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阔少32

谢华盈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时,并没有为自己的死里逃生而感到愉悦。

她早已听完医生的诊断,尽管那一长串专业名词对她来说十分陌生,但这并不妨碍她理解医生所说的意思,也不妨碍她知道自己以后很可能要一辈子瘫在床上,更不妨碍她为此而发疯。

度过了最初的谢斯底里和疯狂之后,被制止的谢华盈安安分分躺在床上,脸上的神色竟是出奇的温顺平静。

谢父谢母站在一旁胆战心惊,他们既为女儿的遭遇感到深深的心痛,又觉得落到如今这一步有她自作自受的成分,便忍不住由内心深处生出愤懑,再加上方才亲眼看到谢华盈发疯,如今这两人还有些后怕,实在不敢再刺激她。

见她总算变得安静下来,两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想解开心中积压的疑惑:“这次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你不是自杀吗?商崇他对你做了什么……”

“商崇?”

听到这个名字,谢华盈像是受到刺激一样猛然抬起头,那一瞬间露出的眼神让谢家夫妻都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谢华盈就这么伸着脖子,眼神直勾勾看着他们,目光却是放空的。

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的自己是如何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在一阵恍惚的迷梦之中坠下了高楼,也清清楚楚地记得商崇是如何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不曾对她有半分的不忍之情。

她本性并不愚蠢,只是太容易被过激的情感冲昏头脑,丧失理智。放在一切已尘埃落定的现在,以后来者和旁观者的姿态跳出局中来看,谢华盈轻而易举便能判断出商崇的不怀好意。

当时的她所遭遇的一切超出普通人所能施展的手段,多半便来自对方的授意。

——他迫切地想要她去死!让他的秘密不至于暴露,也摆脱她这个麻烦!

……遗憾的是,他没能如愿呢。

……以后,他也不会有机会如愿了。

静静仰躺在病床上,谢华盈苍白到看不出半点血色的脸上,渐渐勾勒出一个蕴含十足怨恨与恶意的笑容。

被欺骗的痛苦,被背叛的痛苦,被爱人谋杀的痛苦,与如今躺在病床上便可一眼预见此后一生的绝望,在这一刻烧灼着谢华盈的心。她只想毁掉一切,让那个人与她一道坠入暗无天日的深渊里。

她艰难的张嘴,吐出气音:“爸,妈,你们帮我,帮我传递一个消息上去……”

“就说……商崇他不是一般人……怪物公会……他是怪物公会会长——”她说话十分费力,语气却很决绝,“尽快把这个消息传上去,你们能找到的层次越高的人越好……一定要告诉他们!”

谢父谢母听得一头雾水:“怪物公会会长?这是什么意思?”

“只管告诉他们,联邦高层会懂的。”谢华盈说话费力,见他们这么拖拉,也有些不耐烦,“你们只需要知道……那是个与狂欢派对差不多的组织。”

谢父谢母一脸不敢置信。

几个月前第七区发生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整个联邦,而据说在幕后策划那起事件的恐怖组织狂欢派对,现已遭到全联邦通缉。如今骤然得知他们眼中的豪门掌舵人商崇居然是一位恐怖组织首领,两人只觉一阵荒谬,简直怀疑女儿是不是在故意撒谎,挟私报复。

不过,谢华盈如今的惨况让他们也不忍指责,只好在她的再三催促之下当场打了电话,给一位与谢家有交情的大佬。

那边的人大概说了什么,谢父当即色变,挂断电话后复杂地看向女儿:“待会会有人来亲自找你问话,如果核实你说的是真的,就算你立了大功。”

“……大功?”

谢华盈轻轻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她垂下头望着盖在身上的被子,被子里,目前尚算灵活的右手落在毫无知觉的大半边躯体上,眼神渐渐陷入死寂。

……大功又怎样?能挽救现在的她吗?

……以后,她堂堂谢大小姐就要这样生不如死地活一辈子吗?

这个念头每每生起,谢华盈心头对商崇的恨意便不可避免地加深一分。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那个人倒霉了。或许唯有如此,她才会拥有忍耐痛苦,在这个人间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只可惜,身为怪物公会会长兼豪门掌舵人的商崇,并不是这么好对付的。他拥有远超一般人的谨慎与敏锐。

得知谢华盈没有死的时候,尚且不知她对于当时被幻术师诱导的事情有没有记忆,商崇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所以,在警察到来后,他没有为自己进行任何辩解,而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调查,和警察一起离开,并联系了自己的律师。

由于一切尚无证据,当时谢华盈刚刚做完手术还未醒来,警察手中也只有医生报警时转述的谢华盈说的那句话,没有将人拘留的道理,做完笔录后,商崇就在律师的帮助下轻松走出了警局。

然后,他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谢华盈没有醒来之前,警局这边也只以为商崇是回了商家。直到谢华盈清醒,向联邦高层举报了他怪物公会会长的身份,对于觉醒者这个群体隐隐有所认知的联邦高层第一时间便派人去调查,这才发现商崇已经失踪好几天的事实。

这时,外界舆论正沸反盈天。

早在商崇被带走那晚,风向就变了。

就在前一刻,网上还尽是商崇买好的通稿,都是鼓吹这段不论年龄不论身份的神仙爱情,抨击那些肆意网暴的网友,下一刻,网上就传出了有人偷拍的商崇被警察带走的照片,神仙爱情的男主角直接被女主角控告进了局子,而且还是由于谋杀女主角这样荒诞的理由。

这像是一记重重的巴掌,精准地打在了之前还在操着痴情人设的商崇脸上,反转来得太快,连网友们都猝不及防!

等网友们反应过来后,立刻陷入了狂欢。之前因为谢华盈“自杀”,他们心虚理亏,而现在,他们就能理直气壮地痛骂这对虚情假意的“神仙爱侣”了。正好也能纾解他们被欺骗的怨气与怒气。

大概是商崇之前的一系列操作激怒了不少人,网上集火了好几天,硝烟还未散去,就有人传出了商崇畏罪潜逃的小道消息。这下子,消息就实锤了。

网友们一下子都被惊动了。

〔!!!我听说商崇是通过手机远程催眠让谢华盈自杀,不知道这种手法是不是真的,想想也太可怕了叭,简直防不胜防鸭。〕

〔最可怕的难道不是商崇本人吗?之前谢华盈出事他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演的多逼真呀,我一大老爷们都愧疚感动得不行,谁他妈能猜到这是他自导自演的呢?这种人真的太可怕了,还真有点同情傻乎乎的谢华盈。〕

〔有什么好同情的?这不是她应得的吗?别看她被骗了就觉得她可怜。别忘了当初商大少差点被她坑惨了。我觉得吧,现在她这是自找的。她要是老老实实在牢里蹲着改过自新,而不是非要给自己脱罪,哪会有现在这些事?〕

〔有道理。要是她老老实实认罪,接受法律制裁,现在也不至于废了叭。某些时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要说她全然无辜,也大可不必。〕

而就在网友们热烈议论这件事时,第三区首都突然连续爆发出多起宠物猫宠物狗伤人的事件,扰得人心惶惶。

在曝光的视频中,那些平日里温顺可爱的宠物像是突然变了一个样,浑身上下都泛着野性难驯的凶气,它们的眼睛里冷冰冰一片,前一秒还在被主人温柔抚摸,下一秒就目露凶光,朝人扑了上去,用锋利的指爪和牙齿作武器。

像是蔓延的瘟疫,越来越多的宠物在突然间失控,网上都有了某种传染病的谣言,人心不宁,舆论沸腾,首都政府一下子压力大增,而这还没完。

接下来,城中一夜之间爆发鼠灾,无数人亲眼看到数不清的老鼠自各种隐秘角落爬出,鼠群赤红着双目奔跑在街道上,见人就咬,攻击性极强。

那天晚上,据说政府直接出动了不少军车,在鼠群聚集的西山,有人听见了开火的声音,夜间有火光大亮,宛如一枚炮弹炸开,将黑沉沉的夜色轰得粉碎。

随后的一段时间,整座帝都几乎戒严,据说有联邦的秘密武装到来,在城市中搜索,与不知名的神秘敌人交战。

包括谢华盈所在的那家医院,就受到殃及,好几栋建筑被余波震塌,还好病人都及时转移了出去,只是谢华盈本就伤得极重,才做过手术不久,仓促间又紧急转移,必然会留下后遗症。

那天晚上,整个西区大面积断电,号称不夜之都的帝都熄灭了一小块,宛如明亮光辉之上多出的一片斑点。

所有人提心吊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远远听着那地震般的轰隆声,看见爆炸而起的火光。

第二天,政府收到来自社会各界各方人士数不清的询问。最后,官方不得不出面发出一则声明,宣布商崇是一个名为怪物公会的恐怖组织首领,政府接到谢华盈的举报后第一时间派遣精锐前往秘密逮捕,但却被他先一步逃脱。

后面发生的那些事,都是商崇做的。

宠物暴动,鼠灾蔓延,是他散播了幕后组织研发的一种针对动物的病毒,企图以此威胁恐吓联邦,放弃对他的追剿。包括后来西区断电,有建筑坍塌,都是联邦政府追剿那个恐怖组织的过程中,对方所造成的破坏。

更具体的东西官方没有说,总之所有的锅都推给商崇就是了,声明最后,官方还表示,联邦对一切恐怖组织零容忍,绝不会因为对方的威胁恐吓而妥协。

如今,商崇已经逃离帝都,很可能逃离第三区,联邦将发布全球通缉,怪物公会这个组织,就这样像疯狂派对一样登上了全球十四区的通缉名单。

看完声明,所有人都惊住了。

〔这瓜太大,猹吃撑了……〕

〔啊啊啊这些事居然都是商崇搞的鬼,居然是恐怖组织,我的天,简直像是小说里的情节出现在了现实,我到现在都在怀疑我是不是做梦没睡醒。〕

〔我家小乖原来是被他害死的!我养了快十年的小乖,从来都很乖巧听话的,结果前些天突然发疯咬人……小乖,小乖已经被当作疯狗安乐死了,联邦什么时候能把凶手抓住啊?我好气哦!〕

〔现在不是狗狗的问题啊,问题是恐怖组织居然就潜藏在身边,想想不可怕吗?要不是谢华盈举报,姓商的肯定还能继续潜藏下去不被发现。〕

〔说到这个我也是醉了。堂堂恐怖组织首领,放小说里也是最大反派boss,想想都厉害,这么多年都隐藏得好好的,却因为玩弄小姑娘的感情而被举报,这逼格简直掉到底了呀。莫非这就是渣男的报应?我倒是有点佩服谢华盈了。〕

〔这有什么好佩服的。你以为她举报商崇是出于正义吗?不过是挟私报复而已。既然她老早就知道商崇的身份了,怎么之前就什么都不说呢?要不是她被欺骗了感情差点被谋杀,她会站出来举报?如果商崇没有欺骗她的感情,谢华盈妥妥要助纣为虐,夫唱妇随。仅从这一点来看,就知道她的品性了。〕

网上的议论声不绝,而主角商崇却始终不见影踪,怪物公会的成员也没有一个落网,联邦的追查力度日益加大。

“不愧是怪物公会会长,真是难缠啊。”

疾驰的车行过公路,拐过山道,骤然停在一片沙滩上,茫茫大江阻断了前路,也断掉了追踪的一切线索与气息。

车上的人走了下来,望着无垠江面,沉默几秒后,发出一声长叹。

作为联邦特别组建出来,用于针对觉醒者的秘密部门,他们配备有最厉害的武器,最丰富的智囊团队,以及身手最厉害的成员,但他们终究只是普通人。

自从联邦意识到觉醒者这一特殊群体的存在,这个部门就诞生了,可成立至今,真正成功抓捕觉醒者的次数却是寥寥无几,即便抓到了,也是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因为觉醒者不是天生拥有异能,而是从里世界得到了奇遇,他们无法通过研究觉醒者获得什么超凡力量,一切根源都在里世界。身为普通人的他们进不去里世界,又不可能放心让被抓的觉醒者进入里世界,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以前还有过某个觉醒者被抓之后,在体内被植入毒素的情况下,答应进入里世界替他们带回超凡灵植,然而去了一趟这人一身毒素便悉数解除,实力也突飞猛进,直接大开杀戒。

这样的事情多了,联邦政府也不像一开始那样一听说觉醒者就想抓,除非是像狂欢派对那样作恶,才会被政府通缉。有人私下与某些觉醒者合作,政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可惜,大多数觉醒者都是疯狂凶恶的,很难与之合作。

故而这一回,得知商崇的身份后,想到怪物公会并不如狂欢派对那样穷凶极恶,这位公会会长能够以普通人的身份隐藏这么多年,显然是可以沟通交流的。联邦政府顿时燃起了合作的希望。

——他们非常觊觎里世界的种种神奇事物。这也是人类的本能吧。

遗憾的是,他们的诚意对方没有接受,还选择了直接拒绝。那么,联邦就只能好好谈一谈他企图谋杀的事情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商崇与这个专门对付觉醒者的秘密部门起了多次冲突。也就有了之前帝都发生的种种变故。

想起那天晚上鼠灾暴动的灾难景象,这些人还心有余悸。

事实上,当时还有很多普通人突然发疯,彼此互相伤害,后来政府对外通报,称他们是被老鼠咬了,暂时染了病,真相显然不是如此。

无论是那些动物,还是发疯的普通人,都是受到了商崇的能力影响。只不过以对方的实力,影响的范围和持续时间都有限,加上他们小队及时赶到,制止了暴乱,等那些人清醒过来,还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每个人心中都潜藏着一只怪物么……”

想着从谢华盈那里得来的关于怪物公会的情报,这位领头者便有些担忧。

“不仅能挑动人类心灵最深处的恶意,放出每个人心中的怪物,更是能直接操控普通动物变成怪物……这个怪物公会会长,比狂欢派对的疯子更具威胁。”

其余队员也忧心忡忡,神色无奈。

“之前他只是恐吓我们,还有所克制,没有做的太过分。难以想象将来他实力更强,可操控范围和时间更广,又不管不顾的时候,将会给联邦带来多大威胁!这个人不能放任下去。”

“……这我们谁不知道呢?可咱们又能拿他怎么办?小规模武器他打不过也能逃,大范围的武器你敢动用吗?”旁边有人摇摇头,“我知道一枚核弹下来他肯定死的够惨,但我们还真能核弹洗地,把那么多民众也一并杀了吗?”

“归根究底,还是我们的力量太弱了。”

“那,还有一个或许可行的突破口……”有人提议道,“他还有一个儿子,也许,能给我们提供些帮助?”

·

当原不为打开家门,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不速之客时,他一点都不惊讶。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面目端正的青年,身上有种精干而果决的气质,仿佛久经军旅,挥斥方遒。

“进来吧。”

他只是看了来人一眼,甚至都没有问对方的来历,便随口招呼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去,将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给对方,似乎丝毫不担心这人有什么歹意。

两人在花园里坐下来,大片大片深红色的蔷薇掩映在四周。

在来人还在思索着措辞的时候,原不为已经若有所思地开口了:“你是联邦的人?还是第三区政府的人?”

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一记直球,将来人打好的腹稿尽皆作废,脸上也露出不加掩饰的惊愕表情,深深打量着原不为。

原不为姿态放松,任由他看。

片刻后,这人笑了起来,坦然道:“商先生的性格好像与我们分析的不一样,我感觉你可能更喜欢坦白一点。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我来自联邦总部,想要问商先生一些问题。”

“关于我家老头子的吗?”原不为唇角微扬,仿佛在和客人喝下午茶一般悠闲,“他的事情我不清楚,不过你们可以放心,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出现在表世界打扰任何人了。”

茶杯磕碰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来人瞳孔骤缩,身体下意识僵硬了一下。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看走眼了,这个商寒也不是普通人???

“放松,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原不为摊开手掌,看上去礼貌而无害。而他自认说的是实话,这具身体的确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嘛。

我信了你的鬼话才怪……自从原不为说出那句话,甚至连表世界这个词都点了出来,来人就不相信他真那么简单了。

一时间,这人倒是有些懊悔孤身前来。哪怕外面还有同伴接应,但赶过来也需要时间,这边一旦爆发了什么冲突,很可能不及时啊!

原不为仿佛没看出他的防备和警惕,还愉悦地从桌上摆出的点心碟子里拈了一块,在另一个人紧张的注视中微微一笑:

“新鲜的玫瑰糕,要尝一块吗?”

嘴上这样礼貌一说,实际上他的左手却是悄悄把碟子往自己这边挪了一丢丢,又一丢丢。

“至于我方才为什么那么说……”

原不为鼓起腮帮子将点心吞下,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副传销的姿势。

“……你听说过永宁教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