,礼仪周全也挡不住心高气傲, 想空口折服无异于痴人说梦, 于是也不多说废话,只按着自己过去几天整理的娓娓道来。
那些学生先还有些怀疑, 可渐渐的就顾不上多想, 接二连三入了迷。
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才十一岁, 迄今为止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老家,又车马环绕奴仆成群,一双双眼睛只往上看,何曾真见识过什么民间风光?对外界的了解仅限于书本和他人转述, 但那些人说得又不如洪文生动细致, 更别提什么栩栩如生的画本图文并茂。
就连白先生都听得忘了喝茶,更何况这些小家伙?
洪文也是个多话的, 此时更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 说得眉飞色舞口干舌燥。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诸位只知道东北山多树多皮毛多药材多,恐怕少有人知道那里的鱼也极好……”
中间实在受不住,停下来喝茶, 却听下面一个小子问道:“洪太医, 真有那么大的鱼?莫不是哄我们吧!”
他是前辅国公的重孙,如今继承家业的安宁侯之孙霍戎,颇有其曾祖父之风采,说话做事十分直白,倒没什么坏心眼, 只是略有些莽,倒也憨直可爱。
隆源帝特意选他做三皇子的伴读,也是想弥补三皇子过于保守内敛的性格。
白先生眉头微蹙,“他是陛下请来讲学的,按规矩,你们该称呼他一声先生。”
霍戎才要说话,洪文却摆了摆手,早有所料似的得意一笑,“我早就料到你们不会服气,所以特意带了来。”
书房内顿时炸开锅,都嗡嗡议论起来,连白先生也是诧异,“从远平府到这里何止千里之遥,竟能带了来?”
那还不得臭了啊!
见他们误会,洪文就笑,“活鱼自然是不成的,但骨头么……”
东北大江大河直接连通海域,环境奇特复杂多变,多有体格惊人的大鱼,当初洪文刚见时也惊讶万分,就想着带回来给嘉真长公主把玩。难得那里松林成片,他就亲自将剔净后反复清洗过的大鱼骨架以融化的松脂封印,又请石匠小心磨平,弄成天然石板一般的厚片一路带回。
世上既有天然琥珀,他这也算是照葫芦画瓢了。
一开始不得其法,弄废了好几个,又或是发现更大更好看的鱼骨架,少不得打碎了重做……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偏爱争强斗胜,本来见洪文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就有些不服气,此时听了这话,越发躁动起来。
霍戎就嚷道:“洪太医,您若果然不哄人,从今往后,我只喊您作先生!”
五皇子见不得人跟洪文叫板,拧着小眉头道:“小洪大人才不会骗人!”
三皇子示意弟弟稍安勿躁,看看洪文,再看看霍戎,眉梢一扬,就存了点儿看好戏的意思。
洪文也不过二十岁年纪,听了这话岂有不应战之理?当下把桌子一拍,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请白先生和诸位做个见证!”
众学生轰然叫好,白先生无法,摇头笑道:“罢了,就按你们说的。”
大孩子小孩子都这样活泛,惹得他也有些蠢蠢欲动,活像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霍戎就问:“洪太医,你说的鱼骨在哪儿?”
洪文抱着胳膊十分挑衅,“哼哼,小心等会儿见了吓尿裤子。”
霍戎才九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听了这话把一张小脸儿都涨红了,“你少冤枉人,我几年前就不干那事了。”
洪文故作惊讶,“失敬失敬,那你是几岁还干?”
众学生们就都大笑起来,霍戎又羞又气,捏起圆滚滚的小拳头朝他们挥舞。
逗弄完孩子的洪文对门口的侍卫道:“劳烦这位大哥往嘉真长公主那里走一趟,就说借她的鱼骨一观,看完了就完璧归赵。”
那侍卫笑道:“不敢当洪太医这样,我这就去。”
顿了顿又带些揶揄地问:“只说这一句?”
能在皇宫深处做侍卫的多是世家子弟,譬如之前熟悉的韩德,有的身上甚至还有爵位,等闲怠慢不得。就像现在这位跟洪文开玩笑的,本身就是勋贵之后,更领了从五品侍卫首领之职,细算来比洪文这个正六品太医还要大一级。
里头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屁孩儿们就都齐齐发出意味深长的“咦~~”
都是一群小人精儿,且家中长辈也时常提点,早就知道洪文和嘉真长公主关系非同寻常,此时见有人起了头儿,越发耐不得,便都凑上来起哄。
饶是洪文这一二年练得老脸皮厚也架不住人这样,面上微微做烧,讨饶似的对那侍卫作揖,又朝里头撵鸡似的挥舞了几下胳膊,故意虎着脸道:“当心我揍人。”
这群孩子却哪里怕?笑得更厉害,最后还是白先生清了清嗓子,他们才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缩着脖子坐好了。
白先生略有些不赞同地瞪了学生们一眼,又对洪文道:“纵然没有正经拜师礼,如今也有了师徒名分,你也莫要叫这些小子们翻了天。”
洪文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受教了。”
只要不是天生坏胚子,他总对孩子们有着无限的包容心,况且他们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还真拉不下脸来呵斥。
白先生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必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免叹气。
可转念又一想,大约也正是这赤子心性才更惹人喜爱吧。不然若来了个头天就摆师父款儿的,真正印象如何也未可知……
大约过了两刻钟,远远听见一阵脚步声,洪文探头一看,见打头的是柄凤首黄曲柄万福伞,伞下一座精致轿辇,上头端坐着的女郎一身烟云纱宫装,气度高华仪态万千:竟是嘉真长公主亲自驾临。
众人就都出门行礼,只白先生略颔首示意。
他乃皇子之师,就算见到隆源帝也不必行大礼。
洪文之所以到现在才让人去传话,本就存了见一面的念想,如今真人就在眼前,仍不免心花怒放,忙三步并两步迎出去,“天儿热辣辣的,你怎么亲自来了?”
短短两句话,他是眉眼也柔和了,声音也放软了,只恨不得在身上挂个牌子,上书“我快活得很”几个大字。
青雁很有眼色的退到一边,任凭洪文巴巴儿伸出胳膊去。
嘉真长公主本是个能弯弓射箭、骑马游猎的巾帼,饶是以前掩盖本性时,出入何曾叫人搀扶过?但此时洪文这样,显然关心之至,倒不好辜负他一番心意,心下熨帖抿嘴儿一笑,扶着他的手臂下来,“他们毛手毛脚的,万一磕碰了不合算,我也只好亲自做个押送的差事。”
当日收到这巨大的鱼骨琥珀她便爱不释手,连隆源帝闻风过来瞧时都轻易不让摸的,若非今日是洪文亲自开口,她哪里肯借!
洪文立刻接上去,“哎呀,当真是劳动公主了。”
嘉真长公主莞尔一笑,灿若骄阳,一本正经地点头,“好说。”又让大家进屋。
见此情景,上书房那一群小毛头们又开始忍不住两眼乱飞,看见他们面对面说笑也跟着傻乐,嘀咕声四起。
小孩子好像天生就对大人的事情有着无限好奇。
白先生轻轻拍了拍案上戒尺,“肃静。”
众学生立刻安静如鸡,都端端正正坐好了。
这位先生不光学识过人、品行高洁,而且……真的会打他们手板子!
可疼啦!
“敢问公主,这就是洪太医说的那鱼骨琥珀么?”震慑了堂中学生后,白先生自己却走出去,指着嘉真长公主身后那四人抬着的盖着黄绸子的巨大物事问道。
“正是。”嘉真长公主点头,素手一抬,就有宫人鱼贯而入,先组装好约莫二尺高的檀木架子,这才小心地将盖着黄绸子的鱼骨琥珀放上去。
那琥珀甚是沉重,饶是檀木架子那般结实,竟也发出一点不堪重负般的细微吱呀声。
别说霍戎等人,就连三五两位已经提前看过两回的皇子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试图再多看几眼。
洪文却偏要吊这群小鬼头的胃口,亲自将嘉真长公主引到椅子上坐了,“公主受累,且在这里歇息片刻。”
嘉真长公主见了他便觉欢喜,且又是坐辇来的,何曾觉得累?可既然对方这么说,便也顺着接话,“好。”
以往也曾有人这么奉承,可她只觉腻味,如今却品出几分甜,可见凡事好与不好也不能光看其本身,端看是谁说的话、做的事。
洪文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两眼,这才走到那鱼骨琥珀旁边,对一群望眼欲穿的小孩儿们道:“想看吗?”
这会儿霍戎哪儿还记得什么打赌不打赌的,头一个扯着嗓子道:“想!”
他都快好奇死了!
黄绸下的东西那样大,足有两三个洪太医那么长,光看着就够吓人的……世间真有这么大的鱼?
洪文作势去碰那黄绸子,一群小毛头的视线也跟着过去,甚至大气都不敢出了。
谁知洪文却突然收回手。
众人都跟着啊出声。
嘉真长公主借着喝茶的动作笑出声。
这人,忒坏了。
洪文故作正经道:“嗨,说来这也算做学问,这样的事情还是请白先生做一回吧。”
白先生一愣,“我?”
洪文过去扶人,笑道:“先生来吧。”
白先生半推半就跟着过来,想想还有点小激动,象征性地推辞一回后,捋了捋雪白的胡须,“既然你执意如此,那老夫少不得老脸皮厚地越俎代庖吧。”
众学生只等着看,哪里管谁揭黄布?都跟着叫好。
白先生早年就名扬天下,一直被人敬重,何曾有谁敢像洪文这样“拉拉扯扯”的?也觉有趣,就把手搓了两回,轻轻掀开黄绸子的一角。
他只瞧了一眼就哎呦一声,眼睛都睁大了,然后三下五除二将剩下的都掀开。
就见淡黄色的松脂下赫然是一条完整的巨鱼骨骼,上到尖锐锋利的牙齿,下到末端鱼鳍,都赫然在列。
它嘴巴微张,森森白骨显得尤为可怖,仿佛随时都会择人而噬。
有胆小的学生果然被吓了一跳,抱着胳膊往后缩。霍戎等人先是一惊,旋即却两眼放光地努力趴着往前看起来。
“天呐!”
“真大呀!”
“这真是鱼?得有一丈多长吧?”
洪文得意道:“这是鲟鱼,长一丈一尺三分,听说并不算最大的。我曾问过当地渔夫,他们曾有人见过更大的,连骨带肉足有数百斤之巨,且肉质紧致滋味鲜美,不用什么作料就能鲜掉舌头,乃是世间少有的珍馐。”
一群小屁孩儿就跟着咽口水。
那得多鲜啊!
其实洪文也找到过更大的骨架,只是都不如眼前这个完整,或是缺头或是少尾,反复比较之下才选了这个。
大块松脂质脆易碎,回来的路上洪文当真是提心吊胆,生怕不小心磕坏了,以致前功尽弃。好在车队侍卫们知道这是要送给嘉真长公主的,也都十分小心呵护,将琥珀鱼骨单独和柔软的皮毛铺盖等放在同一辆车上,竟半点渣渣都没掉。
白先生年纪大了,本就有些眼花,此时干脆整个人都趴上去了,边看边不住地赞叹:“早年只从一些零星游记上读到过类似的文字,可今日亲眼见了方觉震撼……”
他的头怕不够这鱼一口吞的。
末了又是一叹,“若能亲眼看到它们在水下之姿就更好了。”
可惜自己年事已高,有生之年恐无法远行……
他朝一干学生招招手,“来,过来看吧。”
孩子们这才欢呼一声,从书桌后跑来,前前后后围着那巨大的琥珀鱼骨看个不停,有胆子大的还伸手去摸。
他们还小呢,近前更觉鱼骨之巨大,不觉骇然。
“老天爷,它若活着,怕不是能吃了我!”
“你一个怎么够?少说也得,也得咱们五个!”
五皇子人小腿短,偏那檀木架子又高,挤在人堆儿里看不着全貌,洪文就将他抱在怀中细细观看。
小孩儿抿嘴儿直乐,“谢谢小洪大人。”
哇,好高哦!
众学生又爱又怕,喜得抓耳挠腮,七嘴八舌地问:“这样大的鱼吃什么呀?”
“这是不是就是《庄子》中的鲲?”
“它能带着人游吗?以后能飞吗?”
洪文被他们叽叽喳喳吵得头疼,忙双手下压,抬高嗓门道:“一个个来!”
“你们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鱼也不例外,不过它吃的鱼更大些罢了。什么七、八斤中的狗鱼、十多斤沉的鲤鱼,皆是它盘中餐……
若论体力自然是能得,可你想上去的话……只怕还得问问它愿意不愿意。”
野马难驯,估计野鱼也是一样的。
众人就都笑出声,书房内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鲲鹏乃神话之物,或许有或许没有,反正我没见过,也不敢说。”洪文笑着指了指那鲟鱼骨架道,“不过它么,肯定是不能飞的。”
孩子们纷纷发出失望的叹息,逗得几个大人都笑了。
果然还是孩子,脑子里总这么天马行空的。
“鲟鱼虽大,却也不算最大的,”洪文捏着五皇子软乎乎的小手道,“在东南沿海一带更有鲸鲨之流,沿海渔民时常见到,偶然也有捕捞到的,或是它们自己冲上岸。那可真是巨若房屋!尤其鲨多凶残,若在海上遇到难免九死一生,等闲小船都禁不住它一口就碎了,故而当地人常称其为吞船、海中狼。”
五皇子抖了下,洪文赶紧搂着他拍背,笑道:“没事没事,到不了这里来。”
五皇子也为自己的胆小害臊,可还是觉得窝在小洪大人怀里很舒服,又笑嘻嘻往里缩了缩。
听他提到鲸鲨,三皇子主动问道:“这我倒是曾从书中看到过,先生可曾亲眼所见?”
这两人高的鲟鱼已经令人望而生畏,那如房屋一般大的鱼,当真令人难以想象。
洪文面上顿时浮现出一丝追忆的神色,“那个我还真见过!”
当年他曾和洪崖去往某个海岛上为渔民义诊,中途就曾遇见鲨鱼半截身子跃出水面,端的是巨浪滔天海水四溅,那么老大的海船都被汹涌的水波带得左摇右晃,更别提铺天盖地的水雾弥漫。
只有亲眼目睹时方觉人之渺小,果然如古人所云:不过沧海一粟恒河一沙。
当时好些渔民都跪下磕头,求海神保佑。洪文年纪小,也不知道当地传说,压根儿顾不上害怕,只窝在洪崖怀中痴痴地看,如同置身玄妙的神话之中。他眼睁睁看着水雾散去,巨大的鲨鱼重新潜入漆黑的深海中消失不见,竟有些怅然若失。
他讲得生动,众人都听得痴了,待说到那巨鲨掀起怒浪时,众人便都跟着惊呼出声,眼前仿佛出现了海中巨兽肆虐的场景,备受震撼。
良久,众人才陆陆续续回过神来,嘉真长公主也不自觉感慨道:“当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见还是我们见识少了。”
大家就都跟着点头。
洪文笑道:“公主所言甚是,天下之大,我等终极一生能踏足到的地方才有多少?想来也是遗憾。听说有的地方不光有大鱼,还有那大鸟、大龟,龟死后,当地人还会将龟壳弄下来做桌子哩!”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小胖子砸吧下嘴儿,悠然神往道:“那么老大的王八得吃多少天啊!”
众人哄然大笑。
众人细细看了一回,穿插着问了许多地方奇闻异事,待热情稍减已是将近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洪文都该走了。
嘉真长公主忙命人收拾好鱼骨琥珀,起身道:“今日听了洪太医授课,果然长了见识,来日若得空,本宫再来听,还望白先生不要嫌弃才好。”
白先生捋着胡须微笑,言辞间罕见地带了点揶揄,“公主有心向学,老夫只有欢喜的份儿,想来小洪先生就更不会介意了,对吧?”
洪文厚着脸皮点头,“不嫌弃不嫌弃,公主愿意来,自然是微臣的福气。”
后面的霍戎就带头挤眉弄眼,又听方才那小胖子倍感遗憾道:“嗨,可惜了,我家里还有几个姐姐,若小洪太医愿意来给我当个姐夫也是好的……”
若成了自家人,闲来无事就拉着他给自己讲讲外头的大王八,多带劲!
霍戎等人一愣,都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别人倒罢了,唯独三五两位皇子一听这话,嗖地扭过头去,五皇子更鼓着腮帮子警告道:“小洪大人要做我小姑父的!”
谁都不许抢小洪大人!
世人皆知五皇子生性温柔腼腆,何曾有人见他这样疾声厉色的,那小胖子和他周围几个同学都呆住了。
“我,我就说说……”小胖子捏着手指讪讪道。如今大家都知道洪太医是要尚公主的,且不说长公主愿不愿意与人分享驸马,他们这些人家里出来的女孩儿也不可能去给人家做小呀!
“说也不可以!”五皇子板着小圆脸儿,表情非常之严肃。
父皇曾经说过,凡事人起念头心里想是一重,说出来便是第二重,若不停歇,接下来便是“做”的第三重。
就听三皇子突然对霍戎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愿赌服输。”
霍戎立刻想起之前跟洪文的赌约,小脸儿刷地红了。
他也是个敢做敢当的,虽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端端正正做了个大揖,“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一礼。”
正跟嘉真长公主说话的洪文闻言转身,见状忙伸手去拉,“免了免了,不过玩笑罢了。我毕竟不是正经老师……”
跟个几岁的孩子争长较短,他成什么人了?
“先生莫要这样说,”霍戎却执意如此,正色道:“家中长辈常说行走于世务必要言出必行,学生既然跟先生打赌,纵然先生宽厚不计较,难不成学生就当没有这回事不成?岂不成了那等背信弃义的小人!莫说家中长辈知道了要骂,就连学生自己也瞧不上。”
原本洪文只觉得这是个性格憨直的傻小子,此时一听大为震撼,深觉隆源帝选人的眼光绝佳。
这才多大点儿?难为他竟这样知错能改、言出必行,来日必成大器。
洪文心中感慨万千,闻言收回手去,“既如此,我就受了你的礼。”
霍戎松了口气,又换回原来的憨直笑容,“多谢先生!”
三皇子微微颔首,显然对霍戎的表现十分满意。
伴读和皇子本就是异体同心,皇子犯错伴读领罚,同样的,伴读有过失,也表示皇子本人品行不端,本就是相辅相成的道理。
如今霍戎不逃避责任,他也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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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总有点可爱的特质,就好比有了新奇的体验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亲近的人去,既是分享快乐,也有点想炫耀的意思。
偏在上书房读书的都是京中一等一的权贵之后,于是不出三天,满朝文武都知道嘉真长公主手里有一副完整的巨鱼骨骼,十分罕见,就明里暗里想让隆源帝出面,借出来给大家瞧瞧。
小的们都看了,老子却没见,这像话吗?
本来么,大禄朝疆域辽阔,可去外地偏偏又是一桩极其耗费时间、金钱和精力的事情,纵然有前朝游学的风气在,可这满朝文武大臣又要保家卫国,又要科举取士,又要为官做宰,竟没有多少时间在外头闲逛。
真要说起来,怕不是这么多人加在一起,去过的地方还没有洪文一半多,见过巨鱼的人自然少之又少。
如今冷不丁被引出兴致来,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就成了风气。
于是那些个诰命贵妇们突然就开始扎堆儿往宫中跑,还非要找个由头去跟嘉真长公主请安……
嘉真长公主不胜其烦,索性闭门谢客。
这个也要看,那个也想看,怎的,本宫的东西也是你们轻易能看的?
自家没有不成?!
偏盛夏无事可做,难得边关太平、百姓安康,京中一干权贵难免闲得发慌。
也不知谁向太后和隆源帝进言,说眼瞅着八月十五中秋节近在咫尺,往年的宫宴歌舞也无甚新意,倒不如办个赏宝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各自从家中带几样稀罕玩意儿凑趣儿如何?
这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要说这些个皇权贵胄,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兴致上来拿着白玉做弹弓、珍珠当弹子大鸟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可物以稀为贵,偏偏他们没见过鱼骨头!
还是两人多高的鱼骨头!
那多稀罕啊!
如此众望所归,嘉真长公主也不便拂了大家的意思,只是也没给隆源帝好脸色瞧。
她又给洪文写信,字里行间皆是甜蜜的抱怨:
都是你弄什么猎奇的玩意儿,不过一副骨头架子罢了,宝贝不成?这下好了,本宫竟成了卖稀罕货物的货郎了!
洪文接到信之后就笑,心道可见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做。
寻常人家恨不得日日大鱼大肉,这些个达官显贵却偏爱看什么鱼骨架子……
若说好奇,确实有几分,但也不至于闹到要办什么赏宝大会的地步,可见都是闲出屁来。
他把薄薄一张信纸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直到能流畅地背诵出来,这才心满意足提笔回信:
管它什么珠玉宝石,不过身外之物,天下又何曾有什么真宝物。
公主便是微臣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