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正旦过得很快,年节的爆竹和硝烟的余韵犹在,转眼这年已过去了大半。

到了初十这一天,天还没亮,苏瓷就醒了,她摸黑穿了衣裳,张婆子带了丫鬟提灯进来,“夫人,怎这么早?”

苏瓷笑笑:“睡不着,就早点起了。”

“我过去鸿瑞堂一趟,你们把厚衣裳穿了,也跟我来吧。”

能进正院伺候的,都是挑了又挑的,基本都是亲兵的妹妹女儿以及遗孤,都是自己人,当然是要带着一起走的。

等过了暗道,她们可以留在那宅子了,她们不是什么核心人物,就算回头万一有个什么再安排离开也不迟。

几人闻言有一种莫名感觉,对视一眼,连忙点了点头,紧了紧衣裳,苏瓷把狐皮大斗篷穿了,一开门,黑魆魆的夜里沁冷逼人,她拉起兜帽,黑色蓬松的狐毛包裹着一张瓷白的小脸,神色却极肃然,阿正等人已经整装肃立在廊下了,一见门开,无声俯身见礼。

苏瓷轻声说:“走吧!”

一行人沿着廊道悄然而行,扫得干干净净的台阶庭院湿漉漉的,长靴落地几乎没有一点声息,推开侧门,苏瓷直接带着人进了后宅。

后宅该安排的门户都已经安排好了,苏瓷先去的是位于东路和前后院交界的鸿瑞堂,杨重婴也已经穿戴整齐了,最近天气不好他有些旧疾复发,但也摸黑爬起来了,一脸肃穆,见了苏瓷后者叫了声“父亲”,他点点头,立即吩咐:“行,去把人都喊起来吧。”

这件事情,事前除了苏瓷和杨重婴,家里没有第三个人知晓,两人也没对外透露过任何风声。

家里人都是临时叫起的,并且,都是悄悄喊起身的。

苏瓷回头看了一眼,阿正心领神会,立即偏头吩咐几句,后面一名亲卫立即带着张婆子一起,飞快往后宅苏蓉的院子奔去。

亲卫直接带着张婆子翻墙进的院子,匕首一挑门栓无声落下,张婆子冲进去拍醒苏蓉,后者吓了一跳慌忙拥被坐起,张婆子已经抄起木桁上的厚衣裳往她身上罩下去:“老太爷身体不适,夜半突发疾病,二少奶奶快随我来吧!”

苏蓉一愣,连忙应是。

可这夜里处处透露的诡异,明明是杨重婴身体不适,却是正院的婆子来叫人,并且静悄悄的,还看见一个亲兵在门外等着,并且奔出院后跑的方向却是寿安堂。

苏蓉心脏狂跳起来,她闭紧嘴巴,急忙跟着往前跑。

冲进寿安堂,颜氏已经被拍起了,三更半夜天又冷,她骂道:“怎么回事?谁?!作死啊!”

“母亲,家里有点事儿,咱们得立即出发了。”

是苏瓷,婆子丫鬟们以及亲兵们对上颜氏总是诸多掣肘的,她快步进了内室门,笑笑说了句,然后马上道:“父亲已经在外头等着了,母亲还是快些吧。”

她冲站在床前的丫鬟们点点头,这些丫鬟大多都是庄子长大或者有点身手的,得了主子示意再无顾忌,立马冲上前七手八脚拖起颜氏给她套衣裳梳头戴帽,很快整理停当了。

颜氏晕乎乎地被冯婆子和个丫鬟扶出来,杨重婴不耐瞥了眼,喝道:“快些,跟上!”

甚至没有点灯,一家人在亲兵的簇拥之下,快速穿过前宅和后宅相夹的甬道,苏瓷一马当先,守在杨延宗外书房后门的阿康已经等待多时,一见苏瓷带人来,立马点头见礼,然后匆匆带着他们绕屋后直奔角房。

角房门打开,阿康已经先一步进去把暗道打开了,他在前头带路,护着苏瓷一路穿过这条长达三里路的狭窄暗道。

一盏灯笼,光线实在昏暗,后头的人都跌跌撞撞的,但大家急忙跟上不敢怠慢,一路上上下下,拐了好几个弯,最后在一处两进的小宅子冒头。

内城是权贵居住区域不假,但权贵基本都是一大群数百的家生奴仆,这些家生子随着主人家衍生多代,再加上宾客塾师以及主家旁支等等,往往一个权贵大街背后都会有一个不小的普通住宅群,大大小小的屋子连成一大片。

所以哪怕是内城,也是有普通居住区域的,早起倒马桶的,上值的,出城忙碌的,各色营生,权贵大宅子还沉睡着,但后这边早早已经动起来了。

但这类内城普通住宅区有个特点,就是大家会相对安静,不会太吵闹的。

苏瓷她们出来的那个小宅子,就是位于这样的区域,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外头车轱辘滚过青石板的声音,脚步声踢踏声,人来车往已经很热闹了。

一行人快速换上准备好的衣裳,调整了一下发饰,搭载上早已准备好停放在小院里的骡车,阿康他们也换了车夫装束,大门打开,几辆小车悄然汇进人流车流,转上大街。

一路出了内城,等到了南城门的时候,天已经亮全了,南城门车水马龙,他们排着队顺利出了城,之后换了马车,直奔瑒岭庄子。

在午后就抵达了。

大西岭横贯东西主脉延绵数百里,这瑒岭则是它的支脉,呈半包围环绕阳都,位于阳都的远郊。

春季悄然而至,到了山间,才发现有些顽强的枝芽已发了一点早蕊,长青的树木呈苍绿色,瑒岭逶迤延绵,山里更加冷了,冷得呵气成霜。

苏瓷紧了紧狐毛斗篷,脚还是冰冰的,阿康忙道:“屋里有地龙,夫人,咱们先进去吧。”

苏瓷再回头环视一眼,点了点头。

这个瑒岭庄子其实她来过的,是杨延宗后备的秘密据点之一,但当时她来的时候庄子还没建好。

现在倒是建成了,不过外观并不起眼,三五圈主屋,建材也不是多名贵的,就普普通通的青砖黑瓦,山下有零星村子,不过没人把庄子的主人看做多富贵的人家,见了半旧的马车来也没多诧异。

不过这瑒岭庄子却是个好地方,它位于峡谷的左肩,据当初杨延宗说,顺着峡谷的丘壑一路往南,从她刚才望的方向穿山而过,就能直接离开阳都地界了。

之后顺着阳水下游,能一路直下西南。

阿康跟着苏瓷进门后,他随即打开一个暗格,在里头取出一个褐色包袱,呈给苏瓷:“夫人。”

这是先前杨延宗命人准备好的。

苏瓷接过来,打开一看。

里头东西真不少,两个大匣子,打开都是银票,单张数额不夸张,但很厚,有一掌多厚,压实厚厚一摞还侵染的银子的气息的大票子,让人一看心跳飞快,阿康还说:“篷县那边,还有现银。这匣子一个是给老爷老夫人的,一个是给夫人的。”

说到这里,阿康声音不禁有点低落,这次杨延宗没带他一起去,若是……主子没说,但他知道,若是以后,他就跟着夫人了。

他素知主子心意,知道自己负责的任务亦不是不重要的,但不能跟随主子左右以及与同伴并肩作战心里难免还是有些低落。

阿康打起精神,“底下还有户籍文书。”

苏瓷往下翻,很快就翻到了阿康说的户籍文书,打开看了眼,她愣了愣。

文书当然没有问题,里头有杨家的,苏家人的,还有她的。

一摞做旧的经年户籍黄纸,三代回归故土的篷县人,简简单单,普通又寻常的身份。

值得一提的是,苏瓷的户籍是单独的,没有跟着杨家,也没跟着苏家,当然,她喜欢的话可以并回苏家,但不喜欢的就自个人一个人也行。

还有一张略简陋的照县嘉奖文书,义妇拒寇助民又捐赠家资助遭灾乡里渡过难关的。

简单自在,一个被第二故乡县令下文书褒赞过的寡妇,这种褒赞文书不值钱,但却算是乡里女性的表率,寻常居家生活,能少很多骚扰麻烦。

当然,她大约不会遭遇骚扰麻烦的,哪怕只有她一个人,阿康阿正还跟着她。

另外,阿康说:“鄞州刺史乃主子多年心腹,是可信之人,”篷县属鄞州,“夫人将来遇事若难决,可求助鄞州刺史。”

苏瓷怔忪抬头,阿康却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苏瓷愣了下,接过来,入目却是杨延宗手书,但不是写给她的,是写给杨重婴的,阿康隐晦道:“若将来,真……夫人与老夫人起争执,可将此信交予老爷。”

这所谓争执是指,苏瓷手里还按着的那张独立户籍。

她盯了那封信一会儿,信封口了,她盯了半晌却叫人点了烛台,把信的封口隔着点距离在火苗上烘了半晌,之后,把融化的蜡封抹了。

这信写的匆忙,没有用火漆,只用了蜡封,她蜡封融了抹去之后,趁热打开信笺。

阿康看着,却没说什么。

苏瓷打开信,里头也是杨延宗的笔迹,“父亲在上,孩子顿首,若父亲看到这封信,孩子该已不在了,孩子不孝,不能侍奉膝下,……今苏氏之事,乃孩子之意,父亲且莫怪罪于她,夫妻缘尽,亦无需强留,母亲驾前,还请父亲周旋,……顿首百拜,万望珍重。”

离开杨家之后,一个寡妇的身份,改嫁也行,独居也可,亦可选择归宁,当她的富家绮户娇女。

苏瓷呆住,她终于明白,前天杨延宗说的,所谓一切他都安排好了,你若不爱留在家中,便去罢,不必理会其他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得不说,非常妥帖。

可以说,该想不该想该安排不安排的,都已统统安排好了。

她去了西南,就能展开新生活。

想必,这样的条件下,她最终会生活的很快乐的。

如果,真万一,这也是他最后能为她安排的东西。

苏瓷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拿着那张信纸,盯了好半晌,有些怔忪。

此时此刻,她很难没有一点触动的。

苏瓷一直都知道,他是真心的。

最起码,此刻是。

他执着较真,脾气又坏,咄咄逼人,但此时此刻,他待她的心却是很真的。

半晌,她轻轻叹谓一声,有点感慨,如果是现代,遇上这么一个男朋友,多好啊!

她这个心态咸鱼不大乐意谈爱情的人,大概也会萌生出认认真真好好爱一场的念头吧?

可惜了,没有如果。

也不知她和杨延宗,以后会怎样呢?

算了,不想了,假设的事情她向来是不乐意浪费精力的。

苏瓷摩挲信纸片刻,收拾一下心情,仔细把信笺重新折叠起来,装回信封里,交给阿康让他重新给蜡封回来。

室内有些沉闷,阿康默默接过信封,苏瓷平复一下心情正要说话,不想还没开口,先听见外头一阵喧哗声!

是颜氏的嗓音。

这庄子不大,苏瓷中间正居,杨重婴在左手边,颜氏和苏蓉在右手边,这山里安静,对方一闹起来,苏瓷马上就听见了。

外头吵杂声不断,先是苏蓉和张婆子的,紧接着这两人惊呼,接着应该是亲卫发声了,声音不高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就是颜氏大怒的尖叫。

苏瓷皱了皱眉,揉揉额角,立即站起身出去了。

“夫人,夫人。”

亲兵见她,纷纷问安,苏瓷问了问,原来是颜氏是要套车去接颜姨娘。

颜姨娘还在南郊庄子里住着。

今早原来抱怨连连的颜氏,一见暗道也安静下来了,大约她心里也明白事情恐怕有点大了,立即安静如鸡,之后一直非常配合,直到到了庄子。

要是颜氏最惦记的人,她姐姐绝对属于第一梯队的一员了,到了地方,苏蓉才有点忐忑问发生了什么事,能说吗,亲兵就隐晦说了说城中有变。

城中有变,甚至得事先转移家眷。

颜氏一听登时急了,这怎么能忘了颜姨娘呢?她姐姐还在南郊庄子啊,距离阳都城也就二三十里路!

不行,她立即叫人套车去接。

但亲兵们并没有听命行事。

颜氏大怒,要亲自去,被阻拦,于是就爆发了争执了。

颜氏往外闯,亲兵也不敢伤她,只硬拦着,苏蓉帮忙拦,被推搡在地,她一扑,捂着腹部痛苦着皱起眉头了。

颜氏把其中一个亲兵的脸都抓出几道红痕,现场乱七八糟的。

苏瓷眉心一皱,赶紧命人扶苏蓉起来,不是吧不是吧,这痛苦样儿别是怀上了,可千万别出事啊,“马上去叫刘大夫来,扶二少奶奶回房!”

她眼神凌厉盯了颜氏身后的冯婆子并一众手忙脚乱的婆子侍女一眼,厉喝:“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老夫人扶进屋!!”

婆子侍女如梦初醒,立马找到主心骨,冲上来七手八脚把颜氏拉住,这才把几个龇牙咧嘴的年轻亲兵解救下来。

颜氏大怒:“苏氏,你敢忤逆?!”

苏瓷嘴角抽了一下,这女人可真会扣大帽子啊,她很想说,你儿子正在外头拼命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这您晓得吗?

但她没有说,只道:“大公子在外不易,我们不能给他助力,但也绝对不能给他拖后腿。”

颜氏急道:“你姨母还在升平乡庄子啊!这怎么能落下她呢,行,我不去,那你赶紧让人套车去把她接过来啊!”

苏瓷吐了口气,缓声道:“母亲,这个庄子是个秘密据点,事情有结果之前,是不能允许外人知悉的。”

“外人?你姨母怎么就外人了?!”

这句外人真的一下子激怒了颜氏,她又急又怒,这里距离升平乡庄子还有好几十里的地呢,这现在赶去都不知来不来得及!

颜氏勃然大怒:“苏氏,你去是不去?!”

“好,好,行!你不去我去!!”

但不管她怎么好说歹说,缓声大怒,苏瓷就两个字,不行,颜氏要撒泼往外冲,可苏瓷态度十分强硬,直接命人拦住:“母亲,你放心好了,没人去找姨母麻烦的。”

她理解颜氏对亲姐姐的感情,正如大家都知道杨延宗对他这位姨母无甚感情一样,颜姨娘出事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颜氏气得脸都红了,她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苏瓷,这是婆媳两人第一次正面杠起来,“好,好好!苏氏,你给我等着!……”

颜氏狠话还未放完,杨重婴旋风般刮了进来,恨得直接就一巴掌将颜氏扇倒在地!

“蠢妇,贱人!你这么想你姐姐是吧?那老子给你休书一封,你寻她过去吧!!”

杨重婴恼得恨了,拽起颜氏的头发狠狠又是几个耳光!

打得真爽啊!

苏瓷心里暗爽,但眼见有几下了赶紧使个眼色给阿正,让带人扶住杨重婴赶紧分开两人。

杨重婴身体不好,他当初的伤熬得太久了,留下病根,去年年底旧疾复发,告了假一直在家里躺着,好不容易年后才下得来床,但身体仍然很虚,这湿冷天裹了两层大毛斗篷,一路快车过来他很疲倦,刚躺下就得到报讯,气得他简直要死。

“贱妇,蠢货,不知所谓的东西!”

杨重婴指着颜氏破口大骂,当着所有儿媳亲兵下人大夫的面,他已经一点脸面都不想给对方留了!颜氏崩溃气恨,反过来想扑打杨重婴,最后被匆匆赶来的张婆子等人合力一起拉进屋里,这场闹剧才算暂告一段落。

苏瓷赶紧对杨重婴说:“父亲,你赶紧回去歇歇吧!”

实在他脸色涨红额头渗汗,这种天气可不是开玩笑的,后头赶来的陈氏也劝:“是啊大哥,你快回屋吧。”

苏瓷连忙指挥人扶:“回去把火龙烧旺点,记得伺候老爷擦汗更衣后再睡下,快去吧。”

赶紧把杨重婴送回去,守在门外等着里头料理完毕,苏瓷才和陈氏转了出来。

离得远,右边院子也安静下来了。

苏瓷揉了揉眉心,站在山坡上,举目远眺山麓下土黄微微泛绿的平原。

她心里其实挺担心的,除了担心杨延宗,还有她爹和她姐姐。

她爹就不说了,作为杨延宗的心腹之一,没病没痛肯定参与行动的。

至于她姐,整个侦查小队都在其中,她坚持同往:“我当然一起,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苏瓷只得让她去了。

已经快两天没音讯了。

和杨延宗一样。

整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苏瓷翘首在山坡踱步了许久,正在阿康的劝说下要回去,谁知阿康却忽然抬头,紧接着她也听到脚步声,蹬蹬蹬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来人是个很脸熟的侦查小队队员,阿康一见,急道:“大飞,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算算时间,肯定没这么快有结果,那是有什么重大转折吗?

大飞面色凝重:“至辰初,主子率兵与黄得卫部激战,后者没有中计,我们的人有陷入围攻的趋势!”

他是负责给这边报讯的,以便随时撤离的,这是第一个消息,一个并不好的消息。

苏瓷心登时一沉。

陈氏一晕,蹬蹬倒退两步,苏瓷竟骤不及防,被拉得差点趔趄,她站定,勉强笑笑。

“别慌,别急!他可以的!!”

“未到最后一刻,都不许慌张!听见了没?!”

苏瓷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相信,她相信杨延宗可以的,别慌,别急。

想是这么想,但心一阵紧,心弦禁不止绷紧起来了。

……

杨延宗确实一度艰难。

事情一开始并不算顺利,黄得卫能当上御前禁军大统领,肩负整座皇城的安危,确实有他的过人之处,这是一块超硬的骨头。

而杨延宗由外而内,又有人手所限,确实曾一度极之危险。

老皇帝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用杨延宗和季元昊,但也从未放松过警惕,老皇帝密切监视着左右卫。

杨延宗深知,故而他并未动用左卫,用的都是多年的老心腹部下青锋白隼等营,由坤氏协助,完成伪装调防。

夜寒如水,该处理的都处理完毕,杨延宗率部悄然抵达行宫西侧数里外的御河下游,他挥了挥手,诸心腹部下及杨延信杨延贞等人立即率部潜行下水。

通道已经打开,由御河潜入行宫外围,待逼近禁军,旋即发动攻击。

行宫的御河,得益于汤泉地热,并不会结冰,并且气温会比阳都城内高上不少,只是杨延信的脸色却有些发青,他紧张的。

杨延宗低喝:“镇定些!”

杨延信捏了捏拳,用力点点头,跟着杨炎贞后面下了水。

诸部无声潜行,而杨延宗等了大约小半刻钟,估摸距离差不多了,立即翻身上马,他一身甲胄,有些烟尘血迹,杨延宗明面负责的差事是率左卫军拱护大西岭最外层的南边诸道。

杨延宗率数骑,快马奔进行宫,离得远远,瞭望兵甲见是他,忙叫人开门。

“怎么回事?!”

他匆匆而去,很快与黄得卫见面了,杨延宗沉声道:“不好了,坤氏意图不轨,南边刚遭遇突袭,左卫有叛将数员,大半兵士哗变,左卫不敌,叛军已逼近行宫!”

黄得卫大吃一惊。

这时,宫外果然一阵隐约的呐喊马蹄声!

南边是个大敞口,声音很聚,按照声动估计,那大约也就七八里地了。

杨延宗素来冷淡的面庞染血,目光沉沉,眼角余光却紧紧盯着黄得卫。

黄得卫麾下三万御前禁军,西侧有一万,而杨延宗这边兵力不及,他的目的是调走黄得卫三分一的兵力。

一旦黄得卫中计,他已安排人手抢夺宫门,他的人旋即自御河杀上,预计一个时辰内能解决战斗!

黄得卫原来是信了的,已经下令副将立即点三千兵甲去援,可他到底是个心思敏锐了不得的人物,虽然匆忙惊肃,但不知为何,余光瞥见远处波光粼粼没有结冰的御河时,心里不由一顿。

他突然停住脚步,霍回头看杨延宗,半晌,突然换了战策:“不必去了,立即关闭宫门,下栓,以宫门宫墙御来犯之敌!!!”

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倘若不是,但他仍宁愿牺牲左卫,也不愿冒险!

好啊,这黄得卫,果然是这次行动的第一棘手人物!!

情况变化可谓瞬息万变,黄得卫亲兵得令立马飞奔往箭楼,那箭楼里面有个大铜锣和狼烟,上面还有个专人,专用于异动叛乱报讯晓会全内外宫全境的!

这人飞奔而去,一个呼哨,上面的兵甲立即执起铜锤,猛往下一锤!

杨延宗抬手,“嗖”一声!袖箭激射,正中此人眉心,兵卒直接摔翻下地!

“果然啊!!”

黄得卫倏地抬眼!

整个寂静的外宫就如同按下了启动键,杨延宗及阿照等人却已一纵往御河急掠,一声呼哨,尖锐刺耳,御河哗哗水声,整个外宫瞬间大乱!!

一场激战立即掀起了!

一开始,杨延宗这边是处于下风的,他们兵力要逊于对方,而更糟糕的是,西边南军七卫的取而代之计策失败了,季元昊不得不掉头去顶住,没有办法和杨延宗前后夹击黄得卫了。

杨延宗情况一度极艰难。

御前禁军训练有素,都是诸部挑选出来的佼佼者,人数倍于己方,幸好青锋白隼等营是究竟北疆战场历练的,见血无数,异常凶悍,才没有被打乱阵势。

饶是如此,战况也极其不利,他们是湿衣软甲,是时间拖得越长,情况就会越糟糕。

杨延宗与黄得卫激战,双方皆有负伤,两人一个腾身杀着,黄得卫见红,而杨延宗左颊也飞溅出一丝血丝,他往后急掠,振臂暴喝:“将士们,汝等追随我征战多年,我们的刀素来只对外寇,可今日我们这位陛下,二话不说毒杀臣民妻眷,其心之毒比那北戎人更甚,可灭,可诛啊!!

“今日!不成功便成仁,你我当同进共退,生死如期!倘若今日杨某人不死,而汝等有损,你们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你们的子女,便是我的子女。我养,我教!!毋负汝等!!”

这些都是和杨延宗同生共死征战多年的亲部,出身或许各有不同,但能出来当兵丁的各有各的不易,是杨延宗力保他们足饷足待,十数年来,早已上下一心,他们的将军的话,从来不虚的,一时群情愤慨,刹那爆起一声如雷呐喊!厮杀冲出,很快撕开了即将形成的包围圈。

沙场征战的悍然血腥在这一刻顶峰爆发,一瞬间竟然倍于己方的精锐禁军气势压下去了!

天空乌云盘旋,淅沥沥的小雪还未下到地就变成了雨,雨夹雪打在脸上身上,左颊火辣辣的疼。

杨延宗一抹脸上的鲜血,在最危急的这一刻,他想起的苏瓷。

这个让他恼极气极又爱极的女子。

杨延宗曾一度负气想过,回不去她就称心如意了,说不定正好改嫁。

可此时此刻,生命一度危在旦夕,他却怎么可能甘心?!

“凭什么?!”

他必须回去!!

他们的账,还远远没到算清楚的程度。

杨延宗一振长剑,锋锐的剑气剑刃嗡鸣颤动,他暴起,与黄得卫贴身胶着将近一百回合,最终长剑擦着他的胸膛而过,而他同时反手,“噗嗤”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

黄得卫剑气割开他的铠甲,割开他一线皮肤,鲜血溢出来,而杨延宗的剑,深深捅进对方的心窝!

他猛一抽长剑,噗嗤一声,心头热血喷溅了杨延宗一头一脸。

他最终成功杀死了黄得卫这头拦路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