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瓮中之鳖有没有做噩梦原不为不知道,反正他一夜好梦,睡得挺香。
醒过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梦魇”还挂在客厅天花板处,脸色发青,多了一重厚厚的黑眼圈。他表情呆滞,生无可恋,宛如一条晾干的咸鱼。
哪怕看见原不为走了出来,他也依旧是那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见状,原不为微微摇头:“不过是思考一道简单的选择题,才一个晚上居然就变成了这样。这个工具人不合格啊。”
虽是这么想,他却不放过任何一丝压榨工具人的机会,就那么往沙发上一靠,开口问道:“你的厨艺怎么样?”
这间别墅其实不是商家老宅,而是“商寒”独居的地方,他来住的次数不多,除了有人定期打扫,就再没有其他人。
正在那里装咸鱼的“梦魇”迟疑着张了张嘴,不明所以地开口:“……还可以吧?以前我经常自己做饭。”
“那就好。”原不为顿时满意点头。
不见他如何动作,下一瞬,半空中一缕缕黑烟散去,原本将“梦魇”束缚得结结实实的力量突兀消失,之前还吊在天花板上的他一下子失去了上方那股拉扯的力道,不由重重一声摔在地上,险些碰得鼻青脸肿,磕出了几个大包。
他狼狈地爬起来,一抬头就撞进了一双平静的眼睛里,对方意态悠闲,用理直气壮的口吻说道:“我饿了。”
“梦魇”立刻明白了潜台词,脸上顿时露出一个笑容,积极踊跃地表现自己的价值:“我来我来!我的厨艺那是祖传的,刚才只是谦虚,其实我以前还在饭店掌过勺呢。”他笑得别提多热情了,与之前判若两人,还贴心地让原不为点餐,“商少想吃些什么?”
“梦魇”没有夸大其词,他的厨艺的确相当不错,尤其是甜点做的特别好吃,原不为就这么享受了一顿愉悦的早餐——或许是午餐?——为自己发掘了一位万能工具人而深感满意。
看着自己新发掘的甜点师,原不为总算想起一件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闻言,刚刚刷完最后一个碗的“梦魇”抬起头来,神色微怔,几乎要哭了,这次不再是吓的,而是喜极而泣。
……不容易啊,他太不容易了!直到现在,他在这位大佬眼中终于有姓名了!这是否就意味着他不会被杀人灭口了?
他激动坏了:“我、我叫张社……”云。
“哦,那就是老张了。”
原不为自顾自打断他的话。
所以我还是不配拥有姓名是吗……“梦魇”默默应了一声:“您说的对。”
“老张啊,你们怪物公会的成员都是这么不懂礼貌,喜欢暗中观察吗?”就在这时,原不为好像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是信号闲聊,却让梦魇打了个激灵,一颗心高高吊了起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绷起了表情。
原不为神色未变,只是轻笑道:“客人已经提前上门了,好歹来自同一个公会,你替我去把人请过来吧。”
说着,他突然微微侧过头,一双眸子已平静地看向别墅大门所在的方向。
进入别墅大门前有一片花园,一丛丛深红色的蔷薇花铺了满园。灰白色的围墙一角,一只雪白的狐狸正扒在墙上,两只前爪搭在墙头,尾巴翘起,耳朵耸立,双目圆瞪,无比专注地盯着别墅这边,正是一副“暗中观察”的姿态。
仔细看去会发现,这并非是真正的狐狸,更像是一只小巧的玩偶。
这是“傀儡师”的又一只傀儡。
而在距离这只狐狸几百米外的某个拐角,一道人影正悄悄藏在那里,他的心神都寄托在傀儡上,正专注无比地操控着狐狸灵活地翻下围墙,暗中接近目标,心中暗暗忖度:“没有埋伏,整间别墅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梦魇,另一个就是昨晚找我来的人吗?”
……无缘无故被人找到真身所在,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噩梦一场。尽管遵从心的意志来到这里,但他还是想要试探一下。若是对方只是虚张声势,其实没有真正拿捏他的手段,他就没必要乖乖听从指挥送上门去……而且,倘若只是某个弱者故意耍弄他,害他担惊受怕了一整夜,那他可就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傀儡师眼前一晃。
——确切地说,是那只白狐狸眼前一晃,似乎突然被一只手一下子拎了起来,它眼珠转动,盯向来人。
一张极年轻极好看的脸庞出现在狐狸的视线中,也呈现在心神相连的“傀儡师”眼中。简单利落稍显凌厉的脸部线条勾勒出青年身上含而不发的锋锐之气。他幽深的瞳孔如同浓墨。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他拎着白狐晃了晃,一双幽深的眸子与玩偶的眼睛对视,像是看穿了躲在背后操控的那个人,唇角轻轻弯起。
身后是大片大片深红色蔷薇炽烈盛放。
几百米开外的拐角处,“傀儡师”猛然睁开眼睛,有些后怕:“好可怕的精神力……”只一个眼神就逼得他不得不断开与傀儡的联系,本身能力的特殊性让他感觉到那人的灵魂力量强大到可怕,他若是敢和对方硬拼,下场必然凄惨。
这般想着,他果断放弃傀儡,刚刚转身走出一步,身体突然僵在了原地。
一个脸色苍白,带着浓浓黑眼圈的青年已经堵在了他的面前,且准确无误地喊出了他的代号:“傀儡师——!”
“傀儡师”猛然看向他,虽然没见过面,却已猜出了他的身份。
“——梦魇,是你!”
……
当原不为看到被“梦魇”带回来的人时,不禁轻轻挑了一下眉。
“这一次老张你居然没有趁机逃跑,让我很为难啊。”
梦魇没有说话,暗中腹诽。
……为难什么?是我和傀儡师二选一的问题吗?哼,我又不傻。跑是跑不掉的,要是趁机逃跑,岂不是妥妥的被杀人灭口?也就不用二选一了。
他默默看向“傀儡师”,义正辞严地祸水东引:“商少,这家伙还不老实,不想守约。刚才就在外面窥探,别看现在不吭声,指不定在耍什么心眼呢。”
“傀儡师”被他气得胸膛起伏,气愤地看向这个出卖队友的叛徒!
“梦魇”不以为然,反瞪他一眼。
……看什么看?都怪你!要不是你这家伙瞎给情报误导了我,我会被坑得这么惨吗???什么普通人?你见过这么厉害的普通人?!
这一刻,一对难兄难弟眼神厮杀。
“梦魇”脸上还挂着厚厚的黑眼圈,看向“傀儡师”的目光中满含怨气。被他这么盯着的“傀儡师”就更气了。
……好气哦!分明是你这家伙不讲武德出卖队友,充当别人的爪牙坑了我,你还敢瞪我?你还瞪???
“傀儡师”简直要气炸了。
想他一向小心谨慎,能苟则苟,顺风顺水这么久,这一回天降横祸全都要怪“梦魇”这个坑队友的家伙!
两人在心中疯狂甩锅,同时将对方骂了八百遍,几乎要不共戴天。
原不为rua着手里的狐狸,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似乎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人用眼神进行疯狂厮杀。
不过在他看来,两人这一番作态,半真半假。互相埋怨互相甩锅肯定是真的,但也有一部分是做给自己看的。
——以常理来推断,都成为了瓮中之鳖还在互相针锋相对,这样不顾大局的蠢货看上去更让人放心。因此,两人才会在原不为面前不约而同地表现出对对方的怨念。若不然,他们即便心中生怨也会暂时隐忍,不会如此显现在面上。
原不为懒洋洋地rua了一把狐狸,淡淡道:“好了,我不喜欢蠢货。”
方才还在愤怒地眼神厮杀的两人一听这话,几乎是齐齐收回了视线,又齐齐看向原不为,动作十分一致。
原不为微笑着伸手一指,语气冷淡而礼貌:“两位,这段时间就请你们暂时在这17号别墅做客,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容易让我误会的举动。老张来的早,可以和另一位说说我的规矩。”
留下这么一句话,他转身离开了花园。似乎全然不担心这两人会趁机逃跑。
他如此坦荡,反而越发让人不敢轻举妄动,怀疑他有什么后手。
留在花园的两人面面相觑,最后,“梦魇”轻咳了一声,开口道:“是这样的,商少他对里世界很感兴趣……”
·
原不为没再管“梦魇”怎么说服“傀儡师”,他相信对方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按照“梦魇”的说法,他成为觉醒者不久,加入怪物公会的时间并不长,傀儡师成为觉醒者的时间比他更长,所知道的事情一定比他更多。
之前原不为手下空无一人,只能半夜不睡觉亲力亲为,从“梦魇”口中获取情报。而现在,要想撬开“傀儡师”的嘴,已经有了一个调教得还算合格的工具人,当然就不必他亲力亲为了。
于是,没过多久,他又从“傀儡师”这里得知了更多隐秘的消息。但最令他意外的却是这一点——
“……你们会对我出手是因为谢华盈?她已经被怪物公会吸纳成为新成员?”
“梦魇”已经知道了谢华盈和眼前这个男人的关系,即便他此时问话时语调平静,仍感受到一股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颤栗,连忙辩解道:“这个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次任务是替新人发布的,新人和商少你有仇,我就是先替她出出气,真正的恩怨由她自己解决。”
“……昨天你已经解释过了。不用这么担心。”原不为看他一眼,施施然开口,“毕竟我又不是什么魔鬼。”
不,你比魔鬼还可怕……“梦魇”下意识在心里回了一句,又连忙低下头,唯恐从表情中暴露出自己的腹诽。
“傀儡师”倒是帮忙解释了一句:“公会里的成员彼此之间是不会轻易暴露真实身份的。新人的身份只有我这个引荐者以及会长两人知道。毕竟,只有经过会长同意,我们才能吸纳新人。”
原不为下意识半眯起了眼睛。
“……有意思。我是真没想到,谢华盈居然会成为觉醒者。是因为我那天的刺激吗?看来,这就是她的筹码……”
他之所以刺激谢华盈,是希望对方在仇恨支配下拼尽全力去摆脱牢狱之灾。
那么,谢华盈多半会拿出原本轨迹中让商家都选择放弃自家继承人不再追查真相的筹码。这也是原不为好奇的东西。
万万没想到,命运居然会有这样的展开。
——谢华盈居然觉醒了。
他似乎可以想象到,在原本的轨迹中,因为自己的第一个错误选择害死了心上人,又因为第二个错误选择掩埋了真相,从此时刻受到心虚、愧疚,与恐慌的折磨,对商寒的爱,对自己的恨,交织在一起,再加上本性中的自私让她选择逃避。这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使得谢华盈的灵魂被浓烈的情绪扭曲,从而觉醒资质,似乎也不足为奇。
猜测到真相,原不为就对这件事情不怎么感兴趣了,只是随口问道:“这么说,谢华盈已经通过了怪物公会会长的审核。就算现在你死了,她依旧能成为怪物公会的新成员?”
什么叫就算我死了……“傀儡师”被他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弄得额头冒汗,背心发凉,总有随时会当场暴毙的感觉,却只能实话实说:“商少说的没错。而且,我估计用不了两天,公会就会发动力量,将她光明正大从警局捞出去。”
原不为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仅从神态上,实在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半晌,只听他又问了一句:“不是说怪物公会有一个聊天群吗?能让我看看吗?”
·
逮到了“梦魇”和“傀儡师”二人,原不为悄悄进入了“怪物公会”的群聊。
当然,现在的他暂时披的是“傀儡师”的马甲。
这群里面此时还挺热闹。
口风琴:号外号外!听说狂欢派对的那群疯子又搞了大事,是第七区那边吧,不知道那群疯子是怎么搞的,一大片街区都被烧了,好像还死了个大人物!
黑猫:这件事情谁不知道?第七区最繁华的都市啊,被烧掉一大片,现在那边混乱一片,都出动军队维护秩序了。啧啧,第七区的新闻报道,还声称是天然气管道出了问题,引起的连环爆炸呢?煤气管道表示不服,它们多冤啊!我为天然气管道抱不平,人类总是把锅推给清清白白的动物和死物,真是可恶!!!
无瞳:果然是狂欢派对!前两天我才从第七区离开。现在我有些后悔了。要是我多留几日,还能欣赏这场盛会啊!说不定能加入其中,成为主角之一呢。啊,我似乎又有了作画的灵感……
幻术师:可笑啊,一群没有审美的家伙,看到网上那烧糊的画面我就窒息!原本那样繁华的街市,现在都变成了烧糊的卷子,这是对美的摧残!!不可原谅!!!哼,我就说过,狂欢派对的疯子,果然都不正常!他们畸形的审美需要矫正!要是让我来,应该在夕阳黄昏最美的时候,让所有人在美妙的幻境中,带着最幸福的微笑离开……这样的美才能永恒定格啊!
口风琴:〔扶额叹息〕够了,你们这群家伙收敛一点啊!还说别人是疯子,我觉得你们也疯的不轻,听说了这样的惨事,居然都无动于衷吗?我可是足足默哀了三分钟呢!
口风琴:事实上,狂欢派对越来越不像样了,总是在现实世界搞事,现在都快变成恐怖组织了。我觉得应该找他们谈一谈。他们想要释放心中的怪物,发泄一下心情,可以理解,不过这样无差别地释放就不好了,伤到花花草草多不好!我觉得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向联邦政府施压,让他们独立设置出一个垃圾区出来,把不要的“垃圾”都扔过去,以后大家就可以尽情释放了:)
幻术师:哦,你这是在玷污我的审美!我觉得杀了你这家伙就最完美了!垃圾区?简直不敢想象!!!
……
怪物公会聊天群里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都要发展成线下约架了。
“???”默默潜水的原不为脑门上冒出了几个问号,“原来这就是怪物公会的内部氛围吗?嗯,我会了。”
然后,他飞快学习,加以吸收,感觉自己已经成功出师,充分融入了怪物公会的氛围中,这才开口。
傀儡师:别吵了!是不是只有我把你们都做成人偶你们才能安静下来?
聊天群里果然瞬间一片安静。
半晌,幻术师第一个开口。
幻术师:很好!你的审美在短短几天里提升了不少啊!我认可你了!如果你想要将这些没有审美的家伙做成人偶,我很愿意帮你这个忙。
“……好像学习得太成功,疯批过头了?”原不为默默反省。
就在这时,纷纷扰扰的聊天群中彻底安静下来,这是全员禁言的功能。
——神秘的怪物公会会长上线了。
〔会长〕鬼车:@全体成员 这段时间,里世界有些不同寻常的异变。大家私下进入时,记得小心。另外,下次聚会时间,是三天后的凌晨三点。
发完这么一段话,怪物公会会长就神隐了。这会长似乎给人以极大的震慑力,以至于他离开之后,群里依旧安静了好一会,都没有谁开口说话。
原不为索性翻了翻聊天群里的公告文件等等内容。在里面看到了不少公开的里世界文字资料,至于图片却没有。
据说,里世界中无法使用现代科技设备,比如手机,会在其中完全失灵。
在他查看资料时,幻术师突然发过来一条私聊:在吗?你刚才那个想法真的很棒,我越想越觉得完美!将那些不懂审美又聒噪的蠢货制成安静的人偶,摆出最美的姿势,一起沉沦在黄昏里,我觉得很可以!真的!我早就烦死这些蠢货了,我们合作吧,下次聚会把这些蠢货一网打尽!只有我们这种懂得珍惜美、创造美的人,才配站在一起。
“这家伙是真疯还是假疯?是真的想动手还是试探我?发现我不是本人了?”
原不为沉吟一瞬,唇边突然勾起了一抹笑容,有种让人战栗的味道。
傀儡师:好啊!有了你的配合,一定天衣无缝。我也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嗯,我觉得最讨厌的就是会长,不如第一个就拿他开刀吧?想想就兴奋!
那边顿时陷入沉默,迟迟没有再发过来消息,仿佛掉线一般。
“……看来疯的还不够彻底啊。”
原不为微微摇头,语气有点失望。
他收起手机,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方才的所见所闻,自觉收获很大。
通过亲身接触,他已经知道了怪物公会究竟是个什么存在,也收获了大量以往不知道的里世界情报。
虽然怪物公会会长十分神秘,不过怪物公会的群资料赫然就写着——
“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只怪物,释放的瞬间才能帮我们见到真实。”
这应该就是他的理念,或者说,是怪物公会对于觉醒者与里世界的解读。
“三天后,聚会,我很期待……”
仿佛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不为对传说中的里世界和觉醒者很感兴趣,早就将自己现在这个身份抛到了脑后。
只可惜,其他人不会将他遗忘。
就在聚会前一天,商家老宅里突然打来电话,老管家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少爷,先生他已经回来了。他知道了您擅自与谢小姐解除婚约的事情,现在很生气,让您尽快赶回老宅。”
“……他很生气?”原不为代入原身的人设,顿时微微调高音量。青年的语气中自然带出一股淡淡的嘲讽,“难道他不知道谢华盈做了什么事?难道商家愿意接受一个有犯罪记录的女主人?”
另一道低沉醇厚的男声在电话另一端响起,有种淡淡的威严:“无论如何,婚约不能解除。况且,那位谢小姐已经无罪释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