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只是再多的伤悲,此地仍不宜久留,他们目前还远不到脱险可以尽情痛悲的时候。

方才底下的人一掠上前,狭窄漆黑的地道立即响起急促而激烈的兵刃交击声,不多时,那再度搜索过来的几名黑衣死士便被杀光了。

诸人迅速折回,默了一阵,唐显州低声道:“主子,此地不宜久留。”

连悲恸也没有时间,必须马上动身离开了。

季元昊捂住脸半晌,抬起头,声音极其嘶哑:“收拾一下,马上就走。”

但到了这里,接下来两拨人就分开走了。

主要任氏那边不知什么情况,据苏瓷所说沿着暗标过去会有个出口,任氏一行很可能已经出去了,季元昊得追上去才知道后续如何,这就太多不确定因素了。

但杨延宗考虑过后,他却仍然偏向继续沿着原定路线前往离位的。

两人商量一会,最后决定由杨延宗先行前往离位探路,季元昊则先去寻着任氏再说。

稍作商讨,定下之后,也不迟疑,随即就动身了。

杨延宗立即抱起苏瓷,带着他的人掉头往反方向而去。

依然是迷宫般漆黑狭窄的地道,但有了他们在,安全系数立即大增,沿途即便有遇上两拨黑衣死士,也立马被解决了,一行人杀气浓重得连毒蛇都下意识谨慎警惕,昂首不敢上前。

连蛇都欺软怕硬啊!

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想起她和季承檀的地道惊魂连爬带滚,苏瓷喃喃:“他被毒蛇咬了一口,直接把肉给剜出来了,真没想到,他还有对自己下手这么狠的一天。”

回忆起旱灾军镇那个犹带天真顾头不顾腚的少年,那个被梁慎唬一下就色厉内茬的少年人,这些年,他的成长和改变也不小啊。

“……原来那匕首是射我的,那人居然还能再爬起来,如果不是他,那就该是我了,……”

杨延宗抿唇听着,心里怄得要死,他真恨不得自己挨一刀算了,他处心积虑淡化消弭季承檀那家伙在她心里留下的印迹,好不容易卓见成效,不想这家伙却突然死了,这一死就成了她心里朱砂痣,怕是一辈子都抹不去了!

他真的气得要死,而且她刚还推开他了!

只是那人到底是为了救她才死的,且看着苏瓷精神头也不大的好的份上,他只得勉强忍下了,听了半晌,瓮声瓮气:“也是学艺不精,不过就是个身手寻常的普通死士罢了。”

换了他上,肯定没事。

大男人一个,连自己的女人都没本事护好,还混个屁!

呸呸,不对,瓷儿是他女人,和那个姓季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杨延宗心里恼得不行,在加上包扎太潦草,连伤口都沁出血来了。

苏瓷摸到了,她打起精神,支起一点身,撕下裙摆内衬给他止血包扎。

摸索着一点点弄,许久才把他上半身较大的伤口给处理完毕的。

“还好,伤不重。”她喃喃道。

她情绪稳了些,但到底笑还是有些勉强。

杨延宗到底心疼,亲了亲她,苏瓷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低声问:“你累不累?疼吗?”

“不疼。”“我没事。”

杨延宗下颚贴了贴她凌乱的额发,很心疼用手摸了摸她脏兮兮的额头和淤青,“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杨延宗已经渐渐摸清楚这个龙陵地道走向的规律了,速度越来越快,差错越来越小,最后花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们终于赶到了离位生门。

生门是根据时辰而变化的,这个点生门是离位,想必坤氏兄妹也是很了解的,如无意外,外面该有死士伏击的。

想顺利出去,得先杀光这些人。

杨延宗小心把苏瓷放下来,叮嘱两句,接着打了个手势。

心腹及部下李盛恩等人立即会意,旋即分成左右两列,各自将先前一路上准备好的东西取出握紧在手里,各人紧紧盯着门的位置。

这是一扇一人半高的石门,三四尺宽,不过苔藓遍布,还有零星的矮小杂草藤蔓,已经看不出门的痕迹了,要不是杨延宗肯定大致位置就这块,估计站旁边也辨不清这里还有个门。

不过有一点很明显的,这片石壁的苔藓和植物长势明显比其他地方要茂盛得多。这一点也印证出去即是外界,并且这一面山壁是晒到一定阳光能吸取到热量的。

生门的预留,当然是让太宗并一众心腹解决权臣之后自此而出的。

杨延宗仔细观察良久,用长剑把所有藤蔓和底部卡主的苔泥割挖干净,最后,把手放在机括上,他抬手示意,用力一扳!

“刷”一声,石门无声打开,杨延宗动作迅如闪电,剑尖一挑一拨,几个套了外衫的藤扎人偶便流星般飞了出去!

“嗖嗖嗖!”

果然!箭矢激射而出,那些藤扎人偶瞬间就被扎成马蜂窝,倒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杨延宗等人抓紧机会,贴着两边山壁一掠而出,急促的兵刃交击,激战立马就开始了!

非常值得一说的是,在这里,蛇毒派上了大用场。

在明知生门外必有高手伏兵的情况下,如何应对,他们商量了已经不止了一轮,就地取材是必须的,蛇毒这个杀伤力巨大的暗器很自然就被提及。

这个苏瓷会!

她姥爷就非常擅长这个,蛇毒可是一味非常珍贵的中药,祛风、通络、止痉挛,对于风湿顽痹、中风不遂有奇效的。

如何取毒而不伤蛇,苏瓷可太了解了。

众人闻言大喜,立即就把身上用空的瓷瓶药樽等物统统都抖落出来,幸好惦记着刮刮底都没丢掉,接着大家分头掏蛇窝,在苏瓷的指导花了些时间,把家伙什都给装满了。

接下来的激战之中,旋风般掠出,瞅准时机,杨延宗陡然厉喝一声:“去!”

众人取出早已备好的蛇毒,一拔瓶塞全力一扬,天女散花般洒出,攻击重点是敌人的眼睛。

一瞬敌方大乱,中招的人很多,杨延宗等人抓紧机会,一刹暴起!花了一刻多钟的时间,最后顺利解决战斗。

击毙黑衣死士三十七名。

很快。

本来敌众我寡,对方身手高绝又以逸待劳,己方伤痕累累又疲又饿,本来会非常艰险耗时的,说不定最后很可能还会演变成一场损员严重的追逐战。

李盛恩小心丢下瓷瓶:“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杨延宗拉起苏瓷,苏瓷刚才也没闲着,她打起精神握着匕首给重伤的黑衣死士补刀,杨延宗见伏兵解决,“行了,我们马上离开。”

杨延贞阿照等人肯定已经知悉意外的,搜索接应肯定已经在进行中,就是不知道找到这里需要多久了?

杨延宗环视一圈,只见巍峨青山,四方环绕,莽莽不见人踪,看植被,已经深入群山了,他们目标太小,只怕一时是难以搜索。

这倾一国之力耗费五年建造的地下机括,果然足够庞大,在这里已经看到一丝一毫的皇陵踪影了。

现在是半下午,可惜是阴天,云很厚,一时难以确定方向,杨延宗观察片刻,大致判断后,手一指往左边坡下而去。

他们距离彻底安全还早着呢,必须尽快寻找到己方的人马并汇合!

离开之前,杨延宗扫了一眼已经重新关闭的离门,以及门前遍地的尸首。

根据他演算,生门三个时辰一换,二十四时辰刚好就是一轮,离门为生门最多再持续半个时辰左右。

且这批死士被杀,后续也该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希望季元昊一行能及时赶出来,不然他那边麻烦可就大的。

……

季元昊那边,也确实正往离门方向急赶。

很值得一提的是,任氏并没有从那个口子钻出去,她和几个人商量过之后,最后还是认为留在此处等一等比较好,一来这个边缘地带他们判断还是比较安全的,二来想等季承檀。

不想最后没等来季承檀,却等到了季元昊。

不,也不对,应该说是抱着季承檀的季元昊。

季元昊站在那个口子盯了片刻,断然:“马上收拾一下,按原定计划从离门离开。”

他神色有些僵硬,听见瞿程荣等人从这里往正厅去支援他后,脸上又添了一层晦暗,沙哑的声音像是被砂砾磨砺过一般,又嘶又哑,汇合后站了不超过五秒,他立即决定掉头。

这个口子不行。

从此处出去不亚于自投罗网。

众人立即动身离开,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季元昊抱着季承檀走在前方,唐显州等人告了声得罪,一左一右架着任氏在中间,季子穆飞速跟上,最后面几人殿后。

他们这一趟走得还算很顺利的,因为杨延宗等人已经走过了一遍,除了偶遇上几波还在搜索苏瓷季承檀的黑衣死士之外,季元昊下手极狠,手起剑落,直接斩首破膛,其余的就没再遇上什么阻滞了。

一路赶至离门,生门还在,他们立即从此处而出。

出去之后是莽莽山野,季元昊辨认了一下杨延宗留下的暗标,择同一个方向而去。

能尽快和己方搜索的人马汇合是最好的,倘若暂时不能,那便赶紧追上杨延宗他们。

现在还不完全安全,两拨人拧成一股才更稳妥。

只是不等追上杨延宗一行,季元昊这边却有人负伤太重挺不住了。

冬季的阴天,天黑得有些早,疾奔了大约大半个时辰,山林中已经开始发暗了,这是身后有人呼吸一乱,唰唰两声,唐显州急忙一把扶住:“不好了,主子,义渠有些撑不住了。”

不独独陈义渠,季元昊手下好几个人受伤都不轻,全凭一口气撑着,如今终于摆脱皇陵,又渐渐运离生门,心口那口气稍稍一松,再加上实在是力竭了,就有些撑不住了。

季元昊俯身察看陈义渠伤情,不行!得赶紧停下处理包扎,“药呢,药还有吗?先找个地方停下歇一歇!”

一行人立即左右搜寻,背着半昏迷的陈义渠,互相搀扶,很快找到了一处避风的山坳,赶紧解下外衣扶陈义渠躺下,唐显州是特地学过外伤缝合的,青霉素他们也有随身常备,他低声道:“主子放心,义渠伤势不致命,没事的。”

几人打水的打水,清洗的清洗,开始缝合给药。

季元昊看陈义渠神志尚还清醒,放下心,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季承檀,走到更里面一点,拣了一个最平整最柔软的草窝,他双膝着地跪下来,再小心翼翼地将弟弟的尸体放下来。

季承檀的尸体已经冷了,他抱着胞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一点点下降,身躯变得僵硬起来,关节都不能再伸直了。

季元昊只能让他侧躺着,蜷缩地睡在草窝里。

他放下他,眼泪也跟着一起下来了,滴在季承檀已经青白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承檀,承檀?”

任氏稍歇了歇,忙起身走过来:“夫君,承檀的伤怎么样?不用包扎一下吗?”

任氏还不知季承檀已经死了,季元昊脱下外衣,小心裹在弟弟身上,这一路上走得又快,任氏一直只以为季承檀只是受伤昏迷了。

她这么一问,瞬间引爆了季元昊压抑已久的情绪。方才一路上他都没和任氏正面说过话,就是怕控制不住,刚才那种环境根本就不适宜爆发争执。

直到此时,季元昊捂住眼睛半晌,慢慢站起身:“你知道他和苏瓷的事吗?”

季元昊眼睛通红通红的,但他发髻有点乱,脸上也是血迹泥尘斑斑,脸背着光,一时倒不算特别明显。

任氏一听这个问题,心里一慌,俯身的动作一顿,惊慌抬头看他。

“我,我……”

季元昊声音嘶哑:“你知道多久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任氏讷讷,半晌小声:“……是冯川的时候知道的,有一年多了,承檀当时央我说,……”

冯川?一年多了?!

季元昊脑子“轰”一声炸了,几乎没法思考,他反手一记耳光打在任氏的脸上!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啊?!”

要是平时,季元昊绝对不是这样的,但他真的一瞬崩溃了,一年多啊,足足一年多的时间啊?!

他抓住任氏的肩:“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

正在忙碌帮陈义渠等人绞帕子擦洗脸上血污的季子穆脑子也瞬间炸了,帕子一扔,扑过来,“为什么打我娘?!”

可他扑过来,却一呆,父亲泪流满面,母子二人对上是的是双目通红悲恸难以自抑的季元昊。

“他死了。”

“他已经死了!”

所以不用包扎,也不用再止血用药了,他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季元昊大悲,心脏一阵痉挛般的剧痛:“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啊?!”

要是任氏早一些告诉他,季元昊肯定会将季承檀调走的。

毕竟留在阳都,只会扎杨延宗眼睛,影响双方的和谐合作。

他也就不会死了!

季元昊一时之间,简直没法面对任氏,因为她的一念之差,间接让他失去了唯一的胞弟!

任氏呆了。

“死了,死了,……”她喃喃,跌坐在草丛里,脑子一时之间,竟好像理解不了这两个字的意思。

“包扎好了吗?忍一忍,我们再找个合适的落脚地方。”

季元昊心疲神伤,但他还是得撑起来,强打精神看过陈义渠等人包扎好了的大伤口,这里还不够远,也太不隐蔽,不能在这里暂歇。

唐显州等人点点头,旋即背扶着伤势较重的同伴,火速清理好痕迹,继续往前方赶去。

又一路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一个比较干燥又十分隐蔽的洞窟,把里头的小兽驱走,他们终于暂停下来。

季元昊没有再看过任氏,他把季承檀小心放下之后,点了几个人,跟他出去找点吃的。

大家又饿又疲,又失血过多,必须进些热食补充能量,不然后续只怕难撑下去的,尤其是陈义渠几个。另外他还得寻一寻杨延宗留下的暗标。

目前季元昊手下不加任氏一共十一个人,除去重伤不怎么能动的三人,还剩八人,季元昊最后就点了三人,除了轻伤员外,还有两个不怎么负伤战力完全的。

虽然和任氏吵架,冷战了,但他最后还是把大半的人手留在了怀孕的任氏身边。

“有什么是,就放讯号。”

季元昊冷着脸说完,转身出去了。

任氏怔怔坐着,之前唐显州放她下来的时候,顺手把了一下脉,胎儿很稳,就没再多说,主子的家事也轮不上他们说话,大家默契都坐在洞口附近。

洞里头,就任氏和季子穆,以及静静躺在地上的季承檀。

季元昊转身走了,任氏好像被惊醒了,她眨了一下眼睛,眼泪“刷”地下来了,任氏手脚并用爬到季承檀身边,“承檀,承檀!”

可这个她养大的、小时候腼腆害羞长大后视她如母的青年,已经永远不会睁开眼睛了,白净的面上已呈铁青色,触手冰冷一片。

任氏痛哭失声,她跪在地上,伏身抱住季承檀,悲伤得不能自己,“对不起,对不起!……是嫂嫂不好,嫂嫂害了你啊呜呜”

她视季承檀如子如弟,悲恸入心一时难以自抑,而季元昊只会比她更甚。

她想给季元昊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是她的不好,假如她当初没有答应给季承檀保守秘密,那他大概今天就不会死了!

她抱着季承檀哭了许久,直到唐显州等人过来规劝,她双身,稍稍哭过就算了,过分悲伤不顾自己也要顾顾肚子里那个小的啊。

任氏捂住肚子,勉力调整情绪,她抬起模糊的泪眼,搜索季元昊的踪迹。

可一直到任氏调整好情绪,把哭声停了良久,给季承檀掖好衣裳,抹干净脸,等了很久很久,一直等到天色大暗,季元昊四人也不见回来!

“怎么回事?”

任氏一时也顾不上悲伤了,心脏一紧,不会是有追兵吧?!他带那么少的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