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一百一十二只皎皎

祁皎说完了, 老者还在悠哉游哉的划着木桨,始终面目和善,带着笑容。

“姑娘何必苦恼, 世间三千界, 你又如何能肯定眼前是假的, 而非真的。虚虚实实, 假假真真, 最后不过是殊途同归。”

听完老者的话, 祁皎目光微滞,白皙的眉间蹙了蹙, 像是意外, 也带着些思考的神色。

她总觉得,老者的话另有一番意思, 似乎透露了一些其他的意思。

在祁皎在心中暗暗思索的时候,老者已经含笑望向释念。

释念低垂着头,正在捻动佛珠。

他抬头望向仿佛没有边际的奈河,先是念了声佛号, 然后闭目,“贫僧并无值得一言的故事, 得以说与老丈。”

闻言, 老者不慌不忙, 依旧是和以前一样的和善笑容, “世间万般事, 又怎么会有不值得一言的说法。

就如同您一般的佛修, 口中念的佛号,有为众生而念,亦有为了己身而诵, 有些人是为了善,有些人是为了恶。

万般皆是缘法,说到底,还是在您的一念之间。”

释念没有说话,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

等轮到荀行止的时候,他既没有说自己,也没有说不可,而是说起了他年少时修得金丹后,第一次下山的见闻。

“彼时,我未及弱冠。初下山,尚未识得人间事。

我入凡间,所遇第一户人家,为其乡间富户。主人家育有一女,极慧,不过垂髫,便可通晓经义。

那主人家极为宠溺独女,乡间亦是和善,一片睦睦淳朴之相。

一二载后,当我再途径该地时,已是遍城哀鸣,怨气冲天。

而那户兴盛的富户人家,已经彻底败落,唯余怨气不绝。百般查探后,方才得知,在我走后不过数月,乡间多了位‘仙人’,可治百病,能知前事晓未来。

原本一切皆好,可惜,又过了月余,乡间突显灾殃。蝗虫过境,雨水不现,饥荒蔓延。

于是,所谓的‘仙人’掐指论断,是有灾星现世,方有此劫。

那户富户人家的女儿,就是其推断的灾星。纵然饥荒之际,富户一家几番施粮,救下不少性命,却抵不住‘仙人’的几句论断。

至于之后……

无非是破家引难,怨气不绝。那一方土地,宛如被遗弃一般,或旱或涝,再不复往昔兴盛。

而所谓的‘仙人’,却是窃取他人性命机缘为生的邪修。”

荀行止说的很平缓,语气没有半点波澜,俊朗的面容是和往昔一样的冷淡,但是熟悉他的祁皎却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他提及此事时,眼底隐现的嘲弄和怒气。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却又痛恨肆意玩弄轻贱无辜百姓的邪修们。

荀行止是归元宗的亲传弟子,同辈间一向视他为‘吾辈间第一人’,举止仪度,心性修为,从无半点可指摘之处。

正是见过人间疾苦,所以才分外想挽天下之将倾。

他有一腔信念,故而剑锋所指,从无惧。

对上荀行止的时候,老者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捋了捋胡须,望向远处的奈河,“过段时日,也不知奈河热不热闹。”

那一方小舟稳稳当当的在奈河中游荡,算是这一方腥风血雨中,难得的平静。

慢慢的,祁皎抬头,总觉得自己似乎望见了星辰,但鬼城,只有无尽的阴沉与森冷,又怎么会有星辰这样耀眼的东西。

祁皎伸出手的时候,手上竟然意外落下一片花瓣,是深深的红色,倒是和这诡异的鬼城,莫名相搭。

但是,握着这片花瓣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祁皎发觉原本因为血气难闻而起的不适,似乎都在慢慢消失。

祁皎三人,跟着那划船的老人,在奈河上飘荡,不知过了多久,当祁皎再睁眼的时候,已经身处于最开始所在的酒楼中,她在酒楼中的一间客房内。

所以,方才的是梦吗……

祁皎玉白的手指微松,一抹深红滑落,祁皎余光瞥见了,朝那看去,却发现是片花瓣。

她将花瓣拾起,殷红的颜色和白皙的手形成强烈对比,晃得人眼睛似乎都缭乱了起来。

这一刻,祁皎像是明白了什么。

没有再探究下去,她将那片花瓣放入玉盒,又放入储物袋中。

之后,才慢慢起身,准备看看外头是什么光景。

可是还未等她出去,就听见街市上喧闹的声音,不是人间烟火的说笑,反而更多的是哭声,悠悠泣泣,聚的多了,就吵得人耳朵生疼。

她推开房门,刚想找个人问问是怎么回事,就瞧见潘屿尘穿着弟子青袍从眼前经过,祁皎连忙叫住他。

然后询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了吗,为什么这么吵?”

潘屿尘却一脸意外,像是不解祁皎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回答了,“今日是七月十四,还有两个时辰就到鬼节了,这些鬼魂都是等着回凡间看望亲人的。”

祁皎愣住了,七月十四?

她明明记得是十三。

见祁皎似乎是在思索的样子,潘屿尘也不敢走动,而是站在原处,等着祁皎的允可。毕竟不论修为还是身份,他都是祁皎的后辈。

祁皎蹙着眉,原本正想着,一瞧见潘屿尘还在身旁,便放下这些思绪,先让他离开了。

而后慢慢从酒楼下去,刚到酒楼的门口,就被这密密麻麻的鬼魂们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农妇模样的鬼魂正死命往队伍里头挤,口中还念念有词,“哎呀,也不知道我家的猪一胎生了几个崽。辛辛苦苦伺候它怀胎,熬了那么久的番薯叶,怎么临到头就死了。

狗蛋这个不争气的,也不知道给他娘上香的时候提个一嘴,真是白养了。”

嘴上说着,那大娘蹦跶的更厉害了,直直往里头冲,仗着是个全头全尾的鬼,不用动不动捡个头拎条腿,硬生生被她跑到了前头。

战斗力之生猛,令人乍舌。

围观了全过程的祁皎,不由摇头。

也不知道等她投胎的时候,遇上中元节,会不会因为抢不过人家,而只能赶个尾巴。

哦不对,她修仙了,所以她死后不入轮回,如果不做转做鬼修,就会慢慢消散,成为滋养这天地的原料。

可见修仙也不是好修的,祁皎在心中感叹道。

正想着呢,就感觉身侧好像站了人。

抬头望去,是熟悉的面容。

佛修释念。

祁皎原本想问问他,记不记得方才他们还在一方小舟里,被船家带着游荡于奈河之上,可是刚欲开口,脑海中的记忆好像一下子就消散了不少。

她只记得小舟、老者、红尘事,还有寥寥几个词,再想回想,则半点印象也无。

释念见祁皎神色有异,不由问道:“你,可是身体不适?”

祁皎只是几个愣神,心中觉得异样,但却怎么也找不出端倪,她似乎原先要对释念说什么来着,只是突然忘记了。

但是这种突然忘记自己想说什么的事情常有,注意力不集中,或是熬夜熬狠了,在祁皎原先的世界里再常见不过。

所以祁皎并没有深究,她摇了摇头。

然后便笑着同释念打起了招呼,“没想到在这也能遇上你。”

说着,祁皎像是想起什么,“咦,不对啊,我记得大般寺好像没有人被安排到鬼城来,这地方又危险,你怎么会来这呢?”

释念没有隐瞒,吐字清晰清润,“贫僧确实未被安排至鬼城,而是去了凡间。此番来鬼城,却是受人之托,前来鬼城问一句话的。”

“问一句话?”祁皎有些疑惑。如果是修仙者的话,自己来鬼城一趟便可,若是凡人,死后亦能至鬼城,何须托人来问话,更何况,能将执念深到问逝去之人所言,自己亲口问上一句,不是更好些吗?

面对祁皎疑惑的语气,释念笑了笑,似千万朵莲花盛开,高洁如神邸。

他解释道:“我所去之地,恰有魔修,以生人炼制傀儡。而被列为傀儡之首的,是一位红衣女子。她原是良家女,有指腹为婚、两小无猜的未婚夫婿。

后来,因着种种缘故,两家人一南一北,所隔甚远。

再见时,书生家道中落,女子家中却势头渐盛。

因此婚约被女子的父母作废,那位女子却一心要嫁与书生,二人亦是两情相悦。

他们相约私奔,但是当晚,书生失约了。女子十里红妆嫁于他人。

数年后,女子夫婿家落罪,男丁斩首,家眷发卖。女子又遇见书生,二人定好当日携钱财为女子赎身。

可惜,书生又失约了。女子落入风尘,受尽苦楚。

又过了两年,当女子再见书生时,他已是状元郎,又听闻他要尚公主。

这便成了女子一生执念。她后来虽然被炼制成傀儡,却余有一丝意识,得以反戈,助我等杀了魔修。死前唯一的愿望,是托我问那书生一句‘为何失约’。

而我前往都城,方才知晓书生早已过世。”

正认认真真听着的祁皎,接了句,“所以你就来鬼城去寻书生的鬼魂,想要为那位姑娘问个真相?”

释念没有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