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古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

贾琏和王熙凤这对夫妻其实一直以来都是那精明油滑的性子, 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平日里张扬狂妄,但对着真正有能耐有本事的人他们却也是能将脸皮都抹下来揣进兜儿里的。

可这孙绍祖又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么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泼皮无赖都敢压在他们头上屙屎拉尿, 还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虎落平阳被犬欺!

贾琏都气笑了,纵然知晓如今自己已经不是荣国府的二爷了, 但随随便便冒出来一个小杂碎都敢往他头上骑, 他岂能咽的下这口气?今儿若当真是怂了,莫说日后如何在妻妾女儿面前逞威风,便是他自个儿都能被活活憋屈死!

这一股邪火冲上脑门儿,压根儿也就没顾得上考虑后果, 他便一口唾沫啐到了孙绍祖的脸上, 骂道:“哪里来的小瘪犊子也敢强摁老子的头!老子也告诉你一个道理, 虽今时不同往日, 可他娘的破船还有三斤铁呢!老子纵是落魄了,却也不是你这等小杂碎能够随意搓圆捏扁的!”

孙绍祖愣了一瞬,下意识一抹脸上的唾沫, 那张阴狠的脸都变得狰狞起来,捏着拳头就要揍贾琏, 却谁想冷不丁“啪”的一声脆响又将他给打蒙了。

只见王熙凤粉面含煞横眉冷眼, “姓孙的,甭管你是打哪个洞里钻出来的,日后既是想要在京城混日子,那对招子还是亮堂些的好,别打量着咱们贾家落了难就能叫你踩在脚底下作践,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什么德行!咱们贾家王家在京城煊赫多年, 门路也好人脉也罢, 可不是你这样一个阴沟儿里爬出来的老鼠能够想象的, 今儿……”

“有能耐你就将咱们一棍子都打死了,但凡还有一口气在……”王熙凤忽而冷笑起来,满眼的阴狠毒辣令人心惊胆寒,“那你们孙家可就要小心了,没准儿哪天夜里就一把火全都成了灰,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人啊,向来都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却又怕不要命的。

孙绍祖这人,其实连横都算不上,不过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阴险小人罢了,偏偏碰上王熙凤这样一个脂粉堆里的狠人,一时还真就被震住了。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贾家和王家做了这么多年的权贵,有一些人脉也再正常不过了,就不说别的,吏部尚书林大人不还是贾家的女婿呢?孙绍祖自然是清楚的,要说他为何明知道还敢如此欺负人,那也不过就是他以己度人的结果罢了。

以他的品性,若身边哪个亲戚好友惹怒了圣上被责罚,他必定是要立即划清界限的,甚至为了拍个马屁反手捅一刀子也不是不能。在他想来如此行径可算不得什么无耻小人,分明是人之常情罢了,趋利避害的本能何错有之?更何况这贾家还不仅仅只是被责罚呢,而是直接被抄了家,这得是犯了多大的错啊?那些人是疯了还是傻了才会继续跟他们家的人牵扯着?那林尚书如今多好的前程啊,怎么可能会冒着惹怒圣上的风险蹚这浑水?

故而孙绍祖迫不及待的来退婚了,只好好退婚也就罢了,偏还非要妄想将人家踩进泥地里去,说到底不过就是笃定了人家落难失势,趁机羞辱一番好似就能显得自己多威风呢。

可眼下贾琏和王熙凤如此强硬的态度却叫他犯起了嘀咕,一时间还真就不敢动手了,可叫他就这样认怂离开却又丢脸得很。

正迟疑之际,忽而一辆马车停在了旁边,从里头探出一颗小脑袋瓜子来奇怪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幕。

“琏表哥、琏嫂子,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瑾儿?”贾琏愣住了,“你怎么来了?姑父知晓吗?”

“我来接你们啊,父亲给二舅舅他们送东西去了。”

贾琏听见这话就松了口气,虽说对自家姑父的品性还是十分信任的,可人家若真是想要避讳些却也实属人之常情,谁叫贾家惹着的是当今天子呢。

林瑾煜仔细打量了孙绍祖几眼,又问道:“这人是做什么的?瞧着来者不善的样子,难不成是琏表哥的仇家寻仇来了?”

“什么仇家,不过是个阴沟儿里爬出来的无耻鼠辈罢了。”这嘴皮子一张一合之间,贾琏已是三言两语将事情的原委给倒了个明明白白。

听罢,林瑾煜那张小脸儿都皱巴成了一团,“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敢当街强抢良家女子?简直胆大包天!琏表哥,我先带你报官去……”

“慢着慢着!”孙绍祖连忙挤出了笑脸来,点头哈腰的一脸谄媚相,“林大爷吧?这是误会,真误会!先前赦大老爷收了我的聘金定下了婚约,按理琏二爷的妹子已是我的未婚妻了,这怎么能算是强抢良家女子呢?”

“你这人好生有趣。”林瑾煜白了他一眼,道:“大舅舅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事儿上哪里证实去?由着你红口白牙嘴巴一张就要带着我表姐走?哪有这样的道理?得了得了,我没空与你扯皮,你若有什么证据只管告官就是,若只私底下使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企图强来……”

“不敢不敢,就是再借小的几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啊。”

这小人嘴脸委实太过恶心,林瑾煜不想多瞧,只转头对着贾琏他们一行人说道:“时辰不早了,快些上马车回罢。”

这时,王熙凤看见涟漪从后头那辆马车上走了下来,顿时她就眼睛一亮,忙上前去,“你家姑娘也来了?”

涟漪笑着回了句,搀扶着王熙凤迎春平儿几个一一上了马车。

孙绍祖眼睁睁看着那两辆豪华的马车缓缓离去,一直弯着的腰这才直立起来,阴沉着脸亦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谁知马车还未走出去几步路,忽而又被叫停了下来。

“敢问琏二奶奶是不是被接着了?”

林诗语掀开帘子一瞧,见来人竟是莺儿,又看见不远处还停了两辆马车,这脸上就不由露出了笑来,“你家姑娘可曾来了?来了就请她来一起走罢。”

“来了来了,诸位姑娘奶奶还请稍等。”说罢,莺儿便小跑着回到了自家马车旁。

不一会儿的功夫,薛宝钗也坐上了林家的马车。

“没想到今日倒是赶巧意外聚了一回。”说话间,不忘仔细打量了王熙凤她们几个一遍,眼圈儿也跟着红了,“瞧见你们都好好的我也就安心了……我这紧赶慢赶的还险些错过了……”边说着,边就将手里的匣子给了王熙凤,“事发突然,恐怕你们也没有什么准备……我和母亲给你们准备了一座三进的小院儿和一些银子,好歹这日子先糊弄下去……”

王熙凤的眼睛也微微湿润了,“难为你们都还惦记着咱们这一家子,这份情谊我记住了,不过东西就算了,都给二房罢,如今宝玉那副模样……家里只一个不通俗物的二老爷顶着,日子不定过成什么样儿呢。”

听闻这话,薛宝钗心里就明白了,这猴儿精的两口子背地里定是早就留了一手的。

于是她也不曾多说什么,只了然的笑笑,将东西收回了。

“你母亲和哥哥可还好?”

薛宝钗直摇头叹息,“先前舅舅的消息才传来母亲就晕了过去,谁想身子还未曾养好,你们家便又紧跟着出了事,姨妈她……虽说先前有些矛盾,但终究是嫡亲的姐妹,姨妈这一去,母亲狠狠哭了一场过后身子就愈发不好了。哥哥他还是老样子,整日里厮混着也不着家,就是最近母亲病了他才收敛了些,刚好又有人上门给他说亲,母亲就有些意动,还在相看着呢。”

林诗语一听这话就来了兴致,“说的是哪家的姑娘?”

“是皇商夏家的姑娘。”

果然。

林诗语沉吟片刻,道:“你若信我,这桩婚事就赶紧的止住罢。”

“这话是怎么说的?”王熙凤倒是先奇怪了,“这夏家我也是早有耳闻的,那也是百万巨富的人家,且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谁娶了她便等于是一同娶了那夏家的百万家财,这样天大的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见呢。”

“是啊,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见的大好事,怎么就主动找到薛家门上去了呢?按理不是应该好女百家求吗?”林诗语白了她一眼,又看向薛宝钗说道:“消息是哪里来的我是不方便说出来,但这个夏家姑娘的确是有很大的问题,那性子可是顶顶厉害着呢,既泼辣又狠毒,若真到了你家,日后你们薛家怕是没有个安生日子能过了。”

薛宝钗猛地眼皮子直跳,隐隐开始后怕起来。

以她母亲那绵软的性子,真碰上这样一个凶悍狠毒的儿媳妇那不是得被欺负死?

“可是……母亲先前看着满意,嘴里就透出去了些口风,这会儿若是突然反悔了,那夏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薛宝钗颇感头疼的直皱眉,今时不同往日,王家和贾家都没了,就连他们薛家自己也大不如从前,竟是比不得正红火的夏家。

“我倒有个主意……”林诗语这眼珠子一转,就起了个蔫儿坏的想法,“常言道恶人还需恶人磨,就方才那个想要抢迎春的孙绍祖,据说那也是个性情暴虐的货色,与夏家那位千金可算得上是同道中人,不如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叫夏家那位换个目标,若能将他们两个凑到一处去互相折腾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孙绍祖是个爱动手的狗东西,但夏金桂却也不是那好欺负的,那就是个再泼辣狠毒不过的女中豪杰,背后又有雄厚的资本支撑……原著里可是凭着一己之力生生将整个薛家都闹了个天翻地覆,任谁都要退避三舍,香菱更是被她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还险些被她给毒死了,家中那些个伺候的小丫头就更别提了……就这样一个又彪又毒的女人,孙绍祖还真不一定能干得过她。

越想,林诗语就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换作其他任何人怕是都难以在这两人手底下好好活着,那就叫他们凑一对互相折磨去好了,省得祸害别人。

王熙凤是头一个拍手赞同的,“我才想如何收拾那姓孙的呢,这一招儿倒是好,烂锅配烂盖,也省得他再眼巴巴的盯着迎春……说句大不敬的话,得亏大老爷……否则迎春若是真稀里糊涂嫁给了他,指不定哪天连命都要稀里糊涂的丢了。”

薛宝钗想了想,最终还是一咬牙,“回去我就与母亲说这事。”虽说还不曾调查明白,但她相信林诗语不是那无的放矢之人,但凡她能这样说了,那指定也不会有假的,犯不着。

姐妹几个围坐在一处,手里捧着热茶,脚边还烧着炭盆,全然感受不到外头的寒风冷冽,可别提多舒服自在了。

说说笑笑间,忽而瞧见巧姐儿在平儿的怀里打起盹儿来,林诗语就拿了件披风递过去叫盖上了,众人也随之压低了声音,生怕吵着她。

虽说这些日子女眷们并未受到什么刁难,但……那样压抑的气氛,再加上一群女人整日里哭哭啼啼的声音就足够叫小孩子万分惊惶的了,就连睡觉时都会时不时的惊醒嚎哭起来,不过才多少日子那小脸儿都小了一圈,可见着实是受了大罪的,这会儿难得安心睡下了哪个又能忍心打搅呢。

盯着女儿恬静安然的小脸儿看了半晌,看着看着,王熙凤的眼圈儿就红了。

林诗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叹息道:“往后就平平静静的过日子罢,什么泼天的富贵也比不上一家子齐齐整整的守在一处。”

“林姐姐此言甚是。”薛宝钗也突然有了些感慨似的,淡笑道:“过去总不认命想要拼一拼争一争,这段日子接二连三的事发生我才算是明白了,纵是费尽心机又如何呢?富贵繁华不过都是过眼云烟,顷刻间说没了也就没了,何苦来哉?”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她的目光都透着几分讶异。

林黛玉更是直言问道:“宝姐姐这话,竟是有了什么打算?”

“打算将家业重新打理起来罢。”薛宝钗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家那个哥哥是个什么德行你们也都是知晓的,当初父亲留下的家业交到他手里才不过几年的功夫就已经败掉了许多,再这样下去怕是都过不了十年,薛家的老底儿都要叫他败完了。我虽是个女孩儿,幼时父亲却也从未将我与哥哥区别开来,只将我作男儿般教养,如今既然哥哥实在不顶事,不如索性我来罢,可不敢再叫他如此胡闹下去了。”

“况且经此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母亲的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我又哪里敢撒手离家去呢?哥哥孝顺是不假,那性子不靠谱儿却也是真,将性子绵软身子又不好的母亲交给他照料……那我可真真是要寝食难安了。”

姐妹几个对她这想法都表示赞同,女子经商虽不免显得有些离经叛道,但在座的几个骨子里却都并非那刻板守旧之人,自然也没谁说那不中听的话,反倒显得很有兴致,叽叽喳喳的就聊开了。

林诗语倒是对薛宝钗有些刮目相看了,在这样一个封建时代能不惧他人目光做出这等“离经叛道”之事,只这份孤注一掷的勇气就已远胜绝大多数人了,再加上这姑娘的头脑……一个有勇有谋之人,成功其实并没有那么难,没准儿将来的哪一天她还能亲眼见着一个女富商的诞生呢?

手里捧着热茶静静的听着姐妹们闲聊,林诗语只嘴角含笑目光温柔,享受着这份日后再难得的相聚时刻,只由衷希望姐妹们都能找到自己的未来,过上自己喜欢的人生。

京城的冬天仿佛要格外漫长一些,搁在扬州都该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京城里却还有几分寒意未曾散尽呢。

眼看着选秀之日愈发临近,余嬷嬷的训练也愈发严苛起来,脚上的花盆底再不肯叫脱下来片刻,更是连夜里睡觉都恨不得搬张椅子坐在旁边不错眼的盯着,但凡姿势稍有“不雅”便要上手纠正。

林诗语是真被折腾得够呛,眼看着原本就不丰腴的身材竟是更加的单薄了,恨不得一阵风就能给人吹跑了似的。

林黛玉瞧着可真真是心疼死了,忍不住就抱怨了一句,“姐姐参选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嬷嬷何苦如此严苛?”

余嬷嬷却说道:“姑娘虽说前程已定,可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加要格外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需知整个京城乃至紫禁城里的贵人都在时刻盯着姑娘,但凡姑娘有丝毫不妥之处恐怕就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了。且姑娘的出生便注定了未来绝不会默默无闻,所有人都知晓姑娘生来不凡,自然也就会对姑娘更加严苛要求,旁人或许做到七分就已算是过得去了,但姑娘却得做到十分才能叫人满意,否则便难免叫人质疑德不配位。”

这番话说得姐妹两个也是哑口无言。

的确,凡事都有利有弊,在如此响亮唬人的名头之下,旁人不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那都只会恨不得拿着放大镜观察她,但凡有一丝一毫的不妥之处,那就等同于是公开处刑了。

虽说林诗语自己并不在意是否被笑话,但她却不愿因为自己而连累林家沦为笑话,故而仍是老老实实的接受余嬷嬷的训练指教,认真学习着一切规矩礼仪,偶尔休息之时还要认真听余嬷嬷说一些宫中的各种忌讳,并且要尽可能牢牢记住,可以说不仅是费体力还很费精力了。

而每每这时,理应对宫中更为了解的福嬷嬷却总是一言不发,只在旁静静的瞧着,就算偶尔故意问到了她的头上,她也不过就随意两句敷衍了事罢了,从不会真正教导一些什么东西。

“得亏当时姐姐将余嬷嬷留了下来,否则若是指望她来教,等姐姐进了宫里还不就是两眼一抹黑?”夜里躺在床上林黛玉就憋不住说了一嘴,从表情到语气都足能看出她对福嬷嬷的讨厌了。

林诗语却说道:“她教不教都无所谓了,便是她当真教了,我却还不敢听呢。”

也是,有时候无知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反倒是自以为了解了许多实则却不过是一些糊弄人的东西,甚至更坏一点儿的,故意将本是该遭皇上或者太皇太后他们忌讳的东西说成了喜好……那可真真才是要一个头两个大了,才进宫就得磕破头不可。

“如此看来,她对姐姐倒也没有恶意,只是不希望姐姐在宫里太过如鱼得水?”

“或许罢。”林诗语也有些不太确定,摸不准这是否才是太皇太后的心思,希望她别太有本事?最好能乖乖抱着她老人家的大腿过日子不成?

“这些人一个个的心眼儿可真多。”林黛玉皱了皱眉,说道:“依着姐姐的情况,初封位份应当不会低于妃位,那是可以带两个人入宫的,姐姐可曾想好了带谁?不带福嬷嬷的话太皇太后会不会有意见?可若是带了她,平白一个名额就被她给占去了,姐姐不就少了一个可信可用的心腹吗?”

林诗语听闻这话猛地就是一愣,这一点还真是她没想过的,所以说太皇太后硬塞过来这么一个人难道还有这样一份心思?要知道心腹这种存在对于后宫里生活的女人是何等重要啊,她总不能真将这样一个珍贵的名额给了那老婆子吧?不仅不能成为她的助力,反倒是个明摆着的钉子,一言一行都随时看在别人的眼里。

沉思了许久,林诗语最终还是一咬牙,小声说道:“这事儿先不声张,等到要入宫之前……叫她得个风寒躺几日……”

她也顾不上会不会招人怀疑了,总之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将这样珍贵的一个名额白白浪费在福嬷嬷的身上。

不知不觉间,身上厚重的袄子终于是换成了鲜嫩的春装,与此同时,三年一度的大选也随之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