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时,就听人喊:“宝二爷来了!”

紧接着就看见一个面如冠玉的小少年走了进来,一身大红色的华服,身上又这个金那个玉的各色装饰,显得十分的华贵。

不愧是这荣国府的宝贝凤凰蛋。

林诗语暗道。

贾宝玉一进门就看见了两位不曾见过的姐妹,不由一晃神,边给老太太请安,一边那双眼珠子还止不住的总想往两位新姐妹的身上瞟。

许是这人生得好看当真是不同的,若是换作一个相貌平凡些的这般作态,怕难免显出几分猥琐的气质来,可贾宝玉如此却丝毫不会叫人觉得不适,大抵是因为他那双眼睛太清澈干净了,就如孩童一般,纯粹得很。

满府上下这么多子孙后辈,贾母最疼爱的便是他,素来拿他当做眼珠子命根子一般的疼着宠着,这会儿一瞧见他,顿时苍老的脸上就露出了浓浓的笑意,仿佛每一道皱纹的褶皱都流露着慈爱的气息。

等搂着他心肝肉的搓揉了半晌,这才指着林家姐妹两个给他,“这两位便是你敏姑姑的女儿,语儿比你年长两岁,你只唤她林姐姐就是,玉儿比你小一岁,是你林妹妹。”又对着姐妹二人说道:“宝玉是你们二舅舅的骨肉,素来最是怜爱家中的姐妹,只偶尔许是爱闹些小脾气,若是他哪天又犯了臭毛病冲撞了你们,你们只管来告诉我,看我不狠狠捶他。”

三人客客气气的相互见过之后便又各自落座,贾宝玉耐不住总是往林黛玉那头瞟,贾母瞧见了就忍不住问他,“你总瞧你林妹妹作甚?”

“我也不知是为何,明明是头回见,我却总觉得这位妹妹好生眼熟,仿佛曾在哪里见过似的。”

林黛玉微微一愣,暗道当真是怪哉,她心里头也当真是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正寻思着呢,就听林诗语笑道:“到底是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骨血呢,虽未见过,但骨子里的这份亲近之情却是与生俱来的。”

这话叫贾母听着就很高兴,连连点头赞同,“很是呢,都是一家子嫡亲的骨肉,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

听罢这话,林黛玉倒是不再瞎寻思什么了,她对自家姐姐的话向来是信服的,姐姐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自然也就揭过这茬撂在脑后了。

可贾宝玉却仍是有些不甘寂寞,又巴巴的凑上来问她,“妹妹有玉没有?”

林黛玉骤然被问得一愣,忆起在家时曾听母亲提过,说这位表哥当年出生时嘴里衔了一块玉的……难不成他这是想显摆显摆?那她是不是该回没有?

正犹豫着呢,旁边的林诗语就猛地一拍手,懊恼道:“亏得听宝玉提起玉来,我竟是忘了,给大伙儿带来的礼物都还在箱子里放着呢。”说着就叫人去抬进来。

贾母知晓她自个儿的这个心肝肉怕是又要犯浑,刚好趁此机会就拉过贾宝玉说道:“你才回来还不曾去给你母亲请安,方才她还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会儿正看太医呢,你快去瞧瞧她如何了。”

贾宝玉一听这话也唬了一跳,“怎么摔了呢?这些丫头婆子也太粗心大意了!”说罢一跺脚扭头就冲了出去。

谁想没过多会儿功夫呢,他就又匆匆跑了回来,脸色还白惨惨的难看得很,一副被吓着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贾母忙拉了他进怀里关心的询问。

却原来那王夫人竟是摔得有些惨,鼻梁骨都歪了,贾宝玉进去的时候刚好看见太医在治她的鼻梁骨,就那么用力一掰,王夫人疼得惨叫连连,刚好又露出了她那血淋淋的残缺不全的半颗门牙……贾宝玉素来在家中养得比女孩儿还娇贵呢,何曾见过这样骇人的场景?当即吓得险些魂儿都飞了,掉头就跑出了门,连一句关心安慰的话都未曾顾得上说。

听罢袭人的叙述,贾母那是心疼得不行,连连轻轻拍着他的头安抚,邢夫人王熙凤并一众丫头自然也都是忙不迭簇拥着呵护着。

不知情的看见这一幕还当他这是受了什么天大的罪呢。

林诗语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暗暗与自家妹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看见了对方眼底的无语。

堂堂男儿,连这么点小小的场面都经不住,还能指望他经得住什么事儿?方才她们这群小姑娘可都不曾被吓成这样。

坐在对面的薛宝钗也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中再一次后悔起来。

当初本是想着贾宝玉出身国公府,又极得老太太疼宠溺爱,兼之模样也生得十分俊俏,性情又温柔体贴……倒也不失为一个绝佳的选择。

却谁想接触多了了解深了才发现,这人压根儿就不思进取,虽文采斐然,却不过只好那诗词罢了,骨子里视四书五经科举八股为洪水猛兽,可谓厌憎至极。

他不过是荣国府二房之子,将来这荣国府也与他无关……若是他自个儿愿意上进,借着荣国府和嫡亲舅舅王子腾的帮扶,想来仕途上也差不到哪儿去,偏他自身又不愿读书科举,那将来还有什么指望?这还不止,如今可是又发现了,这人不仅不思进取,连性子都软弱得很,根本就顶不住事儿。

这样一个人,当真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吗?

薛宝钗死死抿着唇,看了眼身旁亦同样一脸关切怜惜的母亲,不禁深感无奈。

她的母亲和哥哥本就是糊里糊涂不顶事的人,若是连将来的夫君都不能顶事……娘家夫家都指着她一个人操心不成?

且不说各人心中何种想法,只说这贾宝玉不过是被吓了那一跳,这就上上下下一堆人围着他忙活起来,又是软言安抚又是参茶压惊,倒是真真遭了大罪的王夫人仿佛被所有人给遗忘了,身边除了丫头婆子竟是再无他人了。

好在虽说惨烈了些,但这鼻梁骨总算是被掰了回去,不至于将来只能顶着个歪鼻子过活,只可惜的是那断了的半颗门牙却是没法子了。

“当真没法子了?”王夫人忍着剧痛死死抓着太医的手,哭道:“若是旁的牙便是掉了也都罢了,可这大门牙……我日后竟是不能张嘴了不成?”

周瑞家的也说道:“张太医的医术素来是顶顶值得信任的,您快给想想法子罢,咱们家太太还年轻呢,哪儿能顶着这样一颗牙叫人笑话啊!”

张太医无奈的摇摇头,“我是大夫,只管治病,这牙……听闻民间有那会补牙的手艺人,或许太太可以去寻一寻,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无论再如何能耐的手艺人,这牙也不可能补得跟以前一样,听说大多是用金或者银给补的,一张嘴同样明显得很,太太还是做好准备罢。”张太医叹了口气,叫小徒弟收拾了药箱,边嘱咐道:“太太这鼻子是掰回去了,但平日里还是要仔细些,千万不能再磕着碰着了,便是痊愈之后也要格外小心些,若是再歪了,只怕会留下痕迹有碍美观。”

刚好这时外头奴才通传,“马道婆来了。”于是张太医就顺势告辞离开了。

马道婆名义上还是贾宝玉的干娘,平日里也时常来荣国府走动,相互之间倒是熟悉得很,乍一见着她,周瑞家的就忙不迭迎了上去。

“哎呦你可算是来了,快给我家太太瞧瞧是不是沾上什么脏东西了?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怎么就能这样倒霉呢?”

王夫人的鼻子此时整个仍是红肿的,马道婆一见之下也是一惊,二话不说就掐起了手指头。

屋里主仆几个都紧紧盯着她,随着她这眉头越皱越紧,众人的心也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怎么了这是?难不成是真沾上什么厉害东西了?”周瑞家的急得嘴角燎泡,隐隐的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可是日日跟在太太身边伺候的,若是太太身上沾染到什么厉害玩意儿,谁知道会不会连累上她?

马道婆死死拧着眉,摇头道:“并非是沾上了什么秽物,不过太太着了道儿也的确不假。”

“这话是怎么说的?既是着了道儿,怎么又说不曾沾上什么脏东西?”

王夫人碍于自己的牙,纵是心里急得要死也不敢轻易张嘴,只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马道婆瞧,满眼都是急切。

马道婆小声说道:“太太仔细想想,你这每每倒霉之前的经历可是都有什么相同之处?”

王夫人皱紧了眉头,仔细思索了片刻,忽而心头一震,眼里浮现出来些许的惊疑不定。

见她这般,马道婆就叹道:“看来太太这是想明白了。”

“当真是她?”此时王夫人再也顾不上丑不丑了,直截了当的开了口,待得到马道婆肯定的答复后,心里的震惊骇然更是无以复加,“怎么会呢?她究竟是什么来头的邪物?能不能除了她?”

周瑞家的一脸茫然,“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呢?”然而却无人顾得上搭理她。

“太太可不敢这么说!”马道婆脸色一白,忙说道:“她可不是什么邪物,那是大有来头的……你我之间相识多年,太太待我向来也不薄,我就这么跟您说罢,想要化解倒也不难,只要太太日后再不对她产生恶念,不想着去害她,自然就能安然无恙了,否则……”

这怎么可能?

莫说什么威胁不威胁到元春了,便只冲她是贾敏的女儿这一点,王夫人就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会心平气和的待她……难不成日后但凡她心里一动点恶念就要倒霉?

想到自己的鼻子和门牙,王夫人不禁感到一阵心惊胆寒,再一次问道:“你当真收拾不了她?”

马道婆连连摇头,一脸惧意,“普通人若想害她,结果便会如同太太这般,而若是我这样的修炼之人,但凡敢对她下手轻则修为尽散……”顿了顿,又轻声说道:“太太莫不是忘了,当年她出生时的异象……您怎么也不想想,若仅仅只是因为生有异象,那为何皇家却不曾要他们家的二姑娘,却只独独盯上了她呢?可见她身上着实有那不凡之处啊,万万招惹不得!”

“二太太。”外头陡然传来鸳鸯的声音,“老太太叫马道婆过去说话。”

王夫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拉着马道婆的手就说道:“老太太若是问起来,你只说她就是那扫把星,沾上就倒霉!”

“我的太太诶!您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怎么就要你的命了?我又不叫你对她下手,不过只是随口一句话罢了,再不行你也不必明白了说,只隐晦些将矛头指向她身上去,如此总也碍不着什么了吧?”

碍不着什么?谁知道究竟会不会碍着什么啊!

马道婆都要疯了,她可并非那糊弄人的江湖骗子,自身着实有些不凡之处,自然很清楚对方的能耐,而知晓得越清楚心里才越是忌惮,压根儿就连念头都不敢动。

“太太您可就别为难我了,寻常倒也罢了,这可真真是要命的事儿!我也奉劝您一句,千万收敛起您的这些念头来,别再妄图对她如何了,否则只怕难以善了!”说罢便脚底抹油溜了,短期内怕是再不敢上门来见这位二太太了。

王夫人只能躺在床上干瞪眼,一颗心就跟搁在油锅里反复煎似的。

爱恨情仇这种东西,若是能叫人自个儿控制得住才是真奇了。

此时此刻,她真恨不得自己压根儿不知内情,知晓得越多反倒是越煎熬,迟早非得被折磨疯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