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汉的呼声很快引起众愤,甚至引来附近巡逻的衙役,现场顿时乱作一团,洪文百口莫辩。
还是嘉真长公主美人救英雄,当机立断命侍卫们挤进去跟衙役头头亮了令牌,这才作罢。
普通老百姓不认识什么宫中令牌,却信任附近的衙役,见有官府做保就放下心来。
那老汉臊得满脸紫涨,赔笑道:“老汉有眼无珠,冒犯贵人,该死该死。”
洪文也是无奈,“无妨无妨,是我冒失了。”
若突然有人在大街上拉住自己说能一夜暴富,恐怕自己也会怀疑是骗子吧?
嗯……那种绝对是骗子!
旁边的嘉真长公主和谢蕴都低着头,肩膀剧烈抖动。
洪文叹了口气,“你们想笑就笑吧,别憋坏了。”
话音刚落,两人齐齐大笑出声。
他们的笑声带动了侍卫,侍卫又带动周围百姓,不多时,这一带知道缘故的、不明就里的也都纷纷跟着大笑起来。
难为嘉真长公主也笑得花枝乱颤,洪文抓了抓刚才被挤乱的头发,“罢了,笑一笑百病消,能博大家一乐,也是我的造化。”
这才开始问诊。
那老汉的嘴角下垂,说话很有点口齿不清,难为他刚才警惕时喊得那么利索。
“那日一阵头晕目眩,寻思是累着了,就去炕上躺了躺,谁知一觉醒来就成了这样……大夫说是中风,吃了几服药,人倒是没死,可成了这副模样谁还待见?唉,如今带累得孙女儿的亲事都要黄了!这才想来找佛祖拜一拜。”
“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洪文示意他换另一条胳膊把脉。
那老汉略一琢磨,“得有小半年了。”
洪文点点头,开了针囊,“我才刚说得不差,真是合该这段缘分,这毛病要是过了半年还真治不大好呢。”
那老汉闻言大喜,“能去根?!”
洪文谨慎道:“这个病啊,想完全去根极不容易的。”
老汉一听,一颗心顿时冷了大半,却又听有后半句,“不过你这个拖得还不算太久,能去个八九分,只要不死盯着细看,和常人也没什么分别。”
“当真?!”老汉激动道。
洪文笑着点头,“骗您老人家作甚?”
“真是活菩萨啊!”老汉立刻就要趴下磕头,被洪文一把拉住。
他挣了两下,没想到看着斯斯文文的小大夫手上竟很有劲,直接单手给他提起来了。
别说老汉,就是一旁的谢蕴和嘉真长公主都惊了,“你竟是个深藏不露的?”
洪文摆摆手,“算不得什么,早年跟着师父上山下海的,没点力气怎么成?”
偶尔遇上泼辣不讲理的病患,还会动手打人呢。况且他们居无定所,保不齐碰上歹徒,所以好些在外行走的游方大夫都粗通拳脚。
若再古道热肠些,少不得抱打不平,说是游医,倒也似半个游侠啦。
话赶话说到这里,洪文又想起来一桩趣事,“我师父使得一杆好铁枪,偏他生了副老实相,时常被人轻视。有一年不巧遇上山匪进村,那大王想掳了我们俩去寨子上看病,结果被他老人家好一顿痛揍,打得哭爹喊娘……”
众人听了,登时哄堂大笑。
就有人追问后来呢,洪文一边麻利地往中风老汉的脑袋上下针,一边洋洋得意道:“没得说,直接绑了送官府,还额外赚了好些盘缠呢!”
众人越发笑得前仰后合,中风的老汉也嘿嘿出声。
洪文正色道:“您老人家就先别乐啦,免得移了穴位。”
老汉委屈巴巴,“小先生说得忒好,叫人怎么忍得住。”
众人又跟着笑了一回,到底知道轻重缓急,渐渐止住了。
中风所致眼斜口歪可在太阳穴、四白穴、风池穴、地仓穴等几个穴位下针,洪文收敛笑容,神色专注,竟活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轻轻捻动银针,从太阳穴顺着颧弓内侧斜向下深入,直指颊车。
在人头上扎针本不大常见,这里才摆开架势,立刻就吸引了无数人来看,那扛着架子卖糖葫芦、糖人、灯笼彩绳的,也都顾不上做买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大圈,垫着脚拼命瞅。
见那老汉头上明晃晃颤巍巍的银针进去那么老长,许多人都跟着抽凉气。
那老汉却惊讶道:“不疼呢!小大夫真哎呦呦!”
才说了不疼,他却接连叫嚷起来,唬得众人齐声作响,风吹麦浪一样向后倒去。
嘉真长公主和谢蕴都跟着一阵紧张,却见洪文笑道:“麻嗖嗖的吧?”
老汉忙应是,“有小虫子似的,顺着走呢。”
洪文点头,“这就对啦,四白穴就是这样。”
有感觉证明有的救,要是没有才麻烦呢。
众人纷纷称奇,嘉真长公主暗自松了口气。
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针刺进去要停留一段时间,洪文就先替别的病人诊脉。
一时有崴了脚的,有想保胎的,有身上起疹子总不好的,还有问自家婆娘为什么生不出儿子来的……形形色色,叫人看了直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看了半日,谢蕴从后面踢了踢洪文的板凳,又朝队伍后方使眼色。
洪文抬头就看见一个穿酱色短打的粗壮汉子搀扶着一位老妇人,想来就是谢蕴口中那位部下了。
“他娘认得我,我先躲躲去。”谢蕴低声道,又问嘉真长公主他们走不走。
嘉真长公主看了看洪文,有些迟疑。
洪文就笑,“你们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去逛逛。”
嘉真长公主看着乌央乌央的人群皱眉,就想留几个侍卫。
洪文拦了,“附近就有巡街的衙役,我也不出去惹事,不怕。倒是你们还带着两个小的,这里鱼龙混杂,可别出什么差池。”
因为今天是轻装简行出来的,带的人确实不大多,嘉真长公主看了看懵懵懂懂的两个侄儿,还是坚持留了一个心腹,“那你自己当心。”
殊不知那头谢蕴见了两人交流,扬着眉毛啧了声。
洪文笑着点头,眼见一炷香烧了一半,去替那中风老汉拔了针,又拟个方子,“我这里不卖药,你只管去城中找那货真价实的老字号照方抓药,一日一副分三次趁热喝……”
老汉不认字,生怕回头有人蒙骗自己,又央求洪文告诉是什么药。
“这叫回春再造汤,有当归、白芍、川芎、吴茱萸、冰片等药,主治脑内淤血,外加保养经脉。老丈你这个病啊,就是脑子里存了小血块,堵塞了血脉啦!”洪文耐心解释道,“就好比种地浇水,水渠被石头截断,水供不上去,下头的庄稼不就都旱死啦?”
时下大夫们大多喜欢卖弄学问,故意掉书袋把病情说得云山雾绕,远不像洪文这样通俗易懂,众人一听就明白。
那老汉接了药方起身道谢,一动作就觉出不同来:
原本他大半张脸都是木的,又兼眼斜口歪,连眨眼都不自在,可只是扎了一回针,竟觉得软乎了!
他颤巍巍伸手去碰,又试着眨了眨眼,立刻呀了一声,“好了,好多了!”
洪文笑呵呵道:“自然是有效的,我接下来两日还在这里,您老记得来针灸,约莫坚持个三五日就差不离,以后记得吃药就成。”
那老汉一听,立刻跪下磕了几个头,又站起来向人群中喊道:“神了,这是个神医啊!
我好了,我要好了,神医啊!”
洪文失笑,“罢了罢了,您老快别喊,省得有人以为是托儿。”
众人哄然大笑。
“小娘养的,没长眼睛吗?”
大家正一团和气时,突然从队伍外围传来伴随着叫骂的耳光声。
“你,你怎么能打人呢?”
“瞧这牙都给打掉了,不就是一件衣裳,赔了就是……”
洪文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有人伸着脖子看了,愤愤道:“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人,一个小孩儿举着糖葫芦蹭了他的袍子,那厮抬手就是一个嘴巴子,牙都打掉了两颗!”
“这还了得?”
“没了王法了!”
百姓们都群情激奋,却也有怕事的说那帮人衣衫华贵,还牵着高头大马、抬了许多香烛供品,必然是哪家权贵,哪里惹得起?
洪文就要往事发处走,却被嘉真长公主留下的侍卫拦住,“大人稍安勿躁,不如卑职先去看看究竟。”
长公主的命令是一切以这位小洪大人的安全为第一要务,前头乱糟糟的,贸然跑过去很不保险。
洪文急道:“救人如救火,这如何等得?”
小孩子的头不能乱打,一不留神耳聋事小,痴呆或是暴毙也是有的……
待他挤过去,却发现闹事者的背影有些眼熟。
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