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瓷托腮思考了一会儿,就听见脚步声了,门帘一撩,杨延宗转身回了里间。
“怎么还不睡?”
他坐在床沿,问她。
苏瓷在床上滚了两圈,把被子都卷在身上,蒙住半张脸,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她眼睛往小几上溜了下。
两人对视了半晌,杨延宗轻咳一声,莫名有些羞恼,他跳上床,一手擒她,不睡是吧?那就干点不睡的事儿!
苏瓷哈哈大笑,肋下被偷袭一记她当场像被点了笑穴,两人在床上滚来滚来,最后以她快笑断气求饶头发乱得像个疯婆子才宣告暂告一段落。
期间是有擦枪走火的趋势,不过最终还是没走成,这里是军营,睡一被窝就算了,干那事儿不适合的,杨延宗心里有数。
他轻喘着躺平调整呼吸,苏瓷则又笑又咳,费力挣脱扭麻花般的被子坐起来,扒拉头发,然后她没扒拉两下,就很神奇的发现,小几上的紫色小花多了一朵,居然还用个小瓶子装起来了。
这小陶瓶她记得是放在对面翘头案上的,原来放了一把晒干的麦穗,不知什么时候被转移到这里来了。
现在两朵小花一长一短,被装在小瓶子里,造型居然还有点别致,和萤火虫一左一右放在小几上。
“哇,怎么弄的?”
苏瓷瞪大眼睛,这第二朵小紫花怎么来的,他藏哪的?
太神奇了!
杨大佬你不去变魔术简直浪费人才了好吗。
她哈哈笑着,推他,翻来覆去找,但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他到底怎么藏的。
杨延宗微微勾唇,任得她折腾,也不吭声告诉她,把她半搂在怀里翻来覆去折腾够了,这才把她按回被窝,拍拍她的小脸,亲了一下:“好了,快睡吧,午后不是要去医营么?我怕是不得空送你。”
“我自己去就行了呗,你不睡吗?”
他摇了摇头,他还有点事儿。
两人鼻尖对鼻尖,眼睫毛一动就能碰到,他看了她半晌,细细和她交换了一个吻,这个吻和以往都不大一样,格外的温柔细致,仿佛能感受他的心里的情绪一般。
好半晌,才分开,他站起身,给已阖上眼睛的她掖了掖被子,轻步撩帘出了去。
熟悉的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苏瓷才睁开一边眼缝儿,屋里杨延宗已经不在了,静悄悄地就剩她一个人,以及小灯笼里飞来飞来的萤火虫。
屋里有点暗,罩在薄纱里的萤火虫散出一层朦胧的光晕,看起来温馨又浪漫。
苏瓷打了个滚到床边,伸手戳了戳小灯笼以及那两朵小紫花,忍不住笑了。
杨大佬虽没干过这活,但还挺会的嘛。
谈恋爱啊?
她嘶,不知杨延宗为毛这么突然呢?
不不,苏瓷其实有点隐有所感的。
好了,具体什么原因就不讨论了,但现在很明显装不知道的话,是肯定装不下去的。
而苏瓷确实被哄得挺爽的。
她也不违心,今天真的很快乐。
咸鱼天性是追求舒适,她并没有为难自己的想法,于是想了想,最后愉快地下了个决定。
行吧,那就谈谈呗。
不过她可是糖衣吃掉,炮弹扔回去的哦。
苏瓷翘了翘唇,调整了一下萤火虫灯笼的位置,愉快会周公去了。
……
再说杨延宗,临出门前回头瞄一眼苏瓷,她闭眼乖乖躺着,好像睡了,但唇角是微微翘起的。
他勾唇笑了下,心情出奇地好,以至于之后听见六王府传来的坏消息,也没那么生气。
杨延宗说有事儿还真是有正事的,第二批粮草快到了,这几批粮草都是和他们一起出发的,不过粮草速度要比行军慢,第一场大战结束之后才陆续抵达。
杨延宗既然主动请缨领接粮草的任务,那当然是要好生做完的,和军需官一起自季邺及兵部户部等运粮官手中交接了粮草。
——这里提一下,这位七公子现在已经鸟枪换炮了,虽还没有请立世子,但他近段时间的表现让六王非常满意,季邺已经成功取代了季堰的位置了。
他本来就有出身,这次北戎三十万大军压境所有目光都聚焦北疆,老皇帝坤氏三大王府都暂时停下内斗,先全力攘外,各方势力都有参与进来,四王六王都是督军,季邺则被推出来领了押运粮草一职,并后续会跟在军中实习,不危险,又能挣军功。
阳都就在身后,快马全速也就一个白日都用不着的功夫,说远也远,但说近也近得很。
季邺一身银色铠甲,拥缰而立,英姿勃发,与昔日那个温吞少言的七公子恍若两人,只不过这次见面,杨延宗很敏感在对方嗅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季邺笑了笑,拱手,目光炯炯意气风发,只是态度比起从前,却多了一点若离:“日后就要慎行多提点了。”
杨延宗眼神闪了闪,也淡淡一笑:“好说。”
之后两人没再废话,开始进行粮草的验收交接。
当天午时不到,杨延宗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的身边来了一名特殊的客人,这位仁兄姓裘名远鸣,是六王的幕僚之一,位置虽不及房先生,但也绝对不低,在六王身边很是说得上话,这次季邺初次出任军职,六王不放心,特地安排他一起陪同的。
裘远鸣站在杨延宗两步外远,身后除了阿照并没其他人,地方空旷,裘远鸣捋了长须,眼睛盯着兵士插进粮袋的长管,粮食沙沙漏出,他嘴皮子微动,却说着完全不相干的话。
“六王病了,不轻。”
这点杨延宗早就知道了,多年培养的继承人就这么没了,亲手杀子,对六王打击还是有的,折腾一轮好不容易淡化事件后,他就病倒了,据说卧榻两天,现今还时不时有咳嗽。
——杨延宗知道的还多一点,早年六王受过战伤,据说用过虎狼之药才缓过来的,是痊愈了,但到底伤了底子,所以六王身体其实并没有表面强壮的。
这般年纪,又病了,该有一点危机感了吧?
不是人人都能像老皇帝般活到七老八十的,事实上季氏皇室长命的不算很多。
“六王对你有了芥蒂。”
原因是左卫都指挥使一职,当时六王府自顾不暇,根本未曾使得出多少力气,可最终杨延宗凭借着他和季元昊的合作与老皇帝的周旋,最终成功上位。
个中详情六王自然不知,但他微微讶异过后,却生出了些不安。
杨延宗实在爬得太快了。
这么一个如狼似虎的男人,一旦生出异心,倘若他不在,绝不是季邺可以制得住的。
季邺是够狠,但他到底太嫩了,别说掌控了,他怕是连制都制不住!
六王身体确实出了点问题,以至于他都不敢赌自己和老皇帝究竟谁活得更久一些。
如此一来,深思熟虑后,解决杨延宗势在必行。
季邺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察觉了父王心思后,他虽没有说出昔日实情自贬,但和杨延宗的联盟也随即单方面宣告破裂。
杨延宗盯了不远处的季邺侧脸一眼,微微转动扳指,笑了一声。
他招来阿照,低声吩咐两句。
杨延宗眉目淡淡,转头立即就撕开了六王季邺父子和谐的面纱。
当天,六王暴怒,他就任督军,人就在距一百余里的名山关附近,季邺领了个调配物资任务过去,当天六王行辕传出暴怒咆哮,六王一巴掌狠狠扇在季邺脸上!
“孽子,畜生!!你大哥一房已经避居,你还要赶尽杀绝吗?”
季堰身死,世子一房零落,而他长子已经八岁了,为防家中再度祸起萧墙,六王把名下好几个富饶庄子及商行店铺等产业给了大房,让世子夫人携孩子们避居出去。
世子夫人去了,然后在路上遭遇山贼,嫡庶四个孩子三死一重伤。
原本查到是季堰昔年仇家七王世子季瑛所为,但谁知现在却突然爆出,实际却不是季瑛,而是季邺安排的,甚至人证物证都找到了。
六王简直暴怒,要说他说爱孩子,那也说不上,否则就不会这么轻易手起刀落,也不会从前没有太留意其他孩子。只不过到底亲自培养了这么多年,养条狗也熟了,更何况是亲儿子,对面季堰和长孙感情还是有一些的,而其他孩子闲时他不大在意,但却不代表六王连活路都不给他们留一条。
季邺这么狠毒,连小侄子都不放过,六王真的惊了,把六王府给了他,他其他孩子孙子真的还有活路吗?
杨延宗直接把季邺的底子掀了,最后的结果是季邺没有再回来,明面告病,但实际上据说是被勒令闭门思过了。
他原来的公职职责只临时交给裘远鸣几人接手。
杨延宗得讯,只冷笑一声,毛都没长齐,就想反坑他?做梦!
……
城头西风凛冽,杨延宗从运粮官手里接过最后一批粮草,和裘远鸣交换一个眼神,后者旋即跟着同伴一起去了洗漱。
裘远鸣就是杨延宗在六王身边发展的暗线,两人关系极紧密,许多六王身边的消息杨延宗都是由此而得的。
刚才裘明远和他说,六王气病,他去探过,情况并不算十分好。
杨延宗垂眸,转了转扳指,这么说来,六王除去他的心情该更迫切了。
他哼笑一声,挑了挑眉。
杨延宗转过身,疾行走出一段,刚回到营房,就迎来了童继恩。
他这边事情可一点都不少。
童继恩并没废话,站直:“杨将军,陛下口谕:该开始了。”
待杨延宗接过口谕起身,他才低声道:“我们在北戎的细作传回消息,北戎大军停下动作,不再反攻古关口,”这点杨延宗是知道的,军报也有,他点点头,童继恩继续说:“据可靠线报,左贤王乌奢屠耆似乎在密谋着什么,”童继恩也蹙了蹙眉,他说出最后重点:“他很可能会再度联络那个叛国者。”
就是两年多前,通敌致使中军大乱老皇帝坠马重伤的那个叛国奸细。
可以料想这人位置绝对不会低的。
而老皇帝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停下过排查。
童继恩取出一张纸,递给杨延宗:“经过长时间的探查,目前已经锁定,必是这几人其中之一!”
杨延宗接过纸笺,垂眸一看,云麾将军陈从义;怀化将军张桢卿;忠武侯兼督军朱承镇;宁国公宣威将军黄正茂,四个嫌疑人,个个都是不是小人物。
他皱了皱眉,童继恩一直盯着着,此时居高临下,冷冷地提醒他:“杨将军,可别忘了陛下临出京前的密召啊!”
别以为老皇帝这么轻易就把左卫都指挥使一职给了杨延宗,在出阳都之前,皇帝密召,他对杨延宗道:“这次,必须除去六王府四王府七王府,朕不想听任何缘由,朕只看结果!”
要是最终没办成,杨延宗只管试着瞧。
老皇帝已经等不及了。
徐老将军猜得一点都不错,杨延宗是领着任务来的,老皇帝最终目的还是将通敌的帽子死死扣在三大王府尤其六王头上,他身体每况愈下,他已经没法等下去了!
表面同心协力先行攘外,实际都是表象,身体、局势使然使然,这次边疆之行,是注定暗流汹涌有大事发生的。
杨延宗在童继恩的虎视眈眈的盯视之下,并未推拒,只言简意赅道:“臣领旨,必全力以赴!”
“很好!”
“洒家不妨再提点杨将军一句,固然得全力以赴,只这回却是必须成事的!”不成的话,杨延宗这把刀也该废了。
他附耳给杨延宗说了几个人名,让杨延宗必要时可以向这些人对暗号寻求支援,之后童继恩并未久留,丢下一本装幌子的公文,匆匆离去,他这还是第一次来找杨延宗,就是未免惹人疑心。
童继恩一去,杨延宗脸上表情就变了,变得淡淡,却不再为难凝重。
没什么好为难的。
如今这局势,六王府恰好也不容他了,也是时候脱离出来了。
根本不需要选择。
六王要除他?行,那就看看究竟是鹿死谁手罢。
杨延宗停了停,送童继恩出去,一路送到城头边,后者匆匆走了,而他余光一动,却在城垛拐角处看见季元昊。
季元昊踱步出来,两人并肩而行,季元昊似笑非笑揶揄:“杨将军看来领了个好任务啊。”
大家都是聪明人,既然猜到也就不说废话了,杨延宗笑笑,一转回了夜值的营房,他挑了挑灯芯,随手将刚才童继恩给他的那张纸递给季元昊。
季元昊接过瞥了眼,挑挑眉。
“怎么?有兴趣吗?”
杨延宗淡淡笑了下:“这可是个好机会。”
季元昊虽然没有蹚进老皇帝这浑水,但他要扳倒四王府独立,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两人对视一眼,季元昊挑眉:“茶都不上一杯吗?”
杨延宗吩咐一句,阿照上了两杯茶。
两人端起茶盏,抬眉瞥一眼对方,旋即以茶代酒,举了举,一饮而尽。
再度达成合作协议。
……
夜色渐渐深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可真不少,而且都大,但当杨延宗回到两人起居的营房,看见窗纱泻出的一片暖黄的时候,他眉宇冷硬褪去,神色变得柔和起来。
他推门而入,苏瓷已经洗完澡了,正拎着那个已经不怎么亮的小灯笼在转来转去。
他笑了下:“你喜欢,改天再弄过就是了。”
这个灯笼本来是人家不要的,褪去荧光之后显得破破旧旧的,他随手接过来,搁在一边,又让她洗手。
阿照刚送了水进来,他就在松袖口洗手洗脸,她过去捣乱,洗了一通把水弄撒一地。
她笑嘻嘻地说:“我不要这个,你快告诉我,这两天有什么事吗?”她贼头贼脑,小声比比:“是老皇帝吗?”
杨延宗一回来,就取出几张纸放在灯芯烧了,她被鞋子绊了一下,没赶上看。
杨延宗洗干净手脸,把外衣换了,他坐在方桌的一角上,斜倚靠墙把苏瓷抱在怀里,摸了摸她嫩白的脸颊,“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瞒你。”
这话声音不高,他嗓子还没彻底恢复,有点沙哑,此时放低声音说话,自有一种成熟男性特有的沙哑磁性,轻描淡写说来,却像是很认真的,这语义分量也够沉甸甸的。
苏瓷被他喷出的热气和磁性弄得耳廓一热,哇哇,不得了啊,这糖衣好厉害啊!
她被自己的心里旁白弄得笑了起来,哧哧两声笑得前仰后合。
不过苏瓷很快知道接着还有更厉害的,杨延宗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不是一时兴起开玩笑的,他还挺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