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康熙虽是晕了过去, 但李德全却也不是蠢货,当即就下了死命令,紧紧捂住了太医和殿内一众奴才的嘴。

外头也只知道皇上遇刺伤了手, 却全然不知伤势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了。

不过即使如此也足以令人万分震惊惶恐。

要说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是哪儿, 那绝对非皇宫莫属,各大宫门严防死守连一只没有名牌的苍蝇都飞不进不说,宫里亦是处处可见巡逻侍卫, 想要进皇宫行刺那无异于天方夜谭,现实可不是话本。

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下,皇上还是遇刺了!

大半夜的,整个前朝后宫都被这一消息惊醒了, 天还未亮宫门口就已经堵得严严实实, 一众面容憔悴满是凝重忧虑的大臣们等着想要进宫看一眼, 后宫里的娘娘、阿哥、公主们也都再是睡不着了,慌成一团六神无主。

对于他们所有人来说, 康熙就是那根擎天柱、主心骨。

林诗语扫了眼众人, 微微抿了抿唇,又转头问李德全,“李公公也看见了,大伙儿看不见皇上着实是难以安心啊,不如叫太子、懿贵妃等人悄悄地看一眼?”

“这……”李德全略微迟疑了一下,便深深弯下腰来,“皇贵妃娘娘说得是, 只是皇上眼下正睡着, 各位主子还请千万小心着些, 别惊动了皇上。”

林诗语点点头, 就点了保成、胤祉、佟芷兰、温妃几个人进去, “其余人等留在此处静静等候,不可交头接耳吵闹不休。”

“还请皇贵妃娘娘也让臣妾进去看一眼。”惠妃忙喊了一声,抹着眼泪说道:“如今保清正在战场上杀敌,知道此事必定担心极了,臣妾亲自看一眼也好宽慰宽慰孩子,好叫他放心……”

这话糊弄鬼都不信。

无非就是怕康熙当真是伤得重了,刚好她自己的儿子又在外头,怕被旁人抢占先机罢了,不亲自看一眼确认一下康熙的伤势,她怕是这些日子都该寝食难安了。

林诗语都懒得跟她多费口舌,只微微点头算是允了。

几人早已是满心焦急迫不及待,一进去就快速冲到了龙床前——就看见康熙正一动不动昏睡着,脸色惨白得吓人。

一瞧这情形,胤礽当即就红了眼眶,压低了声音质问李德全,“皇阿玛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不是说只伤了手吗?”

“奴才不敢欺瞒各位主子。”李德全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掀开一角,露出了包扎好的手腕,“皇上脸色难看是因为失血的缘故,方才太医给开了补血的方子,吃上几日应当就能恢复了,各位主子若不信奴才的话,大可以再等几个时辰,估摸着天亮之后皇上也就该醒来了。”

听到这话,几人凝重的脸色方才略微舒缓了些。

林诗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本宫留在此处照看皇上,你们就先回去歇着罢,待天亮再来看看也不迟”

胤礽红着双眼,双腿就仿佛是钉在了地上似的,闷声说道:“儿臣也想留在此处照看皇阿玛。”

“也好。”

其余几人如同来时般静悄悄地退下了,偌大的寝宫内就只剩下母子二人外带太医、李德全和两名小宫女守着。

李德全静静地站在一旁用眼角余光偷瞄着林诗语的侧脸,满腹忧虑没处说啊。

皇上若是醒来就看见这张脸,会不会一时克制不住……万一再引来什么麻烦甚至是天谴,那可真真是彻底完犊子了。

可要叫他硬劝?说实话,他还真就不敢。

这位主子可是连皇上都敢当面怒怼大骂的能人,自己这么几两骨头够瞧的吗?

夜幕悄然流逝,一晃眼的功夫,殿内的烛火都已经熄灭了,抬头一瞧,窗外天色已然大亮。

守在床前的几个人都疲惫极了,就在这时,昏迷的康熙终于有了动静。

胤礽顿时惊醒,小心翼翼地喊了声,“皇阿玛?”

“皇上?”林诗语也站身来。

就见康熙的眼皮子动了动,而后方才缓缓张开双眼,目光扫过太子,最终落在了那个女人的脸上……

眼看他脸色都变了,李德全忙挤上前说道:“皇上您的手腕还疼吗?是否叫太医再给上点止疼药?”

此言一出,瞬间将康熙的思绪拉了回来,下意识动了动右手,霎时钻心的疼痛席卷而来,令他的脸都止不住有些扭曲了。

“皇阿玛!太医快来瞧瞧!”

年迈的老太医看了眼他的手腕,发现白色的纱布又被血浸透了,忙将其拆下重新上药包扎,边嘱咐道:“皇上千万不能再动这只手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啊,更何况皇上的伤……”

太医忙收住了话头,脸色白了白。

胤礽一心关注着他皇阿玛的伤并未发觉什么异样,但林诗语却注意到了,看着那伤口的眼神就不由得闪了闪。

这时,康熙也终于想起了昏迷前听到的那个噩耗。

下意识瞟了眼林诗语,就忙闭上了双眼死死咬着牙,额头上青筋一突一突的,也不知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只看着那模样就能感受到他的痛苦挣扎。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康熙这才艰难开口,一字一句道:“皇贵妃和太子,出去!”

胤礽愣住了,“皇阿玛?”

“皇上不耐烦人多臣妾先离开就是了,保成担心皇上担心得一夜都不曾合眼,就叫孩子留下罢。”

康熙不曾吭声,林诗语就自行离开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胤礽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脸色一时也微微变了变。

等太医重新将伤口包扎好之后,康熙才终于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死寂,“太子和李德全留下,其余人退下。”

“皇上有何吩咐?”李德全小心地问道。

“去……找渡厄大师。”

“嗻。”

“皇阿玛找渡厄大师作甚?”胤礽的神情已然难以掩饰地流露出了不安。

康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出了一句十分可怕的话,“小心皇贵妃,远离她!”

胤礽的那张脸霎时间惨白一片,颤抖着声音问道:“皇阿玛的伤难道跟皇额娘有什么关系?不,不会的,皇额娘怎么会害皇阿玛?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皇额娘入宫多年究竟为人如何明眼人都能看得见,怎么会……”

“怎么会?若非她存心想害朕,又如何敢当着朕的面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她根本就是为了激怒朕故意在朕的尊严上胡乱践踏!”康熙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目光森冷,“保成,你知道吗?朕的这只手已经废了。”

“什么?”胤礽大惊失色。

“这件事绝不能传出去,否则只怕引起动荡,往后这几个月你来帮朕一起批阅奏折,朕口述,你代笔。”而他,会抓住这段时间练习左手写字。

康熙狠狠咬紧了牙,面沉如水。

不过就是废了一只手罢了,这只不行就换一只,总归又不是伤了脑子变成蠢货,这个皇位他依旧能够稳坐!

这时,出去交代完事情的李德全回来了。

“皇上,大臣和嫔妃们都在外头想要求见。”

“巴巴地非要见!见什么见?盼着朕死还是怎么着?都给朕滚!”

这一声怒吼,不必李德全出去传话外头都听见了。

不过好歹众人也总算是安心了,还能如此中气十足地骂人,可见也不曾伤得很重。

“方才慎刑司传来了消息,那个刺客招了,是白莲教的……他,他说……”李德全支支吾吾地半天也不敢说出后面的话,惹得康熙又暴躁了。

“连句话都说不明白,这条舌头不如也就别要了!”

“皇上恕罪!”李德全顿时膝盖一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死死垂着头颤抖着声音说道:“他说皇上一意孤行非要禁用火器,分明是不曾将百姓的安危放在心上,是以他要替天行道,杀……杀……”昏君二字怎么也没敢说出口,但却不妨碍父子二人的联想。

“放肆!”胤礽大怒,“不过是一群阴沟儿里的臭老鼠,逮着点东西就拿出来扯大旗做文章,打的什么心思当谁不知道呢!”

康熙亦是浑身冒着黑气,咬牙切齿道:“传旨,将其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嗻。”

直到午时过后,渡厄大师才姗姗来迟。

“阿弥陀佛。”

仿佛还是一如多年前的模样,丝毫不见老态龙钟,浑身皆散发着一股祥和气息,叫人情不自禁也跟着平静了许多。

“大师请坐。”下意识动了下右手,不防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疼得他直抽冷气,好半晌方才缓过来,“大师,皇贵妃……究竟是何来历?”

渡厄瞟了眼他受伤的手腕,眉头微微蹙起,叹道:“当年贫僧就建议皇上三思而后行,纵然益处颇多,皇上却难保自己初心不变,如今看来果真是应验了。”

听见这话,康熙也不禁回忆起了当年的情形。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他说这是上天赐给大清的礼物,他一定能够好好善待林氏女,为大清带来福运。

然而事实却是,打从一开始他心中的防备就不曾放下过,甚至随着年纪的增长,帝王心术愈发占据了上风,对任何人都再难以信任,此次的激烈冲突更是他从未想过的,可见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康熙不禁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渡厄接着说道:“皇贵妃娘娘身上功德深厚,是历经几世修行累积,此生落入大清亦是修功德而来,绝非那等心术不正、包藏祸心之人,皇上……糊涂啊。”

修功德?是否也就是可以理解为,皇贵妃所做的一切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康熙陷入了沉默。

“依大师所见,朕下令取缔火器营、收紧火器制造使用究竟是对是错?”

渡厄沉默了一瞬,再次念了声佛号,叹道:“是非曲直皇上心里未必当真不知……皇上是满人,却更是天下万民之君父啊。”

龙椅带来的不仅仅只有那份至高无上的权利,更兼万斤重担压于肩上,天下万物苍生的生活乃至生命都将随着君父的一举一动而发生变故。

但往往坐在龙椅上的人却会深陷迷障,有意无意将那份至高无上的权利摆在了首要位子,从而做出一些不适当的抉择。

不能简单粗暴地说这样的人就是个昏君,只能说,真正能够心怀天下的人还是太少了。

明明大师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但却叫康熙倍感难堪。

“阿弥陀佛。”渡厄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微微躬身,“皇贵妃娘娘的满身功德足以保她一切平安顺遂,皇上纵是人间天子也万不能与天道为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罢便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又停下了脚步,轻声说道:“皇贵妃娘娘并非皇上的敌人,甚至于皇上来说本应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贵人……不该如此的。”

望着那抹背影消失在眼前,康熙淡淡说了句,“今日之事朕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晓。”

“奴才不敢。”

话音才刚刚落地,外头等候的胤礽就进来了。

看见他的那一刹,李德全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这是不想叫太子知晓吧?皇上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时之间难以琢磨明白,但莫名就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忐忑不安笼罩在心头。

明知皇阿玛将自己打发出去就是不想叫他知道,胤礽自然也不敢多问什么,只得按捺下满腹的疑虑不安,拿起奏折一本一本念与皇阿玛听,而后听从指示一字不落地在折子上写下回复。

这是他第一次“批阅”奏折,虽然是皇阿玛口述,他仅仅只作代笔,但这却是个极其难得的学习机会,他自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拼命汲取经验,一点儿也未曾感到枯燥乏味。

仿佛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天色就黑了下来。

康熙终究是失了那么多血,强撑着处理完这些奏折已是极其不易,几乎前脚胤礽才走,后脚他就昏睡了过去。

犹豫许久,胤礽到底还是踏进了承乾宫的大门。

今日的承乾宫并不似平日那般热闹,安安静静的,却依旧温暖。

“皇额娘。”

林诗语放下手里的书,微微一笑,“才从乾清宫出来?可曾用饭了?你皇阿玛还好吗?”

“还未曾有功夫吃上一口,一下午都在忙着处理折子了,皇阿玛……尚好。”

说话间,已经有宫女端来了一碗温热的奶和两碟子糕点。

十多年来从未有一日落下过,无论他多晚过来,总会有一份放在小厨房里温着等待他。

一口温热的带着淡淡甜味儿的奶滑过喉咙,仿佛也浸入了心田一般,暖暖的甜丝丝的。

“皇额娘跟皇阿玛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话在嘴里停留了许久,胤礽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为着火器营一事吵了几句,许是我言辞有些激烈惹怒了你皇阿玛罢。”说罢,又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神情,狐疑道:“可是你皇阿玛跟你说了什么?”

胤礽沉默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皇阿玛是不是说我故意害他?”一看他那表情,林诗语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脸色登时也冷了下来。

气氛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死寂。

就在胤礽坐立难安不知该如何开口时,却听见她先出声了。

“保成可还记得淑慧长公主?当年太皇太后临死之前都不肯见一见这唯一仅剩的亲骨肉,因为什么?甚至连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令苏茉儿务必守口如瓶,不敢泄露分毫叫她知晓,又是为的什么?”

为什么?自然是怕固伦淑慧公主记恨这个所谓的“仇人”从而招来祸事啊。

思及此,胤礽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不可能!”

“皇上当然不是真的想要害你。”林诗语站起身来到他的身边,附在耳边轻声说道:“若是我不曾猜错的话,你皇阿玛的伤势不容乐观吧?满人是马背上打的天下,堂堂帝王却连弓都再拉不开……他会害怕自己地位不稳也实属人之常情。”

“况且如今我与他之间矛盾颇深,你却是打小在我身边长大的,不是亲子胜似亲子……他会担心你福运加身得到天命眷顾也并不稀奇,今日这颗怀疑的种子一旦在你心里生根发芽,什么福运什么眷顾一切都将化为虚无。”

感受到他的身体都在颤抖,林诗语就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说道:“这原是我与他之间的矛盾,本不该叫你们这些孩子掺和进来,但如今他这样意图挑拨离间的心思却委实叫我恼恨至极。”

“保成,你皇阿玛疼爱你的心一点儿也不虚假,但是你也要记住,他是一个好阿玛却更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胤礽又想起了保清。

寻常人家的父子只会无比期望儿子们兄友弟恭相互扶持,但他们的皇阿玛却反倒会出手挑起兄弟争端。

皇阿玛不疼爱他们吗?并非如此,皇阿玛疼爱他们的心是真的,但用在他们身上的种种手段也是真的。

直至回到毓庆宫,胤礽的脑海中还回荡着方才皇额娘在他耳边轻轻嘱咐的那一句话——抓住机会好好学习。

学习什么?无需多问,无需多说。

打从这日起,胤礽每天几乎都泡在了乾清宫里,堆积如山的奏折让他的手腕几乎都要写断了似的,但成长却也是飞速的,再没有比这样更好的学习机会了。

没过几日,康熙便下令重新开设了火器营,而戴梓也终于官复原职,得以继续研究先前被迫中断的好东西。

当然了,被革职的这段日子他也没闲着,虽然不能私下研究火器,但却不耽误他在图纸上钻研,倒是也有些启发收获,重新回来之后进程可是加快了不少。

也不知究竟是出于何种缘由,养伤的这段日子康熙是谁也不乐意见,除了太子以外无论是哪个子女还是嫔妃全都被挡在了乾清宫门外,这也叫林诗语夹在中间显得不那么显眼了。

一时间外人也并不知晓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却瞒不过身边姐妹的眼睛,尤其是佟芷兰,毕竟那日晚上承乾宫可是有人特意将果果送到她的宫里留宿的,怎么看都不大对劲。

可惜这回林诗语的嘴很紧,多余的什么也都不肯说,姐妹们也无法,只得压下心底的不安。

“好了好了,别惦记这点小事儿了,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呢?”林诗语很是无语地给了几人一对大大的白眼珠子,拉着荣妃问道:“没两个月荣宪就要出嫁了,嫁妆可曾都准备妥当了?”

荣妃就笑了,“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保准儿风光大嫁。”笑着笑着却流下泪来。

大清的公主说来也着实命苦,十个里头恨不得有八九个都是要嫁去蒙古和亲的,好端端在京城里娇生惯养的小公主突然之间千里迢迢奔赴草原,日子苦不苦暂且就先不提了,只那生活习惯、气候水土都大不相同,很难适应。

抚蒙公主年纪轻轻就早逝的占了绝大多数,更有好些公主至死都未能留下一儿半女,也不知究竟是过的什么样的日子,那边死了一个这边立马就再送一个,皇帝的女儿不够用怎么办?还有皇子的女儿、宗室王爷的女儿呢,总之是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说到底还是清廷自身实力不够,若是足够强势彻底征服蒙古,又何至于要依靠那么多公主的命去维系这层关系?

思及此,林诗语的心里头很不是个滋味儿,握着荣妃的手说道:“荣宪打小就是个聪慧坚韧的孩子,到了蒙古也一定能够过好自个儿的小日子,咱们多给她添一些压箱底儿和可靠的心腹陪房,必不会叫人欺负了她去。”

荣妃抹了把眼泪,点点头。

如今能够为女儿做的也就只剩下这些了。

就在荣宪出嫁后没过几日功夫,前往清剿倭寇的将士们也终于得以凯旋。

海战向来是清廷的短板,不得不说这一仗打得着实辛苦,不过万幸清军的炮弹、火器足够,这才最终取得了胜利。

而随着皇长子又一次带着军功归来,朝堂上的气氛仿佛也愈发怪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