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件事。”慕何生语调毫无起伏, “把张至水引出来，记住，不要让他怀疑你, 也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谢无暇仔细思量，才点头确认道：“属下会办成这件事，可张至水若失踪突然，这会引起宗门长老怀疑。”
“这不需要你去操心, 我自然有万无一失的办法。”慕何生道。
谢无暇闻言忙躬身行礼道：“是属下逾矩了。不知大人是想让我何时引出张至水呢？”
“尽快, 越快越好。”慕何生道。
“那属下今日之内便能将事情办成, 待属下回去, 会以商议大事为由邀张至水会面私谈，我宗正值多事之秋, 他定然不会多想。”谢无暇胸有成竹，“我与张志水虽然是竞争关系，但他在宗门大事上从不含糊, 定会赴约。”
魔魂印最可怕的一点, 是能在不改变被种印者本身性格的情况下，将其完全转化为母印持有者一方的人。不曾改变的是心智, 被改变的则是效忠的对象。
“三个时辰内，属下会给大人传信。”
谢无暇匆匆而来, 又匆匆而去。
他身为玉华洞天的高层，不能离开宗门太久。如今玉华洞天能管事的人不在了，宗门大小事务都要仰仗他和张至水, 宗门长老和秦瀚之间也是他在调停。
他谢无暇，一直以来为宗门之事尽心尽力，关切爱护有才后辈，为人处事八面玲珑, 性情清正光明磊落。
然而，他是慕何生安插的细作。
“还有不少时间，不如就在采玉城和周边群山中逛逛，魔主大人意下如何？”慕何生道。
赵冽道：“依你安排吧。”
慕何生起身对赵冽做了个请的手势，“玉华洞天与玄宗的山峰不同，玄宗的山钟灵俊秀，玉华洞天的山异常险峻，逛来别有一番感触。”
“好。”赵冽可有可无地道。
慕何生怕赵冽无聊，出了茶轩后陪她在街上逛了两圈，还买了不少小东西哄她开心。
街上摊位不少，商铺也不少，只要赵冽的视线在某样东西上多停留了一秒，慕何生就会迅速上前把东西买下来，而且他付灵石的时候眼都不带眨的，店家找零他也不收。
“这是哪个修真世家的大小姐带着自己的爱慕者闲逛来了？”一位摊主暗自嘀咕。
赵冽从街头逛到街尾，慕何生从街头买到街尾。
“小慕，别买了。”赵冽无奈制止了他，“太引人注目了。”
整条街的生意人都在打量他们，那眼神就像看见了身上挂着一百个钱袋的土财主，就差没在脑门上写着“我人傻钱多”了。
“这些物件能得魔主大人喜欢，那它们就值那个价钱，灵石不过是无所谓的东西。”慕何生道，“魔主大人不想这样，属下就不买了。”
“你的心意我领了。”赵冽失笑，“去玉华洞天山门内吧。”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慢悠悠地行至山门前。
玉华洞天的山门需要有弟子身份铭牌才可出入，不过慕何生不需要顾忌这个，他知道护山大阵的开启方法。
慕何生右手掐诀，护山大阵便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口子。
抵御外敌保护宗门的护山大阵没起到半点作用，慕何生将其视若无物。
“天下没有魔主大人到去不了的地方。”慕何生缓声道，“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赵冽修为通天彻地扫平修真界时，天下确实没有她不敢去的地方。现今身外化身修为低微，她一样能去任何地方，慕何生会为她扫平障碍，让她眼睛看到的脚下踩到的尽是坦途。
如果让赵冽回答她最看重慕何生身上哪点。
她一定会回答：“忠诚。”
没有忠诚，再高的能力也不能为赵冽所用，那慕何生的存在便没有意义。
忠诚的慕何生才是赵冽看重的。
令她满意的是，在忠诚这方面，慕何生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玉华洞天的山势果然险峻，怪石嶙峋，山崖陡峭，植被极少，有股肃杀之意。赵冽之前未曾来过这儿，一时间觉得有些新鲜。
她刚开始欣赏山景，慕何生就接到了谢无暇的传信。
“大人，张至水两刻钟后会来我烟霞峰大殿，我已将烟霞峰大殿内的所有人都清了出去，选在那儿动手，可否？”谢无暇通过玉简小心地解释道，“我怕约他在荒山野地相聚会引起他的怀疑。”
“烟霞峰大殿就烟霞峰大殿吧。”慕何生心知谢无暇尽力了，并未多加苛责。
他是化神，张至水不过元婴，他一根手指头都能摁死他，无所谓在哪里动手。
见慕何生收起玉简，赵冽道：“看来只有改日再来欣赏山景了。”
“时机不凑巧，扫了魔主大人的兴致。”慕何生笑，“我们去烟霞峰。”
赏景的兴致没了，杀人的兴致却有了。
烟霞峰大殿内，谢无暇早已恭候多时。
“二位大人。”谢无暇拱手行礼，说话声音压低了许多，“张至水即刻就来，需要属下帮忙动手吗？”
“不需要，你退下就好。”慕何生冷漠道。
“是。”谢无暇二话不说退出了大殿。
烟霞峰大殿内有一主座，赵冽环视四周，走上台阶平静地坐在主座上。
慕何生跟上去，安静地侍立在她左手侧。
赵冽手肘放在主座扶手上，指尖支撑着额头，眼帘半垂静静地等待。
他们保持着无言的默契，等候猎物送上门。
蛛网已经织好，猎人已经就位，诱饵也已抛出，现在就差猎物了。
不多时，主殿大门传来吱呀一声，一双黑色长靴踏入殿内，张至水到了。
“谢兄，你这烟霞峰为什么……”张至水进来，毫无阻碍地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赵冽。
他口中话语戛然而止，瞳孔一缩，近乎是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大步。
“你？！是你！”张至水脑子嗡的一声，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张至水反应还算快，他身影一闪就想退出大殿，然而慕何生比他更快。
他一拂袖，劲风袭至，大殿的门应声关闭，隔绝外界的阵法悄然运转。
冷汗顺着张至水的额头流了下来，他脸色煞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腿抖得像弹琵琶一样。
他看到了他本以为此生再也不可能看到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是她？她本该在镇魔狱啊！
“玉华洞天未来的掌门就这副德行？”慕何生轻蔑道。
赵冽换了个姿势坐，她单手托着下巴道：“你认识我？”
张至水没什么反应，慕何生挥手打断了他的膝盖骨，冷酷地看着他跪地哀嚎，漠然道：“魔主大人问话，你胆敢不回。”
“我、我认识。”张至水跪在地上断断续续道。
“我怎么不认识你呢？”赵冽冥思苦想，不记得自己在哪儿见过张至水那张脸。
慕何生面对赵冽时便换了语气，轻柔道：“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怎配让魔头大人记在心上？”
张至水苦涩地道：“五百年前，玉莲湖论道大会，偶然见过魔主您一面。”
“原来是那件事啊。”赵冽一下子想起来了，好像她确实见过张至水这号人，只不过他当时确实还不算个人物，她转头就把这人忘了。
玉莲湖论道大会，胜者可以得到整片湖唯一朵并蒂莲。那一年的胜者是成忆，成忆获胜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并蒂莲献给了赵冽。
赵冽接过那朵并蒂莲莞然一笑，满湖的玉莲都黯然失色。她追求者众多，从没听说有谁能入她的眼。
成忆献花的事在那时还引起好一阵风言风语。
赵冽轻飘飘地看了张至水一眼：“五百年才元婴后期？你天赋着实不怎么样。”
张至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内心被惊惧填满，与恐惧这种情绪一同增长的还有愤怒。
他忽然明白了，他遭到了背叛。
他遭到了同门的背叛——谢无暇的背叛！
“我懂了，”张至水呢喃道，“许久以来，我都觉得玉华洞天里有蛀虫，不止一个蛀虫。宗门隐秘莫名泄露，宝库里的奇珍异宝不翼而飞，大批大批的灵石被私吞……我一直在想，会是谁干了这些事……我想到了大长老，想到了三长老，唯独没有想到谢无暇，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结果，竟然是他。毁我宗门的不是蛀虫，而是细作，魔域的细作！”
“不对，你依然猜错了。”慕何生讥讽道，“我从来没有命令过谢无暇私吞奇珍异宝和灵石，贪污者是你们玉华洞天自己人，不是我的人。”
张至水瞪大双目，神情比刚进门时更加错愕。
“玉华洞天的人干的糟心事，不要赖在我的细作头上。”慕何生道，“玉华洞天真是没落了，满宗长老尽想着中饱私囊，没有一个为宗门未来考虑，反而是身为细作的谢无暇尽职尽责，处理大小事务，没贪污过任何钱款。”
赵冽被这滑稽的事实逗笑了。
“现实永远比话本里的故事精彩。”她拍了拍手，站起来慢慢行至张至水身前。
张至水想要挣扎，可是慕何生的魔气死死地压制着他，他们修为相差过于悬殊，以至于他毫无反抗之力。
他眼睁睁地看着赵冽莹白的指尖缓缓靠近，点在他的眉心，带来微凉的触感。
紧接着，他失去了意识。
“嗯。”赵冽捏着掌心一团挣扎扭动的魂魄道，“人傀又可以多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