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剑神18

清晨时分,轻薄而湿润的雾气弥漫在天地间,笼罩于薄雾中的银辉城由通体泛银的银琉石建造而成,在清透的天光之下,泛出了朦胧而柔和的银辉。

城门外,两匹高大健壮、身披狮子般的雪白鬃毛,又壮硕如象的纯种“龙象马”披着湿润的晨雾而来,身后拉拽着一架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漆黑马车。

一位身着灰衣,头戴沙苙的老者坐在车辕处充当车夫的角色。

高大的龙象马如风一般奔驰而来,掀动而起的狂风吹起马车的车帘,隐约露出一袭雪白衣衫与看不分明的疏淡眉眼。

马车一路奔来,丝毫没有停歇之意,就要直接冲入城中。城门口的守卫正要上前阻拦,那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前面充当车夫的老者才抬起头来,原本还满面怒火企图上前拦住马车的守卫顿时脸色一变,当即忙不迭地朝两边退了开去。

“——见鬼了!怎么会是铜山管家?他怎么会从城外归来?”

“还好见机得快,差点得罪了城主大人的心腹!”

几人暗道倒霉,各自看了一眼,带着几分八卦心思,忍不住小声议论着。

“……难道城主府的那则小道消息是真的?城主大人要将大公子接回来继承家业,所以秘密派了管家去接人?”

“不对吧。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又何必遮遮掩掩的呢?”

“嗐!还不是在防着那一位……”

身为在银辉城土生土长的居民,他们可是很清楚,当年大公子愤而出走不久,小姐也被嫁到了外城,城主麾下只余下二公子这一个儿子,为免重蹈覆辙,还特意给二公子找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而今连长孙都有十多岁了。

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二公子就是银辉城未来的继承人,没想到老城主临了临了开始思念起不听话的大儿子了。谁知道他心中究竟作何想法?只想见儿子一面,还是有立其为继承人的打算?

或者,即便老城主原先只想见儿子一面,万一在外吃苦多年的大公子又重新看上了这城主府的富贵,而城主老糊涂了,心软了,见到儿子之后也生出了别的心思可怎么办?

——若是二公子这般想,定然不会愿意让大哥回来;而若是老城主担心二公子这般想,自然就只能悄悄接人了。

一群守卫一边八卦闲谈,一边忍不住在暗中恶意揣测那几位大人物的心思,权当是闲极无聊消遣消遣了。

城主府的情况,原不为已是听那位管家说过了,不过,他并无参与这场宅斗权斗的想法,只是想以银辉城作为跳板,让自己拥有一个合适的身份而已。

至于银辉城的继承权最终归属于谁,终究要取决于老城主。倘若对方真的命不久矣,那么唯一的继承人人选就是二公子。即便真要选择孙辈,大公子这一脉的一儿一女尚且年幼,二公子还有两个年龄更大且久经培养的儿子呢。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两个半途找回来的孩子。

这两个被原不为带回来的小不点唯一的机会就是——老城主能挺过来,且寿命悠长,还能有充足的时间去挑选与考验继承人,而他们若是能在今后的时间里迅速成长,便还有一分希望。

遗憾的是,大概老天都不眷顾,当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回到城主府时,两个小家伙刚刚被管家领下马车,隐隐约约的哭声已然从城主府深处传来。

老管家的面色当即一白,身体打了个颤,就往老城主住的地方跑。

两个孩子稀里糊涂跟在他身后跑。

到了地方,就见卧室的门大开着,院子里的仆从个个面露哀戚,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少年围在床边,从露出的空隙中可以看见一张苍老而惨白的脸,他眼睛里还有最后一点光。

大概是看见老管家,这光芒一下子亮起,直勾勾落在他脸上。仿佛有什么话急切想说,偏偏又发不出声音。

老管家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想法:“您是想见大公子?大公子他……”他实在不忍在老城主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说出那样的噩耗来刺激他,便只好先一步将两个孩子拉到面前,“大人您瞧,这是小小姐和小少爷,大公子就在后面……”

床榻上的老城主目光直直落在两个孩子身上,大概也想明白了另一个儿子为什么没有出现,眼底顿时露出悲怆之色。

“呵呵……”他想要抬起手说些什么,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喉咙里艰难喘息了几声,目光却越来越暗淡。

旁边的中年人连忙上前抓住他要抬起的手臂,低低唤了一声:“爹!”

“……爹您别担心,我知道你是担忧两个孩子的将来,您放心,儿子一定照顾好他们,让您回归九幽再无遗憾。”

顿时室内又是一片哭声。

哭声中,一层淡淡的铁灰色从老人体表皮肤上蔓延出来,色泽越来越深,最后都快要覆盖上他的口鼻,似乎就要将他整个人彻底石化,让其在痛苦中死亡。

他的眼珠子仍是一动不动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不知是否对这人世仍有牵挂。

两个小孩子还懵懵懂懂,不太清楚情况,就见那位二伯已是将他们揽到身边,对着床上的老人放声哭了起来。

外面的院子里,原不为不紧不慢走过来,就听见了这悲痛欲绝的嚎哭声。

“好香!好香的味道啊……”

就在这时,叶渺渺的声音在他心神中响起,带着几分蠢蠢欲动的情绪。就像是一个喝酒喝上了头的醉鬼,语气晕晕乎乎,兴奋得不能自拔。

“剑主,我闻到了一股好香好香的味道。我有预感,一定是对神剑大有用处的宝贝……”

听她这么扭扭捏捏一说,原不为也起了好奇心,便纵容道:“那就去看看。”

以他对叶渺渺的了解,对方的三观是在和平年代塑造而成,不会主动伤害无辜,也不会闯出什么祸事。

话音刚落,一道流光便迫不及待飞出。

卧室内,那位二公子正握着老爹奄奄一息的手嚎哭不止,却是干打雷不下雨。

“爹您就放心去吧……嗷!”

骤然间,哭声戛然而止,二公子捂着肿了一个包的额头抬起头来,发出一声变了调的痛吟,惊怒交加。

——就在方才那一刹那,一道黑影猛然从门外蹿进来,从他额头处擦过,直接朝床榻上的老人身上飞去。

——那似乎是一块黑沉沉、硬邦邦的板砖?!

竟然有人敢光天化日在城主府行凶,且就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得,非要亲手置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于死地???

最要紧的是,那东西不过擦过他一下就让他脑门肿了一大片,要是目标正对准他脑门,那他岂不是已经一命呜呼?

——这是何等凶残又大胆的狂徒!

捂着脑门的二公子又惊又怒,立刻高声喊人捉拿刺客,却见那“刺客”已是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姿态从容,神色更从容,如在自家一般闲庭信步。

“等一等,二公子,这或许是误会。”

身为城主心腹,老管家在城主府还是颇有话语权的,虽说现在似乎是要新旧交替了,但老管家余威尚在,他一发话,本想上前捉拿刺客的人便犹豫着停了下来,有几分踌躇不定。

而老管家则惊愕万分地看向原不为:“银原公子,你这是?”

“好啊,看来你们都是一伙的!”二公子愤怒的声音打断了老管家想要说下去的话,“铜山管家,枉我爹这么信任你,你居然背叛城主府,我那多年未见的大哥莫不是已经被你害了?”

说到这里,二公子已是声色俱厉。

作为城主心腹,老管家平日里地位特殊,便是二公子也不曾如此对他呼来喝去,而是当叔伯般礼待。

而今老城主还未下葬,二公子已经摆出主人姿态,拿他当奴仆一般喝问,还如此冤枉于他,连证据都没有,看上去完全就是冲动无脑的代名词,却杀机暗藏,俨然是要趁机将之清扫掉的姿态。

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伤重未曾痊愈的老管家一时悲愤交加,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二公子,大公子究竟为谁所害,你该心知肚明才对!”

周围的气氛一时变得极为诡异。

那位二公子先是愣了一瞬,似乎没想到老管家会如此直言不讳,紧接着勃然大怒,这怒气不再是刚才装出来的那般浅薄,而是切切实实染上了几分杀意。

“你什么意思?难道还想陷害我一个杀兄之罪!”

他眼神扫过那些被老管家一句话喝止的下人,又扫过吃瓜群众般站在那里的原不为,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老管家:

“好啊好啊!我就知道你狼子野心,图谋不轨,暗中笼络了不知多少人手,害了我爹我大哥,现下又给我罗织罪名,指不定是想着让我丢了继承权,你好趁机把我可怜的侄儿当傀儡,自己把持银辉城城主大权……”

老管家被他说得浑身都在发抖,却没有再试图辩驳,据理力争。

他心知二公子此时一番无脑发难就是为了将黑锅一股脑扣在他身上,然后趁机将他以及以往诸多二公子看不惯的人一口气清洗掉,来一个改天换日!

即便二公子的话漏洞百出,哪怕他心知肚明对方是胡说八道又能如何呢?

老城主既逝,二公子才是这城主府真正的主人,哪怕是方才没看懂形势的下人也该明白过来了。

哪怕二公子只是嫌他太丑要赶他走都是应该的,只是不免会被人说凉薄。如今被扣上了结党营私,谋害旧主的帽子,外面不明真相的人听了,也不会说二公子刻薄父亲留下的老人。

“城主,大公子,你们怎么就去了呢……”

一时间,老管家悲从中来,难以自抑。

二公子更是肝肠寸断,在床头握住父亲的手垂头叹息,俨然一副大孝子的模样:“爹啊,这就是你过去宠信了这么多年的心腹,害死大哥不说,还用如此恶毒的罪名栽赃儿子……”

顿时,室内又是一片哭声。

“爹啊,这世道如此险恶,您怎么就这么扔下儿子走了呢?”

二公子做戏做全套,说到这里,自认已经足够,便打了个手势,准备让人将管家等一干以往早就让他看不顺眼的老家伙一并处理掉,给自己的亲信腾位置。

“是啊,这世道如此险恶,还是让老头子我自己继续担着吧。”

一道熟悉的苍老声音幽幽响起,仿佛有凉风拂过二公子的耳畔。

二公子猝然一惊。

而就在这时,他的手突然被握紧了!

掌心中那本该渐渐变得冰凉僵硬的苍老手掌死死捏住了他的手,又一寸一寸顺着手腕往上捏住,让人联想到一系列话本故事中的“死尸复活”、“尸变”,二公子僵硬着身体转过头。

之前还躺在床上,全身都已经被铁灰色覆盖,明显就要石化的老人居然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本裹在身体表面的那层灰色一点一点褪去,尽管还残留有许多,但至少已经挽回了他的性命。

在他头顶上方半寸处,正有一块黑漆漆的板砖微微悬浮,它像是一块磁铁一般,丝丝缕缕的灰色从老人体表褪去,不断被板砖吸引,尽数飘了过去。

此时,这块板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嗝~”

叶渺渺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无视周遭闪闪发光的眼神,径直飞回原不为身边。

原不为神情始终淡淡,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显出说不出的神秘莫测。

而事实上,他知道的并不比众人多多少,甚至比他们还要惊讶。

……我没看错的话,那是天星石精粹吧?

已知,一斤天星石才能凝聚一克精粹;求解,银辉城城主体内析出的天星石精粹,抵得上多少斤天星石?对本命剑胚将有多大的提升?

不过,看这些人的态度,难道说,对人族而言珍贵无比的天星石,在金灵族反而是剧毒般的存在?

一时间,原不为浮想联翩。

·

城主府中,一场闹剧戛然而止。

老城主竟然活了过来!

他就这么半靠在床上,尽管苍白干瘦,病体未愈,却自有一股久居高位的威严气势。

一只手捏在傻愣愣的儿子的小臂处,他双瞳如利剑般冷冷扫向这个儿子。

二公子艰难咧开嘴,扯出一个假笑,却因太过震惊失望而显得十分生硬:

“爹,你、你活了?这真是太好了!”

老城主失望地收回目光,又将之投向站在一边的原不为,郑重地开口:

“老朽本以为要魂归九幽,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全赖公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本不该再生妄念,只是……如今城主府的现状公子也看到了,老朽还不能死,便只能厚着脸皮恳请公子施以援手!”

“我知道此事着实让公子为难,血脉反噬之症自古以来从未有人能治,公子能暂缓一二,已是天纵奇才,前所未有。我不求能彻底解决了此症,只希望能多活几年,好歹看顾孙儿长大。”

说到这里,这位老城主竟是硬挺着下了床,深深朝原不为施了一礼。

室内顿时一阵沉默。

原不为的思维正在高速运转。

从老城主的话联系起他刚才看到的画面,他隐约明白了什么。

血脉反噬之症?一旦血脉反噬,体表就会出现天星石精粹?直到最后整个人彻底被石化,成为一大坨天星石?这么说来,每一位金灵族岂不都是行走的天星石矿???

……惨,太惨了,金灵族居然这么惨!

……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沉默时间太久,老城主充满希望的目光渐渐暗淡了下去,嘴边露出苦笑。

——也是他病急乱投医了。这血脉反噬之症即便是王族也从未听说有方法根治,这位神秘的年轻人能化解一二已是很了不得了,自己又怎能奢求太多呢?

罢了罢了……

他正要收回方才的话,趁着还有一口气安排好后事,顺便报答这位恩人,却听那白衣公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本不想出手的……”他的声音清而淡,带着几许无奈,“血脉反噬难以化解,无人不知。”

听出几分话风的老城主立刻抬起头,目光中露出了希冀,一边听一边点头。

“欲治此症,自也要费不小代价。”

老城主连连点头,一口保证:“这是自然,公子放心,老朽绝不会让公子白白承担代价。”

——与自己的命相比,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只要有活命的希望,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也罢,我便暂时留下来……”在老城主又是恳求,又是许诺之下,原不为好似终于被说动,终于淡淡开口,“不过,还需准备几日,才能出手。”

……现在他连血脉反噬究竟是什么鬼都不清楚,一切全凭猜测脑补,拿什么去治?薅羊毛也是要提前做好功课的,什么都不清楚,就算靠着本命神剑能吞噬天星石精粹,那也只能薅个皮毛。

……这几天了解一下,等他将一切摸清楚,摸透彻,就是把羊毛薅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