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料峭的春寒时节转瞬即逝,对于临京来说,一年四季是只存在于别家省份里的传说。

当大半个华夏都在过温和明媚的暖春时,临京还在赶着上年头深冬的尾巴,等到地球绕太阳公转,春意一过,这块风水宝地又才后知后觉的奋发图强起来,用力过猛,民众的羽绒服一脱下,爆裂的酷暑就无缝衔接的敲响了空调的外机排气口。

这块儿复式别墅区是最受临京当地富豪青睐的不动产之一,据说当年是请了十几个国际知名的建筑师彼此风格融会贯通,最终才建造起了这片低调奢华自成一派的临派建筑。

每个独栋别墅的设计感都大不相同,整体全都放在一条街上又显得相得益彰。

不过林子大了总归是什么鸟都有的,明明是设计师巧妙利用落地窗的数量堆叠起来极具开拓型的视野,却被里面那位不解风月的住户安上了超大型的灰黑色窗帘严严实实的捂了起来。

本来这栋别墅的色调为了配合各种灵动的窗户,整体采用了单调的深色系列,结果用十几处灰黑的帘布这么一捂,别说灵动了,整体就像个四四方方的大棺材,自带滤镜,与周围的罗曼蒂克式庄园风显得格格不入,晦气得独领风骚。

王青松每次路过的时候,面上是不动如山,实际上心里已经吐槽了千百遍。

这棺材房要是放到恐怖片里,一集怕是至少能死五个。

嘟——嘟——嘟

第五次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的礼貌致词。

王青松按住差点又炸毛的头发,熟门熟路的从“棺材”后面小花园的池子底下捞出了一把钥匙,潇洒的甩落水珠,又绕到正门。

院落里弥漫着一种毫无生气的死寂,很难看出有人生活的迹象。

王青松已经准备预开门了,结果戳着钥匙半天没找着锁孔。

“……”

他盯着面前莫名其妙出现的密码锁,连连冷笑三声。

思索片刻,试了三四种密码,从生日到处女作再到成名作。

门锁的警报声恭候多时,在第五次密码错误的时候响了起来,里面的人终究还是被吵得烦不胜烦,门锁“咔嚓”一声打开了。

王青松自然地收回手。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智取呢?

半开的门缝里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微弱的光线拉出一条曲折的暗影。

体态修长的身影恹恹的靠在门框边,眉头不耐烦的紧蹙着,眼皮聋拉,架在鼻梁上的银丝眼镜滑落了一段距离,露出眼眶下面淡淡的青紫,脸色苍白,但唇色又被染得格外深。

他沉沉的盯着王青松,眼眸黑如深潭不见其底。

——有事吗没事滚。

“有事,大事,让我进去先。”王青松熟读骆清河的脸书,瞬间摆出笃定的神色,一手紧紧把住门框,不给这狗东西任何翻脸无情甩门而去的机会。

僵持半晌。

骆清河幅度微不可见的冷哼一声,侧开半步,踩着拖鞋往里面走,王青松立马紧随其后。

“你不是不爱开空调吗,怎么还这么凉飕飕的。”王青松一进来就打了个冷战,“你不会真是什么冰雪王子吧。”

“如果我是,你现在能走人吗?”骆清河的语气显然已经不耐烦到了极致。

王青松报以熟悉的微笑:“想都别想。”

客厅里落地窗的窗帘自动拉开了一半,光线透过玻璃满满的铺洒在茶几上。

这会儿谁也没开口,空气陷入淡淡的沉寂。

王青松抱着茶杯,没话找话:“怎么突然换锁了?”

骆清河坐在沙发上,光线没落到他那边,但轻微的映照出了他的脸,眼尾微挑,眉梢动了动。

“你认为我这电子锁是为了防哪个傻逼?”

“密码是多少?我试了五次都没打开。”王青松是个心理学博士,在对一个人的背景相当了解的情况下,五次没打开四位数密码锁并且成功触动警报,的确是他璀璨的心理学生涯中相当亮眼的战绩。

骆清河也没藏着掖着:“1234。”

“……”王青松实在没忍住,对他家的安全系统表示质疑,“您这锁能防点什么呢我请问了。”

骆清河抬眸看了他一眼。

“OK,防我是吧。”王青松合理跳过,“不扯别的了,我就直接说正事,你是真打算为一个玉化音影跟总公司闹翻啊?”

骆清河整个人陷在阴影里,双臂懒散的搭在沙发臂上,酒红色的沙发映衬着他从小臂向上蜿蜒凸起的几条青筋,好笑问道:“谁代表总公司?”

“不管谁代表……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王青松动之以情,喝了口茶“玉化是你母亲毕生的心血,我明白你想让它一整个独立出去,但是玉化算是影视圈这两年突然闯出来的爆品黑马,背后没有大集团做背景,很多资源和关卡都不好过,这点你比我清楚。”

“但玉化是靠什么闯成黑马的,这点你比我清楚。”骆清河靠着沙发,半张脸隐没在明暗交界线里。

近几年风头最盛的电影大片,在国际上斩获奖杯提名无数的推理犯罪悬疑片,原作就是骆清河年少时的第一部成名作。

因为题材限制,从来没有人拍摄过动物拟人化的犯罪推理类作品,即使骆清河的书名头盛极一时很久了,一直没人敢拍出来。

直到即将退休的大导演准备绝笔的时候给华流影视圈带来一点小小的震撼,拍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选中了骆清河的成名作,两个骨子里都带有疯感的人合作,跟寂静的雪夜点了新年第一个炮仗一样,枯木逢春。

一绝的光影转换,宏阔翻转的故事框架,以及特殊的动物类题材富有野性和画面冲击感的犯罪手法,让这部影片开局即爆火,票房直逼top。

同时也让玉化音影这个快要倒闭的集团旗下分公司短短几年盈利翻了几番。

“你把它带出来了,你能守住它吗?”王青松反问,“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是不是更好?”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骆清河把眼镜丢在茶几上,眉间染着倦怠,“能死能活是它自己的事。”

“即使让她最后的心血破产了你也不在意?你不是那样冷血的人”

骆清河颇有些意外的笑了笑:“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王青松?”

骆清河的长相本来就是锋利那挂的,总像是被磨得薄薄的一层刀片上挂着化不开的雪一样,贴近人皮肉的时候又冷又利。

王青松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眼睛,试图轻声缓和道:“我只是在和你谈损益比,你知道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害你。”

昏暗的屋内竖起一簇火苗,点燃了烟尾,尼古丁的气息冲淡了一点空气中的凝涩。

骆清河咬着烟,火光忽明忽灭,他站起来慢慢走出窗帘边的阴影,走到王青松跟前,烟夹在指尖,他问:“你知道她当年是因为什么进的病院吗?”

“啊?只听说是什么……神经方面的。”王青松不明白话题为什么转得这么生硬,只是突然感觉有些头皮发麻,三伏天后背冷飕飕的直漏风。

事实证明,能吃上心理学家这碗饭的,多少都有点直觉在身上。

他头皮刚麻起来没多久,一只冰凉的手突然用力将他狠狠的侧扣在了茶几玻璃面板上。

寂静的屋内传来今天第一声“嘭”的巨响。

面部被挤压的变形,眼镜直接在撞击中跌落在了地上。

骆清河一只手狠狠的按着他的头,一只手在茶几上碾灭烟头。

炙热的火焰近的好像要把睫毛都烧着,王青松瞪大眼睛,凸出的眼球都能感觉到烟头火光那股灼热的温度。

骆清河身上好不容易日积月累装出来的那点微不可见的什么文人书生气,尽数像是刚刚燃起来没多久的烟头一样被碾灭了个干净。

听到这声巨响,外面等着候命的几个人连忙拍打着紧闭的门,看那架势是火急火燎的打算硬闯。

“都别进来!滚外边待着!”王青松艰难的利用被挤压的口腔吼道。

骆清河吐出白雾:“哟,来我这还带着保镖呢?”

王青松干笑两声:“哈哈,应该是路过吧路过。”

“你这几年不是在给警察办事?咱这就不要知法犯法吧。”王青松试图讲道理。

骆清河是犯罪心理学的博士,偶尔给警局当当编外的顾问。

“你不是知道的吗?上个星期,你们股东大会怎么说我来着,嗯我想想……遗传性精神病?”

王青松还算轻松缓和的眼神瞬间变了:“你怎么知道?!”

话一说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叹气道:“我可以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骆清河收回手,不温不火道:“你不用给我解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怎么样跟我无关。”

“但你要是还摆着这幅让人恶心的姿态,嘴里面也每个把门的……”骆清河停顿了一下,笑着拍了拍王青松炸毛的脑袋,“你是给骆山河做事的,你知道他有多怕一个人来见我。”

骆清河身上还穿着睡衣,松松垮垮的搭在劲瘦苍白的骨架上,他长了一副极好的皮囊,长长的眼尾像极了当年火遍大江南北的女星常安诺,但他跟他那位一贯会做傀儡的母亲终究不一样。

王青松当过他很长一段时间心理医生,也没能彻底看透这个人,只知道上头那位倨傲自负的老板,当了那么多年只手遮天的天之骄子,却避他如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