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吃过早饭, 林诗语就叫人准备了些补品打算去瞧瞧王熙凤,一只脚正要踏出门呢,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姐姐!你这是要去贾家吗?”
林诗语转身就看见弟弟还有些气喘吁吁的模样, 显然这是一路小跑来的, “你跑得这样急做什么?有什么事儿不成?”
林瑾煜连连摇头, 脸上却一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样儿,哼哧哼哧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儿来。
这小子打小是她看着长大的, 哪里还能不懂他?指定是有什么事儿瞒着呢。
于是当即脸色微沉, 眉梢微挑, 也不说话, 就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瞧。
林瑾煜被这眼神儿盯得浑身发毛,只觉得自个儿的屁股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虽说七岁以后几乎就没被揍过屁股了, 但那阴影却还记忆犹新呢……想着想着,那飘忽不定的小眼神儿也开始左瞟右瞟就是不敢看她。
犹豫了许久, 他才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原不过就是想叫姐姐顺便瞧瞧宝玉可还好,来了才又突然想起来姐姐是女子不方便, 所以就……”
“贾宝玉?你才跟他见了一回就这样关心他了?”信他个鬼!这指定是干了什么不敢吭声呢, 不过他不说也没关系,等见着贾宝玉应当就知晓了。
“行了我知晓了, 你回罢, 荀先生再过不了几日也该到了,若叫他发现你功课落下了, 后果……”看见这臭小子下意识打了个颤,林诗语就笑了,却还犹嫌不足, 又补充了一句, “方才见你不过小跑了这样一点路就气喘吁吁的, 可见体力之差,堂堂男儿怎能如此娇弱?为了防止你将来晕倒在考场里,看来也是时候该为你请个武师傅回来了,今儿晚上我就与父亲提。”
林瑾煜愕然,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顿时就皱巴了一张小脸儿,一脸有苦不敢说敢怒不敢言的倒霉相,垂头丧气欲哭无泪。
分别了数月才相聚,好歹也做做样子疼他几日啊,怎么这就又开始“欺负”他了呢?看看人家贾宝玉,再对比一下他自己在家中的地位……顿时悲从中来,更想哭了。
林诗语这才满意的笑了,转身坐上了马车。
原本昨日好端端热热闹闹的一个生日,却突然之间变成了血光之灾,一倒倒下去两个,最重要的是这没准儿还是大房心心念念多年的小子……可以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了。
林诗语一到府里就感受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氛,进了大房就更加明显了,平日里总爱摸鱼说笑的丫头婆子们这会儿都成了锯嘴葫芦,一个个的恨不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整个氛围就显得无比安静压抑。
“你们奶奶这会儿可醒着呢?”
“醒着呢,才吃了药的,姑娘请进。”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林诗语原还以为是只有王熙凤一个人呢,谁想进去了才发现贾琏也在,夫妻两个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跪在床边,就那么静悄悄的谁也不吭声。
傻子都能感受到的诡异气氛。
林诗语就有些尴尬,“看起来我仿佛来得不是时候,要不你们夫妻俩先掰扯完了我再来?”
“别别别,你陪着她说说话罢,我出去。”
猛地一瞧见贾琏那张脸,林诗语还被唬了一跳。
只见他原本俊俏的脸蛋儿这会儿都肿成猪头一般了,整个鼻青脸肿的几乎没一块好地儿,两边脸蛋子上的巴掌印还清晰可见,都泛起了青紫,可见下手之狠。
这还不止,这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也不知是被打伤了还是跪得太久腿麻了,总之整个人看起来真真是凄惨无比。
林诗语一脸呆滞的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看向王熙凤,“你打的?”不能够吧?就是想收拾他这会儿怕也没那力气吧。
王熙凤扯了扯嘴角,冷冷的说道:“他老子打的。”
贾赦就这么一个儿子,偏儿子儿媳妇成亲这么多年也只得了一个孙女,他是盼孙子盼得眼珠子都绿了,谁想好不容易儿媳妇又有了,还生生被儿子给折腾没了呢?知晓这事儿之后他是当时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向来不管儿子的人愣是拖着被酒色掏空的身子狠狠上演了一出全武行,要不是老太太见状不妙叫人死活拦着,贾琏这混账东西非得被打个半死不可。
这也是千载难逢头一回,林诗语觉得贾赦总算还干了件人事儿。
“你现在怎么样了?还疼吗?我给你带了些补品来……听嬷嬷们说这样的事儿很是伤女人的身子,你平日里可要精心养护着才好,只要自个儿的身子养好了,孩子将来总还是会有的。”
谁想王熙凤却冷笑道:“他那样的烂人也配有儿子?总之我是不乐意给他生了,哪个乐意哪个生去!活该断子绝孙的东西!”
“怎么听你这意思是幡然醒悟了想要踹掉他不成?”
“好叫他跟那些个浪蹄子潇洒快活去?他做梦!”王熙凤恨恨咬牙,眼珠子都是通红的,“他害死了我儿子,这辈子他都休想快活去!我王熙凤活着一日便要折磨他一日!”
“说到底你心里头还是舍不得他。”林诗语不禁摇头叹息。
王熙凤如今这状态,说恨的确是恨,说不舍也是真不舍,狠心断情做不到,原谅他和好如初又不甘心……就这么生生将自个儿给折腾拧巴了,叫人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或许有些恨铁不成钢,可实际上细想一下……爱情这种东西倘若当真能由着自个儿控制,想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了,那还叫爱情吗?
看着王熙凤如今这副模样,林诗语不禁打了个哆嗦,暗暗下定决心定要死死守住自己的心,她可不想日后也被一个男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王熙凤才要出言反驳,就看见平儿被搀扶着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顿时也就顾不上别的了,只瞪着她道:“肚子上开了个洞还不好好歇着下地做什么?非得要肠子流出来了才知道厉害?赶紧的回去歇着,我这儿没了你就过不下去了是怎么着?”
大抵是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平儿坐下时止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脸色也更白了些,却仍是故作镇定的白了她一眼,说道:“快省省罢,这会儿你叫我伺候我都不高兴伺候你呢,我不过是闲得发慌来找你说说话罢了,再说也就是破了块皮而已。”
“小蹄子,愈发管不了你了。”王熙凤骂了一句,语气却是罕见的柔软。
“他人呢?”平儿皱起了眉,“都这节骨眼儿了他不好好在这儿守着又浪到哪儿去了?”
“才走,不必管他,看见他我反倒气得头疼。”
平儿的脸色这才好转些,“方才我听小丫头说那个骚蹄子上吊死了,我还当他是去那边了呢。”
“吊死了?”王熙凤显得有些诧异,不过转瞬却露出了阴狠的表情,“算她聪明,真是便宜她了!”
这府里的人哪个不知道王熙凤的威名呢?这回害得人家流了个孩子,想也知道等王熙凤缓过劲儿来是绝不会轻易饶了她的,鲍二家的自个儿了结了反倒还痛快些。
林诗语就想不通了,既然都知道王熙凤不好招惹,怎么被贾琏一哄骗就都上头了呢?非得等到王熙凤抓着了发威了才知道害怕?总不能是贾琏的美色误人吧?
“你来了倒也刚好,有桩事我正琢磨着想问问你的意见。”王熙凤斟酌着说道:“他那人是个什么德行你也看清了,我现在就是想问问你,赶明儿我在外头给你寻户好人家你觉得如何?”
平儿怔住了,眼眶跟着就红了,“奶奶这是想撵我走?”
“你才救了我一命,我撵你做什么?我王熙凤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那不记恩的,浑浑噩噩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才发现如今也只有你待我是一片真心。”话到此处,嘴角不禁勾起了自嘲的弧度,“正是因为我记你的恩才想给你另谋一条出路。”
“嫁到外头当个正头娘子多好呢?何苦陷在这泥潭里伺候他?你费尽心思伺候他一场他也不记你的好……我与他好歹还是正经的结发夫妻,他一个不乐意都能对我动刀动枪的人,你跟着他指不定会如何呢,倒不如早早的脱身离去。你伺候我一场,如今又为我挡了刀子,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亏待了你去,你若愿意嫁出去,我必定给你备上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将你嫁了,保你这一辈子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总不成问题。”
“你仔细想想罢,若是愿意我回头就透了消息出去,若不是不愿意出去,等过些日子我就为你摆个酒席,好歹叫你有个正经身份,也省得再如此不清不楚的混着。”
“我不出去。”平儿想也没想就回道:“奶奶自个儿也说了,他那样的混账东西一言不合就要动刀动枪的,我如何能放心离了奶奶去?我知晓奶奶舍不得他,我也不劝奶奶什么,只是好歹叫我留下,咱们两个守在一处日子总还能过得下去,否则我就是出去了也必定是过得不安生的。摆酒倒也不必,我的正经身份就是奶奶的丫头,伺候他也不过是奶奶叫我伺候,与他有什么关系?我从来也就不是他的什么人。”
一直也憋着不曾哭的王熙凤这会儿是当真再也忍不住了,泪珠儿顺着脸颊滚滚落下,而她这一哭,旁边的平儿也就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主仆两个手握着手恨不得抱头狠狠痛哭一场。
林诗语抬头就隐约看见窗户边上有个人影站着,看那脑袋瓜子就知道是个男人,除了贾琏大抵也没旁人了,也不知这混账玩意儿听见妻妾的这番对话心里是何感受,应当多少也会有些难受的吧?一个男人,叫同床共枕的女人如此失望透顶,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巨大的失败。
看着那影子伸手仿佛抹了把脸,也不知是在擦眼泪还是干什么,林诗语就冷笑起来,该你的!
也不曾压低了声音,就故意说道:“你们两个也不必如此绝望,依我看他就是欠调教,只要方法得当,再是混账的人应当也是能掰一掰的……先前在扬州时压着他叫家里的荀先生教了一段时日,我看着他那会儿倒是挺老实,指不定荀先生就是他的克星呢?”
“待过些日子荀先生进京了就叫他上我家去,好歹叫荀先生试一试,倘若他当真是死性不改,到时候你们也就可以彻底死心放弃他了,再不必挣扎纠结舍不舍的,只管守着巧姐儿过日子就是,总归金银财物也不必指着他,没了他日子照样能够过得潇洒快活,至于他……就由着他去罢,他爱怎么浪怎么浪,哪天喝酒喝垮了身子又或是偷人家媳妇踢到个铁板叫人打死了那也都是他活该。”
王熙凤看见了她一直给自己使眼神儿,顿时也就明白了,当即冷笑道:“也罢,方才他还跪在我面前口口声声知道错了再不敢了,看在巧姐儿的份儿上我也总不能一棍子将他打死了,不过若是再有下一回……也不必等什么了,他若真叫人打死了倒也好,怕就怕他将自个儿折腾得半死不活,到时候还得叫我和平儿照顾他,做梦呢!”
“倒不如我直接一封和离书出府去,凭着我王熙凤的家世样貌,我还不信自个儿找不着一个靠谱的男人过日子了!到时候平儿也与我一道儿,咱们主仆两个互相守着到哪儿日子过不下去?何苦再他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平儿也是个机灵的,当即也连声附和,“奶奶说得对,奶奶神妃仙子般的一个人,但凡说一声想择婿,那王家的门槛儿都得被人踏烂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就且瞧着罢了,实在不行就由他自生自灭去,咱们另寻良人就是,这世上两条腿的癞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遍地都是。”
自个儿还好好活着呢,妻妾就想着一脚蹬了他另寻下家了,这叫什么事儿?
虽然看不见贾琏的表情,但林诗语觉得,但凡是个男人这会儿怕是都要气得眼冒金星头冒绿光了,若是这样大的刺激还不能叫他老实些好好接受改造,那这个人也真就可以彻底放弃了,烂透到根子里就由他去腐烂发霉罢。
三人无声相视一笑,接下来就岔过这个话题随意聊起了家常,没一会儿功夫,外头的贾琏也就悄悄离开了。
这主仆两个都是病人,需要好生静养才行,林诗语也不便多逗留,又坐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起身告辞了,出门时却看见外头一群丫头婆子乱哄哄的,低着头弯着腰不断往各个角落钻,好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林诗语好奇之下随口问了一嘴。
那婆子忙就回道:“可出大事儿了,宝二爷的玉不见了!老太太这会儿都急疯了,叫大伙儿赶紧的放下手里的活计都去找呢!”
通灵宝玉不见了?林诗语愕然。
“那你们宝二爷呢?这会儿可还好?”
“宝二爷人小不懂这东西的贵重,这会儿就跟个没事人似的同云姑娘在一处玩闹呢,全不知家里都急成什么样儿了!”
看来贾宝玉这是没事?
林诗语点点头,道:“行了你赶紧忙去罢。”说罢就继续朝着外头走去,却走了没两步又猛地脚步一顿,冷不丁想起出门前弟弟那奇奇怪怪的表现。
难道贾宝玉的通灵宝玉丢失一事跟弟弟有什么关系?
思及此,林诗语不禁暗暗咬牙,加快了离去的步伐。
她倒不曾怀疑是弟弟拿的,林家什么样的宝玉没有,犯得着惦记人家的东西?弟弟的品行她还是信得过的,打小就没有这样的恶习,便是她们姐妹两个的东西弟弟要摸一下看一眼都还要先说一声呢,她只是担心是不是那小子胡闹哄得贾宝玉做了什么蠢事。
那通灵宝玉可是贾宝玉从胎里带出来的,很是有几分邪性,犹记得原著里这玉丢了之后贾宝玉就渐渐变得呆呆傻傻的……
彼时,林瑾煜正在书房里读书,只是仔细瞧就会发现他那神情是有些飘忽的,一页书半天都不翻一下,显然心不在焉魂游天外去了。
“林瑾煜!”
林瑾煜猛地一惊,险些从凳子上栽了下去,抬头就看见他家大姐姐粉面含煞柳眉倒竖……完了完了,母老虎下山了!
“林瑾煜!”林诗语上前一只手拧了他的耳朵,怒道:“你快给我老实交代,那块玉哪儿去了!”
“疼疼疼。”林瑾煜瘪着嘴眼泪汪汪的瞅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林诗语怒极反笑,“少给我装可怜,快说!否则我可要动戒尺了!”
“我说我说……”
其实起因不过是打小就听说自己有个衔玉而生的表哥,林瑾煜小孩子家家好奇罢了,昨儿夜里见着了就问贾宝玉要了那块玉来想开开眼,看罢之后就出于客套随口捧了两句,谁知……
“谁知他突然发的什么疯,拿了那块玉就往地上摔,我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块玉就不知滚到哪里去了,当时我说想要找,他就死活拦着不叫我找,说什么大家都没有就只他有,没了才更好……”林瑾煜委屈得都要哭了,“他不仅不叫我找,也不叫我跟人说,我想着不过是块玉罢了,人家自个儿都不在意我急个什么劲儿?况且那是在他自己家里,也丢不到外面去,随时就能找着了。”
亏得他还想着贾宝玉丢了玉会不会被家里人责罚呢,结果可好,反倒是他自个儿被贾宝玉连累受到了责罚。
林诗语也是真无语了,松开了他可怜的小耳朵,“我回来时贾家都找疯了,你跟我说说,昨儿是在哪儿摔的。”
“就在他家的小花园里头,摔在鹅卵石小道儿上之后弹起来不知滚到哪儿去了,天色太黑我也没瞧见,大概是在草丛里吧。”林瑾煜苦着小脸儿揉揉自己的耳朵,嘴里还在嘟囔着,“那个贾宝玉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夸那玉两句他就疯了起来,吓死我了。”
的确是有点毛病。
林诗语想了想,叫来涟漪,“你去给琏嫂子传个话,叫她引着人往小花园里头去找找。”玉得找,但自家这个傻弟弟还得护着,不然指定要被老太太和王夫人给迁怒了,反正无论如何她们家的宝贝凤凰蛋都是没有错的,要错也只能是别人的错。
临出门前,林诗语还不忘回头警告了他一句,“我不管你心里打着什么坏主意,以后离着那个凤凰蛋远一些,当心他下回再疯起来给你咬上一口。”
林瑾煜:“……”还拿他当小孩子哄骗,幼稚!
话是传到了,但也不知是被人捡走了还是怎么着,总之过了好几天也没能找着那块玉,整个荣府都被翻了个底儿朝天,连池塘里都叫人下去一点儿一点儿摸了几遍,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至于贾宝玉,听说他的确是变得有些呆了,倒也没什么头疼脑热的,就是人看起来木木的,再没了往日的灵气。
为这,贾母和王夫人是恨不得要哭瞎了双眼,一时之间再也没有心思去惦记别的了,只整日抓着府里的奴才到处找玉。
虽说有些不厚道,但林诗语还是暗自松了口气,惦记什么都行,只要别惦记她家妹妹就行。
就在贾家忙着到处找玉之际,一道圣旨突如其来——立遏必隆之女钮祜禄氏为后。
然而还未曾等钮祜禄氏的族人兴奋几日呢,忽而一日清早醒来宫里却又突然传出了噩耗——钮祜禄皇后薨逝!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先前的立后不过是为了冲喜,也是有临死前给一份殊荣的意思。
不过短短一个月内,钮祜禄氏一族便经历了一回从天堂掉入地狱的刺激体验,真真是欲哭无泪了。
而与之相较,贾家众人却陷入了狂喜之中,盖因钮祜禄氏这一死,整个后宫里就属贾元春这个嫔位娘娘最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