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忆的手指扣得实在太紧, 赵冽动了两下没能把手抽出来,便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指头。成忆在梦中感觉到了什么,若有若无地发出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把手收得更紧,一刻也不想与赵冽分开。
赵冽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洞穴入口传来动静,秦瀚进来了。
他扫视周围,目光停留在赵冽和成忆身上。
成忆身边的阴煞之气消散了许多, 阴煞咒发作结束了, 与秦瀚预估的时间没差多少。
“长老!”赵冽立刻摆出一副无助的模样看着秦瀚。
她轻微晃动了一下被成忆紧紧扣住的手, 那只纤长的玉手被捏出了红痕, 瞧着很是可怜。
她尝试挣脱成忆的束缚,却挣脱不出。
秦瀚抿了下唇, 走过去用柔和的灵气震开了成忆的手掌。
赵冽揉着红红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细声细语道:“弟子幸不辱命,成忆长老没有发狂失去理智, 也没再把自己弄伤。”
“你做得不错, ”秦瀚对她有了几分好感,夸赞道, “怪不得碧霄想收你为徒。”
“能被碧霄真君收徒是弟子的幸运。”赵冽道,“请秦长老快带成忆道君去治疗伤势吧, 他伤得真的好重,吐了好几回血。”
赵冽月白色的衣服上染了零星几点血迹,那几滴殷红的血液沾在她胸口的位置, 像点缀在衣服上的红梅花。
秦瀚将灵气探入成忆的身体,发现他体内的寒气近乎平息,可是魔气却变得……浓郁了。
是因为心魔加深了吗?阴煞咒发作次数增多,心魔也会跟着加深?
秦瀚眼底染上忧色。
他向外传音道:“已无碍了, 进来为成忆疗伤吧,碧霄。”
成忆神志不清的时候对他的态度还算缓和,但他对待别人就不是那样了,秦瀚怕碧霄贸然进来会刺激到成忆,就自己先进去探探情况,看到成忆昏睡,秦瀚才敢让碧霄现身。
几息过后,碧霄真君出现在洞口,她匆匆进来,连句话都没顾得上说便取出玉瓶,倒出几枚芳香扑鼻的丹药让成忆服下,成忆脸色肉眼可见的正常了许多,没那么苍白了。
成忆发作时不愿服药,甚至多次自残,他昏迷了才肯好好吃药疗伤。
碧霄施展疗伤法术为成忆化开药力,成忆气息平稳,睡得更沉。
待做完这些,碧霄真君方才扭头担忧地看着赵冽道:“还好你没事,你修为这么低,这儿阴煞之气又那样重,我真怕你有个好歹。”
碧霄语气自然,好像她真的是赵冽的师尊似的。
凡是藏身玄宗的细作,没有哪个是不会装的。
“弟子无事,有防御法器护体未曾受伤。”赵冽道,“只是成忆道君的情况着实令人担忧。”
“你用不着担心,有我和其他长老解决此事。”碧霄真君道,“成忆道君会没事的。”
“你做得不错。”秦瀚侧身望着赵冽,“随碧霄回去吧。”
碧霄真君不放心道:“长老一个人可以吗?”
“阴煞咒退了,成忆会恢复神智,我一人即可。”秦瀚道。
碧霄真君道:“若有事,请长老随时联络碧霄。”
“好。”秦瀚点头,随口问了句,“你和这孩子的拜师礼打算何时行?”
“我是没想着拜师礼要大办,我这徒儿一向勤学,不想抛头露面,我也不在乎这些虚礼,在玄宗师祖画像前敬茶上香、点上魂灯就算礼成了。”碧霄真君柔柔笑道。
“你看着安排就是。”秦瀚道,“回去后我让人把赵黎的名字记在册上。”
“有劳长老了。”碧霄真君行礼。
天色深沉,繁星灿烂。
夜间已有了凉意,但是夜里的凉意比起洞内的凉意实在是不算什么。
赵冽和碧霄真君肩并肩走出洞穴。
“这几日碧霄会经常去为成忆道君看诊,大人可有什么吩咐?”碧霄真君传音。
“你注意观察成忆的情况,尤其要注意他的精神状态。”赵冽嘱咐道,“一发现不对劲直接通知我。”
“精神状态?”碧霄真君犹豫道,“大人能否说得细些?成忆这段时间受心魔影响,精神状态一直不对劲。”
“你看看他有没有性情大变就好,应当是很好分辨的。”赵冽道。
“遵命。”碧霄真君回道,“大人的新洞府,碧霄会为您布置妥当,大人稍等两三日便可从新晋弟子的小院移居到洞府里了,大人想要的人,碧霄到时会将他调到您身边。”
“尽快。”赵冽淡淡道。
她必须把师尊的转世放到眼前才能放心。
敖启哼哼两声,“你对你的哑巴师尊真上心啊。”
“他以前对我也挺上心,现在换我对他上心,有何不可?”赵冽坦然道。
敖启心里一动,“你跟他感情很好?”
“应该是吧。”赵冽平静道。
“你杀他时是什么感觉?”敖启追问,“他锻造魔剑赠你,你拿着他赠你的剑捅进了他的胸口,当时你是什么感觉?”
他想知道,世上有没有什么事物能使她心痛?
敖启只记得,那日她执剑的手异常平稳,刺入的动作没有任何颤动。杀掉爱护她的师尊,她内心也毫无波动吗?
“你问我这些?”赵冽语气依旧平淡,“我不记得了,我的记忆没有全部恢复。”
“你觉得你那时候会是什么感觉?”敖启不想放过这个问题,“伤心?无奈?释然?快意?”
赵冽思考了很久很久,不确定道:“应该是……希冀吧?”
“希冀?”敖启好奇地重复这个词。
“我知道我师尊不会真的死,阎朝会转世,踏过轮回路重返尘世。斩不断的轮回,切不断的因果,我与他终究会再次遇见。”赵冽微微一笑,“你瞧,我与他果真于故地再遇了。”
朝阳沉下,晨光升起。
阎朝与小晨,这名字是巧合,也是天命的安排。
敖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阎朝与他的转世之身的名字竟有这样微妙的联系。
阎朝在赵冽心中有着不一样的地位,这地位是成忆和慕何生不可比拟的。她把其他男人当成工具,但不会把他当成工具。
“希望小晨争点气。”赵冽罕见地有点发愁,“不说要他修为通天,最起码得让他有点自保的能力吧?”
……
碧霄真君的办事效率是很高的,隔天赵冽就住进了崭新的洞府。
洞府是新开辟的,环境幽静隐秘,洞府内各种家具摆件十分齐全,用不着添置什么新东西。
敖启挑三拣四:“这洞府勉强像个样子,不像你原来的小院,破得让人难以忍受……你在凡人界的皇宫比这儿好太多了。”
赵冽倒不在意洞府布置如何,这里仅是个休憩之所,不是长久居住的地方,所以她的要求大大降低。
洞府外是一圈篱笆,篱笆内移植了几棵稀罕的灵果树,也能在篱笆里栽种些草药灵花,果树下是石凳石桌,桌上还刻着棋盘的纹路,黑子白子就摆在旁边。
赵冽转了转,在石凳上坐下,捻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
棋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接着拿一枚白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碧霄真君说了,安排的杂役弟子稍后就到。
赵冽一边下棋一边无聊地等待。
大约过了两三炷香的时间,洞府外的禁制被叩响了。
赵冽执子的手轻微一顿,把棋子了扔回去,起身打开禁制。
小晨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紧张地踏进洞府内。
他一见赵冽便呆住了,停在原地忘了走路。
今早灵药园执事告诉小晨,有个新开了洞府的弟子需要一名有灵药培植经验的杂役弟子前去服侍,他被挑中了。
小晨惊诧万分,忙比划着问执事是不是挑错了人,没想到执事肯定道挑的就是他。小晨摸不着头脑,却还是收拾收拾东西老实地离开了灵药园,前去洞府报到。
玄宗丹峰地方太大,小晨走岔了好几次路终于摸对了地方。
然而他没料到,挑他过去的居然是从前见过几面的“赵师姐”。
“又见面了。”赵冽笑道。
小晨反应过来,急忙放下身后的包裹恭恭敬敬地行礼。
“不必行礼。”赵冽道,“你以后就住这儿吧,侧面有间厢房,你先去把东西放下。”
小晨迷茫地按照赵冽的指令去侧面的厢房放了包裹。
很快,小晨出来了,他紧张地比划来比划去,好似有什么事要说。
赵冽抬了抬下巴,“你坐那。”
小晨看着赵冽,像提线木偶似的顺从地走到石凳那坐下了。
“用不着那么小心翼翼。”赵冽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小杯子,用法术往里面注满水,“想说什么,用水写到桌子上。”
小晨表情放松了一些,他食指蘸了下水,一笔一画地写道:“师姐有什么要交代的,可以告诉我。”
“没有什么要交代的。”赵冽单手撑着脸颊注视着他。
小晨羞怯得不敢与赵冽对视,便接着写:“院子里有什么要布置的?”
“种点花?要好看的。”赵冽思索道,“院子很大,有些空旷,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布置,你有什么意见吗?”
小晨埋着头,慢慢写:“师姐喜欢秋千吗?我会扎秋千。”
秋千?扎秋千?
赵冽愣了愣。
她在蜃珠千重门里同样获得了许多日常生活的记忆,那些记忆琐碎,且无大用。
赵冽把那些记忆压在脑海深处,轻易不会想起。
可是刚刚小晨说他会扎秋千时,一段零零散散的小事忽然浮上赵冽的心头。
五百多年前,赵冽随阎朝拜入玄宗,她有了自己的洞府,在烦恼该怎么布置外面的院子。
“师尊帮我想想?”她道。
“为师会扎秋千。”阎朝指着院里高大的果树笑道,“给你扎个秋千玩儿,好不好?”
“多大人了,要什么秋千?”敖启不屑道。
赵冽像是会耍秋千的人吗?她只会把人头当秋千耍。
但是他话音刚落,就听赵冽道:“我喜欢秋千,小晨帮我扎一个吧。”
敖启:“……”
他眼睁睁地小晨在石桌上写下秀秀气气的字迹:“没问题,师姐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魔主大人真有童趣啊。”敖启悻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