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老太太那番话里有话的提点,大抵也能够猜到这两位嬷嬷之间怕是有些“不能说”,又或许准确来说,应是这两人背后的主子。
原以为回到院儿里指不定得瞧见这两位针尖对麦芒呢,一路上林诗语还在琢磨着该如何处理……却谁想院子里一切都平平静静的。
福嬷嬷依旧是面带微笑眉眼柔和,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余嬷嬷则仍是神情冷冷淡淡平平静静的,两人就仿佛谁也不认识谁,对待对方与对着院儿里其他的奴才也并无甚不同。
涟漪见此情形就不由轻声道:“看起来挺正常的,老太太许是多虑了。”
林诗语却微不可见的摇摇头。
老太太再如何也不是那无的放矢之人,更何况还是涉及到皇家的事儿,那就更不可能张嘴胡来了,再者说这两人的年纪摆在这儿,就连年纪较轻的余嬷嬷在宫里少说也是呆了二十来年的人,跟的又都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主子,怎么可能不相识?这般仿若陌生人的态度其实就是最好的证据。
只能说不愧是宫里混了几十年的老人,就这份心性也不同于常人了。
林诗语不禁也有些惆怅了,面上却露出了腼腆的笑容来,拉着福嬷嬷的手说道:“未曾想太皇太后如此疼我,连嬷嬷这样的人都能舍得赏赐于我,我这心里委实是有些受宠若惊,都不知该如何才能回报太皇太后的这份怜爱之心了……太皇太后身为咱们大清最尊贵的女子,素日各方面皆是应有尽有的,我又还能做些什么呢?”话到此处,已是情绪落寞了下来,眉眼间还流露出了些许的惶恐。
福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笑道:“姑娘不必如此,太皇太后素来慈爱,可巧见着姑娘又觉得格外合眼缘罢了,待日后姑娘进了宫常去给太皇太后请个安,陪着她老人家说说话儿便也就尽够了。”
“那是自然,只要太皇太后她老人别嫌我烦了……”林诗语含笑微垂首,带着几分少女的娇羞,如同清晨初初绽放的花朵儿一般,娇艳欲滴,令人为之迷醉。
福嬷嬷不禁暗叹,倒也难怪主子不放心,就这样的一副容貌哪个能放心的下?
当年的宸妃以大龄再嫁之身将皇太极的心勾得死死的,直到人死了也不消停,愣是将皇太极的魂儿也给勾着一同带下去了。而后来的董鄂妃亦是将先帝迷得神魂颠倒,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强夺弟媳,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的疼爱着,甚至为了那个女人走到了与太皇太后这个生母决裂的地步,最终更是与他的皇阿玛落得个一样的结局,一样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而如今眼前这个少女,只容貌来说比之当年的宸妃和董鄂妃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谁知道是否又会掀起什么风浪来?都说爱新觉罗家代代出情种,当今圣上……
来前福嬷嬷还只当自家主子是太过谨慎敏感了,来了之后亲眼看见了这个传说中的林家姑娘,她却顿时就明白了,的的确确叫人不能不忧虑啊。
林诗语却仿佛不曾看见她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警惕,只一如天真懵懂的少女般说道:“福嬷嬷跟在太皇太后身边那么多年,对她老人家定然十分了解,不如福嬷嬷多教我一些太皇太后爱吃的食物,待日后我也好多多孝顺她老人家。”
“姑娘有心了。”福嬷嬷笑眯了眼,愈发显得和蔼可亲起来,“不过姑娘身份贵重,日后是要入宫伴驾的,如何能叫油烟毁坏了肌肤呢?不如只学一些简单的糕点就罢了,总归姑娘的心意到了就成,太皇太后定然十分欢喜的。”
“也好,还是嬷嬷思虑周全,就全凭嬷嬷安排罢。”接着又看向安安静静如同木头人一般的余嬷嬷,说道:“福嬷嬷年纪大了不宜过度操劳,这教规矩毕竟也是个体力活儿,就只得劳烦余嬷嬷多辛苦些了。”
余嬷嬷自是无二话,原本这就是她的任务。
末了又分别给她们指了两个小丫头去伺候,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房里。
这一番言行下来,看似待两位嬷嬷很是尊敬重视,实则却不过是将两人高高捧了起来罢了,真正的实权却并未给半分,这院子里上上下下仍是她自己的奶娘孙嬷嬷在管着。
尤其是福嬷嬷,林诗语打着要孝敬太皇太后的旗号只令其每日里教自己做些吃食,旁的却不叫她沾手,就好好在这里当个富贵闲人罢。
至于说两个人精嬷嬷能不能看穿她的用意?管她们呢,看穿了又如何。
林诗语无力的往炕上一躺就再不想起来了。
舟车劳顿这一路,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却谁想脚还未站稳就被宫里的贵人召见,这又是一番折腾得身心俱疲还不止,好端端的身边又平添麻烦,想想都糟心。
大抵是累得太狠了,连晚饭都未用林诗语就一觉睡死了过去,连什么时候她的宝贝妹妹悄悄钻进了被窝都不知道,只迷迷糊糊习惯性伸手一揽就接着呼呼大睡。
翌日清晨,两位姑娘还尚未起身,汀兰苑内一片宁静。
奴才们都在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手里的差事,动作麻利认真,连交头接耳的都没见着,这叫另一部分贾家的奴才就感觉十分不适应。
她们是早就习惯了摸鱼闲话的,往常大伙儿都一样,谁也不会说谁,可如今陡然之间有了林家的奴才放在身边做比较,难免就会叫人觉得浑身不自在,可偏这身上的懒骨头都早就已经养成了,又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呢?再者说她们也不乐意改,闲来摸摸鱼说说闲话一天就过去了,夜里还能凑一起耍个牌吃个酒,那才叫舒坦呢。
这林家的奴才都是傻的,差不多做做样子就成了呗,这样卖力做什么?
几个婆子相互对视一眼,眼里显而易见都是这样的想法,看着孙嬷嬷不在院儿里,这就又凑到一起去了。
“原以为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好伺候得很,谁想竟是这样的……这我可待不下去,拿了那点月钱就拿奴才当牛马使唤呢?不如咱们想想法子调走罢?”
“找谁?你敢去找琏二奶奶?仔细大嘴巴子打得你亲娘都不认识。”
王熙凤管着这贾府多年,手段之狠辣谁人不知?这乍一提起她的名号,几个婆子就已经缩起了脖子,面露怯意。
“那怎么办呢?难不成你们乐意整日这样累死累活的?”
“呸!好好的日子不过谁乐意当牛做马?这两个丫头真是……小小年纪就这样刻薄的性子……”
“谁说不是呢?人家薛姑娘多好啊?别说如此刻薄奴才了,平日里跟那些小丫头们处得就跟那姐妹似的。”
贾家的奴才素来是出了名的嘴上没个把门儿,府里但凡有点什么事儿转头就能出去倒得干干净净,如今这几个婆子心怀不满,闲话一传起来就更是没完了。
正发泄不满呢,忽而看见一身穿金戴玉的贾宝玉走了进来,几个婆子顿时眼睛一亮,忙不迭就上前去围着奉承起来。
这倘若是年轻俏丽的小姑娘也就罢了,少不得一些好处,偏都是些年纪又大又粗鄙的粗使婆子,贾宝玉哪里看得上眼?谁人不知贾家这位宝贝凤凰蛋打小还不会说话就已经会挑漂亮丫头抱了?
向来单纯的性子连遮掩都不会,顿时就眉头一皱满脸嫌恶的拿帕子捂了鼻子,“什么味儿可臭死个人了,快快离我远些!”
几个婆子一脸的尴尬,慌忙散开了去。
贾宝玉这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抬脚就朝林家姐妹两个的房间走去,一边嘴里还嫌弃的念叨着:“这样的粗鄙仆妇怎能伺候林姐姐和林妹妹?我连靠近了些都受不住,更何况是她们那样娇贵的人?该与凤姐姐说说的,打发了这些婆子换上干干净净的丫头才是。”
身后的袭人就说道:“她们不过是些粗使婆子罢了,平日里只在院子里头做些粗活儿,近不得姑娘们的身,再者说年轻干净的小丫头咱们府里多得是,可哪个又能做得了这样的粗活儿呢?倒不如婆子好使些。”
贾宝玉素来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听了这话也就作罢了,哪里能叫小姑娘做粗活儿呢?那不是磋磨人吗?
走到房间门口,贾宝玉就问了句,“林姐姐和林妹妹可是还未起呢?”嘴里如此说着,手却已经要去推门。
涟漪当即被唬了一跳,再没想到这人胆子这样大,赶忙就伸手拦住了,“宝二爷可使不得,姑娘们还在睡着呢。”
贾宝玉皱了皱眉,一脸不解,“那又如何?我进去叫她们就是了。”
饶是素来机灵的涟漪这会儿也一时间失了言语,被他这话给闹懵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位爷都十二岁的人了,怎么还能这样理直气壮的往姑娘家的闺房里头闯呢?偏瞧他这模样仿佛当真就是很不解为什么不叫他进……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才刚来的涟漪又哪里会知道呢,这贾宝玉早已就是习惯了的,无论是家里的姐姐妹妹又或是薛宝钗,还有偶尔会来小住的史家姑娘,他素来是想进哪个屋进哪个屋,甭管人家姑娘是不是香肩半露的睡着,总之随时想进就进了,也从无人阻拦他,甚至可以说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贾宝玉有些不耐烦了,“你这丫头怎的憨憨傻傻的?快些开门叫我进去,我特意赶着这样早来就是想着林姐姐和林妹妹还未洗漱,好用一用我亲手做的胭脂……”
涟漪自是死也不能叫他进去的,正想着怎么个说辞呢,就看见那余嬷嬷走了过来。
“这位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