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皎上学的时候, 看过不少武侠小说,每本武侠小说都将皇宫当作旅游景点似的,几乎主角人手打卡一次。
那时候少不更事, 觉得这般既有意思, 又十足的厉害。
谁能料到, 她在穿到修仙界之后, 成功达成了梦想。依照她的修为, 尽管只是金丹前期, 但因为修习的是再正统不过的道法,进入皇宫, 龙气对她毫无阻碍不说, 普通的侍卫宫人,也根本发现不了她。
但是吧, 祁皎对皇宫的构造并不熟悉,一个愣神,似乎到了一处有些偏僻的地方。
她原本是准备直接离开,去寻皇帝寝宫的, 但是抬脚欲离开的时候,一道尚且稚嫩的声音传来。
“姐姐, 你是神仙吗?”
祁皎顺着声音看去, 是个一脸脏污, 头发乱糟糟的小姑娘, 约莫六七岁, 被污迹挡着看不清脸, 但是一双眼睛极为明亮,像是能一眼看进人心里面去。
为了能尽快解决龙气的事,祁皎本应该即刻就离去的。但是对上那双黑白分明, 剔透明亮的眼睛,不知怎的,祁皎下意识的停了下来。
瞧见祁皎似乎注意到了自己,小姑娘欣喜的笑了,连忙将整个身子从狗洞中爬出来,连手中的馒头掉地上了也不理会。
小姑娘头猛地往地上一磕,发出吨的响声,该是很疼的,可她半点不在意,明亮的眼底带着希冀的欣喜,“神仙姐姐,你能救救我娘吗?”
祁皎袖子轻挥,落到小姑娘面前,蹲下来和她平视,牵住小女孩的手,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一边道:“你娘怎么了?”
小姑娘可能许多日没有沐浴整理过,不仅脸上脏,连手的指甲缝上都藏着泥垢,衣服也因为时常爬狗洞,在泥灰中打滚,而变得磨损,本该光鲜亮丽的软绸,不但失了光泽,还有不知名的污渍水泽,泛着馊味。
所以当祁皎干净白皙的手触到小姑娘身上的时候,小姑娘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生怕自己把眼前漂亮、仿佛闪着圣洁光辉的神仙姐姐弄脏了。
祁皎改握为托,她是修仙之人,轻轻一托就把瘦弱的小姑娘从地上托起来。
小姑娘不敢做多余的动作,生怕把好不容易期盼来的神仙姐姐给唐突走了。
但小姑娘还是下意识的把脏兮兮的手藏到身后,小心翼翼的道:“姐姐,坏皇帝把我爹爹害死了,我娘也被带走了,他们说我娘回不来了,会有很多坏人欺负她,神仙姐姐,你能不能救救我娘。”
祁皎一愣,眉头微蹙,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
小姑娘看到祁皎没有言语,不由紧张起来,她攥紧脏脏的袖子,眼睛紧紧注视着祁皎。
这一路上,她已经见过很多人的恶意,虽然日夜祈祷,希望世间真的能有神仙,帮自己的爹娘伸冤,可当心心念念的神仙真的出现的时候,又担心神仙姐姐会弃之不顾。
真论起来,小姑娘的父母都是再好不过的人,她的娘亲乐善好施,救济穷苦人,她爹身上刀伤无数,只为了庇护百姓。
可是也一样落了这个下场。
这世间真的有公道吗?
年幼的唐余姚,心底不由发出这样的疑问。
而祁皎在短暂的凝滞之后,她弯腰和唐余姚平视,面色认真,“你爹是不是唐将军?”
听见祁皎询问她的声音,唐余姚悬着的心,一下子被欣喜覆盖,连忙点头,“对,许多人喊我爹爹唐将军。”
祁皎没想到自己随意入皇宫,竟然遇见了白日里听过的忠烈,唐将军的遗孤。按理来说,那位唐将军九族尽被诛,这位幼女,应该也在其列。
但如今却出现在了皇宫一角,还是以这等狼狈模样。
修仙人最忌因果,祁皎虽然是为了探查六月飞雪的缘故而来,却未必要牵扯其中。
退一万步说,眼前的小姑娘如今该是父母双亡,祁皎一旦带上她,就沾染因果,日后势必要为她寻一个出处。
祁皎看着小姑娘干净的眼睛,那样明亮有神,里面藏着希冀。刚刚伸手触碰到小姑娘时,入手也是一片冰凉刺骨,甚至手背肿胀,是长了冻疮。
如果祁皎不管她,或许用不了两日,就会活活冻死在宫墙之下。
没有犹豫太久,祁皎施了一个洁净术。随着法诀的白光落在唐余姚的身上,脏污慢慢消退,露出小姑娘本来的洁白肤色。
虽然稍显瘦弱,但是五官姣好,隐隐可窥得日后的漂亮姿容。这是个生的极好的孩子,如果能再圆润一些,而非瘦的脸上颧骨突出,想来会可爱许多。
祁皎作为金丹期修士,随手一个洁净术,效果斐然,连藏在打结的发间,那里头的草灰都被清理了。
唐余姚睁大眼睛,望着此时干干净净的手指,陷入震惊。
虽然她刚刚就看到祁皎在天上飞,确认了她的神仙身份,但是当仙术真的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仍旧会感到震惊。
好在作为一个小孩子,唐余姚的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很快就放下了手。只是不时抬眼看向祁皎的时候,里面时满满的孺慕。
祁皎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套法衣,挥手帮唐余姚换上。自动变换尺寸,水火不侵,是每一件法衣该有的基本技能,所以转眼间,比唐余姚人还大的法衣,就服服帖帖穿在她身上了。
令唐余姚惊讶的是,随着神仙姐姐的衣服上身,周围的寒冷似乎都被隔绝了,她的身子开始暖和起来,明明这衣料看起来很单薄。
微微沉思,祁皎又施了个治愈术,随着青色的光晕渐盛,唐余姚身上细小的擦伤、手脚紫胀痒痛的冻疮,都慢慢消失。
眼前的小姑娘,和方才的,俨然不是同一个。
祁皎这才满意的点头。
“这才像样子,好了。”祁皎站起来,一只手牵着唐余姚,另一只手召出青霜剑,两人踩在其上,慢慢就腾空起来。
祁皎态度和煦,慢慢悠悠,似闲聊一般问起了唐余姚具体情况。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扑闪着大大的眼睛,“唐余姚,从庚从口的唐,留有余地的余,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骠姚’的姚。”
唐余姚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神情认真,稚嫩的面容中隐有英气。
坊间的话往往都有托辞应大之闲,但是仅仅听见小姑娘说自己名字时的样子,祁皎不由开始好奇,那位唐骠骑,该是何等忠烈爱国的人物。
“你多大了?”祁皎又问道。
“六岁。”唐余姚的手悄悄摸了顺滑的布料,睁大眼睛回答道。
祁皎点了点头,从储物袋中取了一油纸包,递给唐余姚。
祁皎有一双微圆的杏眼,笑起来星光潋滟,独具生机,又有些温柔,是那种泛着生气的柔意,“六岁的小姑娘应该多吃松子糖,诺,给你。”
见唐余姚双手捧着着那油纸包,迟迟不动手,只是像捧珍宝般,呆愣愣的看着。
见状,祁皎伸出手,将油纸包打开,拿起一颗松子糖放入口中,然后微微眯了眼睛,像只满足的小猫咪,“南后国的松子糖,很好吃的,你尝尝?”
唐余姚见着祁皎满足的模样,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慢慢地拿起一颗,含入口中。甜味顺着舌尖散开,像是能甜到人的心坎里。
她眨了眨眼睛,在心中默念,“甜的。”
这是唐余姚在宫中这段时日,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
不,如这颗松子糖的甜味,是往后余生都尝不到的甜。它停留在记忆中,慢慢有了颜色,照亮了唐余姚本该灰暗的一生,成为印象中最鲜活的那抹。
祁皎看着唐余姚含着松子糖,有些呆呆愣愣的样子,没忍住溢出笑容,伸手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这还是个小孩子呢。
看唐余姚逐渐放松,恢复了些孩童该有的稚嫩神情,祁皎才慢慢开始询问她父母的事,比如她是如何到皇宫的,又是怎么和唐夫人分开,是谁带走了唐夫人,当时道的殿宇长什么样子。
唐余姚认认真真的回答,但她终归年纪小,有些事情看的并不清楚,也很难说出个究竟。
不过,祁皎从其中大概也能拼凑出个事情脉络。
按唐余姚的说法,大概一个月前,自己家里就多出了不少人,凶神恶煞。然后她阿娘就把府里的下人送走了大半。
在之后,有一日,突然来了声音尖细的人半强迫的把阿娘、祖母,还有婶娘们都带走了。
她一直跟着阿娘,等下马车的时候,就到了皇宫。
唐余姚身为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之女,出入过好几次皇宫,所以对这里并不是全然陌生。
她们被安顿在一处辉煌宫殿之后,没多久就来了坏皇帝,想把她娘亲带走,还想打娘亲,娘亲不愿意,拼死反抗。结果好像捅伤那个坏皇帝,她们就被关起来,不给饭吃。
再之后,有出现了另一个人,唐余姚不认识他。但是明显他也想欺负余姚娘亲,唐余姚为了帮她娘亲,冲上去咬了对方一口,挣扎间被甩出去,头碰伤了,就昏了过去。
等唐余姚醒过来的时候,她娘已经不见了。
有人想给她喝难喝的酒,喝完她就不省人事。
然后就到了这里,又阴冷又可怕,还有很多女人在哭。她靠着偷偷吃别人剩下的饭菜馒头,挨了好多日,然后便碰到了祁皎。
唐余姚说,一定是她日夜祈祷神仙,被神仙姐姐听到了,所以神仙姐姐才来帮她,也帮娘亲。
祁皎微微叹息,眼带心疼。
依照唐余姚的说法,大概那个后来来寻唐夫人的,就该是百姓口中的奸臣陈其与。
皇帝和陈其与都觊觎唐夫人,在害死唐将军之后,把人接到皇宫里,唐夫人宁死不从。陈其与不知道用了何种办法,将唐夫人抢走,而唐余姚没了用处,被下令毒死。
不知道是何人,施了手段把唐余姚救下,置于冷宫,但是却大有听天由命之感,之后就不再管她死活。
现在唐夫人生死未明,纵然是祁皎也不敢擅自对唐余姚下承诺。
她只是修仙者,并不是真的神仙,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
但祁皎既然插手了,就势必会帮唐余姚一家讨个公道。
祁皎没有兜绕圈子,她本就是为了探查龙气,所以还是直接朝皇帝的寝宫御剑而行。
禹国此任皇帝,是个再昏庸不过的君主。夜夜笙歌不理朝政不说,疑心还重,酷爱试探忠臣,稍有不符合心意,就兜借口将人害死。唐将军就因为手握兵权,且时常上谏,而被皇帝忌惮厌恶。
祁皎出现在皇帝寝宫之时,他还在观赏歌舞,伸手揽着妃嫔,丑态毕露。
这皇帝底子倒是不丑,可惜纵情声色,一副虚脱之相,眼底青黑不说,敞开的衣襟露出排骨似的胸膛,眼睛浑浊不堪。
随手施了个法诀护着唐余姚,低头对小丫头道:“眼睛捂上。”
唐余姚乖乖照做,然后祁皎才对上皇帝。
因为皇帝是凡人,所以并不需要多费心思,祁皎直接让众人昏厥。然后走上前,直接把皇帝的衣服剥开,看他后背是否有印记。
依据《河洛录》的记载,夺取龙气的方法无非就那么几种,其中一种是直接从皇帝身上下手。但是皇帝再弱,也有龙气护体,如果是修炼邪魔外道的人,非元婴以上不可近身。
如果是从皇帝身上下手,那么他的身上一定会留有印记。
祁皎认认真真看了,除了白和瘦骨嶙峋,什么也没有。
看来这夺取龙气的人,应该是元婴之下。那就不必向宗门求援了。
祁皎动作粗鲁的直接把皇帝踹了两脚,硬生生把人踹醒。对于这样寡廉鲜耻之辈,祁皎觉得压根没必要好好对待。
皇帝又如何,哪个正经皇帝会残害忠良,还抢人家妻室,简直无耻。
和那群励精图治的皇帝比起来,这分明是个渣滓。
皇帝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睛,还未清醒,先耍起脾气来,张口就是,“混账,胆敢扰了朕的清梦,来人,拖出去。”
祁皎冷笑一声,看来是自己踢得不够狠,直接抬脚,重重碾了下狗皇帝的手。
随后,一道杀猪声响彻宫殿。
可惜,祁皎早早下了隔音咒,没人听得见。
不过一刻钟,殿里头的情景就颠倒了。
祁皎和唐余姚坐在主位,狗皇帝凄凄惨惨的跪在地上,眼睛也青肿了一边。
他已经成功经历了怒喝、反抗、嘴硬、喊人、喊妖孽、哭爹喊娘、跪地求饶等心路历程。此刻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祁皎想知道得已经知道了,现在便轮到为唐余姚一家人讨公道,她随手剥了颗花生,把花生壳扔向地上,“啧,听说你喜欢杀臣子?”
狗皇帝既有求生欲得连连否认,“不不不,仙子从哪里听说的,我一向体恤臣子。”
说着,他把目光落在唐余姚身上,强作慈爱,奈何没有这个经验,以至于一脸扭曲,“唐卿家意图造反,朕也留了他妻女一条命呢,你看,唐卿家的女儿,朕都如此善待。”
如果不是见过唐余姚之前的样子何等狼狈凄惨,祁皎都快信了,这狗皇帝实在厚颜无耻。
所以祁皎微微一笑,“哦,是吗?”
然后在狗皇帝神情略微放松的时候,祁皎幽幽道:“既然如此,作为有良心的人,我觉得我也应该向您学习。
这样吧,我也命人在你的酒杯里放点能令人五脏六腑剧痛的毒药,然后把你扔进鞑子大军里。作为一位好皇帝,你至少也得被捅个十刀八刀,再中个百八十只箭吧。”
狗皇帝倒吸一口凉气,眼睛一白,差点翻不过去,这、这不得成刺猬。
刚刚还笑着得祁皎,一下就板起脸,“呵,你晕个试试。”
然后就硬生生把狗皇帝吓得回魂。
他立刻就哭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全然没有了皇帝的威风,“仙子,仙子娘娘,朕……不不,我、我错了,是我不好,残害忠良,我富有天下,您要什么都行,求您给我留条命。”
恐吓了狗皇帝这么久,无非是为那些无辜的人出口气,好好折腾他一番。虽然狗皇帝昏庸,但毕竟身负龙气,祁皎轻易不能杀他,免得沾染因果。
只好退而求其次,至少得给他点教训。
折腾完之后,该问些别的事了。
祁皎睨了狗皇帝一眼,“只是残害忠良么?”
闻言,刚刚还在哭的肩膀起伏不已的狗皇帝,下意识缩了缩,和只鹌鹑似的,闷声闷气的道:“可、可能还稍微觊觎了美色,抢了人家的夫人。”
生怕祁皎一怒之下取他性命,所以说完这话,狗皇帝连忙伸手磕地板,大声喊道:“但朕什么都没做成,还被划了一刀,那血流的,蹭蹭的。”
祁皎冷笑一声,还来不及质问,狗皇帝就立刻道:“是陈其与这厮怂恿的,唐夫人也是被他玷污,才投缳自尽的,这可不怪朕。朕是清白的啊!”
当着小姑娘的面说出这话,祁皎的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唐余姚。
唐余姚抿着唇,年幼的脸上隐有哭意,但是强忍着。她其实不太懂玷污是什么,但模模糊糊知道娘亲遇见很痛苦的事。投缳自尽,这样的词,对于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来说,还是太难,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娘亲。
祁皎伸手环过唐余姚,在小姑娘的细细揪揪上用力揉了揉,无声的抚慰她。
狗皇帝见到这副场景,猜到眼前人应该很在乎唐家的小女儿,自知失言,连忙补救,“朕立马下令杀了陈其与,封、封唐将军遗孤为郡主,不,公主,以后一定当作亲生女儿。”
祁皎却懒得再听,一挥袖子,把狗皇帝弄昏过去。
一记法诀让他忘记今夜发生的事,只是放了个噩梦符在狗皇帝身上。这是祁皎从赵蓁那得来的有趣玩意,用来整蛊人的。
但是对狗皇帝来说,他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害死的人都会在睡梦中重现,折磨他的心神,永远活在痛苦中,寝食难安。
祁皎带上唐余姚,召出青霜剑,御剑而行,离开了皇宫。
如果不是第一种在皇帝身上下功夫,那么或许是另一种可能。
或许也和唐余姚有关系。
祁皎摸了摸余姚光洁的脑袋,颇为怜惜。
也许,唐余姚可以看见自己唯一的亲人。
陈其与作为一个受皇帝宠信的佞臣,住的府邸离皇宫也很近,祁皎御剑不过一刻钟,就到了陈其与的府邸。
她站在上方,虽然周围没有半点魔气,但是凭空而望,整座府邸的布局,似乎有些玄妙,像是……阵法。
看来,果真和他沾了边。
祁皎一个昏睡诀让整座府邸的人陷入昏睡,然后就根据格局,走向正院。
而一道人影,正端坐着,透过窗扉投映出来。
这也证实了祁皎的猜测。
她的手还在牵着唐余姚的手,低头认真道:“余姚,你想不想见见你爹爹。”
一直有些沮丧的唐余姚攸然抬头,眼睛剔透,像是一瞬间点亮,“可以吗?”
祁皎柔声,“嗯。”
她蹲下身,和唐余姚四目相对,“所以,你要乖乖呆在这,我帮你见爹爹。”
唐余姚乖乖点头,白皙稚气的脑门一晃一晃的,看起来乖巧极了。
祁皎一笑,将青鸾从灵兽袋中召唤出来,叮嘱它护住唐余姚,然后就握紧青霜剑,敲响了门。