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凭空生出一股妖风也就罢了, 偏在场这么多人谁都没事,只一个固伦淑慧长公主被卷跑了,这要说跟皇贵妃没点关系那是鬼都不能信啊。
这可真真是老天爷的亲闺女。
众人看向她的眼神中皆不禁充满了敬畏,甚至隐隐约约觉得膝盖有些发软, 恨不得想要当场跪下来拜一拜祈个福求个平安。
由于当年太皇太后以身试法的教训太过惨重, 这几年也再没哪个宵小之辈敢轻易妄想什么, 故而胤禛还是头一回亲眼见识到这神乎其神的一幕, 仰着小脑瓜子呆呆地望着有幸遨游天空的那位, 嘴巴都能塞进一颗鸡蛋了,一脸不曾见过世面的蠢样儿。
康熙亦微微仰头望着,一双凌厉的丹凤眼精光闪烁,隐隐约约, 嘴角仿佛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阿图姑姑不会直接掉下来吧?”这么高掉下来估计全身骨头都得摔断了, 当场得咽气。
林诗语摇摇头,“这个臣妾就不得而知了。”
“皇贵妃娘娘!”苏茉儿扑上前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求皇贵妃娘娘高抬贵手饶了公主一命罢!求求皇贵妃娘娘, 奴婢愿以命抵命!”
“你这话说的,仿佛我额娘能控制这风似的?”胤小四冷笑道:“结果如何那都是老天爷的意思, 跟我额娘有何关系?你求我额娘有用吗?有这功夫不如对着老天爷拜拜去。”
林诗语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对着苏茉儿说道:“这话说得不错, 有这功夫求本宫你倒不如去求求老天爷, 没准儿老天爷能听见你的祈祷。”
天空上尖叫声已经停止了,估摸着人应是已经吓晕了吧?
苏茉儿担忧极了,无法, 只得按着他们说的那样“咚咚咚”磕起头来, 嘴里念念有词对着老天爷不断乞求, 不过磕了几下脑门儿上就已经红了,没一会儿就磕出了血,可见的确是丝毫不曾保留。
这人对着太皇太后倒是一腔忠心,可惜太皇太后的这个女儿却未必领这份情。
就在众人悬着心生怕自己面前突然砸下来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时,突然就发现半空中的邪风仿佛渐渐变小了,被卷在其中的人也随之飞速掉落……
“啊——!”
胆小些的已经止不住尖叫起来,苏茉儿更是当场昏死过去倒在了地上。
林诗语赶忙捂住了自家儿子的眼睛,好在眼看人即将要落地时刚好被一根树枝给挂住了。
大伙儿皆狠狠松了一口气,却谁想……不算细的树枝也根本支撑不住这样的冲击和分量啊,就听见“咔嚓”一声,树枝折断了。
“砰”一声尘土飞扬,淑慧长公主整个人重重落在了地上,动也不动一下,不知是死是活。
反应过来之后,奴才们就赶忙上前查看情况。
幸运的是,因着被树枝缓冲了一下才落下,又刚好是摔在了泥土上故而并无生命危险。
不幸的是,因着是面部朝下的缘故,鼻梁已经被摔断了,嘴里也有些血流了出来,不知是磕着牙了还是内脏受损。
发髻早已被风给卷散了,黑白混杂的发丝如同一团乱麻般顶在脑壳上,鲜血混合着泥土糊了一脸……惨,惨不忍睹。
“呕……”林诗语止不住干呕起来。
“快别瞧了,不舒服就回去歇着罢。”康熙叹道:“晚点若是感觉好了些就来守一会儿,若不然就罢了。”
胃里翻涌得厉害,林诗语也就不再坚持什么,交代余嬷嬷留下看着儿子就先行离去。
康熙瞟了眼亲姑姑的那副惨状就不想再看了,摆摆手叫人抬进了屋里去,“请太医来瞧瞧。”又扫了眼周围,吩咐道:“一会儿都该来哭灵了,这灵前乱糟糟的不像个话,赶紧都收拾收拾。”
等太医来给淑慧长公主仔细检查过后才发现,不仅仅是鼻梁摔断了那么简单,还断了四根肋骨,左边小腿骨也断了。
伤势比较严重,但所幸倒也没有生命危险。
康熙松了口气,嘱咐几句后就走了。
随着这位爷的离去,灵堂前的这些奴才们也都活跃起来,大抵也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整个皇宫就已经知晓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了。
有人感慨皇贵妃命好,有人心生畏惧,也有人被气得不行。
乍一听见竟然有人欲鞭打皇额娘时,胤礽整个人都是懵的,还当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呢,怎么可能会有人如此猖狂?拿马鞭鞭打堂堂皇贵妃?这不是疯了吗?就算那是太皇太后的女儿,是大长辈也不能如此蛮横跋扈啊!
等到再三确定了事情的真实性,胤礽可是真真被气坏了,就算知晓结果是淑慧长公主自己倒了大霉也不能令他消气,这什么淑慧长公主简直就是找死!
“小四,皇额娘怎么样了?”扫了眼没看见人,胤礽不免有些担心。
胤小四小声说道:“被恶心到又开始不舒服了,皇阿玛就叫额娘先回去歇歇。”
“没什么事儿吧?”见他摇头,胤礽这才放下心来,规规矩矩地跪着给太皇太后哭灵,心里头却在暗暗琢磨着怎么收拾人家女儿呢。
过了一会儿,胤礽就起身出去了。
偏殿里淑慧长公主还昏迷着,脸上的血污早已清理干净,鼻梁骨仿佛也已经得到了医治,这会儿已经包上纱布了,仅从外表来看的确已经没有了那种触目惊心的惨相。
“太子殿下。”
“免礼。”胤礽来到床边瞧了一眼她那模样,心中就甚是不满,面上却一脸关切地问道:“淑慧长公主情况如何?”
情况说严重也严重,腿骨好好治疗并且不再二次受伤的话基本不会影响日后的正常行走,只是往后阴雨天怕难免会伴随疼痛,肋骨所幸未曾伤到内脏,倒也并无大碍,至于鼻梁骨……鼻梁骨有错位,掰是掰回去了,长好之后是否会出现凹凸影响美观就不大好说了。
听着太医详细的回复,胤礽就点点头长叹一声,道:“常言道‘良药苦口’,淑慧长公主的情况如此严重,怕是得有劳太医格外有心些才好,骨头更是重中之重,药膏也好针灸也罢,重病还需猛药治啊。”
徐太医愣了愣,下意识抬头多瞧了他两眼……清澈的双眼中还带着股稚气,却并无丝毫担忧之色,反倒有些冷意。
猛然想起这位长公主是因何而落得如此地步,徐太医顿时就打了个寒颤,明白了。
太子殿下这哪里是来探望长公主的啊,人家分明是来给皇贵妃出气的。
“怎么?孤说的话这么难以理解?”胤礽不满地皱起了眉头,稚气未脱的小脸儿上却已隐约显露出了储君的风范,很是不悦地斥道:“这样愚钝如何在太医院当差的?还是说孤的话竟不配叫你听在耳朵里了?”
“奴才不敢。”徐太医赶忙跪了下来,连连道:“太子殿下放心,奴才一定尽全力‘好好’医治淑慧长公主!”
长公主不好惹,但皇上的心尖尖太子殿下更不好惹啊,没听人家已经开始威胁上了?小小年纪真真是一点儿不好对付,再迟疑下去饭碗都该丢了。
至于会不会得罪长公主?这一点他倒并不很担心,身为太医暗地里想要折腾个人还是很容易的,譬如配药时特意添点东西,叫她狠狠疼一疼,譬如扎针……寻常人压根儿就不会懂这些。
胤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如此淑慧长公主就交给你了,孤会每日前来探望的。”而后就心满意足地走了,看也未曾再多看病人一眼。
“二哥可是去看淑慧长公主了?”精明的胤禛很轻易就从他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一丝端倪,直接就问道:“那位情况如何?”
“小机灵鬼。”胤礽撇撇嘴哼哼两声,重新跪回自己的位子上,眼睛状似无意地瞟了眼周围,见大伙儿都在忙着呜呜咽咽也没什么人特别注意这边,这才很小声的将事情一一道来。
当听见他说到“二次伤害”可能会影响恢复甚至不利于行时,胤禛的眼睛就微微闪了闪,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相较于如今还年幼稚嫩的胤礽,已经闯过一生腥风血雨的胤禛显然就更加心狠手辣得多,小小折腾一通叫人吃点苦头根本不足以平息他心中的愤怒。
他的额娘是能叫人随便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真真是笑话!更何况如今额娘还怀着身孕,一个弄不好可是要出大事的,额娘和弟弟妹妹如今安然无恙那是老天保佑,可不是那个作死的长公主心慈手软!既然如此狗胆包天那他也不介意打断她一条狗腿!
打死胤礽也绝不会想到,他那顶着张软包子脸的小可爱弟弟这会儿心里竟然在琢磨着打断人家的腿呢,眼看小孩儿不吭声了还只当是吓着了,就摸摸他的脑瓜子,小嘴叭叭谆谆教诲。
“小四要知道,身为人子保护好额娘是咱们的责任,谁若敢欺负上门咱们就得打回去,不能叫额娘白白受欺负,你可不能胡乱心软发善心……”
胤禛不语,默默白了一眼。
爷心软心善?太子二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爷自个儿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什么呢?”胤禔转过头来瞪了他们一眼,压着声音骂道:“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你们是想叫人拿住话柄吗?尤其是你,太子胤礽!”
兄弟两个都乖乖闭上了嘴,不约而同狠狠掐了把自己大腿内侧的软肉,登时就疼得飙出泪花儿来了。
不能怪他们不孝顺,打小就没怎么跟太皇太后相处过,能有几分感情呢?况且明摆着太皇太后还想对他们额娘下毒手来着,这就是敌人,怎么哭?哭不出来啊。
这边小毛孩子们各自设法为自家额娘出气,那后宫里的姐妹团自然也不曾闲着,几人一合计,这无处可用的宫斗手段可不就能施展开了吗?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就等着“热情”招待罢。
彼时,对这一切还全然一无所知的林诗语正在自己的寝宫里抱着痰盂不撒手呢,真真是吐了个死去活来,胆汁都给吐出来了才终于消停,等收拾干净歪倒在炕上时人都已经没了一丝力气,是彻底蔫儿吧了。
“娘娘吃几颗蜜饯压一压罢。”涟漪忙捧来碟子一脸心疼地劝道。
林诗语随手拈了一颗送进嘴里,另一只手抚着肚子有气无力道:“上一胎生小四生得太轻松,本宫还当生孩子容易得很呢,未曾想这就打脸了,这孩子可真是个小磨人精……可少折腾些罢,你额娘快扛不住了。”
“偏还赶上这样一个时候。”涟漪暗暗咕哝了句什么,劝道:“不如今儿娘娘就别去了,总归皇上也开口这么说的,娘娘就好好歇着吧?”
“也好,一会儿叫太医来一趟。”一颗蜜饯咂吧完,嘴里仍是苦唧唧的,林诗语就又拈了一颗吞了,边还嘀咕呢,“又想吃点辣的,去小厨房吩咐一声,今儿中午弄个辣锅吧。”
可惜不能明目张胆地吃肉,这辣锅滋味儿就少了一半。
“本宫怀这胎仿佛格外馋辣一些,你说会不会是个小公主?若是小公主可再好不过了,日后就不必再生了。”
涟漪连连点头,“一定是个小公主!儿女双全刚刚好,咱们可再不吃这份苦了!”
主仆两人正闲着磕牙呢,外头就进来个奴才说道:“娘娘,贾家奶奶到了。”
“请进来罢。”抬眼就瞧见她手里抱着个小匣子走进来,不禁好奇,笑着打趣道:“这是拿的什么?还给我带了礼不成?”
“可不是,原是早该来的,那前面那几个月实在忙得很,听闻娘娘有喜了也一直没能抽空来看一眼,倒是我的不是了,这不特意备下厚礼赶来赔罪呢。”说着,便将小匣子放到她的面前打开了。
霎时夺目的金光冲入眼帘,竟是满满一匣金子。
薛宝钗抿唇笑道:“娘娘可别嫌我庸俗,什么样的好东西也比不上宫里的好,我也就只有这点东西能拿得出手的了,娘娘就勉强凑合凑合罢。”
当然也就是这么一说,事实就是什么样的好东西都比不得金子来得实在,无论在哪儿都是如此,深宫之中亦然,用钱的地方可不少呢。
这也不过就是打着送礼的幌子给她送点钱花罢了。
“你这一出手可是怪能唬人的,看来很有希望能成为大清第一女富商啊。”林诗语笑了笑表示领情,不过却并未收下,只将匣子合上,说道:“不过这倒大可不必,你一介女儿身撑着那样一大摊子家业容易吗?好好攒着罢,哪天真要救急可不就抓瞎了?我也不缺银子花,不必操心我。”
这话听在耳朵里不免叫人心中动容,脸上的笑意也不禁愈发深了几分,“娘娘就别推辞了,这原就是娘娘该得的那一份,若非娘娘赏下那样好的差事,我哪里有机会这样狠狠大赚一笔啊,如今赚着的这头一波怎么也该分娘娘一份才是。”
林诗语顿时就来了精神,眼睛都亮起来了,“这是胭脂水粉赚的?作坊弄起来了?”
“弄起来了,这会儿第二家作坊都在盖着呢。”
正如林诗语当初所言那般,虽说这个世道对女子束缚极多,但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苦百姓可不会有闲心思去琢磨那些有的没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还能谈什么礼教?那不是纯笑话吗?有些特别穷苦的都恨不得要卖儿卖女了!
家里能多一份收入欢喜还来不及呢,况且大多数人家可不止一两个女性,若是都能进了作坊那就是好几份收入呢,干个两年都能盖个新房了,什么东西还能有自己的肚皮重要?
故而这作坊一开起来其实就挺顺利的,至少不愁没人来干活儿,反倒人数之多一两个作坊还容不下呢。
当然了,外头对作坊只招女工这一点十分不满也非议众多,甚至还有一些闲着没事儿干的酸秀才指着薛宝钗的鼻子骂呢,什么不守妇道离经叛道的什么难听骂什么。
指着鼻子骂还嫌不够,上薛家商铺、作坊砸臭鸡蛋烂菜叶还不够,他们还要拿笔出来写文章抨击批判,话里话外就是一个意思——身为女子理应在家中相夫教子奉养公婆照顾弟妹,抛头露面绝非良家女子所为之事!
又说薛宝钗自己不守妇道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也就罢了,还要勾着天下的女子都抛夫弃子往外跑就实属用心险恶歹毒至极云云,总而言之是满腔愤慨将薛宝钗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骂了个狗血淋头,恨不得几乎将她给钉在耻辱柱上似的。
那副气急败坏捶足顿胸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薛宝钗是将他们怎么着了呢,能怎么着呢?说穿了不过是踩着他们的尾巴了。
听罢这一切,林诗语就止不住地冷笑,“一群屁大点本事都没有的酸书生!”顿了顿,又不禁叹息一声,“累得你遭受这一切……原先是想着许是阻碍不少,却怎么也不曾想到这才刚刚开始就如此跳脚了,日后只怕就更加……倘若你扛不住就跟我直说也无碍,不必自己强撑着。”
不过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呢,如何能承受得住这些口诛笔伐?便是扛不住退缩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却谁想薛宝钗只轻蔑一笑,“从我接手家中生意以来被骂得还少吗?那些没用的男人也就只会点嘴上功夫,骂就骂罢,是拦住我挣银子了还是拦住我们的作坊起步了?我不仅要继续做,还要尽一切所能迅速扩张开来,让更多的女子都走出家门……届时咱们带着一大群大姑娘小媳妇大把大把挣着银子,就笑看他们无能狂怒去。”
这话说的,带劲。
原本找上薛宝钗其实也是摆在眼前唯一一个选择,可眼下林诗语倒对她更欣赏极了。
“倒是娘娘你……如今外头已经骂得很凶了,恐怕再过不了多久娘娘就得暴露在外,届时……外头那些酸秀才或许不敢骂娘娘,但朝廷上只怕不会消停,御史弹劾、乃至一些人趁机大做文章攻讦娘娘……”
“不必担心我,出不了什么大事。”林诗语微微一笑,很是云淡风轻。
就像薛宝钗说的,骂就骂呗,只要能够将这件事顺利推行下去,被口诛笔伐又如何?人家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在外头直面那些恶意都未曾退缩呢,没道理她这样一个活了两辈子还躲在深宫里的老妖精反倒先软了不是?
要说将来史书上被写点什么不中听的话……她死都死了还管得着那些?只要康熙别出手阻拦她做的事儿,那些酸儒爱写什么些什么。
二人相视一笑,莫名感觉倒是更亲近了几分。
林诗语又仔细问了问关于作坊的一些状况,思忖道:“我知晓你心急,我也心急得很,只恨不得立马铺遍大清才好,不过这注定是一场持久战,急也急不得一时,慢慢来罢,别跨出去步子太大反倒麻烦。”
“娘娘所言甚是,我记着了。”
薛宝钗着实忙得很,交代完情况以及一些后续行动之后就立马起身告辞了,到底那匣子金子也不曾带走。
“罢了,收起来吧。”
涟漪依言将匣子锁好又放进一口大箱子里锁上了,思来想去还是不住地忧虑,“娘娘真就不担心被弹劾被口诛笔伐?”
“是个人都不会乐意整天被骂,可那又怎么办呢?按着那些酸儒的想法,非得永生永世将女子都摁死在家中仰人鼻息任人摆弄才叫正理儿,可那当真是正理儿吗?”
去他大爷的正理儿!
她不仅要将平民女子慢慢都带出家门,日后还要在中上层女子身上下功夫呢,就看他们气不气得过来!
气死了又如何?气死了也碰不着她半根汗毛。
想到这儿,林诗语心里就痛快多了,脸上也随之露出笑意来,已然准备好随时迎接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