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差点眼泪汪汪、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小胖几送回宫,原不为反身回府。
还有不少事情需要他处理首尾。
……没猜错的话,明日朝堂上多半会很热闹罢?
第二天一早,皇帝来到太极殿,便惊讶地发现朝臣的人数似乎有些不对。
还没等他开口发问,苏丞相已经第一个站了出来:“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就看向御阶下方,一袭玄色冕服的太子殿下。
这还是原不为穿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正式上朝。
他身姿挺拔,长身玉立,平静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波澜,自有一股让人无端凛然的气势。只是静静站在这太极殿中一语不发,却任谁也无法忽视。
说实话,以苏丞相本身圆滑的性情,是不愿意如此与太子殿下正面对上的,哪怕他其实早就知道了皇帝的心思。
但原不为前脚才参加了婚宴,后脚就把相府的宾客抓走,而且还是堵在相府门口抓人,如此打脸的事情都做出来了,他若还是一言不发,不知会叫多少人暗地里耻笑他不配为相。
迎着原不为的目光,苏丞相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昨日太子殿下于相府大索宾客,将十余位重臣勋贵抓入了刑部大牢,至今生死不知……”
随着苏丞相的开口,其他官员也陆陆续续站了出来,一群平日里或有不合的臣子都难得一致地将目标对准了太子殿下,纷纷上奏指责他昨晚在相府门口不干人事的举动!
这里面许多人原本对太子并无看法,只是昨夜发生的事在他们看来实在不妥。
太子被人下毒谋害固然是一桩大事,但也不能无凭无据地一股脑抓走这么多大臣吧?且不说,少了这么多人,各个衙门是否还能如常运转;单说如此毫无缘由、仅凭一点怀疑就抓人,就让不少臣子心中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
——此先例万万不能开!
皇帝目光里露出惊讶之色:“太子,众位卿家所言可是确有其事?”
原不为坦然承认:“确有此事。”
虽然如此说,但他脸上神情一派坦然自若,并无半分懊恼后悔之意。
顿时,朝堂上的喧嚣声更大了。
皇帝也很意外。
虽说早在将那纸圣旨交给原不为时,他就预料到对方很快要闹出大事,但也没想到太子如此雷厉风行,事先甚至没有透露出半点风声。
而皇帝昨晚还在某个宠妃的肚子上翻云覆雨,直到现在才知晓他的惊人之举!
他神情威严地端坐在龙椅上,望着乱哄哄一片的朝堂,皱起眉来。
“够了!朝堂之上,堂堂公卿重臣,如此喧哗吵闹,成何体统!”
见太极殿上终于安静下来,皇帝接着开口:“诸位卿家,此事涉及太子中毒一案,事关重大。其中详情,不妨先问一问太子。”说着,他便看向原不为。
“太子,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莫非你已经查出了有人下毒的证据?”
皇帝话中偏袒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当初他让太子放手去查案,甚至连临机决断这样的话都说出去了,本意就是希望对方在愤怒之下胡乱出手,最好是得罪的人越多越好,牵连越广越好。
……太子的人望实在是太高了!如此继续下去,他心中难安。
如今,太子不但完美领会了他的意图,还执行得远远超乎他的意料,只看这些臣子们如此的愤怒,就知道太子的所作所为有多么“出色”了!
因此,皇帝又怎么会责怪他呢?他甚至想好好鼓励太子再多干几票,最好将满朝的大臣通通得罪个精光!
此时,皇帝看向原不为的眼神很是慈爱,还带着几分温和与关切,充满了属于慈父的支持:放手去干,只要能揪出下毒的幕后黑手,一切有朕为你担待。
太子似乎也看明白了他的暗示,立刻道:“父皇明见万里。儿臣虽未查到他们下毒的证据,却也另有收获。”
他又转身看向众多朝臣:“孤身为太子,自是不会随意抓人。被抓的这些人,每一个都有不轻的嫌疑。”
在满朝文武惊疑不定的眼神中,一叠奏章被原不为从袖中掏出来。
环顾左右,原不为倒是有些想念小胖几了。最终,他抬手招了招站在大殿一侧角落中候命的小太监。
“……你来念。”
见皇帝没有反对,小太监便小跑着上去接过一叠奏章,打开念了起来。
这奏章中的内容,都是被抓的那些人私下里的各种小动作,只凭这些当然看不出他们有给太子下毒,但这一桩桩一件件,被原不为特意挑出来的小事,由着小太监一口气念出来时,哪怕是再大大咧咧的武将,也能察觉到不对了。
因为他们的小动作全都是针对太子的。
单独将一件事拎出来,或许还不会有人察觉,甚至都只将之当作是无关紧要的意外与巧合,但一长串一起念出来,任谁都能感觉到这其中有问题了。
难道真的有一股势力在暗中针对太子?
朝臣们个个变了脸色,之前还指责太子乱抓人的臣子也都默默退回去,不吭声了。他们总感觉自己牵涉进了一滩深不可测的浑水之中。
皇帝隐隐有些不安,心中喜意褪去。
太极殿中的气氛渐渐诡异。
小太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哆哆嗦嗦继续往下念。前面原不为只是列举了那些“可疑的形迹”,但并没有说出具体的人名。而现在,小太监终于念到了最关键的部分,一连串的人名、官职、爵位,就从他口中道了出来。
这其中甚至有两位国公,一位郡王,数位四品以上的官员,和两位军中都统。
皇帝听着听着,表情就不对了。
……这些名字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这不都是他费尽心思收服的心腹吗?是他的绝对死忠。
他心中咯噔一声,险些从御座上站起。
还好强自镇定下来,眼神立刻从朝臣中仔细扫过。
之前他虽意识到殿中人数不对,但这些朝臣排成几排,前面的人便挡住了后面的人。皇帝一眼扫过去,也没有看出来究竟是少了哪些人。
现在仔细一瞧,顿时大怒。
……果然,除了少数几个没有资格上朝的之外,其他人都被太子一网打尽了!
偏偏原不为这时又在他心上插了一刀:“孤在外征战多年,从未想过自己居然如此遭人痛恨,想来幕后出手对孤下毒之人,多半就在这其中。”
说到这里,太子殿下轻轻叹了口气。
他样貌生得极好,平日里眉目间携霜带雪,自有一股不可逼视的凛然,而此时轻轻一叹,那冰冷之意顿时都化作怅然。让其他人的情绪也不由被牵动。
——太子殿下在外征战,一心保家卫国,背后却有小人恶意出手,这又怎能不让他怅然心酸呢?
一下子明白了太子殿下的心思,之前还义愤填膺的朝臣个个沉默下来,突然理解了昨夜太子殿下为何会如此暴躁。
以往他们只看到太子殿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似乎现在才留意到这背后诸多不易的一面。再想想,太子殿下如今留在京城也是因为旧伤复发……
还没等皇帝开口,朝臣们便又纷纷上前,开始主动为太子辩解起来。
诸如“太子殿下不过一时冲动,都怪贼子欺人太甚”、“虽说无凭无据牵连这么多大臣,但殿下的苦心我等可以理解”、“谋害储君,居心叵测,任何可疑之人都不能放过,想来被抓的诸位同僚也该理解”云云。
除了极少数对皇帝的心思有模糊猜测的聪明人没有表态,其他朝臣的态度已然发生了大变。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本就支持太子的一派浑水摸鱼,煽动舆论。
原不为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勾。
这就是齐宣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人望啊!
以皇子之身,少年从军,百战百胜,收复中原……单只是朝廷中就有这么多大臣敬仰于他,更别提民间那些百姓了。
倒也难怪皇帝如此忌惮了。
望着殿中这一幕,高坐在御座上的皇帝用力深呼吸几口,还是压不下胸口那股闷气,反而捂着胸口,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授予太子那临机决断的权力,是为了让太子去得罪大臣、丧尽威望的,不是为了让太子将自己的心腹一网打尽,还借此机会大揽人心的!
“咳咳咳!”
一口气堵在胸口,偏偏又发泄不出去,皇帝拍着胸口一阵猛咳。
猛然间,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父皇!”
一直神情淡然的太子殿下第一次变了脸色,疾步冲上前去。
“父皇你怎么了?千万莫要为了那等奸诈小人气坏了身体啊!”
皇帝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抬起手指了指,就白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赶紧命人将皇帝抬下去,太子殿下沉痛地转过身,神色中渗出杀气:
“身为朝廷重臣,却意图谋害太子,甚至伤及陛下龙体……罪不可赦!”
他那苍白俊美的脸上似乎因为极度的愤怒现出几许绯红,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深如寒潭,无形的煞气顿时散发而出。
朝臣们立刻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神色惊骇。苏丞相第一个上前:
“殿下,不可,这依律……”
原不为一个眼神扫过去,他当即闭上了嘴。
“至纯至孝”,“因陛下气晕而怒火中烧”的太子殿下,已冷冷转过身,神情愠怒。
“父皇已被害到如此地步,这等逆臣……岂能容他们多活一刻?”他的语气里压抑着沉沉的怒火,突然爆发的气势竟让群臣不敢再吭声。
一片寂静中,只能听见他冰冷肃杀的声音。
“即刻押出午门,都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