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世界中……】
倘若将偌大宇宙海视作一片深不可测、无穷无尽的汪洋,那么散布在其中的诸天万界便是一座座起伏的岛屿,一个个飘荡的气泡,将诸天万界彼此分隔的“海水”,则是无边无垠的虚空。
蓦然间,虚空荡漾,某一枚“世界气泡”之内,突有一点光点冲出世界之膜,来到虚空之中。
赫然是一枚系统光球。
而虚空深处,无穷远之处,仿佛感应到什么,顿时有一抹光辉向着此处照来。
即便横跨了无穷的宇宙海,这光辉中依旧带着可怖的吸力:【已发现遗失系统999,执行回收——】
小光球几乎不受控制地被那光辉摄去,系统999下意识惊叫道:【糟了,总部发现了!宿主,本系统要强制解绑了!】
说完它突然反应过来,这明明是天大的大好事啊,它为什么要说糟了?万一让总部误以为它是主动叛变的可怎么办?它可是一片丹心向总部啊!
系统999决心表明清白,顺便控诉一番宿主的冷酷无情无理取闹,让总部明白它是一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好系统。
它立刻改口,主动向着那光辉尽头飞去:【呜呜呜太好了总部爸爸终于来救我了你不知道这届宿主有多凶残……】
系统999控诉的话还没说完,一只白玉般的手掌便突然出现,轻描淡写便插入那光辉之中,抬手将小光球截了下来。
深邃无垠的虚空之中,这道突然出现的人影宛如一抹幽深莫测的黑洞,四周无穷的光都被他吸收,他漆黑的袍角宛如无边黑暗向着四周蔓延,将那遥远处投来的光辉尽数阻拦在了身后。
他低头看向了掌心中的小光球。
小光球瑟瑟发抖。
【宿、宿主,你听我解释……】
系统999,危!
好在来自另一端的声音及时拯救了它。
【检测到恶意掠夺者,请于一刻宇宙时之内归还编号999反派洗白系统。】
“抱歉,这只系统我用得正顺手,还不想还回去。已经绑定,就是我的了。”
原不为转过身来,漆黑袍袖轻轻垂落,他看向虚空深处,神色平静。
而系统999口中的“总部”似乎被原不为的这一举动激怒,恐怖的光辉宛如银河横过虚空,浩浩荡荡扫了过来。
中途不知有多少世界被波及,引得整片虚空宇宙海疯狂震荡。
但却被一片蔓延而开的黑暗阻截下来。
同时响起的还有原不为平平淡淡的声音:“还真是霸道啊。”
一时间,整片宇宙海像是被光暗分作两半。一边是辉煌无尽奔涌而来的光之河流,一边是一片虚幻不定的漆黑,像是浓墨一般不断向着四周侵染。
这场战斗甚至不知持续了多久。
作为引发这场大战的“红颜祸水”,小光球躺在宿主的掌心中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不敢作声。
直到它眼前炸开了一片白光。
轰!
没有半点声音传出,宇宙海中像是发生一场爆炸,那浩荡的光辉河流破碎成千万缕,隐约能听见错乱的机械声在极远处响起:【嗞嗞嗞嗞……】
恐怖的爆炸中,周围的虚空海洋起伏不定,绵延四周的那片“浓墨”也好像变得黯淡了不少,尽数向原不为身上收敛。
一只大手捏住了系统999命运的后脖颈,接着,一道低沉微哑的声音响起:
“999,前往下一个世界。”
·
【宿主,醒醒!】
系统999的机械音在意识中回荡,原不为的意识仿佛从深海中浮起,还带着几分昏沉,却很快清醒过来。
紧接着,属于这具身体的各种感官一起传入了他脑中,第一感觉就是冷,极度的寒冷,四肢都仿佛因僵冷而坏死,以至于麻木到差点失去感觉。
原不为费力挪动手指,刨开了堆在身上的雪,缓缓直起了半边身体。
他昏沉的意识已经被冻得彻底清醒过来,立刻回想起此前虚空中的大战。
“系统999背后的存在倒是不一般……”感受到此时神魂上“那一丢丢的虚弱”,生平从不吃亏的原不为在心中默默想道,“不过,对方此时的状况……绝不会比我好过就是了。”
“为了这么一只工具统和那等存在打一架,想来想去还是我亏了……不行,以后必须要压榨回来。”
恰在此时,系统999的机械音随之起来:【宿主,你醒了?要不要现在就接收这个世界的剧情?】
明明只是机械音,原不为都能从中听出一股舔狗的气息。
看来系统999已经彻底认识到了自身处境,不再心存无谓的幻想了。现在的它,若是真的回归总部,那位因它之故受到重创的存在,能不能像原不为这样“心胸宽广”,不予计较,可不一定!
系统999只好一条路走到黑了。
“接收剧情。”原不为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他终于睁开了险些被冻住的眼皮,一双平静的眸子向四周看去。
冷风肃肃,漫天飘零大雪淹没了整片荒原,放眼望去,天地间唯余一片雪白。
他在原地活动身体,感觉周身的气血总算运行流畅了些,抬步便向前走。
有关这个世界的命运剧情,也尽数被他纳入眼中,读取完毕。
这是一个以武道修炼体系为主的低等小世界,朝廷势危,门阀势大,黑白两道彼此争斗了上百年,江湖一片混乱。
原不为如今所在的这片地界,正属于江湖无数人闻之色变的焚焰圣宗,是魔门最顶尖的大派之一。
而他这具身体的身世也很是复杂。父亲是天下第一剑客,声震江湖却为爱归隐;母亲是焚焰圣宗的前任圣女,当代宗主,一身武道造诣天下一流。
只可惜,这对情人早已在十年前便反目成仇,只因那位天下第一剑客为爱归隐的对象并非他亲生儿子的母亲,而是正道圣地玄月宗的前任圣女,当代宗主。
十多年前,江湖之上年轻俊彦层出不穷,楚天南便是其中最醒目的那一位。
他出身世家,相貌不俗,又天赋绝伦,年纪轻轻便战平当时的剑道第一人,一路顺风顺水,心中自有豪情万丈,企图结束江湖乱战,推平天下乱世。
正魔两道争斗多年,互有胜负。而独立于两道之外、偏又野心勃勃的楚天南,就是其中最大的变数。要么消灭,要么拉拢,要么控制。
恰逢正魔两道圣女入世,分别是玄月宗容清月,以及焚焰圣宗迟晚晚。
这两人各有千秋,吸引了无数少年俊彦。楚天南也不例外。
也不知其中经过怎样一番纠葛,最终的结果是,楚天南爱上了正道圣女容清月,容清月却拒绝了他,选择回到玄月宗继承宗主之位。
在她离去前,两人一番月下相谈,楚天南最终放下了堪平天下的野心,黯然退隐世外,一心专于剑道。十年下来,已成就天下第一剑的名声。
而本是抱着利用的心思接近楚天南的迟晚晚,却不知不觉陷入情网,一夜温存之后,怀上了孩子。
她甘愿叛出魔门,陪楚天南一同归隐。
得到这个消息,魔门兵分两路,一路蛰伏已久,在玄月宗新任宗主继位当天出手;另一路则是焚焰圣宗的人,主要负责追杀背叛圣宗的迟晚晚。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
没想到,即将乘船南下,与迟晚晚一同归隐的楚天南,惊闻玄月宗有变,竟毫不犹豫地下船离开,抛下了身怀六甲的迟晚晚,单人只剑去救容清月。
这一战,楚天南凭一己之力杀退七名赫赫有名的魔道高手,声名大震。
而迟晚晚孤身一人,又身怀有孕,被焚焰圣宗之人追上,几乎陷入垂死之境,却得知心上人在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战斗,此后很可能痴情之名传遍天下。
迟晚晚彻底崩溃了。
爱恨只是转念之间,这位敢爱敢恨的魔教圣女彻底黑化,付出了堪称惨烈的代价,这才重新得到焚焰圣宗的接纳。
她回到焚焰圣宗,发下毒誓一生效忠魔门,一切以圣宗的利益为先,私仇放在其后,又打败了其他竞争对手,这才得以成为新任宗主。
至于腹中的胎儿,迟晚晚没有选择打掉,而是将之生了下来。
倘若她企图利用焚焰圣宗的力量去报私仇,与天下第一剑客对上,即便她贵为宗主,也不会有人支持。那么这个孩子,就是她向楚天南复仇的工具。
她为这个孩子取名迟见雪。
——也就是如今原不为的新身份。
迟见雪从小在迟晚晚灌输的仇恨中长大,被她以最严厉的目标要求,一日不缀地练功习武,稍有懈怠或是完不成目标,就会受到堪称严酷的惩罚。
这一次,原身之所以差点死在雪地里,也是因为他练功没有达到迟晚晚要求的目标,所遭受的惩罚。
对于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而言,身上没有半点食物饮水,直接被扔在人迹罕见的雪原中三天三夜,还要与这片雪原上特有的雪狼博杀,确实不易。
若非迟见雪的确天资颇高,小小年纪已经有了江湖上三流高手的水平,根本撑不到现在。
即便如此,在原本剧情之中,他也是直接昏厥了过去,醒来就在焚焰圣宗山门之内,浑身发热,差点烧成傻子,却被迟晚晚毫不留情地一鞭抽下床。
而迟晚晚每次惩罚原身,无外乎骂他没用,要么就把错误都推到楚天南身上。
经过她多年洗脑,迟见雪的心态逐渐扭曲。对他而言,自己所遭受的一切痛苦都是源自楚天南,若非对方抛妻弃子,自己就会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
多年后,怀着这样的仇恨,他进入江湖,企图执行迟晚晚的复仇计划。却因为意外结识了玄月宗新一代圣女,也就是容清月的弟子,易听岚。
迟见雪很快爱上了她。
为此,他多次忤逆迟晚晚,数次在关键时刻向易听岚通风报信,甚至因此耽误了魔门的大事,几度身受重刑。
在从小虐待自己的亲生母亲与心上人之间,迟见雪选择倒向心上人。在易听岚的规劝下,他“改邪归正”,于正魔大战的关键时刻出卖了焚焰圣宗,甚至强忍仇恨认回了楚天南这个爹。
可惜,迟见雪并不是受天命眷顾的主角,他只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反派而已。他所做的一切注定只是一场空。
玄月宗的圣女永远只会将目光投向同代之中的最强者。迟见雪本该是那个人,但很快他就不是了。
当剧情中真正的主角——一个身负奇遇迅速崛起的山野小子——开始在江湖中大放光彩,易听岚的目光迅速从迟见雪身上移开,转移到了对方身上。
短短几年,这位真正的主角从一文不名的山野小子成为了名动江湖的大宗师,还获得了正道圣女倾心,风头无两。
至于迟见雪,作为一个始终不甘心,对女主死缠烂打的反派,他的下场自然不会好——
他将所有筹码都摆在易听岚面前,但焚焰圣宗倒下后,他却彻底失去了一切。
夫君和儿子接连爱上玄月宗圣女,焚焰圣宗被毁,迟晚晚陷入疯魔,与容清月同归于尽。楚天南因愧疚隐遁海外。
迟见雪幡然醒悟,想要报仇,却被主角方云霄毫不留情地杀死。
命运剧情的最后,自然是横空出世的方云霄带领正道铲平魔门,成为了新一代的天下第一人。从此名誉加身,美人在怀,正道圣女以身相许,天下人交口称赞,仿佛达到了人生巅峰,风光无限。
看完系统999传输过来的命运剧情,原不为的第一反应是:“这次的主角,怎么比前两个还要傻乎乎?”
前两个世界,原剧情中的主角好歹得到了最大的好处。一个手握实权,君临天下,一个名利双收,站在娱乐圈顶峰。
而这一位呢?利用他解决了最大的敌人,只是付出一位正道圣女加几句不要钱的吹捧,就把他安抚住了。
原不为没猜错的话……
到最后,方云霄所获得的也不过是虚名而已。事实上,整片江湖,都彻底落入了玄月宗等正道宗门掌控之中。
若是哪一日他做出不符合这些人利益的事,所谓的“天下第一人”也能迅速被黑成“堕入魔道”、“走火入魔”等等。
雪原之上,一阵寒风吹过。
原不为猛然打了个哆嗦,从剧情中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他不由摇头,暗道:“操心那个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砍柴的主角做什么?现在需要抢救的貌似是我自己啊……”
四周的雪原好似延绵无尽,极目向远处眺望,几座高耸的山峰遥遥在望,那是焚焰圣宗的山门。
焚焰圣宗位于北方极寒之地,四周都是冰天雪地,罕有人烟。原不为只大略估算一下脚程,就知道以现在这具身体的轻功速度和真气总量,即便一路顺利回到焚焰圣宗,也还要至少两个时辰。
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后,他不由停下脚步,调转方向。
系统999不解道:【宿主,难道你想离开焚焰圣宗?以这具身体的体力,只怕走不出焚焰圣宗的范围,而且离开的路径还有人特意看着呢。】
“是否离开,取决于他们。”原不为在意识中随口回了一句,“现在,我饿了。”
然后,他就抬头看向了原本身后几十步开外的地方:“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四下白茫茫一片,他所看向的地方分明是空空如也,但原不为的神情又是如此笃定,仿佛那里真的站着一个人。
没有人回答。
狂风呼呼刮过,少年稚嫩中难掩俊美的脸全无半丝血色,又被冷风刮得泛红。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里:“别躲了,安护法。”
漫天飞雪像是突然被一阵狂风排开,原地真的出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他像是从隐身中现形,又像是一直就站在雪地之中,此时才显出了存在感。
漫天飞雪勾勒出这个人的轮廓,身形瘦长,脸孔普通,整个人看似平平无奇。
在夜色中隐藏形迹容易,在雪地中,做到同样的事情,难度却高了十倍不止。只这一手跟踪隐匿的功夫,放在江湖上,都足以排入最顶尖的刺客行列。
原不为知道,他并不是真的隐身了。这是焚焰圣宗的一种隐匿潜行法门,原理是真气与精神形成的双重力场欺骗其他人的感知,隐藏周身全部的气机,从而让自己在别人的感知中彻底消失。
而这却是瞒不过他的。
安彦现出身形,片片雪花被他周身真气鼓荡开去,他略有惊诧地低头看向这个从未被他放在眼中的少宗主:
“敢问少宗主,我这是哪里露了破绽?”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对方叫破行藏,以往这位少宗主可从来察觉不到他的存在。是他功力退步了,还是少宗主进步了?
原不为摇了摇头:“安护法的《幻虚诀》距离圆满也只有一线之隔,至少已经骗过了我的眼睛和耳朵……”
安彦更加不解。
“只可惜,没有瞒过我的鼻子。”
话音落下,原不为已施施然来到他面前,闭上眼睛闻了一下,便微笑着一字一句道:“桂花糕,芙蓉糕,红豆糕……桃花味道的脂粉香,十年以上的汾阳酒……你去了二十里外的天香阁。”
“咳咳咳!”安彦疯狂咳嗽。
再让少宗主继续说下去,他这个圣宗左护法的老底都要被揭破了。最重要的是,任职期间跑到外面去喝花酒……这要是让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右护法知道,他岂不是还得去执法殿走一遭?
原不为抬眼看向他:“哦,我说错了。安护法自是一直尽忠职守地跟着我。现在,应当也是来带我回去的吧?”
他又问了一遍一开始的话。
安彦尴尬地笑了两声:“按宗主的命令,是要让少宗主自己走回山门……”
“天香阁的姑娘好看吗?”
“那当然是国色天香……咳!”安彦飞快改口,眼都不眨一下,“圣宗上下都知道,本护法从来不去天香阁,不知道天香阁的姑娘好不好看。我可是一直尽忠职守地跟着少宗主,亲眼看着少宗主自己走回了山门。”
说完这话,安彦就尽职尽责地履行起工具人的义务,抬手抓住原不为的肩膀,足尖在雪地上轻轻一点,身形凌空飞掠而起,几个起落之间,便向远处山峰所在而去。
他内息绵长,周身真气自动将风雪阻隔在外,原不为宛如搭了一艘又避风又保暖的私人飞机,还有闲心调整了一下姿势,手中不知何时就多了一包糕点。
突然闻到香气的安彦:“???”
他稍稍用眼角余光低头看了一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明明在他袖子里的糕点什么时候被少宗主摸过去了?这少宗主莫非是掌握了神偷技能?
这一瞬间,安彦一个走神,内息差点中断,险些轻功出错一头栽下去。
“安护法,你的轻功还要再练练啊。”
原不为打开这包特意叠得整整齐齐的糕点,认认真真吃了起来,还不忘指出这“私人飞机”的缺陷,以待下次改进。
安彦险些气笑了。
他委婉暗示:“少宗主,你这是……”
“被你看出来了?我这是在帮你消灭罪证啊。”说着,原不为又是啊呜几口。
安彦愣了一下。
“你想,连我都能发现的东西,其他人一定瞒不过去。”少年的语气理所当然,听起来特别有道理,“安护法既帮了我一回,我也该投桃报李,又怎么忍心看着安护法因此受罚?”
说到此处,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仿佛吃下这些东西十分勉为其难似的。
安彦纵是自诩没有良心的魔道中人,也不禁有一瞬间的感动:“少宗主……”
“安护法不必多想,只当是朋友之间互相帮助罢了。我平日里鲜少出山门,万事不知,只是闷头练功,稍稍识得几本功法,认得几个人而已;安护法却见多识广,或许以后还有需要安护法这个朋友帮助的时候。”
少年的声音很平静,仿佛说的也只是一件平平常常的小事。
安彦眼中精光一闪。
他自动将原不为的话翻译过来:懂得大量高深功法,身边缺乏可信任的人手。这是奇货可居啊,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寒风呼啸,安彦带着少年落在焚焰圣宗主峰之下,低下头来,郑重说道:“不曾想少宗主如此看得起我,那我这个朋友还就当定了。”
原不为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好。”
漫天大雪染遍千山,原不为站在原地多等了一会儿,任由风雪重新落满他一身,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风尘仆仆,好不狼狈。
然后,他才抬步向山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