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只皎皎

荀行止陪着祁皎到了奈河畔, 奈河不是忘川,所以没有那些旖靡绝艳的彼岸花。

自远处看起来,就好像是普普通通的河流, 只是河面上泛着白雾, 悠远难触。但是知道走进, 祁皎才发觉, 这奈河的水, 似乎并非是清水, 反而颜色深红,时不时冒出的气泡, 表明底下藏了许多不知底细的东西。

目光再向远处延伸, 似乎前处鬼魂聚集,像是在排队。

但是鬼城里的东西都十分诡异, 这雾气能隔绝修仙者的神识,祁皎只能凭借自己的双眼来望前面的东西。

奈河前的长龙,桥面上隐隐约约有一弯桥的形状。不需要多思,祁皎也能猜得出来, 这大抵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这群人, 该是去投胎的。

若是往昔, 按祁皎的心性, 定然会生出些好奇心。但是这一次, 她并没有对那一处投以多少目光。她有些心焦, 虽然到了奈河畔, 但是并没能找出牵引着她心思的根源。

似乎东西就在眼前,呼之欲出,却怎么也触不及。正是如此, 反而更添焦躁。

她虽然是站着的,但是短短的时间里,目光左右望着,怎么都定不下心。

荀行止察觉出了祁皎的不安,他目光清冷,握住祁皎的手,轻轻喊了声,“皎皎。”

这一声清音,成功唤醒了祁皎的理智,她不再焦躁的四下张望,仿佛被安抚一般,慢慢安静下来,一时没有言语。

像是经过漫长的时间,又像是短短的一瞬,祁皎抬起头的时候,双目清明,恢复了理智,“我觉得不太对,寻常而言,不应该这么焦躁的。

我几乎可以肯定,我未曾来过这里,所以是什么在迫使着我来此。如果是冥冥中的牵引,也不至于会急到这个地步。”

祁皎沉吟着,开始斟酌着分析。

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就不曾入过这里的轮回,所以也不应当踏入这里。

那究竟是什么?

而且,如果不是荀行止刚刚及时唤醒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在情绪失控之下做出什么,会不会……

她的目光落在奈河之中,会不会直接向里头走呢。

正在这时,奈河的水面上出现淡淡波澜,是一艘小舟,从雾气中顺着桨的滑动,慢慢出现。一切显得诡异而寂静,祁皎从小舟出现起,就屏住了呼吸。

也许,这和祁皎方才的反应,有所关联。

奈河一向是寂静的,就算有动静,也是因为底下的东西而腾出几个泡泡,除此之外,根本不会起一丝波澜。

但是这时候,祁皎腰间的知意铃却晃了晃,发出清澈的响声。

祁皎未曾察觉,荀行止的目光却状似不经意的落在其上。

轻轻的瞥了一眼,又移了开来。

这小插曲不过两息的时间,无人注意到。

只是,正是这档子空隙,那划着的小舟已经到了祁皎和荀行止的面前。

划动小舟的是一个带着蓑衣斗笠的老者,刚刚的一路,他的目光一分一毫都微离开奈河河面,好像一心只沉浸在划舟之上,对外界的一切都状若未闻。

偏偏准确的停在了祁皎面前,和普通的船家一般,向祁皎问道:“姑娘,可是要去何处?

老朽的船是奈河划得最稳当的。”

老者对祁皎说着,态度像是热络,可是眼底又一种沉稳平静,像是阅尽千帆的淡然,说不出的幽静。

祁皎并不知晓老者的来历,面上有一丝犹疑,生怕有什么不对的事。

而荀行止通读典籍,尤善阅古籍,对从上古起的奇闻轶事,都有所了解,他显然知道老者的来历。沉稳如他,也不禁眼底露出一丝讶然。

在祁皎下意识望向荀行止,寻求意见的时候,却见荀行止微微颔首。

这就是可以的意思了。

只是……

祁皎犹豫了一下,仍是问道:“船家,不知船资几何?”

老者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凝在一处,反倒显得更加和蔼,“老朽素爱听闻人间事,船资便要姑娘的一个故事吧。”

就在祁皎思考现代中看过的那些故事,哪个可以作为船资,来给这位老船家的时候。

却见老者苍老的手握着木浆,眉目舒展,悠悠道:“既是人间事,就莫要酸儒文生杜撰之语。”

老者虽然笑得时候双眼眯着,看起来和善极了,但是却好似能洞察人心般,一下就说出了祁皎原先的想法。

但是这样一来,即有些为难起了祁皎,不能说她在书中瞧见的故事,那就得是实事的意思。但是,认真思索一番,连如今的这方世界,都是祁皎曾经看过的书中世界,那此处的事情,又是否都不能算实事?

所以祁皎一时陷入了沉默。

那老者还是笑吟吟的看着祁皎,并不催促。

一直等到祁皎抬头直视着他,“敢问您,如何算实事,如何又不算,何又谓真,何又谓假?”

祁皎知道这位突然出现的老船家,定然不是普通人,所以当她抬头的时候,目光毫不闪躲,不卑不亢。

老者撑着木浆,和善的笑容不变,“你既身处其中,临其境,又何谓虚假呢?往昔所有,又如何知晓为真?不过依凭你的心意。

你当是真,即为真。”

玄而又玄的一段话,但是祁皎却听懂了。她甚至发觉,老者的话里,似乎有些指代她过往现代生活的意思。

祁皎真心实意的向老者行了一礼,“多谢您,我大概明白了。这船资,我付。”

就在祁皎做好了上舟的准备时,老者的目光越过祁皎和荀行止,悠悠道:“不急,还有一位有缘人未至。”

老者和善的笑容暗藏深远,像是看透了一些,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荀行止一手执剑,长身玉立,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他就站在祁皎身侧,陪着她等那位所谓的,另一位有缘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又或许是一个时辰,在白雾阴森,漫天血气之中,一个身影若隐若现,隐隐间还能听到佛珠捻动的声音。

祁皎最先瞧见的,是一双僧鞋,是暗沉的褐色,没有半分艳色,和人一样,俱被深深抑着。

然后顺着僧鞋一点一点向上望,却是熟悉的面容。

祁皎见着熟人,眉眼间显现讶然之色。

是释念。

释念疏离垂眉,眼中仿佛不带一丝情欲,世间的一切,哪怕是路边的野草,辛勤的小蚁,在他眼中也是平等的,无甚差别。

所以望见祁皎、荀行止,还有那位含笑看着他的船家时,释念的面色也毫无变化。

他停了下来,慢慢行了个僧礼,目光沉静。

瞧起来似乎和大殿中的慈悲的佛像们也毫无差别,宽容仁慈的望着众生,没有半点私情。

和老船家一样,佛修也很信缘字。所以在老者邀请释念一道上船的时候,他连眉头都未动一下,平静应允。

三个人坐在一方小舟中,而老者滑动木浆,在奈河上缓缓前进。

明明是个极为简陋的小舟,却能行驶在似血水凝聚的奈河之中,连那些阴暗的脏东西,面对小舟时也会自发的躲避。所以小舟稳稳当当的行驶在奈河上,毫无阻碍。

奈河之上没有人,所以显得格外寂静。

正是在这一片寂静中,祁皎等三人俱是陷入沉默。

气氛太过安静,就有些尴尬。

祁皎望了眼河面上似血一般河水,以及间或冒出的小泡泡,打破这片安静,第一个道:“我曾在梦中见过另一番世界。”

她原本以为说出这些会很难,可是当自己说出第一句话之后,就像心中一直存在的某个屏障被打破,说的愈发顺畅,“在那个世界里,我是个孤儿。

没有家人,也没有什么朋友,好像生来就不属于那个世界。

那里没有修仙者,人们的生命短暂,最长不过百载。但是在那些短暂的生命中,智慧永存,所以有许许多多不同的东西。

或许在这里人看来,是奇技淫巧,但却将没有修为的凡人送上天际,地上的车马,一日可达千里。

得益于此,众人生活富足,少有饥贫,我虽然是孤儿,却不至于过的苦寒,安安稳稳的长大。”

祁皎双手放在身后,撑着船,头微仰,似乎在回忆,目光望着远远的一处,没有重点。

“就那样活着,不与人交流,因为生来没有羁绊,所以也没有维系这一切的念头。像浮萍一样,像是随时可以消散。

后来,梦醒了。

我似乎回到了应该在的地方,有血缘、有羁绊、有归属。

但是,我真的是我吗?

我是祁皎,又不是祁皎。”

说着,祁皎的唇边溢出一抹笑来,像是不在乎,又或者释然。

正当这时,她的手似乎被握住,顺着肌肤,传来微暖的温度。

祁皎的目光落在手上,是荀行止的手,完完全全将她的手包裹住,修长有力的手,似葱白一般,毫无瑕疵,和他的人一样,处处完美,挑不出半似错处。

依照荀行止的缜密的思绪,如何听不出祁皎的言外之意,但是他丝毫没有介意。没有多余的话,一个简单的动作,就代表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