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之时,原不为算是彻底消化了脑海之中的记忆与常识。
这是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小世界,在他认知中最强大的两方势力便是帝国与星盟,都是人类所主导的国家。
早在四百年前,帝国与星盟还是一家。巅峰时期的帝国疆域辐射数个星域,科技体系极其发达,但人体自身却十分孱弱,寿命更是只有短短百年。
直到星历311年,天才科学家欧文博士的成果震惊了世人。他开创性地创造了“基因调配实验”,从基因层面进行调配,让普通人拥有了进化的可能。
通过基因调配之后的人不仅寿命大增,体质更是会发生蜕变,其中最厉害的人甚至能徒手捏弯钢铁,宛如超人。于是,他们便开始自诩为新人类。
而还有一部分人,或是因为贫穷出不起基因调配的钱,或是对基因调配实验心存怀疑,认为这样做是在违背人类自然的进化规律,是歪门邪道,而拒绝进行基因调配,这些人便是所谓的自然人。
随着时间推移,体质更强,寿命更长,各方面表现都更优秀的新人类全面占据了社会的上层,开始打压自然人。他们认为更加优秀的新人类理当获得比自然人更多的资源、更高的地位。自然人当然也不甘心沦为社会底层。双方之间摩擦不断,矛盾渐多,冲突日渐升级。
星历379年,以一起新人类杀害自然人的惨案为导火索,新人类与自然人彻底走向了对立,所有自然人在领袖的率领之下与帝国决裂,成立星盟。
帝国将星盟视为叛党,星盟则认为帝国腐朽不堪,理当推翻,战争就此爆发。
尽管新人类拥有更强的体质,相比之下,自然人孱弱不堪,但他们的智慧所发展出来的科技成果却不容小觑。
他们以机械核心为驱动,制造出大批仿生人,可以代替孱弱的自然人驾驭机甲,驱使飞舰,与帝国军团交战。在人口基数和其他各方面资源都不如帝国的情况下,竟然僵持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但帝国终究底蕴更深,不惜代价之下,星盟这边很快就坚持不住了。
星历412年,就在星盟即将被覆灭时,帝国突然爆发了大批的“基因崩溃”症状,大量新人类或死或残,横扫星盟的帝国军团直接瘫痪,不得不撤军。
这时,帝国才发现当年的基因调配实验并非完美无缺,而是有着重大的缺陷。
它固然让人类的寿命和体质得到了飞跃式的增长,但其中却有着隐患。那就是不知何时可能爆发的“基因崩溃”,这会让人彻底失去对身体某些部位的掌控,体质疯狂下滑,最终沦为废人。一些基因崩溃太严重的人甚至失去了生命。
帝国上下都陷入了震怖,无数愤怒的民众包围了研究所,要将罪魁祸首绞死。连皇宫都遭到了冲击,帝国皇帝不得不出面请罪,自请下台,由皇太子继位。
新的君主上任后,为平息众怒,首先通过审判厅对欧文博士在内的所有研究人员进行了审判,一切过程公开直播。
由于死刑已经取消,所有研究人员被判流放,研究所被直接封锁,与基因调配实验有关的一切资料都被销毁,且后来者禁止再研究相关的实验。基因调配实验就此成为了整个帝国的禁忌。
经过几代繁衍之后,大量爆发的基因崩溃症状渐渐减轻,随着遗传,大部分新人类的基因似乎已经稳定下来,只有少数运气不好的人可能会突然发生基因崩溃,大概是十万分之一的概率。
帝国重新将视线放到了星盟身上。
趁着帝国内部混乱的这段时间,原本险些覆灭的星盟已然发展壮大,成为了一方不小的势力,再也难以轻易覆灭。
但帝国始终将当年星盟分裂帝国之事视为耻辱,一心想要重新恢复过往疆域。
同时,“基因崩溃”始终是一柄悬在帝国头上的利刃,有科学家提出,或许需要通过研究自然人的基因来尝试治愈基因崩溃——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征服星盟。
在洗刷耻辱与治愈基因崩溃的双重目的驱使下,帝国再次向星盟宣战。
星盟同样对体质特殊的新人类十分感兴趣,也想尝试研究,便悍然发动战争。
从此,帝国与星盟之间开启了长达近三百年的战争,双方互有胜负,难分高下。
直至星历713年,年仅十六岁的平民天才“乌横”横空出世。他身具S级的体能,天生便具备极高的军事才华与战争天赋,从来没有就读过军校,直接参军,从底层小兵开始向上爬,短短十年时间就成为了帝国最令人瞩目的统帅。
这期间,他参与大小战争十多场,积累军功无数,多次大获全胜,将星盟压制得只能转为防守,受到了帝国上下的狂热拥戴,无数平民将之视为偶像。
然后,就是不久之前的一场惨败,曾经的帝国之光被人背刺,不仅基因崩溃沦为废人,还变成了叛国投敌的阶下之囚,在万众唾骂之中被判决流放。
翻阅完所有记忆后,作为接手了这具基因崩溃的躯壳,顺带也接手了流放命运的后来者,原不为眉头一挑,意识到情况不妙——似乎不能愉快摸鱼了鸭。
记忆之中的流放星是帝国专门用来安置重刑犯的地方,真要是去了,恐怕连点心都吃不上,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乐趣?
他迅速在旁边的无名氏身上摸了一遍,将有用的东西通通翻出来,最终只找到一张在舰舱内通行的身份卡,一个已经绑定身份的光脑,以及一柄军中制式E级枪,附带还有十发合金子弹。
——这是帝国军中配备的最基础枪械,因为此次只是押送囚徒而不是作战,还有更多的武器装备没有配备。但即便只是这种最基础的E级枪,其子弹也能轻而易举地掀飞他的头盖骨。
倘若方才原不为行动稍慢一些,下手犹豫一下,可能那个人就已经摸到了枪,那么对付起来的难度就大大提升了。
尤其是对现在的原不为来说,哪怕是普通的武器都有很大的作用。更不提光脑与那张拥有权限的身份卡了。
“……好东西啊。”
“不过,现在这都是我的了。”
原不为收起三样物品,缓缓站起身。
这具基因崩溃的身体原本已经被废,双腿近乎瘫痪,原不为如今之所以能行动自如,全是因为吸收了地上的无名氏所贡献出的恶念,又通过一系列操作暂时刺激了这具身体的窍穴。身为曾经的武学大宗师,这对他来说就是基本操作。
这样一想,似乎还要好好感谢这个人呢。又送装备又送力量,真是好人啊!
不过,他这种做法属于强行刺激身体,拖久了可能会造成后遗症,让双腿瘫得更严重,因此,必须要速战速决了!
拿着身份卡,原不为很快打开了囚室的铁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雪白的走廊,两侧墙壁被灯光照得惨白。
走廊两侧排开了一扇又一扇门,看起来似乎都是士兵们休息的舱室。
一阵喧闹声从走廊尽头的大厅传来,夹杂着许多人的笑声与叫骂声。
此时,宽敞的大厅里,二十多号士兵正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观看着半空中的光脑投影之上正在进行的线上机甲对战,顺便小投了几笔赌胜负。
“啊!”随着交战的机甲分出胜负,有人懊恼地抱头大叫一声,“就差一招!”
也有人连喝一大口酒,发出得意的大笑:“哈哈,我就知道!只看实力,两个人虽然差不多。但论起经验来,上过战场的兰上蔚肯定胜过还在军校的三皇子!果然,大半年的花销赚到手了!”
顿时,又有人懊恼地一拍手掌:“还是你机灵,我哪里想得到被评测为A等天赋的三皇子居然会输给B等的兰上蔚!以前不都是三皇子获胜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嘿嘿,三皇子和兰上蔚那是从小就订了婚的未婚夫妻,兰上蔚当然要让着他了。不过现在三皇子喜欢上了一个平民出身的军校生,好像是要闹着解除婚约,兰上蔚当然生气,这不就在星网上当众约战,要给三皇子好看!”有那消息灵通的立刻八卦起来,完了又不忘补充一句,“咳,这都是我听说的啊,真假概不负责。”
“……对了,还有一条小道消息,听说那个军校生一直拿那个人当偶像,当初考进军校就是想从军去追随那个人。”
说到这里,众人的面色就变得古怪起来,带着几分讳莫如深的味道。
“……那个人啊。”
“现在,他可不是什么帝国英雄了……”
从彼此相望的眼神中,众人都看出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晦涩,似乎都已洞察了某个真相,却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有人冷笑一声:“呵,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人家可是出了名的大公无私,连追随多年的老部下都绝不姑息,那帝国之光的名头都不知道是踩着多少人得来的。他是光明正大了,其他人自然都是罪有应得、活该被踩在脚下的烂泥。”
听着这人颇有怨言的一番牢骚,其他人没有接话,彼此对视间,却心知肚明。
帝国前任统帅乌横的作风人尽皆知,开口的人他们也清楚,似乎他的大哥曾经就是乌横的老部下,立下过赫赫战功,却在一次战争结束后为泄愤杀了几名星盟的平民,没想到却被乌横知道了。
原本这件事并未传开,有很多解决方法,或是将功折罪,或是直接按压下去,当做没发生过,反正帝国从未将星盟那些自然人当作与自己同一层次的生物。偏偏乌横大张旗鼓地处以军法。
他自己是传出了铁面无私的名声,其他人也受到震慑不敢轻举妄动,但被用来杀鸡儆猴的那个人下场就没有多好了。
而类似事情还有很多,那些事不关己的民众固然拍掌叫好,将乌横树立成正直光明的帝国之光,但利益受损的人却很难喜欢上这位统帅。即便是没有犯过事的士兵,也有不少人兔死狐悲,觉得他太过不近人情,阴谋论者甚至觉得,他就是在故意踩着别人成就自己的声望。
以往乌横如日中天,这些人只敢缩在阴影里不敢出头。但现在他倒了下去,那些只会口头支持他的民众也放弃了他。这些人便终于敢探出头来,大声叫嚣自己的观点,在所有人面前洋洋得意地宣布:“看吧,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人”。
而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这次被选来押送乌横的士兵,基本都与他不对付,或者说,是他们单方面与之不对付。开口发牢骚的这人绝不仅仅是唯一一个。
不过,其他人显然比他更谨慎,都没有多说什么,又将话题转移到了星网上的机甲大战,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你们在做什么?”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冷不丁从他们身后响起。之前曾经出现在囚室中的另一名士兵来到了大厅,一眼就看见了这混乱的场景。
从囚室两人短暂的对话交流中,可以看出他并不是普通士兵,或许才是这支押送队伍中隐藏最深的人物,但其他人显然并不知情。
众人回身朝他看来,他脸上的表情已变得十分严肃:“军中的军规,你们都忘了吗?执行军务期间,禁止饮酒,休息轮换,至少有一半的人要保持警戒。”
“嗐!这有什么?”其他人大觉扫兴,“押送个废人去流放星而已,能出什么事?可别大惊小怪了!”
“就是就是,都基因崩溃了,你以为那人还是曾经的S级,能手撕合金墙呢。”
“我看他能活到流放星就不错了。”
他们这样散漫的态度让那人很是不悦,但短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毕竟基因崩溃是帝国数百年来头疼的顽疾,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例治愈的先例。因此,“乌横”现在应该算是妥妥的废物毋庸置疑,那他们又何必太紧张呢?照这个逻辑来说,真的一点都没有问题。
但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危险的预感。
眼看那群人又热火朝天地看起了机甲对战直播,心中实在不能安心的这人暗暗摇了摇头,反身朝走廊内走去。
“……总感觉哪里不对。”
“该不会是……那个家伙不听劝告,还是对乌横出手了吧?”
他脸上露出几分焦急,匆匆朝着才出来不久的囚室而去。
就在这时,走廊一侧的某扇房门突然一开——他认得这是那个家伙的住处——他还没反应过来本在囚室中的人怎么那么快就回了房间,身体就突然被一股力道一拽,下意识朝房间方向一歪。
心中正大叫不好,手掌刚刚探向枪械,一抹冰冷至极的凉意已然抵上了他的太阳穴。
锁链声这才哗啦响起。
无比熟悉的感觉让他瞳孔骤缩。
……是枪?!
眼角余光向身侧飘去,顺着一截熟悉的枪管,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只苍白消瘦的手,腕上的镣铐垂落下一条长长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与之相连的另一只手掌就在这一瞬间劈了过来,一下子攥住了他正要悄悄触摸到枪械的右手。
一道低低的声音响起:“别动。”
这声音甚至是含着笑的:“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该知道现在要怎么做。”
沉默一瞬,他苦笑着抬起了双手,任由对方将自己身上的武器等物品除去,然后又在对方的示意之下乖乖走进了那个房间,并带上了房门。
这时,他才终于有机会看向这个劫持自己的人——
一身囚衣的青年看上去高大削瘦,苍白的脸部轮廓比从前更加锐利了几分,他铁灰色的双瞳定定望向自己,少了许多从前的死板冷漠,看上去如深海一般平静,反而让他心中警惕大起。
“……果然是你!”之前的危险预感没有错,只是他想错了,但这丝毫不妨碍他的震撼,“不愧是帝国曾经的统帅啊。”
一个基因崩溃的家伙,现在居然好端端站在了这里,还劫持了他,这种事情真正发生时,也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而且——
目光下移落到对方腕上的锁链上,他隐约能察觉到一些微不可见的皮屑。
“……编号7792呢?你杀了他?”
原不为没有反驳:“他太蠢,也不够理智。”
……一个对他满心仇恨还不能控制情绪的家伙,就算暂时留他一命能有更多收获,也保不齐对方会做出什么蠢事。反正工具人这么多,也不差那一个!
寂静的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呼吸似乎急促了几秒,很快,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看着原不为笑了笑:“这么看来,我在你眼中还算聪明理智,可以利用。或许我该说一声深感荣幸?”
原不为迎着他的目光轻轻一笑:“那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从之前两人在囚室的对话,他就意识到这个人身份特殊,本身也比较理智,懂得权衡,不是那种冲动无脑的人。
否则,他要是被胁迫却拒不配合,还要大喊大叫引来其他人,那原不为也只能先杀了他,再和其他人上演一场动作大片了。
……这破身体,现在多动作几次,都是在透支潜力,加重将来治愈的困难。所以能省就省,能少动手就少动手,能动作快点就别耽误时间。
当然,最重要的是,原不为从这个人身上没有感受到什么恶意。可见对方仅仅是遵照上级的命令做事,主观上对他并无恶意。既然没有私人情绪作祟,就不容易犯蠢,可以理智地思考利弊。
在原不为平静的注视中,或者说满含杀意的威逼中,另一个人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了:
“你需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