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听罢有些意动,不过却并未急着答复,只岔开话茬领着贾琏先用饭去了。
待晚饭过后,辛苦折腾了一路的贾琏早早就回房歇着去了,林如海这才问,“你们是怎么想的?可愿去京城?”
林诗语顿了顿,道:“真要照我心底的想法,我自然是不愿离家的,旁人家再好终究也比不上自己家自在。”
旁边的林黛玉也连连点头附和,白嫩的小脸儿上满满都是不情愿。
虽打小就时常听母亲说起外祖母家是何等显赫富贵,竟是与旁人家都大不相同的……但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再怎么血脉亲近,那也是寄人篱下,又有个什么好呢?就连一切喜恶都得顾忌着人家主人家,再是不能随心所欲了,半点不得痛快罢了。
“这倒是。”林如海赞同的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却是止不住无奈长叹,“只是眼下这情况你们去京城倒着实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你们母亲走了,家里也没个女性长辈教养,这不合适。况且你如今已经十三岁了,等你们母亲的孝期一过,你便也该参选了……你的情况你心里也是明了的,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你的未来早已注定是在那深宫之中了。”
话到此处,林如海的语气更加消沉了几分,嘴里都不禁泛起了苦涩,看着自己的长女……虽年岁不足尚有些许稚气未脱,却已然显出了十分的美貌,待再过个三两年长开了,又该是何等的倾城绝色之姿?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夺目耀眼往往会沦为众人针对的靶子,更何况那深宫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届时他的女儿只怕该成为那一众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每每想到此处,他便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可奈何那是皇家,容不得任何人反抗。
“其实你母亲去年就曾与为父商议,想要带着你们一同去京城住……宫里放出来的那些经年的老嬷嬷个个都是一身的本事,知晓的东西也多,若能请得一个来教教你,等将来你进了宫去想必也能够多些底气应付那些陌生的人和事……只京城里头遍地的豪门勋贵,一个两个都眼巴巴盯着呢,但凡有那出宫荣养的老嬷嬷那都是挣着抢着去讨的,咱们家却远在扬州,哪里又能轮得上呢,故而你母亲思来想去才有这么一个念头。”
“只谁知她还未曾来得及为你多打算一二就一病不起了……”是以这事儿也就暂且搁置了下来,这一耽误,便又已经过去了一年的光景,眼看着长女年岁渐长,他这心里也着实焦虑得很,今儿听得贾琏那一说,才陡然想起来京城里的岳母倒能帮得上忙。
“凭着为父的这一张老脸,为你请个嬷嬷倒并非不能,只你毕竟是个小姑娘家家,总不好叫你独自去京城生活,若有你外祖母看顾着,为父也能安心些……况且,你外祖母活到这一把岁数的人了,一辈子都在权贵圈子里头周旋,无论是阅历还是见识都远超常人,但凡能够指点你们姐妹一些经验也足以叫你们受益良多了。”
林诗语沉默了,她从不知晓父母竟早已为她翻来覆去盘算了这么多东西,只恨不能将所有能够找到的盔甲都通通穿戴在她身上似的,生怕她受到丝毫的伤害。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看着父亲那副苦口婆心的模样,林诗语不觉微微红了眼眶,“父亲的良苦用心女儿知晓,一切都凭父亲安排。”
林黛玉就抿抿唇,挽着自家姐姐的手臂说道:“罢了罢了,去就去罢,无论如何好歹咱们姐妹两个还能做个伴,总好过独自一人寄人篱下。”
一旁的林瑾煜皱巴着小脸儿,倒也不曾过多挣扎纠结,挺起了小胸膛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也去!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人欺负姐姐们可如何是好?虽说我年纪小,可好歹是男孩子家,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事总比姐姐们要方便许多,真要是哪个敢欺负上门来,我便是叫奴才拿大嘴巴子抽上去也不怕人说什么闲话,姐姐们就只管躲在我的身后就是。”
林诗语的心愈发软成了一汪水,伸手掐了把他的小脸儿,说道:“瑾儿的好意姐姐心领了,不过你就不必去了,古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便是随着去了,平日里也总不能往人家内院里头跑,姐弟三个压根儿难得说说话,何苦来哉?况且你这会儿正是该好好用心读书的时候,外祖母家的男丁那是一个赛一个不爱读书,比你长几岁的那个宝玉至今都还整日与姐姐妹妹玩闹着呢,你这一去岂不是荒废了?”
她和妹妹是姑娘家,平日里与男子鲜少接触,唯独一个例外贾宝玉……尽量避一避也并非不能,但弟弟这样一个男孩子就不行了,指定是与男丁打交道的多。
这样年纪小的孩子正是最容易被环境和身边人影响的时候,那贾家的男子都是什么德行她还不清楚吗?不爱读书那都还算是轻的,十个里头有九个是那酒色之徒,她又哪里敢叫弟弟过去,万一弟弟也有样学样,她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林瑾煜也就苦了脸,直白的写满了挣扎。
“你大姐姐所言甚是,你还是在家中好好读书罢。”林如海看着他们姐弟之间感情如此好,心中也是十分欣慰,笑道:“瞧你们这一个个的,不知情的还当你们外祖母家是什么洪水猛兽呢,豪门大户深宅内院,谁家没点糟心事呢?放心罢了,为父会为你们仔细安排好一切的。”
林诗语想了想,就说道:“眼下还在母亲的热孝期内,咱们姐妹两个也不大适合出远门,况且这寒冬腊月的一路折腾还不定受多大的罪呢,玉儿身子娇弱,我怕她会受不住,不如等天转暖了再启程罢?”
“很是,不必急着这一时半会儿。”
这一夜贾琏是高床软枕舒坦极了,一觉死沉死沉的鼾声震天,可见当真是累得狠了,等翌日醒来时都已是日上三竿之时,再吃上一顿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那叫一个满足。
唯一的不好就是这天儿实在太阴寒刺骨了,受不住受不住。
“快将斗篷给爷披上,还有手炉……”
“咱们没带手炉啊……”旺儿苦了脸,大老爷们儿家家哪个爱用那玩意儿,压根儿就没想到要带。
贾琏眉毛一竖刚要骂,就看见旁边林家的一个小厮笑着捧了个手炉来,“琏二爷打小生活在京城,一时之间怕是难以适应咱们这地儿的气候,我家大姑娘昨儿夜里就吩咐人将一些日常御寒之物都送来了,棉被褥子手炉炭火等这些东西,不拘差了什么,琏二爷只管开口就是。”
贾琏接过手炉抱在怀里,笑着感叹道:“难为表妹小小年纪竟如此周全体贴。”又问,“姑父这会儿可空闲?”
“老爷在书房呢,琏二爷随奴才来。”
贾琏一心想着早日回京城去,不仅仅是因着这气候难以适应,更重要的是扬州没有一个他的狐朋狗友,想喝个花酒都没个伴,这日子委实寂寞。
却谁想,他那好姑父竟张口就要留他过完年等到春暖花开?
贾琏听罢整个人都呆了半晌,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当然了,他也可以选择自个儿先回去,但家里的老太太眼巴巴的盼着,他这番独自一人空手而归,又该如何交代呢?千里迢迢辛苦折腾这一遭,到头来却还得落个一通埋怨,那不是纯粹吃力不讨好?
左思右想,贾琏最终还是一咬牙,“既是如此,那侄儿便叨扰了。”
起初,贾琏还顾忌着这是在别人家里,姑父那人一看就是个清贵高洁的读书人,他不能任性胡来免得招人厌恶……可还没过几日,他就憋不住了。
整日里拘束着吃饱了睡睡醒了吃,顶多不过是出门大街上溜达几圈儿,浑身闲得都长毛儿了,这样的日子对于一个浪荡惯了的人来说简直堪比人间酷刑,再是煎熬不过。
终究,贾琏还是没能耐得住寂寞,偷摸的就去了趟那花街柳巷,大手一挥点了好几名姐儿来伺候,左拥右抱好不快活,狠狠快活了一夜之后才感觉自个儿这是又重新活了过来。
等着翌日清早心满意足的回到林府时,却谁想好死不死的,就刚好撞上了他那大表妹。
林诗语一看他这德行——脚步虚浮眼下乌青,一股子浓烈的酒气混杂着脂粉香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
当即,林诗语就眉梢一挑嘴角一翘,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来,“琏表哥才来扬州不过几日的功夫,这扬州城内一些见不得光的角角落落竟是就被你给摸了个门儿清,可见琏表哥着实是有些过人的本事,到哪儿都能混得如鱼得水真叫人好生敬佩,待日后去京城见着了琏嫂子,我可少不得要跟她夸赞夸赞,指定能跟嫂子卖个好呢。”
贾琏那张脸眼瞧着都成猪肝色了,又羞又窘又怕,这若是换了旁人敢如此讥讽他,他指定得大嘴巴子抽上去,可偏是他的亲表妹!最要紧的是,这位表妹别看她年纪小,人家可是早八百年就被宫里的贵人给定下的,将来就是铁板钉钉的皇妃娘娘,借他百儿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句不中听的啊!
好在他这人没脸没皮惯了,当即就连连作揖讨饶,“哥哥知晓错了,表妹快饶我一命罢,你家那嫂子若是知晓了非得活扒了我的皮不可,我就是太闲了才……”
“太闲了啊?”林诗语笑得意味不明,“那倒是我们家的不是了,是我们疏忽招待不周,琏表哥且放心,打从明日起,定不叫琏表哥的日子过得有一日无聊的。”
说罢,便转身离去。
贾琏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打了个寒颤,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他是不是应当连夜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