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鸳鸯说马道婆来了,贾母就说道:“凤姐儿,你且带你两位妹妹去汀兰苑罢,多叫些人帮着将行李收拾收拾,她们身边带来的那点子人不定忙活到何时呢,顺带也瞧瞧两个丫头是不是还短了什么又或是哪里安排得不习惯的,你只多费些心思打理打理。”
王熙凤麻利的满口应了,知晓老太太这是要跟马道婆说话呢,自然也不会没点眼色这会儿上赶着抖机灵。
贾母笑呵呵的点点头,又对着林家姐妹两个说道:“你们也不必不好意思开口,毕竟也不只是住个把两个月的功夫,合该处处都合了心意才能住得舒坦,有什么事儿尽管找你们琏嫂子,她素来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不怕人烦她。”
接着,贾母又将其余等众人全部都打发了出去,甚至连最亲近的鸳鸯都未留,这才叫了马道婆进来说话。
林诗语对这个神神叨叨的人物不免有几分好奇,出门时就多瞧了两眼,却谁想刚好马道婆也在小心翼翼的瞅她,才一对上眼,马道婆就立马低下头避开了视线,那神情竟仿佛有些惊慌失措,倒叫人纳罕得很。
素来精明的王熙凤将这一幕瞧在眼里,心里头就不禁多了几分深思。
马道婆虽的确是有几分能耐,但却丝毫没有半分修行之人的品性,平日里时常出入京城各个达官显贵之家,见着那些个奶奶太太可甭提多会阿谀奉承了,那副嘴脸简直比那江湖骗子还像江湖骗子。
“请老太太安……”
贾母这会儿没那闲心思听她溜须拍马,直接抬手打断了她,问道:“瞧过二太太了?究竟是怎么个说法?”
“老太太放心,不是什么邪祟作怪,只是……”马道婆压低了声音,说道:“只是二太太惹了不该惹的人,这才给自己招了祸。”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如实说与我听听。”贾母紧皱着眉,有些不耐烦。
“不知老太太可还记得当年您那位大外孙女出生时的异象?”
贾母一愣,思绪回到了十几年前。
当年她那大外孙女出生之时,一道夺目的金光从天而降将整个林府都笼罩于其中,整个扬州城乃至周边的一些地界上的百姓都亲眼瞧见了,甚至还惊动了朝廷特意派了钦差大臣前去调查此事。
后来也不知是怎么的,就听说太皇太后亲自下了懿旨,竟是将还在襁褓中的大外孙女给定下了,只等将来年岁一到就要将之接进宫去。
贾母人老成精,自然知晓这其中必定有什么旁人不知晓的内情,若仅仅只是因为天降异象,那为何后来的二丫头却未曾引起这样大的动静?可奈何她三番两次旁敲侧击,贾敏都未曾吐露一言半语,她也只得无奈作罢。
这会儿听得马道婆这样一说,贾母顿时就是心头一震,“你这意思……王氏的遭遇竟是与我那大外孙女身上的秘密有关?”
马道婆颇有些得意的说道:“我虽不算什么得道之人,却也好歹有些道行,自然一眼就看穿了,您那大外孙女可来头不小呢。”顿了顿,她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不过我如实说了老太太可千万不能声张出去,否则恐怕会引起皇家不满,届时咱们都得倒霉了。”
越是如此郑重其事,贾母便越是百爪挠心,连连催促她快如实道来。
马道婆吊足了胃口,怕再这样下去适得其反,于是就果断都倒了出来,“当年的那金光其实就是功德之光,只瞧那阵仗,您那大外孙女怕是曾救过万万黎民苍生还不止呢,自然被上天所眷顾偏宠,注定是福泽深厚、一辈子顺顺遂遂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凡是对她心存恶意想要害她之人,都必定会受到天道的惩治责罚,就如二太太那般……而凡是对她心存善意真心相待之人,则能沾沾她的光,福运绵绵……这才是皇家迫不及待讨要她的缘故啊……”
这就难怪了。
气运这种东西,谁会不稀罕呢?皇家也不会例外,甚至比之常人还会更加重视些,否则历朝历代又怎会纠缠于“龙脉”一说?
照如此情形,皇家必定是不敢亏待了她的,将来会走到哪一步那真就不好说了,只要能叫她跟贾家维系好感情,贾家的未来还需要担忧吗?
贾母激动得手都颤抖了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蹦跶着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儿去,甚至就连喘息声都粗了许多。
旁边的马道婆一瞧这模样,顿时暗叫不好,赶忙上前掐住她的人中,“我的老太太诶,您这样大的年纪了可千万不能如此激动啊!”
贾母陡然清醒过来,喝了口茶缓了缓,又叫鸳鸯进来去封了一个大红封给马道婆,说道:“你是个明白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想来也不必我特意交代……”
“老太太就尽管安心罢,借我百八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出去宣扬啊!”
贾母点点头,“鸳鸯,送她出去。”
待鸳鸯和马道婆离去,贾母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头就不由陷入了沉思。
虽说外孙女也有一半贾家的血脉,但终究一个姓林一个姓贾,尤其她那可怜的女儿还不在了,如今亲近也不过是因着她这个外祖母还在罢了,可若是哪天她也走了呢?
她已是这把岁数的人了,还能活多少年?一旦她两腿一蹬去了,外孙女和贾家又还能有多少情分?再者说,普普通通的亲戚情分可不是她想要的,能沾着什么光呢?
贾母捧着茶盏定定的出了神,想着想着就不由得想起了早两年的一桩事。
那时她曾提议想要将宝玉和黛玉凑作一对儿,亲上加亲岂不是一桩美谈?只可惜还未曾等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她的敏儿就一病不起了,这事儿也就暂且搁置在了一旁,如今想来倒不免有些可惜,若是早早的将两个孩子定下了该多好呢?
玉儿是语儿的亲妹妹,若是玉儿嫁给了宝玉,那宝玉可就成了语儿嫡亲的妹夫,这样的关系才叫真正的亲近呢,再不必担心语儿与贾家疏远了,将来宝玉沾了语儿的光,那前途必定是无需多虑的,她这老婆子纵是走也能走得安心了。
可惜如今敏儿不在了,女婿那里也不知好不好说话。
思及此,贾母不禁长叹一声,满心懊恼惆怅。
不过无论如何这桩婚事她都一定要想法给凑成了,这样一个福娃娃摆在眼前,便是圣人都是舍不得任其溜走的。
贾母下定了决心,刚想开口叫人去喊宝玉的亲娘来商议一番,却话到嘴边才猛然想起来,那个糟心的婆娘正躺在病床上呢,顿时就泄了气忍不住暗骂一句蠢货。
做了这么多年的婆媳,纵是那蠢婆娘不说她都知道她心里在寻思什么,真真是再没见过如此心胸狭隘鼠目寸光的婆娘了,又蠢又毒!
且不说老太太这头如何盘算,却说林家姐妹两个这会儿还正感念老太太一片慈爱之心呢。
不得不说,这汀兰苑着实好得很,院子又大又精致,里头各色花草树木郁郁葱葱的,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色,看着就叫人不禁心情舒畅。除此之外院子里还有一处池塘,岸边上栽着兰草,池塘里头则自然也少不了养一些莲花,不过这个时节还未曾盛开罢了。
王熙凤就指着不远处的那凉亭说道:“待再过三两个月就能坐在那儿吃酒赏花了,我可少不得要时常来叨扰,两位妹妹可不能嫌我烦了,便是撵我都不带走的,咱们满府上下就属这处院落景色最好了,我这是真真肖想已久啊。”
景色好是真,不过要说肖想,那就听听罢了。
这院子位置偏僻,可不是这荣国府的中心建筑,王熙凤还能看得上这里?这样说不过是哄她们开心罢了,言下之意不过是想说老太太如何如何看重她们疼爱她们,既是捧了老太太,也是捧了她们。
林家姐妹两个都是心思通透之人,这点道道儿自然很明白,不过人家的一番好意,她们自然也不会不识好歹,当下也就顺着这话茬说说笑笑打趣了两句。
看着院子里头进进出出忙着收拾行李的丫头婆子,王熙凤就一手拉着一个,带着姐妹二人坐到了凉亭里,又叫平儿去拿了茶水瓜果来,“这里里外外还有的忙活呢,咱们姐妹三个就先坐在这儿说说话罢,等她们大致收拾完了两位妹妹再进去瞧瞧,看是否还有哪里不合心意的。”
林诗语就笑道:“早前可是听琏表哥提过不止一回了,只道嫂子最是体贴麻利不过的一个人,这院子既是嫂子费尽心思拾掇的,那必定是再没个能挑剔的地儿了。”
这话听着王熙凤很是受用,面上却是翻了个白眼,嗔道:“你这人可不实诚,我家那个是个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道?他还能夸我?不骂我都算是万幸了!”
“嫂子可是误会了,琏表哥那是心心念念都惦记着嫂子呢,这不临行前父亲给了他一点零花钱他都还惦记着要回来上交给嫂子呢,这样乖觉的一个人,嫂子怎能这样误会呢?”说着,还促狭的眨了眨眼,显而易见的使坏坑贾琏呢。
眠花宿柳这样污糟的事儿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是不能说出口,也不利于人家夫妻关系和谐,总归贾琏是个什么样的人王熙凤心里指定比谁都清楚,没得她这个做表妹的上赶着告状挑拨的理儿。不过总归是看贾琏那个浪荡子不痛快,坑他一把她也毫无心理负担,省得回头再拿了她父亲给的银子去花天酒地,叫王熙凤知晓了反倒是要怪到她们家来了。
王熙凤一听这话就乐了,“你这小鬼灵精。”轻轻一戳她的脑门儿,言行更添几分亲昵。
林黛玉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莫名有些同情起贾琏来。
这几个月在她们家那是日日被抓着跟瑾儿一同读书,听说可是被荀先生给骂惨了,眼看着人都被折腾得瘦了一圈儿,这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得了些银子,原以为能回京城潇洒一阵了,却谁知这又被她家姐姐给坑了……也不知那可怜的琏表哥是否能经得住这个打击。
姐妹三个正说笑呢,忽而见鸳鸯急匆匆一路小跑过来。
“林大姑娘,方才宫里来人通知了,说是明儿一早接您进宫,太皇太后要见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