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历代皇帝登基,除了登基大典,告祭天地宗庙社稷等一系列流程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程序,就是拜谒祖陵了。
祖陵,顾名思义,即大庆开国皇帝季太祖的陵寝。太祖葬在大庆龙兴之地高都,这是大庆朝的另一个陪都。
这原名高州的高都,还是季氏皇族祖籍所在。太祖开国称帝之后,即择高都为万年长眠之地修筑陵寝,之后,大庆一连八朝皇帝皆在此修陵建寝,其中有太宗、高宗、圣宗等等大庆史上赫赫有名的皇帝,这就是高都八陵了,是大庆朝最最重要的一处祖陵。
故而拜谒祖陵,意义非常重大,尤其像小皇帝这样小宗过继大宗的,更是非拜谒不可,一来出身问题这些流程是必须走足的,二来,更重要的,他们也是太祖子孙,也昭示自己的太祖太宗血脉,继位正统性。
想当年老皇帝,还有他亲爹永庆帝,父子两人甚至在距离祖陵还有五十里的位置就选择下辇徒步,一步一步行至祖陵拜谒,以彰显孝心虔诚。
不过小皇帝年纪太小,这个就不用了,按正常流程来走就可以了。
礼部从小皇帝登基后就拟定了拜谒祖陵的流程,之后钦天监择取吉日,最后将拜谒的吉日定在十一月初十。
这一趟,基本上阳都内外数得上号的大小文武官员,以及内外命妇,都是必须去的。
拜谒祖陵和给大行皇帝哭灵送葬是一样的,除非真的卧床不起病到动不了的,否则都得去。
杨延宗苏瓷就不必说了,杨重婴本来也得去的,但他和颜氏一个久病一个旧伤,老皇帝崩时,两人哭灵哭到第二天就撑不住了直接倒下了,还有那些实在太老的,礼官也担心死人晦气,于是后续请假立马就批下来了。
这个都是当时大家都有眼见的,杨重婴和颜氏身体不行深入人心,因此这次报病也挺顺利的,礼部派人察看后,很快就批下来了。
任氏倒没有报病,一来她没病,二来她这才孕中期,距离生还有好几个月,报也有点不合适,属于可批可不批的范畴。
任氏素来周全,自家和坤氏正值不和,她自然不肯授人话柄的,反正一路车船,她这身份,哪可能吃苦,最多就拜谒是跪跪而已,问题不大。
季元昊见她状态好,也就随她去了。
待到十月中旬的时候,车船足备,一切就绪,启程吉日也择好了,趁着大河还未封冻,以龙船为首,朝廷上下车马辘辘随皇驾之后,至阳都大码头登舟,扬帆浩浩荡荡往东顺水而下。
……
这十月的天,雪还未下来,但西北风已经很凛冽了,展眼大河两岸微青泛黄,天地广阔无垠,大船东行破水,金色夕阳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整个河面都戒严封禁了,远眺天水一色,这景色又和往日所见的千帆竞渡不一样。
官船的甲板上,一张圆桌,两张太师椅,袅袅茶香,季元昊和杨延宗分坐左右,半公半闲,两人谈完年前的一些要务之后,又就着刚才的话题随意发散聊几句。
“承檀,承檀!”
季元昊提笔在纸笺上飞速书写了几行,回身后仰,“你待会把这个给郑虢。”
季承檀应了一声,低头接过。
“整天垂头耷脑的做什么?”季元昊说着又奇怪:“这几天怎么不见你人?整天待房里作甚?”
往时,季承檀总跟随季元昊左右的,但这些天季元昊一个不留神,回头总是见不着他弟的人,就很纳闷。
季承檀只好说:“宫门监事务还未曾理清,我这几天正看着呢。”
边上杨延宗呷了口茶,撩撩眼皮子道:“些许杂务,手起眼见之事,也需耗费这许多时日?”
这也未免太逊了吧?
杨延宗心下冷嗤,没本事没能耐的东西。
日前,自从取下一半的宫禁控制权之后,杨延宗和季元昊当然是立即安排心腹布防的了,两人平均分配了大小职务及控制权,这个就不必多说了。
值得一提的就是,季元昊是打算把自己弟弟提上来给他一个正式军职的。他原来是打算给宫门监指挥使一职的,这宫门监属宫禁二十四卫之一,规模不算很大,但职责重位置不低,把季承檀放到这里来挺合适的。
他随口和杨延宗说过一句,当时杨延宗也貌似随口答了句,不过他说,季承檀还未曾正式掌过军务,一上来就坐正似乎不大合适。
季元昊一想,也是,还是累积些经验再往上提比较好。于是就把季承檀又往下挪了挪,最后定下的是宫门监副指挥使。
杨延宗一杆子就把季承檀撑到副手的位置上去了,如今又貌似不经意地冷嘲热讽,当然,听懂的人不多,也就当事人两个。
最近只要碰上,都是这样,季承檀心知肚明,能避则避了。
他低着头不吭声,季元昊笑道:“也不至于,他这初初接触,慢些也是有的。”
他叮嘱兄弟:“有不懂的,就来问我,或问瞿程荣也行。”
瞿程荣就是宫门监正指挥使,季元昊的心腹。
“嗯,我知道了大哥,那我先去了。”
“去罢。”
季元昊目送兄弟往船舷去了,收回视线,又瞟了正垂眸喝茶的杨延宗一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怪怪的?
“行了,今天就先到这吧。”
杨延宗倒不是没有察觉到季元昊的目光,只不过,他并没有给别人解惑的义务。
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自己往外倒?这不是开玩笑嘛?
怼走了季承檀,他心里冷哼一声,正事聊完,他也不久留了,喝了半盏茶,旋即就起身散了。
杨延宗现在致力于驱走季承檀在苏瓷心里留下的印象,初恋,第一次,多特别!戏文都有唱,最易毕生难忘,这让杨延宗耿耿于怀,不过自从在苏瓷处吃过瘪之后,他就没再明提这个姓季的小子了,他最常做的,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找到苏瓷的时候,苏瓷正趴在船舷上看风景呢,风虽然冷,但景色真的很美,夕阳西下,粼粼金光,简直棒呆了,希望接下来也会是个好天气。
正赏着景,身后一个熟悉的温热怀抱拥着她,高大的男人打开斗篷,将她整个人裹住,他下颌放在她肩膀上,“看什么呢?”
杨延宗雷达全开,因为季承檀刚刚就是往这边船舷来的,他扫了左右一眼:“你刚才看见谁了吗?”
“谁啊?”
苏瓷莫名其妙,回头瞄他一眼,立马秒懂,她:“……”
她忍不住笑了,这小气家伙!简直了。
杨延宗最近可是花样百出啊,又给她送簪子,送了好大一摞,把她妆奁都填得满满的,然后悄悄把她最满意的一支塞到原来放梅花簪的位置上。
那梅花簪早不知哪里去了,苏瓷也没敢问。
还有带她去玩,去放河灯,去逛庙会,什么菊堤漫步,微雨牵手之类的,反正就是小情侣之间会有的约会,基本都全了,真的辛苦他了,这么忙居然还忙里抽闲完成这一系列的恋爱活动。
他还问她喜欢不喜欢,最后不经意添上一句,是不是最喜欢的?
得苏瓷说是,他才高兴。
苏瓷回忆,嗤嗤低笑,手臂圈着他的脖子,额头抵着他的下巴,笑了一阵,她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我送你个东西好不好?”
杨延宗一下子来精神了,“什么啊?”
他低头一看,苏瓷手里托着一个玉扣,不对,是一对,一个拇指大小的羊脂玉扣,却可以分成两个小的,两个往里一扣,又成了一个大的,严丝合缝。
这玉扣有个名堂,叫同心扣。
苏瓷手里的这个羊脂玉同心扣,微黄润腻,和她白皙光洁的指尖一样漂亮,并且最重要的是,两个小扣的扣环上,已经各自系上了红丝绳了,苏瓷把其中一个的丝索解开,圈在他脖子上,踮脚打了长尾结,牢牢拉紧。
她凑在他的耳边,笑着说:“定情信物啊!”
“喜欢不?”
满意了吧大哥,别折腾了行不?
杨延宗简直是又惊又喜,心花怒放,他赶紧伸手摸了摸玉扣,又低头又手托着仔细端详半晌,唇角勾得直冲耳后根去了,“喜欢,喜欢!”
太喜欢了!
他忍不住低头,重重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苏瓷哈哈大笑,她后背抵着船舷,他展臂把她抱在怀里。
杨延宗这回真的满意了,把闷笑的苏瓷脑袋压在怀里,唇角翘起。
嗯,定情信物有了,是他瓷儿给送的!
于是他心里琢磨着,给自己加一分,然后再给那姓季的减一分。
自觉驱逐季承檀在苏瓷心中印象的任务往前大大迈进了一步,他满意点了点头。
再接再厉!
相信用不了多久,苏瓷就能把这家伙给忘干净了!
杨延宗六识敏锐,余光一动,就瞥见左侧视线尽头的舱房后面露出一点石青色衣角,今天,季承檀穿的就是石青色直裰长袍,他心里冷笑一声,这小子果然在!
杨延宗本身就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余光一瞥,心下冷笑,直接俯身亲吻苏瓷的唇,他又不肯被旁人窥见,斗篷一动,将她连头带脸都罩住。
这厢缠绵亲吻,那厢季承檀却难掩酸涩。
他偷望一眼,立即退回去,背靠在舱房的板壁上,仰头望天,心里酸苦滋味难以言喻,正闭目忍住目中潮意之际,忽有只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承檀一惊,忙侧头,却是长嫂任氏。
任氏披了一件银鼠皮大氅,已静静站了有些时候,季承檀却全副心神都陷在那边,竟未曾察觉。
“嫂嫂!”
季承檀惊慌,任氏笑了下:“嗯,是我,承檀,你随我来罢。”
当天,叔嫂两人进行了一场谈话。
任氏将季承檀带回自己舱房的外厅,她眼神温柔又严厉:“承檀,你还记得你承诺过我什么吗?”
“答应我,不要再想她,不要再跟着她,从现在起,把她给忘了!”
季承檀慌忙道:“嫂嫂,我没有跟着她,我不是故意找上她的,真的!”
只是这艘船就这么大,公共活动范围就这么多,而他心有所属,也难控制自己的目光的追逐。但其实他已经很刻意回避了,唯独凑巧碰上的时候,他总是控制不止自己偷偷多看一眼。
任氏依然温柔而严厉地盯着他,季承檀涩声半晌,保证:“嫂嫂,……我,我会的,我会的!您放心。”
说出这一句,不知为何,心里一酸,他有种潸然泪下的冲动,强行忍住,却红了眼眶。
任氏这才松了口气,用手摸了摸季承檀的鬓边:“二郎,不是嫂嫂为难你,你总归要成亲的,将来,你会有你的家,你的孩儿,把她忘了吧,好吗?”
“好,好!”
季承檀囫囵点头迎着,勉强将长嫂应付过去,他坐不下去了,胡乱喝了两口茶,听见兄长脚步声,慌忙告退。
冲出舱房,天幕黑红交错,余晖漫天,粼粼碧水,呼啸的冷风铺面而来。
季承檀躲到船尾,靠在板壁,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忍不住潸然。
他私下是难受极了,情之一字,尤未难勘,他并不能忘记她,也并不想娶亲,更不想在心有所属的情况下组建家庭,他不想背叛她,更不想背叛自己的心。
但头顶几重大山,重重压在他身上,根本由不得他选择。
季承檀难受极了,一时又恨自己,恨自己没本事,要是自己能像杨延宗,或像他哥哥那样的能耐,那他该就能下拿主意不成婚了吧?
……他该怎么办?
……
舱房内。
“你们叔嫂在说什么私话呢?”
季元昊和杨延宗散了之后,略作收拾,转身回房,还未进屋,却见季承檀低着头冲了出来,居然连他都没看见。
他愕然半晌,继续进屋,对桌旁的任氏问道。
他回来得突然,吓了里头两人一下,任氏若无其事笑道:“不是让我和他聊聊吗?刚说着呢。挺好的,承檀答应明年相看成家了。”
“好就行!”
季元昊听了也挺高兴的,不过提起季承檀,他有点疑惑:“我总觉得慎行和承檀之间有点怪怪的。”
任氏心一跳,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忙掩饰说:“不能吧?杨慎行从前也不怎么认识承檀!”
季元昊看了她一眼,想想:“说得倒也是。”
他看见任氏手里的帕子,“这是怎么了?帕子都起丝了。”
任氏用的丝帕,刚才一个不留神,就把丝帕给扯出了好几条丝。
任氏低头看看,笑道:“指甲花了。”
季元昊:“让侍女给修修。”
此时的季元昊,主要并未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那些许异样,有个还凑合的理由,就给过去了。
他心里存着另一桩事。
季元昊推开舷窗,风呼呼刮着,从这个方向,却能远眺前方。
只见峻峨青山,耸立巍巍。。
他望了半晌,“高陵啊,也快到了。”
太祖陵寝就在高都西郊八十里的高陵县。
说来,此行他也是拜谒先祖啊。
他的祖上,定山王一支,正是太祖第十二子呢。
他也是太祖子孙啊!
季元昊心内晦涩,注目许久,直到天色渐渐昏暗,看不见了,冷风一吹,这才回神,敛下思绪,这才关窗,让手下人把待处理的情报呈上来。
……
船行破水,昼行夜歇,适应了船上生活之后,这些朝廷文武内外命妇也渐渐活泛起来了,赏景散步,三五成群,停船还会过船会面,虽拜谒之行不敢过分欢乐,但氛围还是可以的。
然就在这风平浪静的背后,有些事情却在悄悄发生。
不是杨延宗和季元昊不防,实际两人一直防备着坤太后坤国舅有可能的折腾,这兄妹二人素来心狠手毒,手下又死士无数,对此二人,杨延宗季元昊是一向都是保持高度警惕的。
可有时候有些东西,不是警惕防备就行了的。
有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然,坤氏现在正鼎盛的,但从这一句话,就足可以看见这些庞然大世家树茂根深以及能量。
鼎盛数百载,百年世家,真不是说笑的。
他们有着这些新贵们不可能拥有的一些东西、也知悉着对方不可能知悉的某些东西。
这就是底蕴,这就是传承!
甚至有些绝密连坤氏二房都未必知道,这原是坤国公府历代嫡长房父子之间口口相传的。
就譬如,龙陵的秘密。
也譬如,死士之下还存在的一批死士,这是坤国舅父亲临终前给他的,这是嫡长房的倚仗,倘若叔叔在他长成后不肯还权,坤国舅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的。
这样的底牌,坤国舅有且不止只有一个。
谋定后动,机会可一不可再,他们的对手可没一个是简单人物!
坤国舅坤太后兄妹精心策划,周密部署,一切不动声色,在船队靠岸,转水路为陆路,又走了五天,在高陵即将在望的时候,兄妹俩终于悄然动手了。
李庄行辕,东侧的静庄里,室外弥漫着一丝丝的苦涩的药味,太监宫人行走皆尽可能放轻脚步,就生怕惊动了房内病中的太后娘娘。
坤太后是真病了,这次计划太过重要,她既然要装,就真病了,毫无纰漏。
坤太后之前就被气病倒过,因此也顺利成章,断断续续,她坚持不肯称病,但后来积疾渐重,还是卧榻了。
本朝以孝治天下,小皇帝入继可是记在坤太后名下的,也就是说,坤太后才是他礼法上的嫡母兼生母,坤太后卧病,他一天三次探望,又侍疾在旁,这都是必须的。
坤太后先是不怎么爱见,没多久垂泪痛哭,和小皇帝算是冰释前嫌——这个策略,表面看着拉拢小皇帝的。
这再正常不过,毕竟,她养了小皇帝多年,感情也是有些的,此等局势,哪怕未必比得上亲爹娘,也肯定不能继续和小皇帝剑拔弩张,把小皇帝推给敌对两方是下下策。
但事实上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哼!哀家就不要这坤氏血脉了又如何?!”
坤太后目露狠色。
当天夜里,和朝中任官的族老们商讨完毕,正踌躇满志回房休歇的坤信——他久伤久养,常年病假,身上挂的也是荣誉虚衔,原本不来拜谒祖陵也行的,不过现在已经再度出山,自然不肯授人以柄,正好也让这次拜谒作为重新露脸的契机。
这天夜里的坤太师驻地黄乡,从外厅回正院的甬道那防守最薄弱最隐蔽之处,却无声无息遭遇了一场暗杀。
最后的关键时刻,坤信身边一贴身小厮骤然暴起,割断了他的喉管。
坤信死死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至于坤泰,拜谒前再处理他。”
小皇帝照例来探病,病榻上的坤太后却突然坐起来了,她面色依旧潮红病容明显,但一反先前虚弱,那双丹凤眼迸溅出凌然厉光!
在她的下榻行辕,坤太后可以确保密不透风,因此,她说话动作毫不顾忌。
坤太后披衣而起,缓缓下床踱了两步,回头看惊愕的小皇帝:“皇帝,你是不是很诧异?”
坤太后居高临下,冷冷俯瞰,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她也是狠的,小皇帝的心偏了,已有脱离掌控的趋势,好!那她和坤国舅毫不犹豫就下了决定——这帝位,不要坤氏血脉又如何?!
她兄妹俩既能捧上第一个,那自然就能捧上第二个!
杨延宗季元昊坤信再强,能有老皇帝强吗?!
坤信的首级她已经收到了,而黄乡的“坤信”也回房休息去了,很好,待事成后再把眼前这个小崽子宰了,回头捧一个上来,如果不乐意,将来想要坤氏血脉的皇帝,还有的是。
——可并不是非季玟不可的!
坤太后的眼神太冷太恐怖了,小皇帝骇然,他后退,后背却抵住另一个人,小皇帝大惊,慌忙回头,是坤国舅!
坤国舅手一挥,两名死士拖上一个血淋淋的人上来了。
小皇帝惊恐大叫:“啊——”
他扑上去:“娘,娘!您怎么了?!阿娘,阿娘——”
这个血淋淋的人,赫然竟是小坤氏。
最难的坤信都解决了,一个小坤氏自然不在话下,坤太后恨极了小坤氏,此刻的小坤氏,双腿软绵绵的,膝盖骨尽碎,身上被带倒钩的铁鞭打得鲜血淋漓,脸被划花了,连鼻子都被割下来了,形容可怖,凄惨至极,奄奄一息。
两名死士直接把她往地上一扔,小皇帝扑上去,他竟是不敢摇晃啊,母亲身上的伤痕太多了,他凄厉哭道:“娘,阿娘,阿娘啊——”
不过为了证明她还没死,死士之一拉开小皇帝,另一人含了一口酒,“噗”喷在小坤氏脸上。
小坤氏剧痛,立马挣扎清醒过来了,她看见小皇帝了,抽搐几下,想伸手,小皇帝慌忙爬过去,握住母亲已经变形的手指,“娘,娘——”
小坤氏嘴巴动了几下,听不见声音,她痛苦极了,“救,救我——”
小皇帝涕泪交流,慌忙回头,用小身体挡在母亲身前。
坤太后笑了:“你别担心,只要你不往外乱说话,你母亲就不会死了。”
小皇帝骇然,护着母亲,拼命点头。
他真的怕了,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哪怕红姑等人处死也只是被拖走,他哪里见识过这个阵仗,这被折磨得血肉模糊的人还是他的亲娘啊!
他拼命点头,不管坤太后说什么,他都答应了。
坤太后满意笑了,“还有,皇帝,你得借哀家一个东西。”
她抬了抬下巴。
小皇帝不明所以,惊惧抬头看着骤俯身抓住他的死士,一人捂住他的嘴,另一人快速脱去他的鞋袜,银光一闪,锋利匕刃在小皇帝的左脚小拇趾根部利落一斩,一小蓬鲜血溅起,“啪嗒”轻响,小拇趾应声落地!
小皇帝惨叫一声,却被牢牢闷在掌心下。
死士迅速止血,给小皇帝注射了一管青霉素,而后垫上棉垫,再给小皇帝套上一只义趾,抹去鲜血,套上鞋袜小靴,竟看着又和刚才一模一样。
小皇帝剧痛,惊惧,拼命往后缩,在他碰触到小坤氏之前,坤太后一把将他拉起来,她微笑着,细细用湿帕给小皇帝擦去泪痕,“慌什么,不许慌,在杨延宗和季元昊死期之前,不许让任何人知悉,晓得吗?”
“不然啊,”她笑了两声,“你娘就得死了,非但你娘死,你父王也得死,并且死得很惨啊,知道吗?”
她轻轻拍着小皇帝的脸,小皇帝嘴唇哆嗦着,“那,那他们都死了,我和娘就能回家了吗?”
他崩溃了,这皇帝他不想当了,他想回家!
坤太后俯身,挑起他的下巴,肯定点头:“可以了,事成之后,你和你娘就可以回家了。”
哀家会命人送你们一家回老家的,她心里冷笑两声,面上却不显,甚至神色还缓和下来,命人给小坤氏用药。
小皇帝骇慌的眼神下终于露出一点希冀,他回头看一眼母亲,听坤太后说:“回去以后,继续斋戒净守,静待明日拜谒,要装作若无其事,不管对谁,知道了吗?”
小皇帝胡乱抹去眼泪,用力点头。
坤太后吩咐左右:“还不伺候陛下好生梳洗梳洗?”
死士应了一声,将小皇帝抱进隔间。
内室便安静下来,地上那点点鲜血也被抹干净,忽略掉奄奄一息的小坤氏,倒也貌似恢复如常。
坤太后和坤国舅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按计划行事。
坤泰已经随礼部官员前往高县的陵内布置了,那就等明日行动前再解决他。
原来太祖陵寝的秘密只有嫡长子才有资格知道的,但他们父亲却先于祖父一年病亡,为防祖父临终曾告知二叔坤信,有可能导致计划出现意外。
兄妹几番商量过后,最终还是决定行动之前,先把二房有可能知情者三人先解决掉。
至于那根脚趾,已经装进匣子里了,坤太后打开看看,交给剩下那名死士,“去吧。”
去交给虔王吧。
想必,虔王是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
小皇帝洗干净脸,努力调整表情,和平时一样,在坤太后这边待了大约两刻钟,就回去驻跸处继续斋戒净守了。
途中,他遇上了徐文凯将军。
徐老将军病情甚重,并经不起这么长时间的车船劳顿,这次拜谒并没有来,但他吩咐长子跟来了。
徐文凯正是负责整个营地的防务,他本人,则亲自驻守在小皇帝驻跸的之处。
离得远远,见了御驾,徐文凯忙上前问安:“陛下,您可疲倦?”
小皇帝勉强笑笑:“是有些。”他怕自己露出端倪,不敢说没有,于是就说有些。
徐文凯不以为其他,他和小皇帝其实还是比较生疏的,他也没有带孩子经验,虽很关切,但一个四五十的大男人也只能这么干巴巴地挤出几句,说完,就没话好说了。
徐文凯闻言忙道:“那陛下今日不妨早些歇息,养足精神,明日才好入祭。”
小皇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擦身而过了。
徐文凯退到一边,垂首恭送帝躬,小皇帝最后回头看他一看,嘴唇哆嗦了一下,但母亲惨状历历在目,坤太后这下马威太厉害了,他想起父母,最后还是没敢吭声。
至于虔王这边。
那就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原来,小坤氏失踪,虔王将会第一时间知悉的,但一个小匣子的到来,扼住了他的咽喉。
“啪嗒”一声,匣盖阖上,但晃眼入目的那只染血小小的脚趾挥之不去。
——小皇帝右脚小拇趾底下有一颗红痣,米粒大小,鲜红夺目,当时出生的时候,还有相士说这是脚踏明星,帝皇之相。
没有谁比虔王更熟悉更清楚这颗红痣的形状和位置了,他骇得心胆俱裂,而脚趾之下,还压得一张纸条,“严守口风,谨慎以待,否则泄密之时,则汝儿丧命一刻!”
哪怕虔王立即求助坤信或杨延宗季元昊,可鞭长莫及,鱼死网破,坤太后也必然先杀死小皇帝!
虔王崩溃了,这只小小的脚趾沾满鲜血,甚至还很新鲜,他捂着嘴,失声痛哭。
但几番思虑之后,虔王最后还是妥协了。
也没很意外,虔王为的是儿子,当初和杨季二人结盟如此,现在也如此。
他明知妥协未必有好下场,但两害相权,他只能取其轻。
无奈,饮悲。
两次暴露的机会,却如坤太后坤国舅之愿,悄然无息掩盖过去。
……
坤太后得讯,和坤国舅对视一眼,兄妹二人满意一笑。
很快!
所有人员皆已就位,只待明日。
一切按原定计划进行!
自从季氏皇帝嫡脉绝嗣,这个世界上除了坤氏,大概就不会有人知道太祖陵寝的秘密了。
这太祖陵寝,除了是陵寝以外,还是一个大型的机关。
是太祖下令,耗费了足足五六年的时间,才由原皇陵改建而成的。
太祖享年五十有六,在位二十载,可惜的是开国后诸子争斗得厉害,最后纷纷陨落,清算完毕,最适合继位的最年长儿子是第十子,但也仅仅只有七岁。
太祖自觉身体每况愈下,他是个有丘壑足权谋有城府的帝皇,有预感驾崩后局面,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悄悄改建在修皇陵。
他苦熬五年,熬到皇陵改变完毕,才终于撒手人寰。
当时,太宗十二岁。
少年登基,深受其母族钳制,而当时的国舅,可是号称力可盖世,和坤氏太祖并称当世武力第一人的开国功勋战将出身的高手。
而当时的坤氏太祖已经去世了,比太祖死得还早,仅剩一子,但不管是声名还是身手权柄,都和前者都差距深远。
大庆史册记载,太宗皇帝是在长乐殿设陷最终成功擒获国舅的。
民间甚至演变出无数精彩纷呈的版本。
但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太宗,十七岁的太宗,是凭借着太祖陵陷阱将国舅成功擒获并杀死的。
这段密史,甚至连现在尊位上的皇帝都不知道了,也就坤氏。
因为坤太祖之子,正是当年奉旨配合修葺皇陵机关者之一,总督工,并且他后续还参与协助太宗的除权行动,是当事人,也是唯一的除太宗外的全程参与者。
坤氏祖宗通晓太祖陵的秘密,知道的一切机关要窍,当然,这等机密并不敢轻易宣扬,只作为家族传承,一代一代由嫡长子口授下来。
这就是一个兴盛了足足数百载的王朝顶级大世家的底蕴,底牌。这是所有新兴贵族都不可能拥有的,根本没处去寻获,无处去猜测,连想都想不到。
这也是坤氏兄妹这次行动的胜券所在!
死士已然就位了,只要这杨延宗季元昊踏入太祖陵拜谒,任凭这两人身手高绝到两肋生翅能冲天飞起,这回也是必死无疑!!
坤太后坤国舅目泛寒光,凌厉杀意毫不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