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苏瓷并不觉得季元昊的出现是偶然,事实上,她也没猜错。

正如杨延宗和此刻正在他身后的那个暗格木匣。

都不是侥幸啊。

这两人也算棋逢敌手,就是不知道,今天鹿死谁手?

苏瓷心念电转,却没有伸手去掏那木匣,反而第一时间伸手把秘钥抠出来,石壁无声阖上了,她偷偷把秘钥攒紧手心里。

这两人无声对峙了大约十来息,忽“呼”一阵风吹过,蓦听见“铮”一声剑鸣!苏瓷赶紧抬头,两条人影已疾射而出!银光暴涨,两人瞬间就大战在了一起。

苏瓷舔舔唇,赶紧闪到一边去。

她连爬带滚,最后跑到暗河侧边和石壁夹角的那一大片巨大的石笋石柱之间,躲在里头猫着身偷看。

刚才狼狈爬滚的过程中,她借着动作遮掩,把秘钥塞进其中一处很不起眼的石缝里头去了。

这玩意现在带在身上和留在原地,都是最不保险的。

塞好秘钥跑过来躲好,小松了一口气,苏瓷赶紧探头去看。

季元昊一震长剑,银光直刺杨延宗膻中,杨延宗横剑一挡!“钉”一声短促锐鸣,杨延宗反手横削急攻!季元昊一个后下腰,身形急转反刺!

这两人攻势迅若惊雷,杀着如银河大泻又凶又猛毫不留情,但谁也不允许谁靠近石壁半分!

季元昊,这人和杨延宗严格来说算旧相识,远征北戎时一个前线一个殿后搭过档,双剑合璧铸造一场承前启后的大胜,直到如今都还有人津津乐道,可惜两人现在各为其主。

至于苏瓷,苏瓷对这人印象还挺深但基本来自原书,这么近距离接触真人这还是第一次,她打量了一下,能把季承檀护得这么好,这位毫无疑问也是能耐人。

季承檀有真情,但他很不成熟,责任感也有所欠缺,这源于他很有些天真,热血少年的天真,热血上涌,顾头不顾腚。

在王府义子成群的那种竞争激烈的残酷环境,他能长成这样,他这哥哥的全方位保护必不可少啊。

而眼前的季元昊,俊美,凌厉,剑势纵横快如闪电,一出手刚才的从容优雅再一丝不见,凌然而强势,他手臂和左腿似乎先前负伤了,紫袍见损还有深色湮红,不过不多,眉间和脸颊溅有点点猩红,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他皮肤白皙,染了血面庞有一种异常凌厉邪气的美。

苏瓷很紧张,她会第一时间观察季元昊的脸和身躯,当然不是因为对方俊美,而是在担心杨延宗。

杨延宗磕到头了,虽然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妨碍,但苏瓷注意到他路上有时会伸手揉眉心和捏额角,他没吭声,但苏瓷猜他可能有些晕眩。

这是轻微脑震荡症状,磕到头很容易有的,不恶心不吐,不需要卧床,原来也没啥大问题,休息几天就自己会好了。

可现在问题是,他并没有在歇息,剧烈运动会加重晕眩干感的,偏偏高手过招,往往差之毫厘决定生死!

苏瓷就很难不紧张。

好在季元昊身上也有伤,这对他的行动流畅度多少会有一点影响,一时倒也难分高下。

可随着时间推移,苏瓷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精神高度紧绷以及剧烈的打斗增加了症状,她注意到,再一次碰撞落地那一刻,杨延宗蓦闭了闭目。

虽然他马上张开了眼睛,但苏瓷眼尖还是发现了,她心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又转头看季元昊。

但苏瓷都发现了的事情,季元昊会没发现吗?

他一眯眼,剑光陡然暴涨,直取杨延宗咽喉!

杨延宗冷哼一声,回剑格挡!反应迅捷,并未缓逊半分。

可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此消彼长,时间越长,杨延宗肯定越吃亏的。

苏瓷舔舔唇,感觉有点不妙,她想了想,观察一下,摸了几块碎石抱在怀里。

她瞅准一个机会,“啪!!”

瞄准用力扔出一块尖锐的碎石,她赶紧低头一溜烟躲到另外一边去。

那两道身影骤分骤合,凌厉剑光余影犹在,季元昊一提长剑,谁知这时侧边却突兀横飞出来一块不小的石头!

并击不中他,他身躯微微一动,就轻易闪开了,反应极快。

可这到底需要时间啊!

杨延宗反应同样极快,一瞬已抓住这个机会,脚尖一点,矫健身姿如流星急雨,瞬发即至!季元昊慢了小半拍,不得不被逼退数步,“嘶——”一声,衣襟被撕开!

苏瓷又扔了两块。

季元昊暴怒:“小蹄子,你找死?!”

与杨延宗悍然对撞之后,他身形一掠,长剑一扫!哎呀妈呀!苏瓷连爬带滚,急忙往后急仰,好在杨延宗紧接着就杀到了,逼得季元昊不得不回剑格挡,让苏瓷爬起来跑到另一边去。

吓死她了。

苏瓷吭哧吭哧喘着粗气,但她还干,接下来她采取了游击战术,把距离拉远,时不时往季元昊方向丢一颗或大或小的石子,大部分没用,但偶尔一两个,还是能骚扰到对方的。

战斗到了现在,已经白热化了,不管杨延宗还是季元昊都有负伤,并且负的伤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嗤”一声,杨延宗肋下一道血线飞出,瞬间染红了上衣。而季元昊的左脚本来有伤,挨了杨延宗一记重击,鲜血滴滴答答,起纵间都不及刚才灵活了。

苏瓷已经不敢乱扔石子了,这两人速度太快又胶合在一起,她怕没扔着季元昊反而中了杨延宗,攒紧一块石子儿,就睁大眼睛瞅着。

最后一记大招,叮叮铮铮的锐鸣接连骤响十几下,一震!“嘭”一声!两人连退七八步。

季元昊左脚往后一抵,拐了一下才堪堪站住,而他站住的位置在拱桥前,正好就在苏瓷和暗河之间,而暗河栏杆很矮的,也就人膝盖高!

于是,苏瓷冒了个险。

这机会真的太难得了!她反应比脑子还快,几乎是对方左脚一拐还未站稳的那个瞬间,她大喊一声:“啊——”

猛一蹬后面的石笋,她飞扑而出,直直往季元昊没持剑的左半边身冲过去!

这角度,这速度,绝对可以把他扑下去的!

而刚才她躲的时候就发现了,这水很深很快,冲进一个黑黝黝洞口不知通往哪里?

苏瓷以静待动,眼明手快,距离又非常之近,她把握的时机真的非常好,一扑,成功得手了!

季元昊还没站稳,被她这么重重一撞,重心往后一仰,膝弯重重抵在矮栏杆上,“噗通”一声,直接整个人翻了下河!

可苏瓷还来不及高兴,季元昊反应超快,重心难稳无力回天,但他反手一拽,钳住了苏瓷的手腕!

两个人重重往下翻!

苏瓷不是没有防备的,实际她高度警惕着对方这一手,只可惜她的身手到底和这些常年修习内家功法的高手是有距离的,一缩还是被拽了个正着!

她急得大喊:“杨延宗!!!”救命啊——

好在杨延宗十分给力,声未落人已至!苏瓷小豹子一样冲出的时候,他吃了一惊,但这并不妨碍他抓住机会落井下石,苏瓷刚撞上季元昊的时候他已一跃腾身而起,自上而下,一剑重刺,直逼季元昊眉心!逼得对方不得不得不往后一仰,身后刚插入河岩石缝隙的长剑弯曲到了极限,“铮”一声,断了!彻底断绝季元昊再腾身返上的时机,而另一只手则揽住苏瓷的腰,脚尖在栏杆重重一点!

一刹间,三人分开!

“嘭”一声,暗河溅起巨大的水花!里头的水很深很冷,非常湍急,滑溜溜又长满青苔的河床,瞬间就将深陷其中的季元昊卷了下去!

苏瓷余光盯着,看见河水冲过拱桥后短短那一段,直接带着人冲进黑黝黝的洞口,冲进了地下河里去了。

妈耶,总算搞定了这个人了。

好难搞!

她和杨延宗重重摔在地上,她直接扑进他怀里,有肉垫,她没事,但这冲击力可真够大的。

不会压坏了吧?

苏瓷赶紧七手八脚爬起来。

压坏倒没压坏,不过杨延宗捂了捂头部,剑眉蹙了一下,忍过一波晕眩才睁开眼睛。

苏瓷被他那双黝深如墨的眼珠子一盯,心里发虚,刚才情急下连名带姓脱口而出,这会想起来,她赶紧先声夺人:“杨大哥,你没事吧?”

她看了看他肋下伤口,好在不算很重,她赶紧裁下一截下摆先给他压迫包扎止血。

“咱们还是快拿了东西走吧!”

她总觉得这季元昊没这么容易狗带的,说不定很快就杀回来了,而且还有那群朝廷的人。

把小包袱里的敷料绷带差不多都用完了,外加一大截衣摆,总算完成止血包扎,苏瓷扶他坐起来:“杨大哥?”

哟,这会又成杨大哥了?

还喊得格外殷勤格外亲近。

杨延宗斜靠在石壁不吭声盯着她折腾,闻言哼了两声,“嗯。”

苏瓷偷偷龇牙,不过她面皮够厚装没听见,小跑去扒她之前藏的秘钥:“钥匙我藏起来了,啊取不出来,你剑给我用一下!”

苏瓷废了点功夫,才总算把秘钥重新撬出来,一头钻进石桌后面,捣鼓一会重新打开暗格。

其实她刚才考虑过把东西先拿走的,可惜根本找不到机会,现在倒不用这么匆忙了。

苏瓷吹燃火折,凑近观察片刻,然后试探一下,没有机关,这才将整个匣子抱了出来。

这个是黄花梨匣子,里头防着几本账册,封皮分别做了记号“三”、“四”、“六”、“七”,苏瓷翻开翻了翻,把打开的页面递给杨延宗看了眼,“不错。”

正是这个。

呼,废了这么多功夫,终于成功到手了。

……

得了东西,当然心情飞扬的,可惜小包袱皮装不下匣子,苏瓷正要脱下外衣打包,杨延宗皱了下眉,一扯腰带卸了外衫,忽兜头一件黑乎乎东西抛过来罩在她脑袋上。

苏瓷回头一看,杨延宗身姿笔挺拄剑立在她身后,身上仅穿一件深褐色紧身内甲,他外衣在她手上。

苏瓷这才想起这年头女同胞野外剥衫有点不合适,冲他嘿嘿笑了一下,抖了抖手里的外衣裹起匣子利索打包往背上一背,不好意思,她忘记啦!

非常利索打了双环结,左扯右扯都不掉,检查完毕,她拍拍匣子:“好啦,我们快走吧!”

她非常自觉伸出自己一只爪子,把手腕亮出来,之所以做这个动作是她考虑到杨延宗这伤继续背她有点不适合——她就没想过人家不背她的。

杨延宗瞟了她一眼,拉过她那只爪子,把她往肋下右肋一挟,择了条甬道,一掠而去。

在两人离开后大约半个时辰,急促纷杂的脚步声旋风一样奔进石厅,激斗过后的痕迹,倒伏的两具尸首,直奔石壁,空空如也!

朱敛明怒不可遏:“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追!快追!!!”

……

可这个时候的杨延宗苏瓷,早已经离开矿山了。

冬日的西南山中,林木依旧苍翠青葱,薄薄的雾霭和流云,在山谷间飞快流动掠过。

一入数十里,莽莽林海,是不可能再有人追寻到他们的踪迹了,于是就停了下来。

此时已经入夜,夕阳一下,暮色四合,杨延宗放下苏瓷,锐目一扫找了个露营位置,横剑荡去边缘杂草,他不紧不慢走出去,不多时就找到了野雉野兔等野物。

跑了一天,水都没合上一口,紧张的精神下去之后,肚子就唱起了空城计了,苏瓷摸摸可怜已经饿瘪的胃,她不可不敢坐享其成,于是急忙跟上杨延宗去帮忙捡柴。

年轻又活力十足的女孩子,步履间都带着一种轻盈的跳跃感,是不是还哼上几句跑调得怪诞的陌生曲子,都不知她怎么敢哼出来的?跑调跑出十万八千里,偏偏听起来她哼得快乐又开心,杨延宗都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到她是怎么的一个状态和表情。

捡好的干柴,苏瓷捡了几块石头垒了灶,放上枯柴,拔出火折子:“幸好我把这玩意带出来!”

她得意洋洋,下水前幸好记得掏出来,瞧多好使啊,不然这会他们就该钻木取火了。

不知大佬会不会?

苏瓷原理方法都懂,可她力气不够搓不出火来,所以只能杨延宗上了。

一想大佬半跪在地上钻木取火的情景,拼命搓搓搓,高冷形象全无,她就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点个火都能眉开眼笑,边笑还边偷瞄一下他,杨延宗多敏锐一个人,淡淡瞟了她一眼。

苏瓷立马消音,不敢再笑。

她咳咳两声,十分正经把串好的肉架均匀撒上盐,然后架在火上。

她一边抖,一边得意说:“幸好我把盐也带上了!不然没味儿多难吃得慌啊!”

盐水能消毒灭菌,不算药但关键时候作用并不小,苏瓷捡小包袱的时候,特地捡上了——当然,她不会承认她其实有想到烤野味问题的。

反正就是顺带,顺带,嘿嘿。

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撒个盐像洒出一朵花似的,时不时不忘夸夸自己,杨延宗不搭茬,她自己一个人也说得欢乐得不行。

杨延宗显然很有打野物的经验,挑的都是嫩的小的,很快就熟了,撕下外面烤焦的,洒下一点盐粉,还挺嫩的。

苏瓷一人啃了两只小鸡,才终于填饱了肚子,她舒服地伸伸腰,把鞋脱了,给她那双可怜的脚丫子抹一点药。

她翘着腿折腾,肚子饱了,也安全了,她就担心起其他问题,“阿康他们没事吧?”

引诱这活儿还挺危险的,他们还引了这么久。

杨延宗言简意赅:“无妨。”

他没多说,但他的心腹能力他最清楚,他说没事苏瓷就信了。

放下一桩心事,她皱了皱眉,说起另外一件戳心事情:“那这个账册怎么办?咱们还继续找下册吗?可咱们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下册。”

离开矿山后,他们歇息的时候有仔细翻一下账册,然后发现这个账册是不完全的。

缺了一些,不知道就隐藏在这本账册里面呢?抑或还有附册补充。

苏瓷一想这个就皱眉。

只不过,杨延宗却毫不在意:“无碍,缺的不多,让刘应补全就是了。”

“刘应?”

苏瓷有些不信:“他能给咱们补全吗?”

不能吧,这人就是个疯子啊!

经过一连串的变故打击,这人穷途末路山绝水尽,又是块硬骨头,炸药那茬感觉他已经豁出去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能拖死一个算一个那种,能这么乖给补全账册吗?反正苏瓷感觉不大可能。

杨延宗淡淡道:“他弟弟不是没死吗?”

苏瓷:“可是他兄弟俩都死罪难逃啊,只怕不管说什么都脱不了罪了吧?”

她都明白了,刘应没道理不知道啊!

杨延宗却勾了勾唇,火光跳动中,他这个笑带着一种砭骨的冷意:“先砍刘盛一条胳膊,再割了他的鼻子,倘若那刘应仍不吐口,那就一刀一刀将他弟弟的肉剐下来。”

“什么时候开口,就什么时候停。”到了他手里,不可能不吐口!

什么叫淡淡声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这就是了,苏瓷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

苏瓷,苏瓷安静如鸡。

再然后,苏瓷把脚丫子都抹好药了,掬水洗了洗手,她小声说:“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吧。”头上的药也该换了。

还是干活吧,干坐着凉飕飕的有点瘆得慌。

苏瓷起身,打胰子洗了几遍手,然后调了点盐水,帮他清洗伤口,然后重新上药包扎。

他的伤是在头上,所以他坐在大石上没动,而她站起来在他身边忙活。

她动手换药和包扎时候,感觉他盯着自己。

盯得苏瓷心里毛毛的,这眼神,这架势,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苏瓷靠着石壁边,仔细调整了一下绷带松紧,打上结,小小声对他说:“好啦,还好,伤口没发炎呢。”

她说完,感觉就一眨眼的功夫,她甚至没反应过来,一只温热而带着剑茧的大掌覆上她的脸颊。

是杨延宗。

他摩挲她的脸片刻,站了起来,最后这只手来到她的下巴,捏着她下颌,抬起她的脸,“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不想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