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僻的山峰, 幽深的洞穴。
碧霄真君带着赵冽穿过层层禁制结界进入其内，然后在洞口不远处停下了，“说来也怪, 我炼制的丹药对成忆道君的作用越来越小，没有任何药物能压制他的心魔与阴煞咒，他只能自己熬过去。成忆道君在里面，进去就好。他神智不清, 我怕会刺激到他, 就留在这儿守着了。”
“好。”赵冽颔首。
碧霄敬重赵冽, 对她的惯常称呼是“大人”, 然而她并不知道玄宗赵黎与魔主赵冽是同一人，她只按照命令行事, 绝不多问多想。
赵冽催动防御法器抵挡寒气，她一进入洞穴，马上察觉到了异常。
阴煞之气……更重了。丝丝缕缕的魔气交杂在阴煞之气中, 与它连为一体。
赵冽沿着黑漆漆的洞穴往里走, 在最深处的结界旁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云渊。
她之所以感到意外，是因为今日秦瀚没来。
成忆陷入魔障时对云渊十分排斥, 为了不刺激成忆使其魔障加深，云渊于情于理都不该再出现。
碧霄曾透露, 云渊与成忆平日里关系还算和睦，没有过多交流，也未曾有过冲突。
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和不可言说的经历, 他们好像会有意无意地避开对方。
现下成忆阴煞咒发作，前来压制他的不是秦瀚，也不是宗主楚璧，反而是云渊, 仅有云渊……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楚璧还好说，她是在闭关突破，前些日子出关只是担忧成忆现状，因此出关没多久就继续闭关了，想必现下正在紧要关头，不能轻易出关。可如今秦瀚也不在，这是为何？前几次成忆发作，他都是亲自看守的。
连敖启都看出不对劲了：“为什么是他？秦瀚人呢？”
见赵冽前来，云渊潋滟的桃花眼微微垂下，仿佛不经意般避免直视她的面庞。
“来了。”他道。
“见过云渊长老。”赵冽状似忧心地望洞穴身处望，“成忆道君情况怎么样了？”
“神智比前几次稳定少许，但这阴煞咒……”云渊微顿，道，“你像前两次那样就好，扮成那个人，让他冷静下来。”
“神智稳定少许？”赵冽疑惑地望着云渊。
“他没再自残。”云渊的眼眸中似乎凝结着冰，“赵黎，这些秘闻你本不该接触，可事到如今你已经被卷进来了。你是碧霄的弟子，她看重你，私下里应当对你有所交待……”
“是，‘师尊’说成忆长老病了，让弟子尽心帮忙。”赵冽道，“弟子不会将隐秘之事对外宣扬，先前陈奕师兄和秦瀚长老也嘱咐过这些，弟子牢记于心，不敢忘却。”
“嗯。”云渊眉眼缓和，抬手抛出一枚精致的红玉簪，“这游龙凤凰簪法器是我偶然所得，乃是赤心红玉雕琢而成，可抵御酷寒调节气血，消解阴煞之气。你身上所佩戴的防御法器虽好，然而成忆的阴煞咒也在逐步增强，还是换成这个好些。”
赵冽接过游龙凤凰簪，簪子上雕琢着纤细的龙形纹路，顶端一只凤凰展翅欲飞。玉簪触感温润，确实是罕见的佳品。
“还是龙纹。”敖启一眼就看出这玩意比较符合赵冽的审美。
“这太贵重了，弟子……”赵冽假意推辞。
“这是我给你的拜师礼，拿着便是。”云渊打断道，“碧霄为宗门操劳多年，你要记得为你师尊多分担一些。至于成忆的阴煞咒与心魔……以后说不定还要用到你。”
见云渊如此说了，赵冽便不再犹豫，收起了游龙凤凰簪。
敖启心里暗爽，对赵冽道：“这家伙想不到整日为宗门操劳的碧霄真君是一个细作，啧啧啧。”
云渊复又拿出一物，那是一琉璃匣，匣中盛放着一盏精致小巧灵光内蕴的丹炉。
“这是秦瀚长老为你准备的拜师礼，乾坤轮转鼎，它大小缩放自如，可用来炼丹也可当法器，攻防一体。”他道，“这礼物本应由秦长老当面赠你，但他近日要事缠身，遂托我转交。”
“多谢长老。”赵冽珍而重之地收过礼物。
“快进去吧，成忆在里面。”云渊抬眸看着黑漆漆的洞穴深处，“若遇意外，叩动禁制，我就会进去。”
“是。”赵冽低低地应了一声，抬脚穿过最后一层结界禁制。
结界之后，寒冷更胜外界十倍。
阴煞之气已经化为实质，极寒的冰晶不仅凝结在关押成忆的牢笼栏杆上，还凝结在洞壁。
赵冽往前走了一步，咯吱踩碎了一朵在地上盛开的冰晶之花。
这里完全不像岩洞，反倒像一个完全由冰雪开凿出的洞穴。
“师姐，你来了！”躺在牢笼地上假装虚弱的成忆立刻弹身而起。
他眼神发光，对赵冽露出灿烂的笑容，没半点阴煞咒发作时的痛苦。
“你倒是胆大，也不怕露馅。”赵冽扫了他一眼。
“师姐冒着巨大风险重回玄宗，不也没怕露馅吗？”成忆笑眯眯道，“只要装得足够像，就不会露馅。”
“你说得轻巧。”赵冽道，“秦瀚难道没发现你的阴煞之气与心魔中诞生的魔气有交融的趋势吗？就算他没发现，在魔域生存多年对魔气异常敏感的云渊会发现不了吗？”
“他发现了，但仅以为那是我心魔加深了，云渊又不修魔，对魔气没那么了解。”成忆轻描淡写地说。
“还是小心些吧。”赵冽道，“我知道你想见我，可于我来说，你的安危也很重要。你见我的次数越多，假装阴煞咒发作的次数越多，就越有可能暴露。”
“好，我日后定然小心。”成忆因赵冽关切的话语心中窃喜。
“师姐，和我挨得近些，好不好？”他殷殷切切地看着赵冽。
赵冽纵容地笑了笑，缓缓走到牢笼旁，挨着铁栏杆与成忆并排坐着。
“我想起你小时候，每次来我练剑的树林找我，都是这样同我并排坐着。”她回忆似的道。
成忆怔住了，“你还记啊，师姐。我以为……我以为你早忘了。”
本来是忘了的，最近才想起来。赵冽心道。
“陈年旧事太多了，也不是每样都记得。不过与你相关的事，我记得比旁的清楚些。”赵冽面不改色地哄他。
而成忆，他果然被赵冽哄住了。
他哪里像个堕魔的化神修士，反而更像陷入情爱的少年。爱慕之人对他笑一笑，他能高兴一整天，说点好听话逗他，他整个人都晕晕乎乎开心得忘乎所以了。
“你魔气控制得如何？”赵冽转而问。
“比预想中顺利得多。阴煞咒在我体内存在多年，它似乎潜移默化的地改变了我的体质。”成忆伸手凝出一朵晶莹剔透花瓣层层叠叠的冰花，“我甚至能操控这阴煞之气了。”
这下赵冽有点惊讶了。
她道：“手给我，我给你把个脉。”
成忆散去冰花，顺从地把手递了过去。
赵冽指尖按着他的脉门注入魔气，在他体内游走一番。
末了她沉思道：“阴煞咒与你的身体已融为一体了，刚转化的魔气也没有与你身体排斥的迹象……师弟，单从体质来说，你似乎天生就是修魔的料。”
“竟是这样？那我如今重新选择修魔，岂不是回归了‘正途’？”成忆冷冰冰的手轻轻握住赵冽温暖的手，无辜地笑道，“这样会冻到师姐吗？我已经尽力收敛寒气了。”
“不会。”赵冽好笑地看着他。
“那……师姐帮我暖暖手？”成忆红着脸说着拙劣的谎言，“我觉得我的身体还是没有完全适应阴煞咒，有一点点冷。”
“我帮你暖手，你就不冷了？”赵冽反握住成忆冰凉的手掌。
“好像，是不冷了。”成忆含含糊糊地道。
他歪头靠在栏杆上，像睡着那般眼睫微垂。
“秦瀚哪儿去了，为何不是他看守你？”赵冽问。
“嗯……差点忘了正事。”成忆睁开眼睛，“玉华洞天掌门坐化，师兄秘密前去吊唁。四宗皆已收到消息，他们一致决定将此事瞒下来，等玉华洞天下任掌门人选确定，再将此事昭告天下。”
“我说他怎么不在，原来是着急去玉华洞天与各宗商讨啊。”赵冽轻哼一声，“伏魔锁钥匙归属呢？”
“还未确定。”成忆摇摇头，“听师兄的意思……多半是要收归玄宗保管。”
“那就先观察着吧。”赵冽随意道。
成忆握住赵冽的手悄然紧了一下。
“怎么了？”赵冽疑惑地看着他。
“师姐……早在凡人界就已经和孟南飞联系上了，是吗？”成忆问。
“是。”赵冽回答。
“怪不得师姐对我所说之事毫不惊讶……那师姐也见过慕何生了？”
“见过了。”赵冽道。
成忆抿着唇，沉默下来。
赵冽耐心地盯着成忆的表情，想听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本以为成忆会像前几次那样吃醋耍耍小心眼，说点腻腻歪歪的话，结果成忆却只是自责道：“我荒废几百年时光，现在也没法立刻帮到师姐，甚至还没有慕何生和孟南飞对师姐的帮助多……我……”他苦笑一声，“他们二人如此忠心，想必能助师姐早日脱困。”
“不对啊。”一直旁观的敖启心里犯嘀咕，“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识大体了？”
赵冽古怪地看着成忆，道：“他们自有他们的用处，你能帮我的地方也不少，用不着耿耿于怀。”
成忆得到赵冽的宽慰后心满意足地笑了。
“再等等，师姐。”他低声道，“很快……很快我就能夺取玄宗的钥匙了。”
“不要轻举妄动。”赵冽像给小动物顺毛那样慢吞吞地抚摸成忆垂下的发丝，“最好配合着孟南飞和慕何生一起行动。”
“好，全凭师姐安排。”成忆道。
他停顿片刻，忽然道：“我去杀了玄宗宗主楚璧，如何？四宗因玉华洞天掌门之死已经乱了，咱们不如让它更混乱一些？”
成忆眉心黑气凝聚，表情平和却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他直到此刻才像一个真正的堕魔修士，而不是一心爱慕师姐的小师弟。他早已被失控的欲念与心魔操控，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想杀谁都行，只要是敌人。”赵冽含笑道。
她轻轻哼起一首晋国小调。
成忆闭上眼睛，安静地听她哼唱。
“好听……”他呢喃祈求，“想多听一会儿。”
“多大了，还像个孩子。”赵冽道。
“师姐知道我不是孩子就行了。”成忆安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