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正如胤禛所想那般, 京城、皇宫就是帝王的大本营,无论如何都绝不可能真撒手就不管了的,哪怕人走到天涯海角去, 京城里皇宫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会如实传到他的面前,甚至比寻常任何时候都还要更加盯得紧。

看到密报的那一刻,康熙是懵的。

所有的字他都认识,可是为什么合在一起来看他就不认识了呢?

什么叫娘娘们找了歌姬舞姬夜夜笙歌?什么玩意儿你说清楚?有胆子你到朕的面前来说清楚?朕花费重金秘密培养的密探连个消息都传不清?

但凡说是小三小四他们几个小屁娃子在宫里夜夜笙歌都还有些可信度,嫔妃找歌姬舞姬夜夜笙歌?你怕不是在逗朕?

虽说内心深处感到十分荒谬不敢置信,但康熙的脸色却已然悄悄绿了,后牙槽死死咬着,腮帮子眼瞧着都方了。

旁边的胤禔和胤礽兄弟俩不禁对视一眼, 满心好奇又担忧, 该不是宫里出了什么岔子吧?

“皇阿玛?”胤礽忍不住喊了一声,小心翼翼试探道:“皇额娘她们没事吧?”

“没事, 她们能有什么事。”嘴皮子都没见动两下, 硬生生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几个字。

兄弟两个见此情形顿时心里头就咯噔一下。

能叫皇阿玛气成这样, 难道是闹出什么乱子来了?

胤礽心里头就更加放心不下了, 他家皇额娘还挺着大肚子呢, 万一真有点什么状况那可不就要命了吗?

正急着想要继续追问, 却见他家皇阿玛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怒喝一声,“来人!备马!”

“皇阿玛?这么晚了皇阿玛要去哪儿啊?”

兄弟两个也跟着蹿了起来,忙上前阻拦。

“皇阿玛若有什么事打发奴才去办就是,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 您就别亲自外出了。”

“朕若不亲自回去一趟, 你皇额娘她们那一群女人都该翻天了!等朕从木兰围场回京时皇宫还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呢!”

“啊?”胤礽懵了, “皇额娘她们怎么了?”

胤禔也很懵, “皇阿玛确定不是写信的人传错话了?皇额娘她们怎么会闹翻天呢?许是弟弟们调皮?”

“你弟弟们调皮顶多也不过就是要上房揭瓦,她们可倒好,比她们儿子都能耐多了,她们那是要上天!”康熙黑着脸恨恨磨牙,浑身上下仿佛都在散发着黑气,却是始终也不肯说明那些女人究竟是干了什么。

这就叫人更加难以安心了。

胤禔胤礽兄弟两个面面相觑具是一脸凝重,很是默契地死活拦着不肯叫他走。

一来如今的世道其实并不太平,谁也不知道暗地里究竟有没有肮脏的鼠辈在窥视着等待时机,譬如那个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白莲教,譬如前朝余孽……叫皇阿玛脱离侍卫军队保护,万一出点什么岔子那该怎么办?

二来看皇阿玛气成这样,还含含糊糊也不肯说个清楚明白的样子,怎么瞧都有古怪,这会儿真要放他回去皇额娘她们还能好?可别再惊出个好歹来。

先安抚罢,等这股气过去了再慢慢劝,这一去一回也总该叫他慢慢缓和下来消气了。

这么想着,胤礽就很果断的一把死死抱住了他的腰,整个人恨不得都挂在他身上似的,很是无赖地凭着自己的体重拖住他利落的步伐。

胤禔个子还要高一些,抱不了腰那怎么办呢?索性也不管了,勉强两只手从他胸膛那块环抱住。

本就天生力气大,好几年的武艺练下来就更加不同寻常了,这会儿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胳膊鼓鼓囊囊的肌肉结实得很,这一使劲儿还真叫人轻易动弹不得了。

一个撅着屁股在后面拖着,一个红着脸从前面堵着,可真够默契的。

康熙赶忙扎稳步伐才免去一时不察险些龙臀着地丢人现眼的悲剧,黑着脸怒斥:“放肆!快撒手!”

“皇阿玛恕罪,儿臣也是关心则乱啊。”胤礽鼓着腮帮子委屈道:“皇阿玛从小就教导儿臣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怎么这会儿自己倒是忘了呢?”

声音很软,手上力气可一点也没发软,死活就是拖着不让走呗。

康熙都气笑了,“关心则乱?你是关心你皇额娘才乱罢?”

“儿臣都关心……”

“皇阿玛息怒,此时您回宫实在不合适啊,便是一路上都十分安全,可落在旁人眼里难免对您的举动浮想联翩,好端端的何必再平生事端呢?”胤禔苦口婆心地劝着。

明知道这兄弟两个都有私心,但偏偏还不得不承认,话都说得很在理!

被一时的荒唐愤怒冲昏头脑的康熙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咬牙切齿道:“行了,快撒手!”

“皇阿玛确定不回宫了?”胤礽略带狐疑地问道。

康熙顿时冷笑一声,“你们两个小混账都挂在朕身上了,朕能回得了吗?也不瞧瞧自个儿多大了,还当是小时候一言不合就抱大腿撒泼打滚呢?丢人不丢人?撒手!”死沉死沉的两个小崽子!

一场危机好不容易暂时被化解了,但显然这还远不曾结束,皇阿玛的小心眼儿可不是说说的,得赶紧问问皇额娘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能对症下药啊,否则等到时候该被收拾还是逃不过。

想到这儿,胤礽也睡不着了,拿起纸笔飞速写完一封信打发人连夜就送往宫里去了。

清清楚楚知道这一切的康熙就更不高兴了。

女人女人不稀罕他,一点儿不惦记也就罢了,这还恨不得快活得要上天!

儿子儿子还会拉偏架,心都被那个女人彻底笼络住了!大半夜屁颠儿颠儿地通风报信,这会儿指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琢磨着该如何安抚他这个皇阿玛呢!

望着眼前忽明忽暗的烛火,莫名一股酸溜溜儿又夹杂着些许涩意的情绪堵在了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的,郁结得很。

“皇上,夜深了,该歇着了,明儿一早还得赶路呢。”

“……”罢了,好歹还有点安慰。

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林诗语一脸慵懒地歪在炕上,瞅了瞅手里的信,撇撇嘴,“真够小心眼儿的,怎么这样就气得跳脚了呢?咱们不过是给自个儿找点乐子打发时间罢了,连这都要管?”怎么不将她们的手脚捆进来关在屋里上锁呢?

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的大猪蹄子。

“皇上真生气了?”佟芷兰的小脸儿就垮了,隐约有些坐立难安。

“可不是,险些昨儿晚上就快马加鞭赶回来收拾咱们呢,亏得保清保成两个好孩子死活拦着。”

听见这话,胆小的戴贵人止不住拍着胸口一脸后怕道:“真真是多亏了,皇上的脾气也太吓人了。”

“那……咱们怎么办?”荣妃一脸的纠结,像是害怕又像是不甘,手里的帕子都被拧成麻花儿了。

这话意思显然是在问——姐妹们,咱究竟该安分下来不?

向来胆儿肥的宜妃倒是一点没带怕的,两手一摊,一脸无辜道:“现在也来不及了啊,皇上那性子又不会因为咱们‘知错就改’就不计前嫌,总归恼都恼上了,真想收拾到时候一个也跑不了,倒不如先痛痛快快玩儿开心了,就是要被罚好歹也得回本儿不是。”

“俗话说得好,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温柔内敛的卫贵人柔声说了句大实话。

几人默默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这话不错,既然后悔也晚了……”那就别后悔了,还悔个棒槌。

“……”如今竟已经发展到都不用她亲自说服了?自个儿三两句话就将自个儿给攻略了?

林诗语一脸愕然地看着这一幕,转瞬不禁笑出声来。

得,这一个个的心都已经浪起来了。

“娘娘,那咱们今日可有个什么说法?”佟芷兰一脸期待的表情,仿佛方才屁股底下长钉子的人不是她似的。

林诗语昨儿夜里就已经想好了,“我这里有好多话本,要不叫美人儿们排练排练演起来?没有男子也可以叫美人反串……不是我说,这批美人儿真真是个顶个儿的水灵,妆容化好准是个俊俏少年郎。”

俊俏少年郎?

姐妹几个互相左右瞅瞅,会心一笑,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

额娘,你那暧昧兮兮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儿?

还有各位娘娘,提起“俊俏少年郎”突然脸红什么?那么期待是想什么呢?

倒是一点没将他当外人。

抱着自家大胖狗的小胖子瞟了眼旁边傻玩傻乐的兄弟们,忽而很惆怅。

天真的小傻子这么多,为什么不能多他一个?知道的太多有时候也很心累啊。

攒了一肚子“货”无人可说的胤小四只觉得自己的胖爪很痒痒,好想写封信给皇阿玛——老爷子,儿臣觉得您有点绿。

专门服务于皇家的这些歌姬舞姬不说万里挑一也绝对能够算得上是千里挑一了,从容貌、身段儿、声音再到各方面的才艺,无一不是顶好的。

林诗语所说的演话本其实就基本类似于话剧的形式,虽说从前不曾演过,但胜在美人们机灵聪慧啊,一点就通再好不过。

掌握要领之后接下来就是搭场景定角色背台词……麻烦是麻烦了些,辛苦也的确是挺辛苦的,但美人们却也很乐在其中,奉承娘娘们总比伺候那些大老爷们儿强多了。

娘娘们又和善又温柔,看她们的眼神都是欣赏赞叹的,男人嘛……就不提了,况且平日无事时她们也只能枯燥乏味的练功,每月按点按例领些月钱罢了,陪着娘娘解闷儿还能得到很丰厚的赏赐,美得很呐。

美人们都很努力,到第二天晚上时就已经能演上一出了,当反串的男主角上场时,娘娘们的眼睛顿时都亮了。

特意挑出来的一个高挑些的,估计鞋底还额外加厚了,看着也并不比七尺男儿差什么,只是身材还是太单薄了些,腰封一束不盈一握,不过这都没关系,脸好看啊!

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又俊又美,言语温柔举止风流,最重要的是……她有头发!她不秃!

这活脱脱就是个雌雄莫辩的俊俏少年郎啊!

娘娘们很端得住,若是忽略那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高高翘起的嘴角、微微泛红的脸颊、手里拧成麻花儿的帕子……的话。

一番桃李花开尽,唯有青青草色齐。

“这是什么意思?”

扭头对上胤小八天真懵懂的双眼,胤小四这才反应过来,无意中将自己心里所想给秃噜出来了。

下意识瞟了眼额娘们那边,见她们都已沉迷于美色之中无暇顾及其他这才放下心来,敲了敲胤小八的脑壳,冷脸道:“小孩子不要好奇心太重。”

胤小八瘪了瘪嘴,揉揉自己的脑壳嘟嘟囔囔,隐约能听见那么几个字——四四凶巴巴。

一场戏落幕,各位娘娘们心满意足甚是高兴,大手一挥又多添了三成赏,只引得美人们眉开眼笑愈发充满了干劲儿,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来回报娘娘们的厚爱。

林诗语一脸感慨地叹道:“想当初我看话本时险些没将里头的男主人公骂死,今儿看人演了出来感觉倒是大不相同了。”

“别说骂了,我恨不得拿臭鸡蛋砸他……但凡她丑点儿!”宜妃一针见血命中要害,引得姐妹们连连点头赞同。

打从这日之后,挖掘出新鲜乐趣的姐妹们可是愈发乐不可支了,每天的小日子过得极其悠闲而又充满了趣味,一连几天下来竟是谁也没再提起过皇上一句,就更别提什么挂念不挂念的了。

就在各位娘娘们“忙”得脚打后脑勺之际,秋闱也在万千学子的期待中如期来临,而这一回比较不同的是,林家唯一的嫡子林瑾煜也成了这万千学子中的一员。

前两年考秀才时好歹还考上了个案首,这回秋闱若是自个儿不出岔子的话中举应当是没有问题的,等来年春闱之时若能高中那就可以成功出仕了,若不然还得再等三年。

姐妹们乍一得知这个消息都有些紧张兮兮的,偏身为嫡亲姐姐的林诗语反倒淡定得很。

“才不过十几岁呢,考不中就再努力努力磨练磨练,失败的经验也是经验啊,总归是有收获的。”去考场看看就该知道有多少头发花白的考生了,十几岁的年纪当真不必苛求太多。

行吧,这还真是个看得开的。

于是乎,家中弟弟在狭小的隔间里忍着恶臭努力答题,宫中姐姐却仍美人环绕乐不思蜀。

也不知这情形若是叫弟弟知道了会不会当场懵掉,他可是一直以为他可怜的大姐姐在吃人的深宫里煎熬度日呢,故而铆足了劲儿想要出人头地,到头来……煎熬度日?见鬼的煎熬度日,离谱!

寻思着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见着妹妹了,林诗语就打发人去将她接进宫来一同乐呵乐呵,可巧刚好赶上薛宝钗这个“财神爷”又送金子来,三个人就难得又凑在了一处。

场上戏刚开演,几位娘娘们看得聚精会神的,面前桌子上满满当当都是各色零嘴儿,可甭提多悠哉了。

林黛玉一瞧就乐了,“姐姐可是愈发会享受了啊,趁着皇上不在都折腾出花儿来了。”

“深宫寂寞,不自个儿瞎折腾折腾日子还有个什么乐趣呢,一年到头难得才有这样一点机会,可不得抓紧咯。”林诗语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坐下,仔细盯着她打量了半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虽未见怎么胖,但看你这气色倒还不错,看来这胎养得比我好。”

一提起这茬林黛玉就苦了脸,“我这身材打小就从未胖过,婆婆偏不信邪,总说我太单薄了,每日里这个汤那个汤的往我嘴里送,吃得我一肚子的油。”

“看来你婆婆倒是不曾再为难你?先前听说你婆婆又来了我还担心着呢。”

林黛玉笑着摇摇头,“她原也不是那恶婆婆,虽说看我有孕了也不曾给屋里添人难免私底下念叨两句,但却也是不敢在我面前说的,恨不得拿我这肚子供起来呢,哪里敢叫我不痛快。”

然而听见这话薛宝钗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她是不是满口念的孙儿?”

此言一出,姐妹两个都顿了顿。

婆婆想要抱孙子无可厚非,但这样极度重视的态度也足以看出她的迫切,万一肚子里生出来是个孙女,那落差会不会太大了?可别又生是非吧?

摸着肚子沉默了一瞬,林黛玉就嘴角一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还是那句话,总归也不常住在一处,况且上回被姐姐说过一回后她也不敢再对我如何了,面子上能过得去就成了,我又不指望她能拿我当亲闺女宠着。”

“你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大可不必太过在意他人的态度。”不免又想起了亲生母亲贾敏,当年不就是被婆婆念孙子念得自个儿也钻牛角尖了,落得个产后抑郁好些年都郁郁寡欢的。

见好好的气氛弄得有些低迷,薛宝钗也有些后悔嘴快了,忙打岔转移话题,说起了外头生意上的事。

大臣们闹过那一回之后也没见皇上对女子外出抛头露面有任何异议,底下的人自然也都闻弦歌知雅意,明白了上头的意思,于是不仅仅先前跟薛家来往亲密的那些商户放心大胆地干了起来,就连其他一些商户也渐渐加入了进来,多多少少都给了女子一些做工的机会。

总而言之,如今京城这一块发展趋势甚好,越来越多的女子成功走出了家门,凭着自己的双手找到了一份谋生的活计,或许也正是因为皇上、皇贵妃支持的态度,这些女子当中有不少出门在外时竟也能够抬起头来看人了,而非过去那般畏畏缩缩瓮声瓮气的,知晓的明白她只是想找份活儿干,不知晓的还只当这是做贼来了呢。

听着这一切的变化,林诗语的脸上不禁溢满了笑容,“如此就再好不过了,有些东西是要从骨子里慢慢转变过来的。”

今日能够敢抬起头来看人,来日就能挺直腰板儿过日子。

或许眼下心态发生这样良好转变的人还仅仅只是少数本就性格坚韧要强的,但只要按着如今的形势发展下去,改变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如今京城形势一片良好,我就想着或许也该往外头走走了。”薛宝钗微微收起了笑容,思忖道:“河北离着京城很近,也很容易受京城的影响,往那边发展的话应当阻碍不会太大。”

她们最初的预想就是以京城为起点为中心,慢慢往旁边发展开,但眼下听着她这想法,林诗语还是微微蹙起了眉头,有些担心会不会太快了。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京城这边已经不需要薛宝钗花费大力气努力什么了,再留着这里仿佛也有些浪费,往旁边挪一步似乎也算是时机成熟了。

不过刚想点头,却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你这一趟出去怕是短时间内回不来,你儿子和宝玉怎么办?你娘家夫家都能同意吗?”

“我还不曾将这事儿告知母亲,不过想也知道她是绝不会同意的。”薛宝钗不禁苦笑一声,转瞬却收了起来,说道:“好在宝玉是支持我的,届时我走到哪儿他和孩子也会跟着我到哪儿,如此也就尽够了,总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听闻这话林诗语也就松了口气,“倒是辛苦你在外头四处奔波了,只怕接下来这半辈子都停不下来呢。”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能活得这样有意义、能有这么个机会看遍大好河山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唯独不过可惜与姐妹们再不能常见罢了。

就在薛宝钗忙着收拾家当要出发前往河北之时,三年一度的秋闱也总算是落下了帷幕,如今就只等着放榜呢,京城里到处都有考生的身影,仿佛处处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林诗语嘴上说得多看得开似的,临到这时却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见天儿伸长了脖子等着外头的消息呢,却谁想好消息还不曾等来,倒是先等来了一个荒唐又糟心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