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的京城已然进入了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 刺骨的寒风呼啸着,卷着小雪花直往人脸上扑,在外头不一会儿的功夫脸上就会冻得生疼, 白天倒也还罢了, 眼看着天色渐暗,大街上都变得空荡荡的。
与此同时, 八爷府大门口却是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马车早已堵到了路口,还不断有新来的,放眼望去那一辆辆马车上的标识不是这个高官就是那个显贵, 走下来的人个个皆是狐裘貂皮裹身,打扮得相当富贵华丽, 时不时还能看见腰间系着黄带子的。
就这牌面,整个京城一年到头也难得见识那么几回。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今日的胤禩看起来仿佛也格外容光焕发似的, 脸上始终都带着温和的笑意,携着嫡福晋钮祜禄氏一同站在门口亲自迎接贵客们。
无论来人官职高低得势与否, 亦无论对方送的礼究竟是特别贵重还是普普通通不值一提, 他脸上的笑容都没有丝毫变化, 对着谁都是那般温和又不失热情。
也正是因为这,胤禩在朝中的名声可谓是最极端的那一个,大部分人都认为他性情温和颇有贤王之风,另一部分人……尤其是以太子党为首的那一部分, 却认为这人实在是太虚伪了,不过是戴着假面具做戏拉拢党羽罢了。
这几年来这样的争议从未断过, 反倒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因此就连坊间都隐隐听到些许传闻, 只道太子与八爷不和。
“九爷、十爷、十四爷到!”
兄弟三人并肩而行, 一众宾客忙纷纷上前见礼。
“行了今日不必多礼。”胤禟颇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副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驱赶烦人的苍蝇呢。
模样很欠揍,然而却无人敢有丝毫不满。
一张比女孩儿还漂亮的脸蛋在火红的狐裘衬托下愈发显出了几分妖孽之姿,但眉眼之间的那抹桀骜凌厉之色却令人望而生畏,浑身上下就写着仨字儿——不好惹。
“我侄儿呢?今儿这份礼物我可花费了不少心思呢,保准儿比之前的满月宴百日宴都还要实在得多,八哥你快看看。”
招招手,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就抬着个箱子上前了。
听到“实在”二字,胤禩的眼皮子就不由得跳了跳,直觉不大好。
等小太监将箱子一打开,瞬间散发出的金光险些没闪瞎旁人的眼睛,再定睛一瞧,里头静静躺着的果然不是别的,赫然正是一个巨大的金球!
以“财神九爷”这个名头来看,无需怀疑,这个金球指定是实心的。
胤禩的眼里流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嘴巴微微动了动,却是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才认命地叹了口气,笑道:“九弟费心了,这份礼物果真很实在,弘旺定会喜欢的。”
胤禟顿时就得意了,对着旁边的老十和十四扬扬下巴,“瞧瞧,爷怎么说来着?何必寻摸那些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东西,送金子多好?这色泽多美啊?关键时刻还能抠下来一块拿出去花,既有观赏价值又有实用价值。”
“……”九弟,你八哥我若是真沦落到那地步就完犊子了。
余下的兄弟几个面面相觑,具是一脸不忍直视。
早些年这人还算正常,可自打当年皇额娘送了他那把金算盘之后,也不知是不是被戳通了哪个奇奇怪怪的点,总之打那之后在他眼里金子就是好的礼物,不仅收礼喜欢收金子,送礼也喜欢送金子。
当然了,这还不是谁都能拥有的“荣耀”,关系好的才能得到九爷的金球、金饼、小金人儿、金树等等,造型越是普通的分量就越实在,也越是俗气得令人发指。
偏还不好说他什么,毕竟这的的确确是兄弟的一份真情实意,虽说这品味着实一言难尽了些。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慌里慌张地从外头跑了进来。
“爷,四爷和四福晋来了!”
看见小太监这副模样,胤禩的一颗心顿时就吊到了嗓子眼儿,却仍是不死心地问了句,“手里拿的什么?”
小太监苦了脸,“还是那件东西!”
一直都未曾变过脸色的胤禩瞬间就神情骤变,一脸牙疼的表情,旁边的钮祜禄氏已经忍不住捏着帕子捂嘴了。
胤俄当场就嘎嘎乐了起来,“进来不曾看到四哥我就猜着了,定是故意磨蹭到最后等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呢。”
“老四还是一如既往蔫儿坏。”胤禟嘴角一扯嗤笑一声,手里风骚的折扇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掌心。
“爷进去看看弘旺醒了不曾。”说着就转身欲要跑路。
却在这时,身后传了一道“魔鬼”般的声音。
“怎么,四哥我是不配叫八弟亲自迎一迎了?”
无奈,胤禩只得认命地转身,“四哥误会了,弟弟并不知四哥四嫂来了,这不赶巧了吗。”
胤禛就哼笑一声,也并不追根究底,只招招手叫身后的奴才上前。
只见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搬了一块东西,方方正正的,四周是紫檀木框框,背后亦是一整块的紫檀木,正面却是一块玻璃,可以清晰地看见里头裱着的……一条小裤衩子。
“喏,你尿过的。”
“……”
“哈哈哈哈哈哈……”
一串兄弟们顿时爆发出阵阵丧心病狂的大笑。
胤禩揉了揉脑袋,郁结道:“大婚时一条、弘旺满月、百日各一条,如今周岁宴又是一条……四哥,你究竟是一次穿了多少条裤子?”
“谁叫你好巧不巧赶上大冬天尿我一身呢。”还险些当众扒掉了他的裤衩子!
旁边的胤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地说道:“得亏你是投在了皇额娘的肚子里,若非皇额娘人好,你怕是早就该被人套麻袋打死了!”
送八哥的是尿过的裤衩子,送他的却是小时候被打扮成女孩儿的画像,有这么损的人吗?就这德行,早晚要被人套麻袋!
胤禛冷眼一扫,面无表情地反唇相讥:“你还是先操心一下你自个儿罢,整天一副‘爷桀骜你奈何’的蠢相,论欠揍你当属第一人。”
“老四!”
“好了好了。”胤禩忙不迭打圆场,无奈道:“差不多都到齐了,进屋开席。”
宾客实在是太多,屋子里头坐不下,桌子都已经支到了院子里,顶上就临时用油布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棚子,挡雪是没问题,但四面八方的寒风却还是呼呼的,吹得人直哆嗦。
由此也不难发现,这其实都是紧急之中赶忙做出的补救措施,事实上压根儿就没请这么多人。
但临到头人家带着厚礼上门道喜那还能将人撵出去是怎么着?只能敞开大门迎着呗,连桌椅板凳、厨子奴才都是着急忙慌从隔壁四爷府上借的。
瞧着那满院子乌泱泱的人,胤禛就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脸色愈发冷了几分。
大哥怎么也戳不动,不乐意当棋子陪着那位玩儿,结果可好,这两年又将老八给提溜了上来。
勉强吊着一众哥哥后头封了个贝勒还不止,又将阿灵阿的女儿赐给老八做了福晋,等于直接将遏必隆那一脉的势力都塞进了老八的手里,去年皇阿玛巡幸塞外时都是叫老八和老三两人一同留京处理政务……种种举措下来硬生生将人架得高高的,也难怪会招来这么多人企图攀附结交。
想到这儿,胤禛的眼睛就有意无意地瞟向了忙着应付众人敬酒的老八,眼神黑幽幽的,深不见底。
这人,他还当真是拿不准。
手里端了杯酒正要往嘴边送,却谁想冷不丁被人杵了一肘子,顿时酒就洒了一身。
胤禛的脸色霎时都黑透了,冷眼往旁边一扫,“胤禟!”
“这么凶神恶煞的做什么?我不就是想跟你说句话,谁知道你刚好拿酒杯。”胤禟不满地嘟嘟囔囔,左右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别老盯着八哥了,八哥没那份心思,他这会儿也头疼着呢。”
胤禛收回了眼神,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有没有心思可不是嘴上说说的,他也希望老八当真没那份心思,否则……
一顿宴席几乎直到半夜才散场,出门时不少人脚底下都飘着呢,可见是都喝尽兴了。
有意无意的,胤禛直到最后一个才离场,走到门口时留下一句话,“若你当真没心思就趁早想法子脱身,否则按着如今这情形你怕是想下来都下不来了。”
并不需要什么回答,说完之后他就抬脚走了,徒留胤禩站在原地愣神。
然而谁也没想到康熙这么快又有动作了。
就在弘旺的周岁宴第二日,突然之间康熙就指着太子胤礽一顿斥责。
斥责他铺张浪费骄奢至极,斥责他放纵奶娘的丈夫、现任内务府总管凌普截留贡品,将好东西全都私下送进了毓庆宫,丝毫不曾将皇父的威严放在眼里。
随后也不等太子作何反应,康熙就直接撸了凌普的职位,转手将内务府总管这个位子塞进了胤禩的手里,同时令其监管理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