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要是平时,苏瓷肯定不会这么一惊一乍,主要是今天刺激有点大发了。

她动作有点大,杨延宗目光立即扫过来。

他脸颊喷溅了点点鲜血,猩红的颜色在眼角尤为显眼,毫无温度的眼神尚充盈冰寒凌冽的杀机,被他盯上一眼,人就似瞬间从尘土漫天的炎夏坠到数九寒冬。

虽然知道不是针对自己,但苏瓷小心肝还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看向苏瓷,杨延宗冰冷神色终于有了一丝缓和,他道:“你先过去,你母姐在西边崖上。”

他让阿康带她过去,苏瓷咽了咽,抬头不看他提在手上那个滴滴答答的头,说:“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用不着带,这边肯定很缺人的。

她没忍住看了他提剑的右手一眼:“你的手……”

杨延宗手腕还上着夹板,作为一名医学生,这手术还是自己做的,那点子责任心翻腾作祟,“你手,你手还不能动,……里头线绷开麻烦就大了。”

杨延宗“嗯”了一声。

他反手将剑回鞘,头颅随手扔给阿康,把长剑换到左手提着。

……嗯,嗯是几个意思啊?

……

杨延宗没给她解释那个嗯究竟有几个意思,很快就把她撵回去了。

女眷和伤兵在西边崖上的安全区域,分好几处待着,慎防一个不好被人一锅端,苏瓷找到第一个地方就看见焦急翘首的苏燕,她气喘吁吁,没骨头般直接蹲下,不想动了妈呀!

“这是怎么了?”

苏燕心里焦急比她亲爹娘都还多一重,憋了好些天总算见到妹妹回来,还来不及高兴,一冲出去就看见她脸上的鲜血,差点吓个半死,,忙扶她坐下左摸右看,还好,这血不是她妹的。

“可别提了,吓死人了。”

姐妹俩一边嘀咕说话,苏燕连忙拔开水囊打湿棉巾递给苏瓷,苏瓷赶紧接过使劲擦了几把,抠抠眼睛,总算把脸抹干净了,衣服也给换了,可头发就没办法,只能凑合着用棉巾撸几把,味道还是腥腥的。

她胆子算大的了,可这回还是有点怂。

头一回非正常情况下见血,就直接杀人割头,距离还那么近,画面实在太刺激了。

苏瓷小心脏这会儿还噗通噗通的,擦好脸立马往她姐身上一靠,不行啊她得缓一缓。

不过没等她开始缓,苏燕团吧团吧棉巾赶紧凑过来了,她心里惦记着另一件事呢,附在她耳边忙小声问:“阿瓷,那个男人呢?”

“谁?”

苏瓷和苏燕对视半秒,立马明悟:“……大概跑了。”

苏燕说的是季承檀,苏瓷都差点都把这家伙给忘记了,得苏燕提醒立马想起,赶紧回忆了一下——当时风化崖垮塌的时候,季承檀站位比梁慎还略远一点,但都是在这一片,不知他磕没磕伤?不过在梁慎和杨延宗激战她绊倒那时候,苏瓷余光似乎看见远处有蓝色衣裳动了动,似乎从地上驮起了个人。

季承檀有两名护卫今天穿的就是深蓝色劲装。

距离挺远的,对方动作也很小,当时黄尘弥漫能见度很低,苏瓷其实也只是余光隐隐约约瞄到,不过当时情况紧张,谁也顾不上理会这些

现在回忆一下,动的应该就是季承檀的护卫,被驮的那个不用说就该是季承檀本人了,他一动不动,很可能磕着哪里昏迷或受伤了。

不过苏瓷判断一下,风化崖是滑下来而不是兜头覆盖,只要不是像张牟一样不幸运的,基本都不会直接磕死的,评估一下季承檀护卫的动静,苏瓷判断季承檀应该是昏迷但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现在两边大变生,情况不明,而季承檀护卫估计也恨不得主子立即离开苏瓷这个女人的,刚好这是个机会,肯定直接就带着季承檀走人了。

所以苏瓷才说,跑了。

苏燕扼腕:“怎磕不死他?!”

苏燕真恨不得宰了这个哄骗她妹妹的男人,话说得咬牙切齿,要知道这世道对女孩可比男性苛刻太多了,不管什么理由,这男人祸害她妹实打实的。

苏瓷有点紧张:“他没发现吧?”

这个他,当然是指杨延宗了。

苏燕忙道:“没,没呢,你别怕,我都给糊弄过去了。”

事发之后苏燕赶紧把黑锅扛上了,说辞都是反复琢磨过的,能少说就少说,不行就哭,杨延宗当时也顾不上这些鸡毛蒜皮的前情,应该没露馅的。

“那就好!”

苏瓷拍拍心口,姐妹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警报解除,有惊无险,这个姓季的估计短期内出不了幺蛾子的了,以后再想办法解决他吧!苏燕拉过来一张毯子,提心吊胆小半月没睡好,“我得躺躺。”

苏瓷赶紧也蹭过去,分了她姐一半床位,有毯子就最好了,她受惊吓的小心肝也得缓缓呢。

哎呀妈呀,今晚实在太刺激,这真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啊啊!

小心肝承受不住。

太难了。

苏瓷想,她还是凭着她的医术苟的,毕竟好医生啥时候都是稀缺资源,其他的就算了,太波澜壮阔的人生从来都不是咸鱼的理想啊。

偶尔一次还行,长期她肯定不干的。

更何况这男主实在过分难搞了,一想到那个啥“到了花甲暮年,才终于得到他的心。”

苏瓷就深觉支持不住。

她捂住小心肝,还是算了吧!

……

但苏瓷没想到的是,杨延宗对她还挺满意是。

她睡了半宿,到了下半夜的时候,兵刃交击的声音早已渐渐停歇下来了,处理好并成功接手了整个军镇的镇兵之后,杨延宗等人才回来。

苏瓷揉了揉眼睛,背着药箱过去了。

检查了一下杨延宗的右手,还好,伤口表面的已经愈合了,现在只看见缝针的结痂,她仔细一个一个慢慢动他的手指头,观察它的灵敏度,以及询问他的感受。

结果还算好,到底已超过半个月了,肌腱慢慢初步长合在一起,活动幅度也没有过分大,里头的缝合线应该没有崩开。

“还好,不过拆线和拆夹板之前你这手可千万不能再动了。”不然运气可不是每次都这么好的。算了,夹板她还是给他再上严实点吧,可惜没有石膏。

熊熊的篝火燃烧起来,营地悬了半宿的心松懈,欢声笑语,气氛高涨,还有食物的香气不断从大锅里传出来,坐在杨延宗这个位置,甚至还能俯瞰到刚刚被他收拢到手的军镇大部队。

她爹和阿康都在下头,下面还得留人盯着呢。

杨延宗见苏瓷侧头望底下,道:“明日你下去一趟,给他们找些水食,我们在此地休整一日。”

虽下面绿意颇多,但大环境却是越来越旱,还是尽快离开为宜。人很多,需要储存的食物和水暴涨,并没有太多时间让底下的人慢慢找。

“哦。”

苏瓷应了一声,她在给杨延宗清洗伤口,篝火熊熊映在这人的面庞上,他深邃的五官像刀锋一样凌厉,苏瓷小小声问:“那咱们接下来去哪啊?”

杨延宗张开半阖养神的双目,瞟了她一眼,女孩抹掉脸上脏兮兮的尘土,让她一双大眼睛看起来更加清澈更加黑白分明,正睁大眼瞅着他。

苏瓷表现可圈可点,这让她得到了一个不管是苏燕还是苏蓉都不可能得到的待遇,虽然依旧言简意赅,但杨延宗可以称得上和颜悦色回答了她的提问:“绥平。”

“不过在此之前,先去义州。”

苏瓷一圈圈给他缠上绷带,杨延宗抬了抬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右手,瞥一眼,随即摊开一张舆图,他点了点其上西北角的一点,“你觉得义州如何?”

苏瓷这段时间的表现完全证明了她的实力。义州也属于灾区,不过是算边缘地带,但数千人的吃喝依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所以下决定之前,杨延宗先询问她的看法。

苏瓷把剪子棉线之类的东西扔回药箱,杨延宗手下原本有好军医在的,但现在没了,苏瓷除了生存技能之外,她还有医学上的专业技能和素养,可以正好填补上了这个空缺啊。

杨延宗问了一会,没听见回答,蹙眉一看,苏瓷骨碌碌眼睛不知道想什么。

“嗯?”

苏瓷回神:“哦哦。”

她赶紧趴过去看,这处离篝火不远不近,但要看清楚舆图有点不容易,舆图是搁在杨延宗大腿上的,苏瓷得凑到他跟前才能看得到,这姿势真是压力山大啊,她忙收敛心神看了半晌,有不明白的,她就问杨延宗,最后心里仔仔细细斟酌过后,她说:“义州也行,但我觉得蕖州可能会更好些,不过义州距蕖州不远,不行我们再过去。”

苏瓷是根据山势河流结合地质人口分析的,发表的意见言之有物,杨延宗颔忖度片刻,颔首:“可。”

……

苏瓷见没她什么事,赶紧提起药箱溜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下去和大部队汇合了。

接下来是一天时间的休整。

苏棣身上也脏得厉害,黄土混着血迹,不过好在都不是他的,见闺女平安归来,他和陈氏两口子心里大石才算落回地上。

接下来,就是苏燕挨骂了。

这个是必须骂的。

苏棣咬牙切齿,痛心疾首:“为父是怎么教你的,你娘是怎么教你的!好啊,好啊,你竟敢……”私相授受,“简直就是胆大包天了,看老子不揍你!……”

揍吧,揍吧,反正也不掉二两肉。

苏燕低头作忏悔装,甚至挤出一点眼泪表示痛悔不及,实际内心不痛不痒。

毕竟因为季承檀这破事才导致先前计划出现意外,这顿骂是必须的。

苏棣有点作戏成分,但也是真气急了,但还是不敢大声,也不敢透露什么关键字眼,生怕破坏闺女名誉。

苏瓷心虚缩了缩,赶紧偷偷瞄了杨延宗那边一眼。

不想那边刚好也正在说这件事。

杨延信语带两分鄙夷,听着苏棣骂声,抱怨了几句,说着说着话题不免又转移到苏瓷身上:“幸好咱嫂子不是这样的。”

杨三杨延贞,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眉眼颇似其兄,不过眼睛圆溜溜的,少了凌厉,多了清秀和几分少年人的青稚,闻言连忙附和:“对对!幸好有咱嫂子在呢!”

他看他大哥的手,“不然咱大哥这手可就要耽误了。”

就凭这一点,杨延贞就满心感激,他大哥从小带着他们,在兄弟俩心里位置不亚于父亲,甚至比父亲还要更重一分。

杨延宗颔首,他抬了抬腕部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略略端详,夹板位置恰到好处,纱布每一圈外露部分大小都一模一样,包扎得非常漂亮。

从前印象中只是一个很模糊的影子,经历过军镇和梁慎事件后变得鲜明鲜活,有了一定了解之后,他对苏瓷很满意。

杨延贞高兴地说:“哥年纪也差不多了!”

“等处理好这些事,爹娘接回来,正好把亲事办了!”

杨延宗并没有反对这个说法,他确实也该成家立室了。

他望了苏瓷那边一眼,刚好苏瓷也偷瞄过来,被逮了个正着。

她心虚气短,连忙挤出一抹笑。

切头事件的影响还没过去,她有点条件反射。

不料,也许因为顺利了结梁慎接手镇兵他心情不错,也或许是出于对苏瓷的满意,杨延宗破天荒掀了掀唇角,也回了一抹淡笑。

苏瓷:“???”

喵喵喵,我是谁?我在哪里?

她心里突然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